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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好像有點倦了，嘆一口氣，身體一抖，變成貓跳上我的肩膀，縮成一團，再也不說話。

我羡慕。是的，我羡慕那種愛情，它是那樣純粹，不顧一切，笨拙魯莽。

對面傳來尚尚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急切：「你不要魯莽！不要靠過去！」

尚尚抓住我的手腕，不讓我往前走看明白。他甚至抓得很重，很疼。

狐十六身體突然往前一傾，嘯聲頓絕，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化成細碎的灰塵，最後變成一堆狐狸狀的黑色灰燼。原本染在地上的血跡也奇迹一般地變成了灰，我們都被這景象震住，誰也沒反應。

但十六家族裡面還有四大基本系，就是風火水土。仙界的四神龍，四聖禽，四聖獸，都是這四個基本系裡面的一員。

我懷疑是我的錯覺，含真可能哭了，那一瞬間的水光在他臉上劃過，可是我仔細看的時候，它們又消失了。

回到小閣樓，看著我畫的圖，突然覺得傷感，乾脆全部撕了，重畫。

我不知道說什麼。

風麒麟是風系家族的聖獸麒麟，在家族中具有十分特殊的地位。

尚尚突然開口：「你什麼時候回來？」

我以為他會發脾氣，或者失聲痛哭，可是，沒有。他只是把那顆紫水晶般的眼珠放進口袋裡，然後轉身下樓。

「他把左眼留下來了……」尚尚喃喃說著。

妖類的遺言真是奇怪。我默然地看著含真，他的臉色很奇怪，似悲似喜，最後變成慘白。

「含真和狐十六是從小一起玩大的兄弟，狐十六遇到風麒麟的時候，含真正在東部海子和我打架呢。」

但我卻畫了一個完美的結局，麒麟和白狐，在高聳入雲的魔陀羅山下擁抱，永不分離。

我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心裏有無數感慨，當然我知道風麒麟和狐十六都不是好人，甚至為了私慾殺了無數人。

含真一口喝乾咖啡牛奶，起身上樓，一面伸懶腰：「不說這些了！老子去補眠，吃飯的時候叫我！」

我昏，他要殉情？！

我趕緊屁顛顛地丟了炭筆跟上去，剛下到二樓，就被刺目的白光晃傷眼睛。我急忙捂住劇痛的眼睛，大叫起來：「這是在做什麼？！含真！尚尚！」

含真沉聲道：「很快。」

上小www.hetubook.com.com閣樓，打開窗戶，支好畫架。我拿著鉛筆開始發獃。

話還沒說完，狐十六突然低吼起來，全身的毛髮全部膨脹開來，雙眼泛出血紅的光芒。吼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長嘯，漸漸地簡直如同千萬匹狼在嚎叫，又彷彿群鬼號哭，聲音凄厲悲涼。

我汗，太陽好，下面的話不應該是出去玩么？到他那裡就成睡覺了。

只是閑下來的時候，泡一壺茶，我會想起已經消逝的兩人。

「我們去仙界偷血琉璃，不但沒成功，還驚動了當日值班的雷系家族成員。我和含真各自受傷分開逃跑……我逃到了人界……嗯，後面的事情春春你都知道了。就是這樣。」

我被這股聲浪衝擊得幾乎站不穩，耳朵里腦子裡嗡嗡亂響，胸口一陣窒悶，差點就要吐出來，旁邊的尚尚顯然也被這突發的情況嚇了一跳，耳朵一個勁搖。

我被這種場面震住了，來不及回神，含真早就沖了過去，厲聲吼道：「你想死是吧？！想跟那個麒麟殉情？！好！老子不管了！麻煩你不要死在這裏！會弄髒地板！」

之後無論風系長老怎麼壓，也壓不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風麒麟被施以土刑，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丟下仙界，墜入妖界魔陀羅山八部峰。

尚尚停下去沒說，但我能明白。含真這個人，嘴巴上永遠是不肯吃虧的，他一定是一邊用各種狠毒的語言咒罵狐十六，一邊在心裏著急。

「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狐十六……？」我問得茫然。

然而，誰能說那不是愛呢？一個不離不棄，一個暗藏愛意，他們愛得沉默又執著，別人的眼光對他們來說P都不是。

他彎腰蹲下去，這個動作令最後一點灰燼也散開，露出下面一顆淺淺紫色的小珠子，光華溢彩，如同美麗的紫水晶。

爆發點是在土麒麟。百年前最後一次妖仙大戰，風土麒麟被安排在一起對付妖界北部山區的作亂妖怪。

狐十六靜靜站在門口，過一會回頭，聲音沙啞，輕輕說道：「含真，你是我兄弟。」

尚尚難得說那麼多話，故事說完，他懶洋洋地縮在沙發上，盤手盤腳，雖然沒變成貓，但那模樣也差不遠了。

www.hetubook.com.com他不是答應含真一起回魔陀羅山么？怎麼突然又尋死？我真的不明白。

說著他的獠牙就呲了出來，滿面猙獰。

「不要過去！」尚尚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努力抬頭想看清他，誰知他一手用力蓋在我眼睛上，擦過眼球，痛個半死。

風麒麟死去，一半是麒麟，一半成了旋轉的風，旁邊的狐十六默默抓住她的手，目光如水，神情哀切，依依不捨……

我還沒來得及問個清楚，尚尚的手突然放開了，眼前的白光徹底消失，只剩一道道水波般的藍色光芒，如煙一般散開，在空氣中泛起漣漪。

含真神色一喜，往前走一步，急道：「那你……」

他柔聲道：「好的，含真，我們一起回去。我們永遠是好兄弟。」

我眯著眼睛，努力在白光中尋找他們的位置，隱約在前面看到幾個黑影，依稀還在拉扯著，我急忙扶著牆半閉眼睛走過去。

聽說土麒麟不知什麼事情把風麒麟給得罪了，她從此拒絕與她共事，並揚言只要土麒麟在的一日，風麒麟就絕不出仙界一步，絕不接受任何與她共事的任務。

嗯，這兩個傢伙也不是什麼好貨。看起來我是招壞人的體質，書店裡收藏一堆生事的好戰分子。

我正要開口問，胳膊突然被人用力抓住，跟著往後狠狠一拽，我整個人不由自主往前摔去，腳下拖鞋一絆，差點跌個狗吃屎。

懷裡突然一重，尚尚又變成貓團在我身上，一面咕噥：「春春，今天太陽多好，陪我一起睡覺吧。」

尚尚沒理他兇巴巴的模樣，繼續說道：「我們打了三天都沒分出勝負，肚子餓個半死，最後他乾脆請我去魔陀羅山做客，說吃完飯繼續打。我同意了。到了魔陀羅山，狐十六已經把風麒麟救了下來。」

他乖乖地把腦袋靠在我胸前，作出純良的樣子，還真讓人有點不忍心下手。

含真捏緊了拳頭，額角青筋亂暴，咬牙切齒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他終於還是說道：「她已經死了！魂飛魄散！就算你跟著一起死了就能見到她？！十六！你不要繼續犯傻了OK？你把我這個兄弟當成什麼？！」

他回頭看含真，含真點點頭表示贊同。

狐十六渾身和圖書是血，雪白的皮毛被染得一塊一塊，尖尖的嘴巴里還在不停地往外噴血，紫水晶般的眼睛里卻是一片死水般的寂靜。

偶爾有一塊剝落下來，便在空氣里化成藍色的煙霧狀，一點一點漣漪開來。

尚尚又說：「含真很討厭仙人，為了風麒麟和狐十六鬧翻了，所以我們就離開魔陀羅山，在妖界四處流竄，做盜賊，沒錢了就去偷，有錢就去人界享受。其實那段日子挺快活的。」

要畫什麼呢？腦海里突然出現壯闊瑰麗的魔陀羅山，手不由自主就勾勒出來——深沉的烏雲，淡若琉璃的太陽若隱若現，巍峨的天柱。廣袤的荒原，屍骨如山，麒麟美麗的皮毛隨風舞動。

他們的愛情，在一千個人類的血淚下顯得渺小無比。

我學尚尚盤腿坐在沙發上，獃獃看著含真的長辮子在樓梯上晃一下就消失。我覺得自己挺好心的，居然沒有當面點穿他眼底濃厚的黑眼圈。

我始終處於茫然加震撼的狀態，有點不敢相信狐十六就這樣死了。

血海之上的擁抱，是不是殘酷又美麗？我不是法官，無法審判他們入地獄，我本想按照真實結局畫出他們的故事。

「後來聽說風麒麟死了，狐十六為了給她造一個身體，在人界殺了一千個人做法。然後仙界抓住他，萬雷轟心的刑罰差點把他的元神也毀了。含真就坐不住了。」

窗口吹進來一股風，把灰燼全部捲走，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飄起來，彷彿細碎的小光點，看起來連風也有了形狀，閃耀班駁。

含真和尚尚同時衝進屋子裡，我趕緊把礙事的的小狗拖鞋甩了，跟著跑進去，卻見狐十六軟綿綿白乎乎的身體浮在空中，原本包裹住他身體的那個光球上面裂痕斑斑，彷彿被敲碎的玻璃。

狐十六站在她身後，白衣似雪，仰首望天，九根巨大的尾巴鬆軟地垂下來……

我正在努力狗血，樓下突然傳來含真的暴吼聲，正在打呼嚕的尚尚驚得從我身上跳起來，落地就往外跑。

她天性十分高傲佻達，從不肯輕易服從命令，幾次三番回絕長老的安排。這本來是要受到嚴懲的，然而長老十分愛惜她的才能，故此一次次容忍下來。

我揪著他脖子上的皮，單手提著想扔出去，尚尚m.ｈｅｔｕｂoｏｋ•coｍ.ｃoｍ的爪子死死抓住我的袖子，一個勁叫喚：「好好不睡不睡！就躺一會！」

接下來的兩天，狐十六依然在光球里昏睡。含真的心情似乎平復了一些，斷斷續續告訴我們關於狐十六和風麒麟的故事。

尚尚的手蓋在我眼前，我什麼也看不到，只聽他低聲說：「他自己尋死，聽說風麒麟死了，他也要散魂。」

據說仙界的結構十分嚴謹，上下階層劃分異常森嚴，猶如一座金字塔，其結構大約如同咱們中國古代的皇室帝國。

我突然想畫畫，不是用電腦，而是畫在紙上。

狐十六緩緩轉身，目光溫暖地看著含真，半晌，他浮現一個笑容。

頂端是仙帝，然後是東南西北四王。頂端的這幾個仙人基本不處理仙界的雜事，只是類似仙界的符號標誌。所以真正掌握實權的，是十六個分系家族的長老。

我真是個俗人。

我擦，重新畫。

我不知道，不敢想。

這件事風系長老沒能壓下來，被試圖報復的土系長老一個狀子告到仙帝那裡，仙帝震怒，降旨責罰風麒麟，她卻公然抗旨，拒不出門接旨。

「不要看！眼睛會瞎的！」他這句話把我憋了一肚子的抱怨給壓了回去。

會不會有一天，我也有這種勇氣，追逐自己的愛情呢？

左眼？什麼意思？我抬頭看他，尚尚低聲道：「妖類的左眼儲存所有回憶，右眼儲存所有的感情……死後一般會留下兩隻眼睛……他留下左眼，是讓含真帶回魔陀羅山。這是他最後的交代。」

「他……是去？」我茫然地看著尚尚，他點點頭，輕道：「回魔陀羅山，把狐十六的眼珠埋回故土。這是妖族的儀式。」

我猜狐十六和風麒麟應該是一見鍾情，不然狐十六那種不把人命當回事的傢伙，怎麼願意花精力照顧敵對的仙人。

到底是哪十六個家族，含真也不清楚。仙人一般不談自家事。

尚尚微微笑了起來，含真也跟著笑，不過是冷笑。

「老子要是能早幾天解決你，事情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就不該讓那傢伙見到風麒麟！」

不要問我怎麼從狐狸臉上看出笑容的！但我確實看出他是在笑！而且是歡暢溫和的笑容！

嗯，一對視人命如草芥，卻情深似海的壞蛋情侶——畫成和-圖-書故事或許可以熱賣。多麼狗血的題材！

狐十六身體周圍的光球終於全部剝落，白色的狐狸輕輕落在地上，鮮血從嘴角不停湧出。他默默看了一眼含真，慢慢往門口走去，身後留下一條鮮明的血路。

然後她遇到了狐十六，他們的故事，就是從這裏開始的。

我艱難地眯著眼睛走過去，白光越來越強烈，就算閉上眼睛，眼皮子前面也是血紅一片。光芒是從含真的房間里發出來的！是狐十六齣事了？！

含真忽然動了，他的臉色此刻青白如同死人，駭然與不相信交錯。慢慢走到方才狐十六站定的地方，那裡還有一小灘灰沒有被吹走。

然而不光是那塊妖氣結界在破碎，隨著光點落下的，還有點點殷紅。

說完，他已經消失在門外。

我不記得過了多久，生鏽的腦子終於有了點反應，張口「啊」了一聲，不可思議地往前走兩步。

這兩個人，要說壞，也確實壞得夠嗆，所作所為絕對無法稱之為好人。動不動就殺人，自私自利，剛愎自用，性格倒是蠻接近的。我對他們實在是喜歡不起來，儘管風麒麟已經死了。

「那你還要死？！」含真大吼，或許帶了一點顫音，可是我沒有聽真切，「我們一起回魔陀羅山，和以前一樣。失去妖力也不要緊，和你以前照顧我一樣，這次我來照顧你！過去的事情，全部忘了，不行么？！」

難怪後來他們要去仙界偷血琉璃，估計是含真藉著提升妖力的幌子，想用血琉璃給狐十六造個新身體。

不對，好像太冷淡了。

跟著就是他和含真兩人拉扯撕打的聲音，沒一會就開始乒乒乓乓。

想必為了狐十六的事情，他也是輾轉難眠，但就是死要面子不肯承認。

這個故事出乎我意料，竟然大賣，我賺了好一筆外快。

我畫一隻白狐狸和一隻麒麟的愛情，他們驚鴻一瞥，一見傾心。他們觸犯天條，失去了身體，身後堆滿人類的白骨，血流成海。

麒麟金色的光輝，白狐耀眼的白色妖氣，映著血紅的背景，觸目驚心。

沒人回答我，只聽見含真語無倫次的吼叫：「你瘋了！一定是瘋了！腦子進水了！」

她如風一般傲慢無禮，冷艷寡言，轉眸的一個瞬間，化成金髮如絲的美人，目光冷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