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銷魂殿

作者:十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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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仙家有無數口訣,輕者可以騰雲飛翔,重者可以呼風喚雨、雷霆萬鈞。但如果把那些口訣拆開來,也不過幾百個字,搭配不同,效用就不同。你只是不理解那些字是什麼意思而已。譬如這騰雲術中,第一個字的意思是……」
她只知道自己的腿好痛哇,骨頭快斷了。
鳳儀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自然是仙法。說了你也不懂,好了,不哭了吧?乖,吃飽了就自己去玩,二師兄有事要忙。」
芳准把頭一扭:「他在一目峰頂,怎可能聽見?你這孩子,跟了我七十年,還是這麼古板沒趣。」
鳳狄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走。胡砂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權當做熱身運動了。
女子微微一笑:「那就是我的師妹了,胡砂。我是白如。」
胡砂怔怔看著他漂亮又略帶慵懶的臉龐,指尖上暖暖的,他的鼻息吐在上面,癢絲絲的。
胡砂快哭了。
「你們一點都不了解的人,只靠捕風捉影怎能亂下定論?師父和二師兄都是好人,你們接觸過嗎?為什麼要在後面亂說?」
她只得打起精神,把腰桿挺直。大師兄就坐在她左邊,想來方才掐自己胳膊的人就是他。他下手可真狠啊,胳膊到現在還隱隱作痛。胡砂越發認定一個事實:大師兄是惡鬼。早上差點把她折騰得暈過去,這會兒又來掐肉。
申時?胡砂傻了。
說罷,鳳狄嘰里咕嚕念了好長一串口訣,拗口至極。
「鳳狄,胡砂毫無基礎,你不可操之過急,否則只會適得其反。」芳准柔和的聲音響了起來,三人立即回身恭敬地行禮。
鳳儀看了她一眼:「為什麼不能?天地萬物還有乾坤陰陽之分,陰陽交合本就是順應天地之道。」
胡砂莫名其妙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她還沒搞清楚目前到底是個什麼狀況。忽見那少女一雙妙目從上到下細細打量自己,胡砂不由「啊」了一聲。
他明明沒有呼吸,而且變得又冷又硬了呀!怎麼突然又活過來了?
胡砂大聲答應著,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想到自己馬上可以學騰雲術,和仙人們一樣在天上飛,她就興奮得不行。
芳准又打了個哈欠:「沒事我就回去睡覺了,在那破地方待了這麼久,渾身不舒服……」
他這很不合禮儀的動作立即又引起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胡砂趕緊退了兩步,正要抱怨,他卻笑嘻嘻地走了,一面招手:「我今日要出門,酉時回來,小師妹打坐的事,只好麻煩師兄你了。」
他把身子一轉,背對著她,聲音還是冷冰冰的:「你很努力,比我想得還好。午時打坐之後,去升龍台找我。能不能成,還要看你的資質。」
「如何,記住了吧?」顯然他把胡砂當成了天才。
胡砂一步三回頭地走向門口,還有點后怕。門口那個女子柔聲道:「我想,這位姑娘一定就是芳准師叔新收的弟子吧?」
鳳狄想了想:「也罷,這些東西你自己可以去沉星樓查找典籍來看。清遠是仙山,靈氣充沛,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是裝滿了甘露的杯子,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杯子里借上一兩滴甘露,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得很。」
鳳狄趕緊垂手道:「師父謬讚,弟子心中慚愧。胡砂入門不過一月,能有此等修行成效大半因為她勤勉刻苦,弟子只不過在旁邊加以引導罷了,實在不敢稱師。」
胡砂抽著鼻子,委屈萬分地打開紙袋,裏面赫然是一隻剛出爐的烤雞,外加兩個饅頭。她抓起饅頭就咬了滿口,含混不清地說道:「你都沒出去,這些東西……從哪裡來的?」
他牽著胡砂的手,走了一陣,停在林中一塊空地上。
那兩個姑娘頓時苦了臉,掉頭就走。胡砂感動極了,回頭閃閃發亮地看著鳳儀,他懶懶地用手指撫著下巴,淡道:「傻瓜,看什麼?聽講睡覺不丟人,被人諷刺了還裝可憐才丟人,還要師兄替你出面討公道?」
鳳狄眉頭皺得更深:「……也罷,總之你自己注意。破軍部那裡,我會去找長老們談談。」
「怎的還記不住!」他怒了,「憊懶如鳳儀,師父也不過念了兩遍口訣,他就能融會貫通。你怎能連他也不如?」
芳准笑道:「鳳狄初為人師,能有這樣的效果,為師很欣慰。不愧是我芳準的徒弟。」說完,他又朝胡砂轉了轉眼珠子,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二師兄,你沒死!你沒死!太好了!」胡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什麼形象都沒了。
芳准「哦」了一聲,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手捂在唇邊低聲咳了幾下,才道:「若是鳳儀自己不想做,破軍部那些老頭也逼不了他。他自己願意,我們沒必要插手。」
秘密?他指的,是什麼事?
她乖乖打開了門,朝他拱手行禮:「……今天也要麻煩大師兄了。」
鳳儀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後輕佻地在她臉頰上一掐,柔聲道:「好,實力。我在芷煙齋等著你騰雲駕霧飛回來,小師妹,要努力。」
胡砂一向是個認真的好孩子,對自己的懶惰感到痛心疾首,趕緊垂下腦袋,把身體縮得小小的,希望沒人看見自己。
鳳狄垂頭道:「弟子知錯。」
鳳儀點了點頭:「難怪,所以你跑來我們的房間偷聽,還踢壞了一扇窗戶。有你這樣的人每天有事沒事就過來找他,他自然不會待在芷煙齋了。」
鳳儀瞭然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沒成功。」
胡砂乖乖叫了一聲「師姐」,白如笑吟吟地答應了一聲,握住她的手,很是疼愛地上下看著她,回頭笑道:「看這孩子哭的,都成淚人了。鳳儀,你很會欺負人。」
那人一邊說一邊嘆氣,胡砂也跟著嘆了一聲。
胡砂頓時叫得慘絕人寰。
「可是……真的會斷……這個姿勢……這個不行啊……」她繼續顫抖顫抖顫抖。
鳳儀起身慢吞吞走過去,沖她一笑,抬手就把她的腿扭成了先前的麻花狀。
芳准打了個哈欠,淡道:「你自己不也沒到開壇的年紀,破軍部的任務還接得少嗎?何況清遠也沒規定非得到開壇授業才能接任務吧,你能做得,鳳儀自然也能。你這個師兄護犢的心也太強了,這麼不相信師弟?」
胡砂對著他的背影長長吐出一口氣,鬱悶地蹲在了地上。
鳳狄冷著臉回頭瞪他一眼,終於還是走遠了。
一人驚訝了。胡砂也跟著驚訝了,反覆回想自己和二師兄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她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提到鳳儀,鳳狄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弟子正打算等師父回來向您稟告此事。破軍部到如今還讓師弟接各類除妖任務,弟和圖書子今日去找破軍部長老商談,卻吃了他們的閉門羹,還求師父出面。」
誰想那個軟綿綿的聲音還在一個勁叫他:「大師兄,大師兄……」
胡砂嚇了一跳,左右看看,確定周圍沒人發現是自己做的壞事。不行,她還是趕緊閃人比較好,否則破壞仙山設施這個罪名怎麼說都不輕。
二目峰這裏也可算一道奇景了,弟子們從老人到少年,甚至到只有三四歲的奶娃娃。有時候那些鬚髮皓白的老者還得給小孩們行禮,口稱「師伯」、「師叔」,看著都覺得憋屈。
「只要你認真修行,百年之後自然也可開壇授業。」鳳狄似是對她這段時間的努力很滿意,今天說話溫和多了。
胡砂愣了一下,鳳儀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叫『師姐』,她是芳冶師伯的弟子。芳冶師伯是咱們師父的師兄。」
芳准憋不住笑了起來:「就算是天才,也不能還不會走路就學跑步吧?」
胡砂頓時沮喪極了。
再摳一下,想到他充滿信任的眼神,繼續打冷戰。
胡砂賠笑道:「大……大師兄,天地之靈……是什麼東西?」
胡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胡砂看看天色,估計申時快到了,她壯著膽子輕叫:「二師兄……二師兄?」
「今日先回去吧,明早去我那裡一趟,我將常用口訣歸納一下,你自己好好看。」芳准沖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別讓鳳狄知道,否則要怪我多事。」
這個二師兄比大師兄還可怕,一直坐在對面盯著她看,眉毛梢扭曲一下都不行。
基本上,這是胡砂做人的原則。
鳳儀理了理袖子,繼續嘆氣:「好煩好煩,又要去那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
竹林里撲簌簌飛起一串鸞鳥,她微微一驚,醒了過來。
風雪撲面而來,她的小辮子立即揚了起來,裙擺順著她跑步的節奏亂飄著,她的步伐很輕快。
好容易熬到課講結束,胡砂垂頭跟在鳳狄身後走出大殿,旁邊不停有人朝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有兩個姑娘講的聲音還特別大:「那人就是芳准師叔祖收的新徒弟呢!聽講的時候居然偷偷睡覺,根本沒有誠心。連累著整個芷煙齋的人都被她丟光了臉,師叔祖和師叔他們真可憐……」
胡砂重新陷入崩潰與忍耐的邊緣,額頭上的冷汗出了一層又一層。
當月亮還掛在天邊的時候,胡砂醒了過來,摸索著把外衣和鞋子穿好,然後在心裏默念:一、二、三。
鳳狄淡道:「師父,所謂不嚴不足以成才,弟子不敢懈怠。」
胡砂登時有如五雷轟頂一般,囁嚅道:「可……可是我不吃東西,肚子會餓……我……一餓就跑不動了,會餓死的……」
五年!胡砂的肩膀頓時垮了。她會不會在清遠山待五年還不知道呢。
芳准低聲念了一串口訣,四周頓時有雲霧團聚而來,將他周身托起,緩緩離地足有三尺的高度,定在空中一動不動。
窗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吼:「你們……光天化日之下,在做什麼?」
「曼紫師姐他們都說,芳准師叔祖常年生病,把腦子給燒壞了,居然收個完全不中用的丫頭做弟子。聽說她都十五歲了,還會在祖師爺的課講上睡覺,把祖師爺氣個半死。芳准師叔祖居然也不怪她,還為她說話。想當初咱們入門也不過十一二,比她還小几歲呢,何曾見師父這般仁慈過?」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胡砂滿頭黑線地答應了一聲。
胡砂顫巍巍地指著東邊的山頭,小聲道:「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升龍台在那邊,你……你走錯路了。」
胡砂眉頭擰了起來:「這些行禮也都是假的,你們才是面子上作假、內心齷齪的東西!」
眼前這個大師兄,還有那漫不經心的二師兄,看上去分明是少年人,誰想年紀比她爹娘還大,胡砂從此看他們的眼神難免帶著看「大叔」的味道。
見到他,胡砂頓時感覺和見到自己親爺爺似的,所有委屈一股腦兒衝上頭,呼啦啦漾出兩包眼淚。
他笑著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走吧,和師父一起回去。」
她那個清秀瘦弱的師父被她連累著也丟人,微微欠身道:「是弟子管教不嚴,請師父責罰。」
芳准微微一笑:「過於嚴苛也不好,你忘了當初我是怎麼教導你和鳳儀的嗎?」
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紙袋,還熱乎乎地冒著氣,一聞就知道是香噴噴的燒雞,胡砂怨氣還沒退下去,口水就涌了上來,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她說走就走,刷地一下又從窗戶跳了出去,眨眼就消失了。
胡砂連連點頭,眼中的師父形象變得高大無比,閃亮無比。
窗外那人頓了一下,沒說話。胡砂定定神,慌亂的視線好容易安定下來,這才發現外面站著一個陌生女子,正好奇又關懷地看著自己。
鳳儀輕輕把她從地上拽起來,抬手給她擦眼淚:「好好,二師兄不會死,你看錯了。別哭啦,再哭就不可愛了。」
他突然彎腰湊在她耳邊,低聲道:「今天這事是秘密,不許告訴任何人,知道嗎?不然,下次我再也不幫你買吃的了。」
「師父……」她說著就大哭起來。
胡砂急道:「誰說我沒成功?我只不過飛不了……」
他終於被纏得不耐煩,回頭狠狠剜了她一眼,怒道:「不許再說!」
胡砂漸漸茅塞頓開,待他再念了幾遍口訣,她竟已能記住大半,頓時喜不自禁。
鳳狄恨鐵不成鋼地皺了皺眉頭,又念了一遍:「記住了沒?」
胡砂擦了一把汗,她已經懶得鬱悶了,直接問:「那跑到什麼時候可以不跑?」
那個口訣她一個字都沒記住,騰什麼雲?摔死還差不多!
其實她根本不是什麼天才,非但不是天才,只怕還是庸才中的庸才。所謂的勤勉也不過是避免麻煩,倘若沒有大師兄在旁邊每日督促,她根本懶得做那些修行,混混日子而已。
胡砂再怎麼得意揚揚,這會兒也覺得心虛了。其實她的騰雲術都靠師父教,勤勉什麼的,也不能當真,倒是她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阿斗,在大師兄眼裡成了塊奇葩,她難免為了不負所望,做點什麼出來。
芳准拍拍她的肩膀,轉身便走了,突然又想到了什麼,回頭湊在她耳邊,低聲道:「肚子餓就找你二師兄。」胡砂不由一呆,抬頭再看,他唇邊掛了一絲類似調皮的笑意,眨眨眼睛,掉頭走遠了。
老天!他死了?這才多長時間,居然死得又硬又冷!胡砂起身就要往外跑,突然又想到師父和大師兄都不在芷煙齋,她找不到任何人,不由急得團團轉。
這回輪到胡砂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臉苦了下來。
「哦……哦!很……不錯!」鳳狄喜得都快語無倫次了,不過在師父面前也不敢太放肆,勉強忍著笑容,眼裡自豪歡喜的光芒卻忍不住,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也變得有了些人氣。
芳准笑了笑:「你先把這騰雲術的口訣背熟,只怕現在以你之力,也飛不過一尺,想要在盞茶時間遊歷海內十洲,起碼也要兩三年的工夫。不過,目前這樣也夠了,你且試試,看能不能騰雲,也好教鳳狄安心。」
另一人低聲道:「這些也罷了。你知道嗎?我前幾天聽人說了個不得了的事情。那個新來的師叔,和鳳儀師叔很有些不乾不淨,兩人光天化日之下躲在屋裡不知做什麼,被人撞破了居然也不當一回事。咱們仙山清遠是什麼地方,居然能容得下此等齷齪,簡直令人失望透頂。」
鳳儀指著與他相反的另一邊:「武曲部在那裡,你又走錯了。」
鳳儀好像真的睡著了,對她的動作沒有一點反應,甚至連眉梢也沒動一下。
「我只能飛起來半尺高,也飛不遠。」胡砂故意做出一副「我很差勁」的模樣來,跟著默念口訣,招來雲霧,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低頭去看,果然見到大師兄從失望變成驚喜的眼神,她心中登時得意揚揚,完全忘記自己剛剛是怎麼和師父訴苦的了。
這又是一幅畫,胡砂想。
「好了,不必廢話。快去跑,若是慢了,再加五圈。」他把手一揮。
芳准抬手摸了摸胡砂的腦袋,疼愛得很:「初來乍到很不習慣吧?沒關係,過段日子就好了。大師兄也是為了你好,別記恨他。」
「什麼事?」
「你要摸到什麼時候?」他低頭看她,「讓你打坐,你在做什麼?」
中午打坐的時候,胡砂滿腦子想的都是學這些神奇的仙法。
鳳儀嘆了一口氣,回頭看看窗外那女子,對方也微微發笑,好奇地看著胡砂。他摸了摸胡砂的小腦袋,從懷裡抽出一個紙袋,在她面前晃啊晃:「乖,二師兄自然活得好好的。不哭了,來,吃東西吧。」
她急忙回頭,卻見許久沒見到的師父大人正站在不遠處關懷地看著自己。
鳳狄只是裝聾作啞不搭理。
鳳儀嘆道:「我怎會欺負她?罷了,師姐來找我有何事?」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大門被人推開,鳳儀含笑的聲音響起:「咦?師父回來了嗎?好熱鬧,這樣齊聚一堂,莫非是在等我?」
胡砂心中大喜,回頭亮閃閃地看著他,只覺他當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在禁地那裡,不記得了嗎?」胡砂興奮得很,有八成的原因是不用盤腿打坐了,她偷偷摸摸把腿伸直,舒服得要命。
「胡說!」鳳狄先是一怒,跟著似是覺得自己過於嚴苛,便放緩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勵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師兄雖然沒有開壇授業,然而也見過許多新晉弟子如何跟隨師尊修行。似你這般勤勉好學不以為苦的,實在少見。你是個天才,日後成就必然要高於鳳儀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麼。」
芳准哭笑不得地走過去,抓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滿臉的汗水加淚水:「這是怎麼了?一個人待在這裏,怎麼不在芷煙齋?你兩個師兄呢?」
鳳儀懶洋洋說道:「誰知道?真要喜歡,與其整天纏著他,倒不如投其所好。大師兄向來欽佩做事認真的人。喜歡一個人,卻一點也不了解他,這樣的喜歡不要也罷。」
鳳儀老神在在地半躺在椅子上,眼皮都沒動一下,淡道:「我們在做什麼,不會自己看么?」
他起身就走,鳳狄無奈地在後面叫:「師父……」基本上,他家師父每次都不負眾望地令他徹底無言。
他的聲音聽起來特別溫柔,特別愛憐:「一開始都這樣,做多了就好。」
鳳儀搖了搖頭,挽著胡砂的袖子,倒退著走了兩步,眼看鳳狄在岔路口猶豫著拐了個彎,他把手放在嘴邊高聲道:「是往右走!你又錯啦!」
鳳儀搖了搖頭,慢悠悠地起身走向門口,輕輕推了胡砂一把:「我去接師兄,你回去吧。對了……」
胡砂大吼了一聲,蹭地一下跳了出去,那兩人嚇得臉都綠了,齊齊回頭。
鳳狄的眉頭皺了起來:「百歲不過才是青年,休得妄自菲薄。我聽鳳儀說,你上山這些時間還改不掉進食五穀雜糧的惡習,還讓他下山幫你買吃的,以後不許再如此。想成仙,卻克服不了口腹之慾,還修什麼行!」
鳳狄一聽他叫那些長老做「老頭」,眉頭皺得更深,無奈地看著他:「師父……慎言。再說,無論鳳儀願不願意,他入門不過五十年,尚未到開壇授業的年紀,接下那些任務,便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怎能不管……」
胡砂抓住他的衣服一頓哭,絮絮叨叨地說:「我不行……師父,我不是什麼天才,那個騰雲術我沒學會,口訣都記不住……大師兄肯定要罵我……」
「鳳儀師弟在嗎?」窗外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胡砂不做賊也覺得心虛,趕緊回頭,急道:「和……和我沒關係!不是我……我做的!」
她木然搖頭:「……再念一遍好嗎?」
不錯個鬼!鳳狄很不敬地在心裏嘟噥了一聲,他不指望自家師父能說出什麼建設性的話來,他從來都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有時候就算事到臨頭,他也一副「沒什麼大不了,大家緊張什麼」的無辜模樣。
胡砂頓時尷尬無比,卻見她突然恭恭敬敬衝著自己和鳳儀行了個禮:「曼青見過鳳儀師叔、胡砂師叔。」
唉,一百年,凡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活百年,在清遠卻像吃盤菜那麼容易,只要修行,人人都能活個幾百年。
「武曲部。」
「胡砂。」他的聲音又變得特別溫柔,胡砂現在聽見這種語調就感到毛骨悚然,抬頭無助又絕望地看著他。
升龍台建在頂峰,雲霧繚繞,冰雪層封,四角用冰各雕了一顆龍頭,清澈透明。胡砂在檯子上走來走去,實在沒事幹,又不敢回去,只得用手去摳龍眼睛。
那兩人被她說得臉色更綠了,其中一人勉強笑道:「說得也是,我們自然不比師叔英明神武,身為師叔還要上升龍台修習騰雲術,我本以為那是小輩弟子才做的低級修行。我等不該打擾師叔清修,只得騰雲告辭了。」
繼續搖頭。她一個字都聽不懂,更別說記住。
胡砂眼睛頓時一亮:「大師兄,你要教我騰雲駕霧嗎?什麼時候?」
芳准細細給她講了一遍騰雲術口訣的含義,並每個古怪口音到底對應著什麼物事。
怎麼辦?她已經能和*圖*書預見自己將會看到大師兄失望又鄙視的神情了。第一次被人這樣信任,卻是這麼個結果,真讓人不甘心。
芳准收了訣,雲霧即刻散開,他又緩緩落在地上,輕笑道:「我再念上二十遍,你就能記得了嗎?口訣不是這樣硬背的。」
現在她越跑越快了,半個時辰就能繞著冰湖跑十圈,回頭繼續蹲馬步,也不會覺得太累。
大殿里頓時傳來沉悶的笑聲,一陣陣的,胡砂恨不得把身子埋在蒲團下面,好別那麼丟人現眼。好吧,其實丟她的人也沒什麼,關鍵是她害得師父也無辜被罵,他身子不好,要是被自己氣得病更嚴重,那豈不是大逆不道?
胡砂把頭垂得更厲害了,恨不得縮在鳳狄背後,化成一團影子別出來。
鳳狄微微頷首:「是縮地,比騰雲術要快。這個學起來卻難,先將騰雲術學會再說吧。」
「今天開始,你跑二十圈吧。以後若是能半個時辰之內跑完二十圈,那就自己再加十圈。」
芳准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
「其實那些口訣初初接觸,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背下來。須得先在沉星樓借閱一些典籍,學習一段日子,熟悉了之後再面對,會容易許多。」
鳳儀嘆了一口氣:「師兄。」
胡砂亦步亦趨地跟著,可憐兮兮地輕輕叫道:「大師兄……大師兄……真的會餓死……」
「乖,彆氣餒,慢慢練,總能飛起來的。」鳳儀把紙袋丟給她,摸小狗狗似的摸摸她,這才轉過來給芳准行禮,「見過師父、師兄。」
胡砂苦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二師兄的……」
鳳狄瞪了她一眼:「人的身體才能容納多少靈氣?陰陽二者激蕩交合,循環往複,滋生靈氣,何來被借光之說!」
「現下我傳你一套口訣,能不能順利引來靈氣習得騰雲術,就要看你自己了。」
啊,是為了她?胡砂又感動了,星星眼看著親愛的二師兄,覺得偶爾被他摸一下掐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再不好好入定打坐,今天就沒飯吃了。」他丟下這句話,又躺回椅子上閉目養神。
「等你學會騰雲術之後。」
曼青有些難堪地摸了摸鼻子,賠笑道:「那……他既然不在,我就走了……打擾兩位師叔清修,曼青很抱歉……告辭。」
想到即將面對大師兄失望的眼神,她就像被貓抓過似的,坐立不安。
那隻手更加生氣了,狠勁掐在她小臂上,痛得她大叫一聲,醒了。
「怎麼沒有!說起來,鳳儀師叔那個人,從以前開始就沒什麼好口碑。你不覺得他看上去特別不可靠么?仗著長得漂亮,輕佻過頭,早上還在大殿那裡對自己師妹動手動腳,說他沒做過什麼齷齪的事都讓人難相信。聽說當初他入門的時候,祖師爺強烈反對來著,倒是芳准師叔祖被他給迷惑了,非要收他為徒,差點和祖師爺鬧得不愉快……這人的手段可見一斑,保不準芳准師叔祖也……」
芳准把手一擺:「好了,你們倆也別互相謙虛,假惺惺的,看得為師肉麻。鳳儀呢?還沒回來么?」
隔了良久,忽聽他在後面輕聲道:「肚子實在餓得不行,就少少吃些素食。葷腥盡量不要沾,對修行有害無益。」
師父不在家,師兄稱大王,算她倒霉。
胡砂的腿被盤成麻花狀,坐在床上滿頭冷汗。
胡砂伸出一根手指,無比認真:「二師兄,知道嗎?這就是實力,實力。」
「可……可是,大師兄說只要到午時……」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去哪裡?破軍部那裡又給你找了什麼活?上次師父不是讓你別去了嗎?」
鳳儀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小師妹可學會了騰雲術?是騰雲駕霧飛回來的嗎?」
鳳狄頷首道:「不錯,若要習得一門法術,了解通徹方是正道,要保持這種勤勉。天地之靈乃是開闢鴻蒙之際陰陽二者之力,陰為……」
緊跟著,窗戶被人一腳踢開,揚起一陣灰塵。胡砂吃了一驚,險些從床上翻下去,抬頭一看,卻見窗外站著一個白裙子的姑娘,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屋內,臉上還帶著些莫名意味的紅暈。
這是她來到清遠山的第二十天,一切如舊,沒有任何改變。
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變得十分安靜,只有先前被曼青踢壞的窗戶,在和暖的風中吱吱呀呀地響著。
胡砂反應最快,趕緊跑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親愛的二師兄:「二師兄,你回來得好遲啊!」
胡砂艷羡地問道:「大師兄,那個……突然消失的仙法是什麼?我能學嗎?」
「……鳳儀,胡砂,你們回芷煙齋吧。鳳儀,記得督促她打坐,不到午時不許她出門。」鳳狄丟下一句話,轉身也走了。
胡砂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啊轉,大有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之勢。鳳狄狠了心不理她,背過身子朝前走。
鳳狄看上去雖然冷冰冰的,耐性卻比二師兄鳳儀好多了,要是鳳儀,肯定繞啊繞,把話題繞開,懶得回答,他卻一本正經地答道:「師父身體不好,師祖曾嚴令他不許收徒。當年若不是師父堅持,我和鳳儀也未必能進得了清遠。故而我們輩分雖然高,入門時間相比師兄師姐們,卻是差了一大截。清遠規矩,入門弟子百年之後才算正式的清遠門人,可以開壇授業,我不過來了七十年,鳳儀只有五十年,須得滿了百年才行。」
「二師兄……」胡砂傻了,「你……你沒……」
她一路小跑到冰湖邊上,不等鳳狄交代,自己就跳了下去。
胡砂擦了一把汗,忽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胡砂,你怎會在這裏?」
「以為什麼?」他漫不經心地介面,惹得那少女臉上一紅。
「死了」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忽聽鳳儀低聲道:「好吵,不是讓你打坐到申時么?」
胡砂心中感動至極,低聲道:「謝謝師父。」
胡砂一把搶過紙袋,還在哭:「我還以為……以為你死了!嚇死我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胡砂趕路趕得滿頭大汗,這會兒她才剛下二目峰,離芷煙齋還有大半的路程。
「二師兄……我……我受不了了,腿好疼啊……」她抖著嗓子,覺得他再不讓自己擺回正常姿勢,自己的腿以後就不能用了。
升龍台位於清遠另一座側峰二目峰的頂端,二目峰上聚集了大小無數個演武堂,平日里在這裏修鍊的弟子們多得像螞蟻。
如果天黑的時候再不回去,只怕二師兄就要找來,到時候臉才丟大了。
「是你,昨天的仙女姐姐!」胡砂眼睛頓時亮了,這不是在禁地遇到的那個養怪物的仙女大人么?
師父出門參加某個道法大會了,他平日里類似應hetubook.com.com酬相當多,臨行的時候交代大師兄,讓他別太嚴苛,但胡砂在經歷了無數血淚之後,發現情況其實一點改變也沒有。
真沒想到大師兄看上去英明神武的,居然這麼路痴。胡砂在肚子里暗暗嘆了一口氣,果然人無完人,仙也無完仙。
鳳儀笑道:「師父也不能這樣小瞧我,幾隻妖怪就能傷到我么?這豈不是嘲笑師父教得不好?」
「你的腿怎麼伸直了?看起來,是要二師兄從頭教你到底怎麼打坐吧。」
不過如意算盤她是打錯了,坐在最上面的金光閃閃的祖師爺顯然不打算放過她,沉聲開口道:「何故喧嘩?芳准,那是你的弟子吧?」
胡砂抹了抹眼淚,囁嚅道:「師父……您……您再念一遍好不好?」
芳准費了好些工夫才從胡砂這裏搞清楚來龍去脈,當下笑嘆:「鳳狄也是胡鬧,你才入門幾日,便要你學騰雲術?冷靜點,不是什麼大事,不用難受。」
胡砂心中突然起疑,慢慢把手放在他鼻下—沒有呼吸,是冰冷的!她嚇得魂飛魄散,兩條膝蓋頓時有那麼點不聽使喚,軟了下來。
白如笑了幾聲:「鳳狄那裡我已經轉告過了……他怎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估計是在清涼殿那塊兒迷路了,你趕緊去接他吧。」
摳一下,想到大師兄說她是天才,不由打了個冷戰。
白衣少女愣了一下:「你……我們昨天見過?」
「那是大師兄的規矩,你若是想吃東西,就得聽二師兄的話,乖乖待在屋裡打坐,申時出來我便給你東西吃。」他輕佻地甩了甩她垂在肩上的兩根小辮子,「若是被我發現你中途偷懶或者溜出來,可別怪二師兄欺負你。」
「師父,您回來了!」見到芳准,他顯然很訝異,「不是說還要遲幾天嗎?」
芳准急忙過去把她扶起,柔聲道:「這樣已經很好了,初初修行這段時日,你的身體能容納的靈氣有限,不過也不枉鳳狄說你是天才。」說著他又忍不住要笑。
是……是這樣嗎?
芳准道:「那道法大會也沒什麼意思,說的都是些陳詞濫調,待在那裡也是浪費時間,若不是師父與那靈閔道人是舊識,為師才懶得應付。」
胡砂使勁搖頭:「可大師兄說我是天才!」害他失望真不好意思。
她花了好一陣子才明白過來,這會兒是點卯聽講的時間,祖師爺正在上面說道法,她卻坐在蒲團上撐不住睡著了。
「師父,還是您教得好!」她不由感慨萬千,「要是師父教導我就好了。」
實在忍受不了,她掙扎著把眼睛撐開一條縫,耳邊立即聽到二師兄懶洋洋的聲音:「凝神,入定。不許睜眼。」
怎麼個美法,她是沒看到,入定又是什麼,她更一竅不通。
見胡砂跑完了要爬上來,鳳狄立即揮手讓她繼續跑。
鳳儀聳聳肩膀:「我要賺錢啊,不去降妖除魔,怎麼有錢給小師妹買吃的?」
「啊,成了!」她喜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試著往前飄了一段距離,腳下雲霧突然又散了開來,她一個不穩摔在地上,險些把牙給磕斷。
他閉著眼睛半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柔聲道:「乖,再忍忍就好了。」
回家之後,她一定要飛給自己老爹看,保准把他下巴嚇得掉下來。
胡砂忍不住抬手再去探他的鼻息,指尖正觸在他唇上,只覺呼吸溫暖,觸手柔軟。
「你且留在這裏慢慢練,我有事需要離開一下。今日若是能學會,便試著騰雲飛回芷煙齋。」鳳狄充滿信心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胡砂,你能行。」
胡砂很想暈過去。
「胡鬧。」鳳狄瞪了她一眼,「哪一個弟子上山不要經過這關?你見誰餓死了?狡辯而已。」
話音剛落,果然見他面上微微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不過他並沒有像胡砂想象的那樣嚴厲斥責,只點了點頭:「……無妨,騰雲術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大師兄不失望,憑你的勤勉,很快就能學會了。不要心急。」
胡砂又從尷尬變成了受寵若驚。
「胡砂。」身旁的二師兄突然很溫柔地叫了她一聲,她頓時感到雞皮疙瘩從腳底板一直蔓延上頭頂,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略帶警戒地看著他。
胡砂怔怔看著牆上搖搖欲墜的窗戶,喃喃道:「難道仙女姐姐喜歡大師兄?」
金庭祖師淡道:「罷了,若是沒有誠心,點卯課講大可在屋子裡睡覺,不必特地趕來打擾旁人清修。」
她想破頭也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秘密。
胡砂一路過來,也不知被行了多少禮,渾身不自在,回頭看看鳳狄,人家對老人家的行禮習以為常,壓根不當一回事。
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不能改變這個情況,那就只好去適應它。
他笑得很有些不懷好意:「肚子餓了吧?」
還是沒反應。
她掉頭朝台下走,忽聽台階上有兩個弟子在說閑話,隱約聽見「芳准師叔祖」幾個字,胡砂登時一陣心虛,以為他們看到自己摳龍眼了,腳下不由一停。
她吼得臉都漲紅了,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胡砂吃了一驚:「清遠這麼多人,你也借一滴,我也借一滴,會不會借光啊?」
事實是,她一點都不行。
「大師兄,我看其他師伯們都收了幾十個弟子,弟子們又收了許多徒弟,為什麼師父只有我們三個徒弟?你和二師兄為什麼也不收徒弟?」
胡砂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徘徊在睡與不睡之間,難以自拔。
鳳儀愛憐地看著她,摸了摸她的小腦袋,柔聲道:「二師兄也替你難過,這樣吧,你若是能維持打坐到申時,我便給你好東西吃。」
她屏住呼吸,像是怕驚擾了他似的,一點一點從床上蹭下來,彎下身子去揉發麻的腳趾。
「所謂修行,無外乎兩種,一為激發自身體內仙靈之氣,二為引天地之靈氣為我所用。自身擁有的仙靈之氣畢竟量少,所以,清遠的修行強調如何引用天地之靈。」
鳳狄僵了一下,冷道:「……我自然知道!不用多說!快走吧。」
「不是我找你,是芳准師叔這幾日要出門,所以讓我帶話。」白如笑著說道,「鳳麟洲桃源山的上河真人與芳准師叔不是有些私交么?方才過來請師父、師叔和幾個弟子去桃源山做客,師叔已經應允了下月初二去。」
胡砂沮喪地點了點頭。
他撐著椅子坐了起來,束著長發的帶子慢慢鬆開,墨玉般的長發頓時披散了整個肩頭,他隨意撥了撥,神情有那麼一點不耐煩。
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後來在檯子上講了些什麼,胡砂半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惴惴不安,不知道過後師父會怎麼懲罰自己。
「那要怎麼背?」胡砂可憐https://m.hetubook.com.com兮兮地看著他。
他見胡砂要哭又不敢哭,使勁憋著,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又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跟我來。」
胡砂不由一呆。
「多謝。」鳳儀背著身子朝他作揖,再一個晃眼,人已經消失了。
胡砂沉默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問道:「那個……二師兄,這裏不都是仙人嗎?仙人也能……這樣嗎?」她印象中老爹說過,仙人沒有七情六慾,一旦有所念想,思凡下界是要被處罰的,怎麼到了這裏反而成了很正常的事?
「你少胡說!」
先把騰雲術學好,以後回家就可以帶著爹和娘飛上天看看,對了對了,還有她那個文定過卻無緣一見的絕色夫君,也讓他開開眼界。
陽光透過竹林,斑駁地灑在窗前。有一個人正半躺在窗下的長椅上,身穿黑色綉艷紅雲朵的華麗長袍,袖子一直拖到地上。他像是睡著了,烏黑的長發將臉遮去半邊,露出一截濃密的睫毛。
曼青臉上一紅,「是……是啊。鳳狄師叔不在嗎?我剛去他房間敲門,沒人回應。」
散課的時候,胡砂的鼻孔差點翹到天上去,得意揚揚,二師兄鳳儀在後面拍著她的腦袋,一個勁笑:「不容易,總算讓祖師爺誇了你一次。當初我和師兄那麼勤奮,命都差點拼沒了,也不見他瞥個眼神過來。」
她的眼睛又是一亮,這麼說來……
胡砂點了點頭。
是活的!
芳準點了點頭:「回來就好,沒受傷吧?」
然後再學縮地,娘總抱怨回娘家路途遙遠崎嶇,她以後就可以用縮地送她回去,眨眼工夫就到了。
據說這叫「趺坐蓮花」,打坐時最美的姿勢,也有利於心神不寧的弟子快速入定。
鳳狄看著她失望的臉,隔了一會兒,突然說道:「不過,若是特別勤勉的弟子,也不必講究五年之期。」
後面突然傳來鳳儀懶洋洋的聲音:「在背後說三道四才丟臉,不知道是哪位師兄師姐的臉,都被某些人丟光了吧。」
鳳儀看上去有些不耐煩,道:「又是來找我師兄的?」
數到第三下,立即響起了敲門聲。
「等等……能不能說得……通俗些?」胡砂繼續賠笑。
胡砂鼻子一酸,忍不住要哭,指著鳳儀顫聲道:「他……他……」
胡砂咳了一聲,小小聲說道:「我怕大師兄會失望……」
胡砂越想越鬱悶,胳膊突然被人扶了一下,大師兄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坐直了!別讓旁人看笑話!」
胡砂在二目峰上徘徊了很久,越發感到自己沒用。沒有大師兄他們用縮地或者騰雲,她想在天黑前趕回芷煙齋都做不到。
胡砂開始一千零一問。
胡砂被他瞪得很慚愧,縱然還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敢問了。
說罷,又摸了摸胡砂的小腦袋,與她溫言寒暄幾句,便走了。
她一整個上午心情都特別好,點卯聽講的時候特別認真,雖然還是一個字都聽不懂,不過台上那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到底還是發現了她瞪得溜圓的眼睛,大約是為了給自己心愛的小徒弟挽回點面子,今天他當眾表揚了胡砂的勤勉好學。
「你要去哪裡?」
胡砂感動得淚眼汪汪,她第一次被大師兄表揚,這個冰山一樣的大師兄,他終於也承認自己很努力了。她心底對他的所有怨念霎時一掃而空,看著覺得順眼至極。
胡砂的臉頓時垮了。
周圍「嗡」的一聲,緊跟著卻安靜下來,胡砂茫然四顧,發現無數雙眼睛都看著自己,有的詫異,有的鄙夷,有的不可思議,有的幸災樂禍。
胡砂越想越覺得前途無比光明,無比幸福。好容易撐到過了午時,她一刻也不敢耽誤,屁顛顛地跟著大師兄往升龍台跑。
先前心急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胡砂暗暗嘆氣。
胡砂趕緊答應了一聲,抬頭見他背影清瘦飄逸,明明看上去比兩個師兄還小,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可靠至極,好像什麼事都能託付給他,什麼東西都壓不垮他。
胡砂嚇了一跳,趕緊擺手:「不……我可活不了那麼久!一百年之……之後,我只怕早就入土了!」
胡砂乾笑了兩聲,不知道該說什麼,走在前面的鳳狄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她一眼:「……是你修行不足的緣故,回去之後要修鍊定性,午時之前都給我在屋裡打坐,不許出來。」
撲地一下,冰雕的龍眼禁不住她左摳右摳,掉在了地上。
說罷,兩人念起訣來,招來雲霧得意揚揚地飛走了。
那姑娘一雙眼睛狐疑地在胡砂和鳳儀身上來回打轉,直到看到胡砂盤成麻花狀的腿,才釋然一笑:「什麼啊,原來是在打坐。鳳儀師叔就會故弄玄虛,害我以為……」
鳳狄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那兩人一見是她,難免尷尬起來,只得縮著腦袋給她行禮:「見過師叔……」
少女恍然大悟,有些意外地又把胡砂上下打量一番,喃喃道:「對了,早上被祖師爺說的那個人就是你……」
「二師兄才不是你們說的那麼壞!你們懂什麼?我最討厭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傢伙!」
這就是差距!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胡砂對他的敬仰再一次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回到芷煙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鳳狄像一尊望夫石似的,守在門口一個勁朝外張望,滿臉期待的神色。
惡鬼師兄被師父責備了!胡砂感動得淚眼汪汪,有師父的徒弟就是寶啊!師父,師父,師父,世上最好的果然還是師父!
「二師兄!」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只覺冷得像冰,硬得像石頭。
胡砂默默念了一遍口訣,只覺周圍有絲絲單薄的雲霧團聚過來,腳下一輕,不由自主便浮了上去,大約離地有半尺的距離便停住了。
鳳狄無話可說,只得看向旁邊忐忑不安的胡砂,溫言道:「師妹的騰雲術練得如何?可有什麼心得?」
雖然是被鼓勵了,可是為什麼她覺得肩上的壓力更大了呢?再說了,她不以為苦,不是他逼出來的么?面對著千年冰山臉,誰敢有異議?
鳳狄淡淡看著她:「一般來說,弟子入門五年之上,方可學習騰雲術。你自己算。」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師父……您怎麼還是說話沒顧忌,讓師祖聽見了怎麼辦?」
他還是不動。胡砂穿好鞋子,過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袖子:「二師兄,申時到了。」
「寅時了,快起來。」大師兄的聲音一如既往,冷冰冰的。
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胡砂疑惑地回頭看看鳳儀,他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沒精打采地發獃。
他臉上飛速閃過一絲詭異的紅雲,一言不發掉頭朝正確的方向走去。胡砂曉得他是個出了芷煙齋就完全不認路的貨色,趕緊在前面狗腿地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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