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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美人煞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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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五十章 浮玉島(九)

第二卷 桃之夭夭

第五十章 浮玉島(九)

禹司鳳頓了一下,才答了個是。
璇璣不由覺得一陣恍惚。
禹司鳳一見他們,臉色登時巨變,默默地從大石上跳下來,迎上去跪下道:「弟子參見副宮主。」
誰知提到玲瓏,不光他自己,眾人也都在心中暗嘆一聲。鍾敏言他們還沒來浮玉島,璇璣很清楚,他們來得越遲,就證明遇到兇險的可能性越大,可是自己又什麼都做不了,乾等的滋味實在難受。
「什麼也不是。」
禹司鳳渾身大震,猛然鬆開璇璣的手,眼怔怔地望著莫名的前方,良久,才苦笑道:「請副宮主恕罪,弟子在高氏山與紫狐搏鬥的時候,面具被她搶走,丟下了深淵。」
「咦?!」副宮主奇了一聲,急忙抬手攔住身後的人。他怔怔地望著璇璣,從頭到腳,從發梢到指尖,好像她突然變了個人。
璇璣自從得了崩玉,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盯著它發獃,呆一會,然後傻笑,笑完了繼續呆。
「沒有。」他臉紅了。
副宮主手裡的扇子終於停止搖晃,隔著面具,他的目光猶如冷電,令人毛骨悚然。身後幾個青袍者立即就要上前,卻被他抬手攔下,低聲道:「姑娘,我沒有宮主的好脾氣。你莫要再爭。」
這下他頓時瞭然,哈哈一笑,手裡的扇子一擺,道:「原來如此,你運氣很好呀。是被她摘下了?」
「明明有的……」她又開始一頭霧水。
「那我就在外面等!」她大聲打斷他的話,「總之他不出來我就等下去,等到為止。」
手下忽然一停,她回神一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手——手裡抓著袖子,做著同樣擦拭寶劍的動作。
她接過鑰匙,眼睛笑得彎了,亮晶晶,柔聲道:「放心忙你的去吧。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孩兒。」
他扯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嗯了一聲,道:「副宮主,弟子告退了。」
禹司鳳見他們耍的好玩,也跳上去,手放在嘴邊,似是要喊什麼,卻沒喊出來。他頹然放下手,任由海風將他長長的烏髮沖刷搖擺著,只覺整個人都要被吹化在風中。
陳敏覺一個箭步踏上最高的大石,對著蒼茫的大海一個勁揮手,用力叫嚷著,聲音一下就被劇烈的海風給吹散了。他笑嘻嘻地回頭招手:「你們也來!有什麼煩心事,就大吼幾聲,相當痛快!」
「啊?」她回頭。
東方夫人想了一會,才笑道:「前天還見著它呢,想必是我昨天去地窖里拿酒,掉在那裡了。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hetubook•com•com她吼得後背都出了汗,果然暢快淋漓,聚集在胸口的煩惱好像一下子全沒了。
她俏臉一板,有些惱怒:「你一點也不關心我!人家這耳朵上的明珠耳環丟了,還是你送的呢,就剩了一隻。」
「那……你說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啊?」
禹司鳳這段時間與她朝夕相處,知道她發起呆來,什麼人也不理的,所以也不去管她。他有自己的事情要煩,而煩惱的根源,就是藏在胸口衣袋裡的那塊不死樹皮面具。
「我帶你們去山上,那裡簡直美極了,一望無際的大海。大師兄二師兄你們一定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地方。」
他回頭,靜靜望著她。還是那種眼神,從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開始,他就用這樣的眼神望著她,那碧綠的青草,湛藍的天空,繁華繚亂的紅塵世間,他都不看。看著她,只看著她一個人。
他抓著璇璣的袖子,轉身就要下山,似是躲避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忽聽那副宮主笑道:「誒,等等——瞧我這記性,總忘事。你那面具既然被摘了,留著也沒用,應當交還給離澤宮啦!」
杜敏行喉頭一哽,沒有說話。
那個拈花微笑的少年,總是耐心與她說話的少年,偶爾會臉紅無語的少年,懂得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東西的少年。
他若是走了,她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璇璣拉著他的手,笑吟吟地與他一起下山。身後的杜敏行陳敏覺都有些發怔,雖然早知道小師妹的固執,但離澤宮副宮主在關鍵的時候居然讓步,委實罕見。剛才還真危險,要是真打起來,他們三人再加三倍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陳敏覺和璇璣對著大海鬼喊鬼叫了半天,都累得滿頭大汗,肚子也餓了,正說要回去吃點什麼,忽見山下徐徐上來幾人,都是青袍修羅面具,當頭那人手裡還拿著一把羽毛扇,時不時扇兩下,很有些附庸風雅的味道。
東方夫人笑吟吟地,指著自己的耳朵,嬌聲細語:「你仔細看呀。」
副宮主已經到了浮玉島,他沒有繼續逃避的餘地,今天有借口不見,明天總要見的。他不知如何交代,對任何人,都無法交代。
不過現在杜敏行陳敏覺他們也來了浮玉島,就有人給璇璣捧哏了。陳敏覺見璇璣盯著崩玉傻笑的模樣,不由奇道:「小師妹這麼喜歡崩玉啊,每天盯著看,難道是和它說話?」
她聽說這麼多人都用不了,只有自己能用,和_圖_書這下簡直得意的鼻子都要翹天上去,把崩玉來來回回摸了幾十遍,一點點小灰塵都不放過。
「璇璣。」他聲音很低,十分輕柔,就像三月天里的春風,「我暫時離開幾天。你自己照顧自己,知道嗎?要保重。」
不想他離開,真的不想。
他忽然湊近她,嘴唇擦著她的耳朵,喃喃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要知道,做人是很困難的。但你……是讓我心甘情願的人。」
當下眾人移步,隨璇璣二人往北面山上走。沿途只見鶴飛蝶舞,山上有廣闊的綠色林原,間或夾雜著五彩斑斕的野花,異香醉人,時不時還會見到幾群小鹿,或者小馬,有的吃樹葉有的吃草,見了人來也不怕,反而依偎上來舔手蹭腰,甚是親熱。
杜敏行讚歎道:「以前也來過浮玉島,竟不知還有這等地方。你們倆真是發現了寶地。」
他的耳朵也跟著紅了,忽然回頭對她微微一笑,拽著她的手開始奔跑,引得路邊的小鹿小馬們也加入了他們的腳步。
副宮主詭異地一笑,將扇子在面具上拍了兩下,才道:「好人嘛,倒也未必。你是褚掌門的女兒,我怎好意思對你動粗?小徒司鳳蒙你青睞,也是他的福氣。不過嘛,說到底你二人還是非親非故……這樣吧,離簪花大會還有幾個月,等宮主來了,司鳳你自己與他說吧。到時再做決定。」
她心中突然猶如洪水爆發一般,起了這個強烈的念頭。
※※※
說完,他眼珠在山頂眾人面上一轉,最後定在璇璣臉上。他琢磨了一會,終於認出眼前這個如花少女,正是四年前當眾和宮主爭論的小丫頭。
臉上忽然一熱,是他的手撫了上來,手指猶如描繪最細緻的瓷器一般,輕輕摩挲著她的眉眼紅唇,像是要把她的容貌用手來感受,印進腦海里。
杜敏行過來扶住她,輕嘆道:「璇璣,我們也走吧。你不要再干涉離澤宮的家務事了。」
禹司鳳渾身一顫,沒有說話。
直到禹司鳳走到自己身邊,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反應過來這是真的,喜得眉開眼笑:「原來副宮主你是大好人!謝謝你呀!」
璇璣也學他跳上去,兩手圈在嘴邊做喇叭狀,一面用力大喊:「啊——!玲瓏!六師兄!若玉!你們早點來呀——!」
說完轉身便走,忽聽他在後面輕輕叫了一聲:「清榕。」
良久,他手裡的扇子又吱吱呀呀搖了起來,方才一觸即發的沉重空氣好像一瞬間和*圖*書全部消散了。他用扇子拍了拍禹司鳳,呵呵笑道:「罷了,小姑娘為了你要拚命。你暫時還是與她去吧。」
他說的是什麼意思?璇璣有些茫然。離澤宮很麻煩,規矩多,戒律多,連說話也不幹脆,不曉得他到底在說什麼。
禹司鳳沒有說話。
兩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在地上融成了一個。
璇璣走了一半,忽然想起什麼,抬頭笑得好像天上掉下金元寶一樣,道:「司鳳,你剛才親我……」
璇璣跑到他身邊,扶著他的胳膊,笑道:「司鳳,這下可好了,再也沒人會責罰你。你可以放心了吧?」
璇璣回頭對杜敏行招手:「大師兄你也來。」
他又說謊!璇璣茫然地看著他,心中忽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咦咦?他怎麼這麼容易就答應放人了?璇璣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抓了抓頭髮。難道這副宮主其實是個天大的好人?
說完他頭也不回,嘴裏哼著古怪的小調,自己走了。
「丟了?」副宮主的聲音升了一個調,眼珠子忽然骨碌碌轉了兩下,片刻,才笑道:「那也無妨,丟了便丟了吧。司鳳,說到底你還是離澤宮的人,和人家姑娘非親非故的,不好總跟在她身邊。你這便和我們一起吧,過兩天回一趟離澤宮,和宮主把事情交代一下,再出來也不遲。」
陳敏覺摸著自己的鬍子,對這個雙喜臨門非常滿意。
那副宮主嘿嘿一笑,道:「你是司鳳?你的面具怎麼又沒了,這回可別告訴本座你又遇到妖魔,面具被弄壞了。」
那副宮主手裡的扇子在面具上輕輕拍著,一直在笑,也不知是笑璇璣說話沒遮攔,還是笑禹司鳳終於能摘下面具。他雖然是個男人,但一舉一動和女人並無二樣,看起來很有些詭異。這次他捏著蘭花指,笑吟吟地說道:「要等那麼久……不等時間長一些,怎麼叫做苦盡甘來呢?拋棄故土的人,總是要受些責難的。」
璇璣笑了笑,在劍身上輕輕摩挲,半晌,才道:「嗯……不知怎麼的,與它特別投緣,好像天生就該是我的東西一樣。」
東方夫人嬌嗔了一番,拽著他的袖子大發女兒嬌氣,誰知他竟彷彿忘了怎麼憐香惜玉,輕輕在她肩上一推,淡道:「不要鬧,我有正經事要辦。」說罷他從腰間取下一串黑鐵鑰匙,遞到她手裡,「你自己去找吧。離開的時候別忘了上鎖。」
他低頭在她面上輕輕一吻,像是咸澀的海風擦了過去。璇璣吸了一口氣https://m.hetubook.com•com,抬眼看時,他已經和副宮主下山了。
陳敏覺還在又笑又說:「這次簪花大會小師妹還沒到年紀,再過五年,你和玲瓏師妹帶著斷金去參加,簪花大會大概就成了你倆的天下了。」
禹司鳳恭恭敬敬答了個是,慢慢站了起來。他顯然心神激蕩,雙手微微顫抖著,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
璇璣笑吟吟地對他們招手,耳後的一朵玉簪花還是那麼鮮艷欲滴,絲毫沒有乾枯的跡象。
「沒有。」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
璇璣淡道:「我也沒有司鳳的好脾氣,你不要逼我。」
她沒有聽到,只是輕輕推開了他的手,快步追上去,大聲道:「等一下!」
璇璣見這些面具怪人又來為難禹司鳳,趕緊跑過去,大聲說道:「你們又要怪司鳳不守戒律了對不對?他的面具是被我摘下來的,和他沒關係,你來責罰我吧!」
璇璣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說道:「不是。我是來告訴你們,我過幾天就去離澤宮接司鳳。」
副宮主轉了轉眼珠,還是笑:「姑娘呀,你也應當知道離澤宮的規矩了,女子可不好過去的。」
東方清奇這才發覺她那隻耳朵上空空的,不由苦笑:「還當你要說什麼。耳環怎麼會掉?還記得掉在什麼地方了嗎?」
她心中一驚,喃喃道:「司鳳……?」
若放在從前,他早就喜滋滋地陪著夫人去了,今日不知怎麼的有些獃滯,搖頭道:「我還有事忙。你自己去吧。」
璇璣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情,彷彿是絕望與希望、痛楚與無奈濃濃地交織在一起,最後變成不知名的顏色,暈染在他眼眸里,深深地,彷彿要把人的魂魄都吸進去一樣。
最後還是陳敏覺受不了沉悶的氣氛,提議大家出去看看浮玉島的景色,眾人這才勉強收起擔憂的心情,璇璣和禹司鳳負責領路——他倆在島上鬼混了幾天,早已把島上的風景看了個遍,知道哪裡最好。
璇璣好奇地看向杜敏行,他微笑點頭,「師父曾取出這柄劍,讓我用。可惜我的氣與它不合,同樣放不出劍氣,所以只好還給師父了。」
璇璣聽他的語氣,不像上次那些人一樣惡狠狠地,便鬆了一口氣,笑道:「這有什麼不順利的?隨手就摘下來了。這麼說來,面具摘了也不是過錯?早知道我一見面就摘啦!何必還等那麼久。」
「大胆!」後面幾個青袍者厲喝一聲,立即就要縱身上前。璇璣緊緊握住崩玉,只覺心神激蕩,體內的真和*圖*書氣彷彿與崩玉起了感應,在胸口一陣陣捲起浪潮,無邊無際。
副宮主用扇子捂著嘴,低低笑了兩聲,輕道:「姑娘又不是離澤宮的人,本座豈敢責罰。唔,真的是你摘的……你摘的……」他忽然用力一拍手,大笑道:「摘得好!摘得好!司鳳,本座要恭喜你呀!面具能順利摘下,你可是離澤宮第一人。」
當真沒有嗎?他垂下眼睫,興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沉默了一會,才道:「沒事,你……不要貪玩。」
璇璣拉著禹司鳳的手,笑成了一朵花,「司鳳司鳳~~~果然你留下來最好!」
東方清奇只得仔細看了看,沒發現任何異狀,「你要我看什麼?」
到了山頂,果然如璇璣所說,視野極其開闊,漫漫藍天,粼粼碧海,人身處其間,頓時感到自身的渺小,心胸一下子遼闊起來,彷彿全天下也沒有什麼困難的事情。在廣袤壯麗的天地間,又有什麼事情讓人掛心呢?
「呵呵,小師妹和司鳳那小子眼看就是一對了。依我看吶,回頭師父師娘就要商量他倆的事了。說不準玲瓏師妹和敏言也一起辦呢!」
陳敏覺笑道:「這樣可好,兵器就是要選自己滿意的。不過,你能做崩玉的主人,也讓我們吃了一驚呢。」他回頭看了看杜敏行,又笑:「你不知道,大師兄也曾用過它一段時間。」
她隱約覺得,自己好像經歷過這樣的場面,手裡的劍灼灼其華,寒氣撲面,她手裡拿著白布,在上面反覆擦拭。劍身往往被她擦得一塵不染。她每天都會擦,因為每天劍上都會凝結許多血跡……
副宮主又拿扇子扇了兩下,最後在袖子上一拍,道:「如今你也算圓滿了,這樣的跪拜大禮以後也不需要。起來吧。在外面生活可不容易,你自己要小心。日後若是遇到什麼困難,雖然不能再回故土,但不要忘了離澤宮還在後面護著你。」
前面幾個面具怪人都停了下來,副宮主搖著扇子,吱吱呀呀,笑吟吟地說道:「姑娘,你又要像上次一樣來爭辯一番嗎?」
他垂頭微微一笑,抬手在她頭頂揉了一下,道:「你還是那麼大胆。罷了,不說這些,我餓了,咱們去吃飯吧。」
他笑著搖頭:「不……我沒什麼煩心事……」
禹司鳳臉色灰白,死死咬著嘴唇,眼眸猶如最深的黑夜,望不見底。良久,方道:「弟子……遵命。」
她還是不明白,既然是要離開幾天,為什麼他的眼神卻是訣別一般的深邃。
不能讓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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