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雲上仙歌

作者:十四郎
雲上仙歌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番外 剎那芳華

番外 剎那芳華

秦員外急忙笑道:「那妖物定是懼怕了太白先生的神力,不敢再來!小四兒,快換上喜服!花轎早就在門口等著了!不許再任性!」
太白冷冷一笑,忽地抬手,指尖頓時金光大作。幾乎是瞬間,他腳下的土地忽然裂了開來,碧綠的青草,高大的樹木,竟然從地底一下子冒了上來!
她不過是他眼中最好最珍貴的一顆棋子罷了。
「喜歡當然是沒有錯啊,可是姑娘,你馬上就要嫁給別人了,再喜歡也沒用的。還不如狠心斷了,何況那個妖根本就沒有來啊。他拋棄你在先,你若再念著他,可不是痴子么?」
「黃泉,黃泉,你真的活了四百年?」
他這樣冷冷地問她。
她咬著唇,看了他半天,也笑了。
那個總是吹著憂傷之曲的人。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她的時候。
「你與他相戀?你不知他是妖?」
他是妖,當然輕易地便施了法術在這院子裡布下結界,防止有凡人不小心進來嚇壞了他們。
她喃喃地說著:「黃泉……我……五天後就要嫁人了……」
對他而言玩耍的日子,就是她最重要的回憶。
她呆了一下,仔細一看,居然是自己的媚絲蘭珠花!一直沒有找到還以為丟在了什麼地方,原來竟在他那裡!這是怎麼回事?
她張大了嘴巴,話也說不出來,又見他手指一彈,那條蟒蛇頓時化成了灰,給風吹散開來。
三月三,早春。
她直直地向前走,走得飛快,木頭的鞋底在青石的走廊上踩出了清脆的聲響。
「我……我……誰也……」
咦?這個胭脂怎麼越塗越多?都溢下來了!
她堅決地說著,一點挽回餘地都沒有。
沒有帶著醜陋的慾望的,沒有帶著算計的,沒有帶著或羡慕或妒忌的。
秦員外為他高貴的氣質震了一下,急忙賠笑道:「那……尊駕如何稱呼?」
她不是開玩笑,她是真的這麼認為。
她不要嫁給別人,拒絕的那麼乾脆,原來竟也是為了他。
空氣陰冷,暗暗浮動著蘭花的香味。
太白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道:「人痴也就罷了,妖為什麼也如此痴?她只有那短短十幾年的青春年華,日後總會老去,死去。你為了一個女子,放棄自己的修行,實在不明智。」
這些事情太煩亂,她一點都不願意去想。
太白摔開他的手,冷道:「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常識。你不要奢望了。」
他沉默了半晌,才低聲道:「你不知道么?妖最怕的,就是神。只不過他們很少會在凡間走動,如果請到了他們,我就會被收了。」
怎麼看怎麼像貴公子之類的人物,這樣的少年男子真的能降妖?
「小四兒,我知道你怕什麼。放心,我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可是那個人,他卻走了,走得極快,極瀟洒。
花瓣從指間滑了出來,纖細柔嫩。
她希望……以後可以每天見到這個人。
窗戶上,門上,門檻上,到處貼著鮮紅的喜字,紅色的吉祥燈籠在房檐上隨風飄動著,金色的細穗搖搖擺擺,彷彿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狽。
他們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對方。
她幾乎忘了要嫁人的事情,只希望永遠便這樣過下去。
爹爹請來了無數法師,每天在她屋子外面作法。開始她還恐懼他會給人收了去,後來見他根本什麼都不在乎,那些聽著頭疼的經文咒語對他一點作用都沒有。於是她也就放心了,乾脆就不出房門,每天拉著他坐在桌子旁邊說話。
她不吃不喝,望著窗外。
又等了十日,她開始不往中庭跑。
「砰」的一聲,窗戶合上了,只留下外面無數發抖的法師,和氣得半死的秦員外。
姐姐們也經常來看她,咬著手絹羡慕她找了個良人。
最後了,他剩下的最後一點東西。
她點頭,「當然能聽見!這裡是中庭啊,你這樣三更半夜的吹笛子,不怕我爹爹出來斥責你?」
她的眼光滑過他身上整潔華麗的銀色衣裳,袖口和領口都有式樣繁瑣精緻的絲繡花紋。
她大震!猛地停下了腳步,瞪大了眼睛望過去——
小四兒!他怎麼從來不知道她的性子如此之烈?
歡聲笑語是浪潮,一波一波地,與暖洋洋的太陽交織在一起,悠閑自在。
眾多望向她的目光有愛慕的,有羡慕的,有妒忌的。
從此之後一連十天,她夜夜都去中庭,卻從來沒有人在那裡。
黃泉將她摟進懷裡,輕輕撫摩著她的腦袋,嘆道:「這些法師都是假的,自然不能將我如何。」
她,不過是那些女眷中較受注目的罷了。
難道妖精都是來攝人精魄的么?
「也罷!我就看你如何將她做成妖!如果法術不正,可別怪我不客氣!」
所以他留了那麼久,今天才說要走。
幽然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古老曲目了,早已沒有人喜歡吹奏。這個秦四小姐,喜好還真……獨特。
這段時間,也讓他自己好好想想。
他呆了一下,看了她半天,忽然笑了。
姐姐們疑惑地停了下來,小四兒怎麼了?中庭那棵月桂樹有什麼異常么?她怎麼那樣看著?
她微微一顫,沒有說話。黃泉等了半天,才又道:「別怕,我永遠不會被收的,就算是神,我也不會讓他把我們……」
只因為他忽然就出現在她房裡了,連點預兆都沒有。
她沒有說話,安靜地坐在梳妝台前,慢慢地梳頭。
她卻微微地笑著,眼波流傳,很快便看到了遠處孤立在一棵柳樹后的白色身影。
他忽然拉著太白的衣服,求道:「太白先生!我知道您是神!求求您!讓我女兒復活過來罷!我知道您一定可以的!求求您!您要多少錢,多少東西我都給!一定給!」
她也不問他為什麼總吹這個曲子,她也不想知道他為什麼吹得這麼哀傷這麼孤獨。
她愣了一下,然後兩隻眼睛眯了起來。
那個人似乎很驚訝,急忙回了頭,她立即看到了一張俊美如天人的臉!老天啊,這個人……
前面姐姐她們一定正和爹爹熱鬧著呢!她也要去!
她其實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滿臉肅殺地看著太白,卻見他緩緩移了一下腳步,說道:「就這麼一點功力也敢拿來威脅我,我若不讓,你還真打算上來么?」
眼光掠過雕花欄杆,忽然看到了一抹銀色的身影!
爹爹早不滿足只在商界發展,他今天請來那麼多當朝新進才子,正暴露了他的野心。
秦四忽地慘然一笑,輕聲道:「十四婆婆,從小你最疼我。你怎麼也說這些話呢?」
非嫣也不惱,歪著腦袋笑道:「如果我可以呢?不是邪術。你還要阻攔?」
他騙人!
那人忽地停了下來,剛剛面上的笑容忽然全部收斂了回去,變成了冷漠高傲的神色。
趁著最後還有一點意識,他顫抖著手將袖子里珍藏的媚絲蘭珠花死死攥了住。
她夢裡都忘不了。
他與她,果然只是剎那芳華而已。
難道是月光化成的妖魔?來蠱惑她的?
嘩,好冷!她露在外面的臉和手都有結冰的感覺了!走近些看,這個人居然還穿著夏天的衣裳!她甚至清楚的看到他的鞋子上因為站的時間過長而結的冰霜。
他,已經被封在這裏七百年了。
太白將收了黃泉的小瓶子從地上撿了起來。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身後一陣劇烈的喧嘩,秦員外哭天喊地地跑了出來,滿臉的鼻涕眼淚。
月光沿著月桂樹流淌,滴在他的發上,肩膀上,他漆黑的眼裡。
說完他轉身就走,再也不看那個癱在地上的肥豬一眼。
她反問。
事情太古怪了,莫非招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么?眼看著馬上就要送到人家府上做媳婦了,這一付中邪的模樣可怎麼辦?
說話的那人立即得意起來,正要好好嘲弄一番這個敢在他面前向美人獻殷勤的小子,卻聽秦四小姐柔聲道:「姝媚也好,春歌也好,我都不愛。卻請于公子吹上一曲『幽然』可好?我最喜此曲。」
門被人打開,進來的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貼身老僕婦,手裡捧著鮮艷如血的嫁衣,後面跟著爹爹和那個叫太白的神。
他已經用最快的速度在自己曾經盤踞的山林里用法力堆砌成豪宅,準備過來接她了!甚至提早了一日!她沒有理由在這個時候突然嫁人!何況婚期是在明天!
「她馬上就要嫁人了!這種樣子,豈不是要急死我么?」
卻見她展顏一笑,頓時滿園鮮花都成了陪襯的角色。一幫才高氣粗的才子們頓時暈乎起來,不知道現在何年何月。
但他沒有說話,連笑容都沒有。
「我不是什麼大仙,員外不要叫錯了。」
彷彿很久以來就獨自一個人,茫茫天地,千山暮雪,其和圖書間只有他一個人。
可是她卻輕易地進來了,而且還帶著一臉天真地問他是不是下人……
她只不過很想看到他那雙單純地看著她的眼睛罷了。
一直走到了大片的空地上,他忽地揮手聚土,瞬間便壘成了一面巨大的石壁。
他猛地捏緊了那朵珠花,心裏又是一陣痛楚。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緊緊地抱著她,幾乎要將她嵌進身體里去。
她沒有說話,將那朵花推了回去。
他也從來不說他們以後怎麼樣,一直就溫柔地看著她說話,拉著他唧唧喳喳,眼神極度寵溺。
那雙火紅的眼睛似乎對她的急切有些意外,微微動了兩下,露出一種溫柔的光芒。
「我知道你打算讓她轉生再為人,然後讓她來解開封印,與這個蛇妖在來生可結連理。不過你不想想?一人一妖,總是不可長久,不如讓這個女子來生做妖,豈不完美?」
月色皎潔,淺銀色的月光暈暈地映在她潔白的裙子上,隨著她輕盈的腳步歡快跳躍。
她很安靜,每天只聽著他吹笛子,也不問他什麼。偶爾看著他的時候,也是笑吟吟地,沒有戒色。
她坐在床上,有些生氣地揪著被子。忽然想到他安靜看她的模樣,卻又軟了下來。
她忽然希望他可以對她有所求,希望自己在這個妖的眼中還算是個美麗的女子,希望自己在他眼裡還算是個可愛的人。
幽暗的梳妝台上,忽然暈上了兩滴水珠,許久都沒有褪去。
說完粲然一笑,頓時讓姐姐們都呆住了。
她一時竟給震撼住,話也說不出來。
他只是單純地看著她,看著她這個叫秦四的二八芳華的女子。
可他突然又出現在她面前,一點都沒變。她獨自在這裏痛楚難熬,他卻依然光彩照人,好象什麼都不在意的模樣。
就算他真有那麼好,她也不喜歡他!
她的要求只有那麼多……
一切都是,她的夢罷了。
她看呆了,哦……差點忘了他是妖……
那人四周看了半晌,回頭笑了笑,聲音低柔。
她把臉貼在他胸口,輕道:「我寧願相信沒有人能收了你。」
太白走上前去,居高臨下地說道:「我是什麼身份?我是神,神怎麼可能騙你什麼?她的確嫁人了,不信你自己看。」
「你有什麼煩惱么?為什麼要哭?」
「既然這樣,我也只好答應你了。先收你的信物再說。」
她盤好髮髻,拿起新娘繁瑣華麗的頭飾,安在她頭上,對著鏡子一看,好一個天人下凡哪!
她認真地說著,然後對他微笑。奇怪的是說了這樣的話,她居然一點也不覺得羞澀,彷彿理所當然這樣和他說一樣。
她只不過……
白雪皚皚,入目滿是冰雪,天地蒼茫一片。
眼見他手指點在小四兒的額頭之上,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動靜,過了半晌,他才將手放了下來。
秦家連這種程度的神都可以請到么?!
「他是個清雅斯文的人,嫁過去對你也沒什麼壞處。而且你是正房,雖然他現在有三個妾,不過聽說都是嫻雅安詳之女子,況且也是大戶人家的好女兒。你過去不會受什麼委屈的。何況他是當屆探花郎,日後榮華富貴的日子有的你享受。」
「莫非想嫁我?」
她給姐姐們拉了住,跑到暗處說悄悄話。
他走了過去,從窗戶上拈起一片樹葉,手指輕輕一搓。只見銀光一閃,居然出現了一條巨大的蟒蛇!張著血盆大口,獠牙咧開,呼嘯著向那些驚慌的法師們竄了過去。
誰都知道「姝媚」是皇宮樂師新譜之曲,若非宮內之人,根本不知道其曲究竟如何。而「春歌」正是眼下最時新的頌春歌曲,卻給那人說成了過時的。
他的身段很高,一身的銀白幾乎要和庭院里的雪化為一體。
她頓時覺得全身好象被人用繩子捆了住,半點也動彈不得。她駭然地看著那個人,卻見他淡淡地看著她,眼睛里寶光流轉,莊嚴之極。
他打斷了她的囁嚅,忽然問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問題。她手上的杯子頓時掉在了地上,「咣當」一聲就碎了,造出了好大的聲響。
幽然本為哀傷之曲,聞者無不落淚感傷,實在不是此情此景所合適的曲子。
他低聲問著,她也聽不出來那語氣里是否有擔心和溫柔。
她呆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這樣的一個人,天人一般。當真如他所說是在她家做工的么?
「他沒來。」
「就是!我就覺得不對勁!一定是附了身!看她每天自言自語,簡直和一個瘋子沒兩樣。怎能不讓我心疼啊!」
「你從小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如何過得苦日子?現在你是被他迷得三魂沒了兩魂,等時間久了,再回想起來,說不定你還會感謝老爺呢。你是天生的富貴命,何苦非要糟蹋自己?不是我說你呀,那個新郎官,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學有才學,要身世有身世,你卻偏偏不中意他,這可不是給妖怪魘住了么?真是奇了怪了。」
一大早這個人忽然就出現在他面前,告訴他這個宅子里妖氣衝天,然後問他是否有人最近有古怪行為。
他居然真坐了下來,端起了茶杯,細細喝了一口。
她快步走在青石迴廊上,沒有穿鞋,生怕木頭的鞋底踩在青石地上的聲響驚動沉睡中的家人。
她知道的,什麼都知道。
漆黑幽暗的房間里,只有西邊的一個小窗戶里透進一些早晨的陽光。
他將那個瓶子敲碎,丟進了石壁下的一個深洞里,看了一會,才將那洞用石壁掩上。
他的眼在月光下閃爍著一種極美麗的鮮艷紅色,一點都不駭人,反而憂傷的如同他此刻吹奏的幽然。
那人淡然一笑,眉宇間傲氣乍現。
她緩緩站了起來,眼睛里一片空洞。
她看得入迷。
歡樂的日子總是過得飛快,還有五天她就要嫁人了。他也一直沒有走,一直陪著她。
他或許把情愛當作虛幻的事物,陪她玩了幾日。
真的嗎?她真的不要他了?
他卻不知道,那幾日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日子。
一個黑色的身影閃了進來,居然是一個年少俊美的男子!她吃了一驚,正要說話,那人忽然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指點在了她額頭之上。
她就這樣看了三日,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不想再被當作棋子,她不想與一個自己不喜愛的男子共度漫長的一生。
秦員外跟在他後面不停地說著,太白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

她捏著手掌,沉聲道:「他若不來,我便聽話嫁人。」
他示意那個老僕婦去為她梳妝,滿心歡喜,嘴都笑得合不攏。
太白冷冷地看著她,半晌才道:「你說對了,神就是要降妖的。不過我今天卻不收他,我只要你好好看著,你和他的約定之日,他到底會不會來。」
可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談論過呢?
「你是誰?怎麼大半夜的在這裏一個人吹笛子?」
可是聽著聽著卻漸漸不困了。
寬大的袖子,玉做的腰帶扣,頭髮也是用玉訣束起來的。
沒有月光,卻有雪色。他的頭髮很長,泛著墨綠的光彩。她只能看到他的側面,睫毛秀長,鼻樑挺直,似乎是個俊美的年輕男子。
黃泉滿身戒備地看著站在中庭正中央的那個黑衣男子。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雖然為他刻意隱瞞,卻依然銳利無比。
太白冷然一笑,「那你就看好了。如果他真來了,我就放手讓你們走,誰也別想阻攔。如果他沒來,你卻又該如何?」
這般清雅華貴,可能是下人么?
大年初二,白天和姐姐們偷偷出門逛了許久,買了一堆小玩意。回來后又在中庭那裡堆了個雪人,她還特地在那個可愛的雪人頭上插了一朵自己的珠花,因為姐姐們都說那個雪人胖乎乎的樣子很像她穿著厚實裘皮的模樣。
這樣是虛幻的么?這樣是有罪的么?
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才子笑吟吟地拿著一根通體瑩白的玉笛,刻意掩飾著眼底的愛慕之色,斯文地對著面前的美人說著。
第四日,她出閣之日。一大早便有花轎隊伍敲鑼打鼓,喜氣洋洋地來到了秦府門口。
他輕輕拉住了她慌張的行為,沒有說話,將剛才一直拿在手裡的媚絲蘭珠花輕巧地插|進她的發里,然後沉聲道:「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妖。而且也不是什麼厲害的大妖,你若真願意跟我,就要考慮清楚。」
這是天意么?
那些員外們自在「枕芳亭」內喝茶聊天。
他把自己虔誠地雙手供奉給她,她卻一時好玩,然後棄如敝履……
跑在青石迴廊上,她漸漸發覺有些不對勁。
什麼時候,她還可以再見他?
從來沒有人那樣看過她。
他忽然對她有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興趣,一來是因為他的結界對她沒有作用,二來……她是第一個說他笛子吹得好聽的人。
十四婆婆又拿起胭脂給她塗在蒼白的唇上。
他面前站著一個紅衣女子,長發委地,面容嫵媚而雙眼靈動之極。
「如果我說我真是妖,你該怎麼辦?」
「我是蛇妖,我叫黃泉。」
幽然?
太白轉身道:「帶我去你女兒那裡,我去看看情況再說。」
他只是一個小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驚人的錢財。
如果……有人可以將她從這些可怕的束縛里救出去多好。
每天晚上中庭的見面幾乎成了一個固定的儀式。
她忽然想到了那雙泛著紅色的美麗眼睛,心中猛地一窒,也不知是痛還是喜。
秦員外喜出望外,急忙點頭。
她微微冷笑,一定是父親吩咐的。他怕她會逃跑么?
太白沒有說話,看了一眼秦四,眼裡閃過一些憐憫之色,瞬間便消失了。
這個神還是收了他……
裙擺輕飄飄地滑過迴廊的台階,中庭的月桂樹下,那個銀白色的身影果然安靜地站在那裡。
「你不知道爹爹早就想與他結交么?今天得罪了他,看爹爹怎麼懲罰你!」
「幾十年的歡娛也好,情愛之事也好,那都是我與他之間的事情,與你何干?!為什麼不好好做你的神?我們有錯么?我們有做傷天害理的事么?神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來降妖?!」
「黃泉,我想聽你吹笛子,好不好?」
一曲幽幽終了,她忽然笑了。
「聽聞秦四小姐喜好絲竹之樂,卻不知小生是否有榮幸為小姐你吹上一曲『春歌』?」
她記得,第一次初見還是在白雪皚皚的冬天了。
「黃泉我好喜歡你。」
她只好笑了笑,輕聲道:「沒什麼,不過是快嫁人了,比較煩躁而已。」
彷彿這幾個月來她做了一場夢一般。
「小四兒,你今天可是成心讓于公子出醜?」
她什麼也說不出,她就那樣看著他,死死地看著他。
而最快捷的辦法,就是利用聯姻。他想利用幾個美麗的女兒,來達到聯結勢力的目的。

她忽地動了動早已麻木僵硬的手,凄然一笑,一顆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走了過去,張開嘴,隨著她的說話聲,立即有濃密的白霧噴了出來。
他低頭默默地看著她,狹長的眼睛漸漸泛上了鮮艷的紅色。
他竟說不出話來,只覺整個人忽然都涼了下來,腦袋裡一片可怕的空白,眼裡只看的到那些鮮艷的喜字。它們越來越大,兇狠地刺進了他的眼睛里,然後順著血脈,再狠狠地扎進他心裏,痛得不行。
姐姐們私底下都在偷偷傳遞著這樣的消息。
姐姐們又來找她,說是父親要叫她過去商量一些事情。
她也不說話了,安靜地站在他對面,傾聽著也不知道聽了多少次的熟悉曲子。

黃泉也不說話,身影一閃,閃電一般竄了上來,劈手便是一掌,眼看就要打在他胸口。太白微微一笑,輕飄飄地伸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太白淡淡一笑,「情愛本為虛幻之物,他是個修為精純的妖,日後必然大有前途,何必為了兒女情長之事耽誤?何況你們本就殊途,便是在一起了,於他也不過就短短几十年的歡娛。妖的壽命不是你能想象的,你何苦固執?」
而回應給她的,是一個火辣辣的巴掌。
他似乎是在勸她,語氣卻是冷漠的,強迫的。
爹爹幾乎氣得發瘋,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是不孝女,然後強硬地告訴她不管她願不願意,下個月就要嫁過去。
她的唇忽然一抖,一時間歡喜,委屈,苦楚,不甘,渴望,絕望……全部沖了上來。
青山綠水,鳥語花香,還有一汪碧綠的泉水。景色極其美好,可是秦員外卻如同看到了地獄一般,臉色鐵青。
她微笑著坐在了對面,也倒了一杯茶,端著杯子把玩。
他打開了窗戶,火紅的眼睛冰冷地掃視了一圈,那些狼狽的法師們都驚恐地看著他,誰也不敢動一下。
她正在房裡發獃,門忽然被人打開,嚇了她一跳。
她們是用這樣的話語來說話,然後後面就跟上一串她早已聽膩了的什麼文采出眾,斯文有禮,年少有為,俊美清雅……
青石迴廊乾淨寬敞,兩邊是雕花的欄杆,塗著紅硃砂,上面嵌著琉璃珠,成雙龍戲珠的模樣。她沒有表情地看著那些雕花,只覺得俗。那兩條龍彷彿活動了起來,一個是父親,一個是于公子,而她就是那顆琉璃的珠子。兩個人將她玩弄在掌心,沒有一點喘息的空間。
她是個普通的凡人,很普通,普通到只有一點點的勇氣去反抗家族的壓迫。而他在身邊,就是她勇氣的根源,她簡直不能想象如果他消失了,她該怎麼活下去。
秦員外笑吟吟地把太白引出了那個小屋子,討好道:「果然是太白之神!真是了不得啊!您是怎麼讓小女認為已經過了三日而非一日的?」
他這般竭斯力底,這般苦楚纏綿,卻都是他口中輕飄飄的一句「虛幻之物」么?他不管什麼正邪,他只是全心全意地想要這個女子罷了。他只是想呵護她,愛她,天天看著她。
「于公子很喜歡你,昨天散宴的時候又和我提出來想娶你做正房。」
她看著那玉做的笛子,實在是小巧可愛,不由立即想到「那人」。
非嫣嘻嘻笑了起來,從袖子里拿出一個透明的水晶瓶,裏面點點熒光,正是秦四的魂魄。
她陡然抬頭,恨道:「他當然會來!你以為說那麼兩句,我就會回頭?」
晚上她本來累得不行,上了床就馬上發暈了起來,立即就要睡著。
她嚇得半死,又想蹲下去收拾又想趕快將桌子上的燭火吹滅。老天啊!要是給其他人知道她屋子裡三更半夜的還有一個妖,她根本就是完蛋了!
她把臉貼在冰冷的柱子上,讓被打的臉頰稍微舒服一點。
她被爹爹關進一個漆黑窄小的房間里,簡陋的房間里,只有西邊的牆上開了一扇小小的窗戶,可以讓她看清中庭的景色。
他這樣問著,聲音居然聽起來有種壞壞的感覺。
她有些遲疑,放緩了腳步,走到中庭,才發現一個穿著銀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根碧綠的笛子,幽幽地吹著。
「我不想嫁給別人,我想要的人是你。」
這般盪人心魂的容顏,早該引起府中所有人的轟動才是。
可是沒人願意聽她說這些。
他只是單純的看她。
她就像個小麻雀,幾天下來覺也睡不安生,飯也不想吃,生怕他消失了一樣,拚命地和他說話。
他們約好了三日之後在中庭見面,因為他需要離開三天。
只有他們兩個人,永遠。
太白忽地轉身,冷道:「你怎麼會在這裏?」
媚絲蘭,別名剎那芳華,是誰這麼聰明將這花與雪人放在一起?當真都是擁有剎那芳華的壽命呢!
河邊楊柳細嫩,如同女兒蠻腰;岸上繁花初綻,猶如美人笑顏。
太白站在中庭之中,掐指算了算,神色有些惻然。
她已經連悲傷的感覺是什麼都忘了,奇怪,那個妖一走,好象把她的魂都鉤走了。
太白皺了皺眉頭,「胡來!人的魂魄如何可以做妖?你又要用什麼狐媚邪術?別忘了你已經是神!總是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她厲聲吼著,踏著碎片走了過來,凌厲的眼睛直盯著他。秦員外幾乎被她嚇到,不由退了兩步。
「黃泉,你的眼睛為什麼是紅顏色的?」
她現在只想看到那個叫黃泉的妖,只想看看他那雙美麗的紅色眼睛,只想安靜地聽他吹笛子。

那頭髮,一根根,一縷縷,沾上了那褐色汁水中的沁人芬芳,在她手中如同黑色的鮮花盛開。
秦員外焦急地看著他,拚命地搓手,也不知道該怎麼告訴這個據說是神的男子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
她美麗的容貌,顯赫的家世,在他眼裡都沒有影子。
亭子外面,才子們爭先恐後地在這些員外大方帶來的女眷前顯示自己的博學。有幾個往往口出妙語,引得那些輕紗薄裹的美人們笑得花枝亂顫。
她孤零零地坐在中庭的台階上,抱著膝蓋,抬頭看著深藍的夜幕。
他轉身又要走,秦員外急道:「就算不是附身,他也是個妖怪啊!妖怪怎麼能和人在一起?這不是害了小女一輩子么!你既是神,為什麼不除妖?還是你沒辦法將他除了卻來戲耍我一通?」
頭頂忽然傳來道道金光,他只覺得身體忽然一輕,似乎給收進了什麼器皿里。
周圍的人都有些發怔。
鏡子里那個蒼白無神的少女彷彿忽和圖書然變成了淺淺柔笑的女子,耳邊簪著那朵潔白的媚絲蘭,而她心底最渴望的那人,就在她身後,將那媚絲蘭輕巧地摘了去,對她笑了笑,說道:「你是我的人,這珠花,便作為信物了。」
他還是沒說話,只淡然地舉起了笛子,幽幽地吹起了早上于公子吹的那一曲「幽然」。
真小氣,一點都不信任她!她怎麼可能會和別人說呢?
他只是出來透氣,來欣賞凡人如何慶祝新年而已。飛到了一個華麗院落的上空,忽然看到一個堆得胖乎乎的雪人,更奇怪的是,那雪人頭上還插了一朵媚絲蘭珠花。
她想逃,可是沒有人給她逃走的動力和理由。只差那麼一點點,只要那個人給她一點點的希望和勇氣,她都會義無返顧的走了,再也不回這個束縛住她十六年的地方。
爹爹四個女兒中,唯有她生得天人之色。
太白在他頭頂上傲然地說著什麼,他幾乎都聽不見,眼前一片模糊,他什麼也都看不見。
等她們終於說累了,停下來緩口氣的時候,她輕聲地說道。
那個從不對她說什麼的人。
她微微一笑,柔聲道:「我來看看太白大法師怎麼除妖啊!」
晚上,她沒有去中庭。
走到了梳妝台前,她拿起梳子極慢極慢地梳著頭髮。
她盼了好久,她等了好久,她原本以為自己做了夢,也以為自己的魂給他攝了去。
這裡是七州府富豪秦員外的豪宅。
「你等了三天他也沒來,何苦為這種負心人傷透了身體?那個妖,一沒地位二沒錢財,你跟著他能有什麼好日子過?」
一切好象突然變得很簡單,原來她一直想要的人就是他。
她身體一顫,沒有說話。
一曲如同嗚咽的幽然,從玉笛中吞吐而出。
床前的爐火溫暖而明亮,她舒服得幾乎要和被褥扭成一團,恨不得陷進床里去。
他是妖,他對她不過是一時好玩。
他根本不是什麼下人!他分明是妖!居然騙了她好幾個月!
「昨天宴會上的事情我就不和你計較了。不過我要告訴你,我很生氣!一個大家閨秀,居然當眾做出那種沒有禮儀的事情!如果還有第二次,我就要好好懲罰你了!」
話音剛落,他手上的杯子忽然掉在了桌子上,茶水潑得滿桌都是。她嚇了一跳,反射性地就要揚聲叫丫鬟來收拾,卻立即給他捂住了嘴。
聽得膩了,乾脆出去逛兩圈,姐姐們急忙跟在後面,生怕她跑了似的。
她知道一定是關於昨天于公子的事情。心裏不由一陣厭惡,畫著胭脂的手一時因為氣憤幾乎將臉塗成了猴子屁股。
太白收回手指,淡然道:「我的代價就是你的所有東西。」
「不必了。」
她搖頭,輕聲道:「我只是放心罷了,他們沒有辦法對付你,我很安心。我真怕有人將你收了去。」
他的眼底有很深的笑意,看上去溫柔又開心。
他沒來,他真的沒來。
那些虛幻的美麗的未來,是水中月,鏡中花?還是可以用手去觸摸到的真實?這幾天她拚命地將這些事情丟在腦子後面,瘋了一樣享受著與他在一起的歡樂,但他應該知道吧?她有多急,多痛苦。她奢侈地揮霍著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就是怕以後無法相守。
「我……絕對不嫁給他!」
她與他,或許早已中了媚絲蘭的詛咒。
如此,而已。
姐姐們七嘴八舌地說著。她笑吟吟地彷彿全不在意。
依稀記得那個如花女子,臨門微笑,耳邊一朵嬌柔的媚絲蘭,她曾用柔柔的嗓音喚他:黃泉!
笑了笑,她正要點頭,忽地身邊又有一個才子朗聲道:「春歌早已是過時之曲,秦四小姐必然不喜。卻不如來一首現下時新的曲目『姝媚』,不知于公子意下如何?」
可是……
「太白先生!太白先生!求求你去救救小女吧!她……她……居然在這個時候吞金了!」
他本應該早一些時日離開的,早些去安排以後的事情,可是他一直放不下她。
那點東西,卻是叫做剎那芳華的花……
太白冷冰冰地說道:「非嫣,凡人的魂魄不是妖可以碰得,就算你已經列入仙班,這個魂魄也不許你碰。」
笑完之後,她就會流眼淚,因為中庭那裡什麼都沒有,除了那棵孤單的月桂樹。
小四兒瘋了!
他有的只是自己而已。
她只怔怔地看著那個人,淚流滿面卻沒有一點聲音。
太白淡淡地說著,看著她慘白的玉容。
「我可以讓她轉生!不過代價很高!」
她什麼也不看,就那樣走著,沒有表情,一點波瀾都不起。
他又伸手將她頭髮上的媚絲蘭珠花摘了下來,收回了袖子里。
四目相對,頓時傳送無數不需言語的思緒。
太白淡然道:「不必了,我說過你不要後悔就好。你且下去,不要再來煩我。」
「別哭啦,你看好不容易上的妝又給你哭花了,這下可怎麼出去見人哪?那新郎官可有的等了。」
為了怕她尋短見,牆上覆蓋了厚厚的一層棉花,屋樑也給人拆了去,屋子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個小小的梳妝台,和一張小小的簡陋的床。
她在這樣想的時候,往往會獨自笑出來。
她沒有任何埋怨或者著急,她只是說出事實而已,可是鼻子為什麼這麼酸?喉嚨也有些發苦,她好想哭。
他突然來了,偷完她的魂,然後就走了。留下她一個空殼,天天過著單調的重複的生活。
這樣的她,還是拋棄了他。
他嘻嘻笑道:「那是自然啊!太白先生你不知道,我這個小女兒一向任性,要她跟著那妖魔之物,我怎麼放心?她這夫家,要家世有家世,要勢力有勢力,嫁過去也不辱沒我們秦家的祖宗啊!」
莫非是沒錢買冬衣么?或許是府里的下人,卻吹得一手好笛子,當真可惜了他的天賦。
秦員外一時歡喜若狂,沒聽清他說的是「轉生」而不是「復活」,忙不迭地點頭,好字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
秦員外瞪著這個黑衣的俊美男子看了半晌,他異常年輕,一身玄色的衣服式樣很古老,卻十分華貴。漆黑的頭髮披在背後,異常柔亮。那張臉更是丰神俊秀,神采飛揚。
那時已是過了三更,半個人影也無,院子里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月桂樹和一個孤零零的雪人。
他說完掉臉就走,連個禮也不拜,秦員外錯愕了半天,才急忙喊道:「等一下!大仙請留步!」
並不是很溫柔的眼神,也並沒有什麼纏綿悱惻。可那樣很純粹的視線卻讓她很舒服,他從她身上並不想得到什麼。
太白在他頭頂沉聲道:「人乃為神之子,妖則為萬物之邪惡所化。一正一邪,豈有和解之日?你說你是真心喜歡她,焉知她也如此?她若與你一般心思,為何不來見你?情愛本就是虛幻之物,迷惑你們這些愚魯之妖罷了。也罷,我也不殺你,畢竟你不曾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四百年的修鍊也屬刻苦。你就一個人安靜的想上一些時日吧。等想通之日,也就是你自由之時。」
手裡拿著一根通體碧綠的竹笛,抬眼看到她快步走來,漆黑的眼底里隱約有溫和的色彩流淌而過。
太白暗自嘆息了一聲,低聲道:「那也是她的命劫,她的心裏想不開,讓她活著也是受罪。你節哀罷。」
「黃泉……」
他好象根本不在乎,這個重重樓閣里,有這樣一個女子在等他,只想看他一眼。
他一時感觸,便吹起了笛子。
他說不出話來。
淡淡地從袖子里掏出那朵精巧的媚絲蘭珠花,他的指尖沿著脆弱的花瓣慢慢滑動,彷彿在勾勒一個人的輪廓。
或許當時還是不讓他走地好……至少,他們還可以再擁有三日的快樂時光。
笛聲傳到她耳朵里時已經很細微,卻音調清晰,婉轉清越。她不由有些讚歎,爹爹從哪裡請來這麼好的樂伶?
黃泉冷笑了一聲,「鬧了三天,他們不倦我也煩了。」
那些鶯鶯的笑語,那些嬌媚的笑顏,那些簡單卻雋永的山盟海誓。
七百年來,她的容貌卻依然栩栩如生,像被烙印在他心裏一樣,忘也忘不了。
她很溫暖。
「四小姐,別哭了。女人哪,還不都是這個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自己選夫婿的道理?」
他看了他半晌,才緩緩說道:「好,你既然說神就該除妖,我便除給你看,只是過後你不要後悔便好。」
他在這個屋子裡施了法術,好讓這個女子以為已過三日而絕了念頭,卻沒想到……
「妖也好,人也好……我只知他是我最想要的人。」
秦四幽幽地說道:「他若棄我,我也只能死了。他不要我,天底下就沒有人要我了。十四婆婆,你不懂的。」
「別叫和圖書,你想讓他們都知道房間里有人么?」
夕陽西落,三雅花園的賞春聚會也終於結束。
黃泉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道:「看什麼?以為我會多出幾隻手來么?」
她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捉,卻只捉到春夜微寒的空氣。
他說他真的是妖,蛇妖,他叫黃泉。
他從此天天都去。
本就千嬌百媚的容顏經過胭脂粉色裝扮之後,更是精雕玉琢。
只因為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到現在,唯一吹的曲子。
如同行屍走肉。
秦員外恨聲道:「節哀節哀!我節什麼哀?!她死得倒輕鬆!我就當沒生過這個不孝女!可是得罪了于公子那裡怎麼辦?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樣的勢力啊!現在要我從哪裡再變出一個小四兒給他?!這個死丫頭!不識大體!真是死也死不幹凈!」
一時間外面大亂,叫喊的,哭泣的,逃跑的,幾乎可算是人聲鼎沸。
黃泉一驚,只覺身上忽然一點力氣都沒有,給他輕輕一掀,立即摔倒在地再也無力動彈。
「幽然是我最喜歡的曲子,于公子會么?」
她該高興?還是該悲傷?
「那你是什麼妖?」
彷彿剛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一般,那曲憂傷的幽然,那個天人一樣的男子,那雙泛著鮮艷色澤的紅色眼睛。
世上原來果真有妖。
她的發上鍍著銀輝,睫毛上沾染著月色,一張臉笑得甜美之極,彷彿馬上要發生什麼好事一樣。
她一個人獃獃地坐在床上,回想著昨天晚上那個人說的話。
她只不過,只不過想在難過的時候看到他罷了。
她轉過身去,不敢看他消失的樣子。縱然萬般不舍,萬般擔憂,她還是讓他暫時離開了。
看了許久,她才淡然一笑,說了一句,「請坐,抱歉因為很晚,所以沒有好茶。」
非嫣笑吟吟地,將那個魂魄放進了袖子里。
妖當真都是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么?
「不後悔!怎麼會後悔?妖怪都是邪惡的東西!根本就不該在世上存在!太白先生那就麻煩您了!現在時候尚早,我馬上讓人設宴……」
「黃泉,你好厲害。真的不怕那些法師么?」
轉過一個拐角,她繼續走。
他想不通,真想不通。
那個……據說在她家做工的人。
她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調皮地說道:「我就知道你每天晚上會來這裏吹笛子。」
他就那樣突然消失了,只剩下滿院的銀色月光,和那棵孤獨的月桂樹。
秦四微微一笑,輕聲道:「我可不是痴子么?若是認定了他,便是死了,我也不會放棄的。」
「看來只是幾百年的小妖,修為倒也精純。這樣收了難免可惜,說不定日後可以入神界。既然如此,我就不插手了。員外,告辭。」

他的衣裳看上去很單薄,難道不冷么?眼看他站得挺拔,似乎也不見冷得哆嗦。她不由有些可憐起來。
隨意在石頭上刻了封印,等待著有緣人來將他放出罷!
在這個還有二十天,她就要嫁為人婦的時候,她忽然又看到他了。
還有二十日,她就要嫁給那個什麼于公子了。僕婦們忙著給她量身,訂做嫁衣和各種婚後婦人的華服。她的一向冷清的院落忽然就熱鬧了起來。
她駭然地看著鏡子里自己荒唐的模樣,又惱又想笑,急忙起身去洗臉。
他是神!真正的神!
他揚起寬大的袖子,銀色的光芒頓時大作。
「好吧,告訴我你到底是誰?我可再也不相信你是我家的什麼下人了。總也不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難道你是妖精不成?」
「太白先生!請您收了那個妖孽吧!」
她那樣可憐,沒日沒夜地拉著他,只求可以多看他幾眼,他實在沒辦法離開這樣一個全心需要他的女子。

她在意的只有他,那個孤獨地站在柳樹後面靜靜看她的人。
秦府西廂名為「三雅」的後花園里,此刻不光有各個員外的家眷,還請來了數位所謂的當代才子。每個都是青春年少,滿腹經綸。對著繁華花園內的流水,小橋,鮮花,一一爭著頌詠一番。

好可憐!
她每天念著,怨著,歡喜著,原來都是為了他。
僕婦嘮叨著,拿起水粉又要給她添上。
「留著吧,就當我送給你的。好歹……我們也算做了幾個月的朋友。日後若是遇到喜歡的姑娘,便送給她吧。這個珠花是皇家工匠打造的唯一一朵媚絲蘭形狀的,我也沒怎麼戴過。希望……你不會嫌棄。」
他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她本來已經要絕望了。
只是從她眼裡不停地流出淚水,將那些嬌艷的胭脂水粉又給弄花了。
秦員外頓時呆住了!眼看著自己的豪宅飛快地給那些從地底鑽出的樹木給破壞,只是那麼一眨眼的工夫,方圓百里之內居然統統變成了野地!
隔著窗戶,他親眼看到她端著茶杯自顧自地說得很開心,好象真有人和她搭腔一樣。幾天不見,她原本灰暗的臉色居然變得有白有紅,氣色極好。
她的臉色發白,垂下了腦袋,默默地聽著。
太白冷冷地看著他,沉聲道:「她畢竟是你女兒,剛剛才去世,你想的就只有你自己么?」
他的話其實很少,多半是在聽她說,偶爾也說兩句,很簡潔。
他轉頭看她,眼裡有了一些微微的笑意。
她的聲音有些頑皮,有些嫵媚,動人之極。
「有什麼不對么?我最喜歡哪個曲子。便是為了我,哪怕讓他當眾吹奏『送葬』,他也一定願意的。」
因為他說不想她跟了他以後過風餐露宿的日子,他需要回去準備很多東西。
現在她在夢中都可以毫無困難地哼出這個哀傷的調子。
「不是附身,放心吧。」
「回去好好把法術學精了再來吧。經文咒語都是錯的,跳神的步法不對,法器不適當,靈體沒辦法出竅。這樣的水平還是不要在我面前賣弄了。」
她都不在意。
一句話說得微有酸味,擺明了是刁難。
那種感覺融在他的曲子里,漸漸滲透她的血液,印在她的身體里。
十四婆婆嘆了一聲,一邊在她臉上添補水粉,一邊說道:「我也是為你好,你還這麼小,什麼都不懂的。」
她們不止一次看到她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很開心,有時候還笑出了聲。服侍她的侍女也說到了晚上,她會把燈亮一個通宵,然後一個人坐在桌子前嘀咕上一晚。第二天他們去收拾的時候,桌子上只有一杯茶,動都沒動過。
三日,中庭半個人影也不見。
秦員外神情嚴肅地看著面前這個突然來到的男子。
「太白先生,他也不知道用了什麼妖法,把我家女兒魘了住,現在天天關在自己的房間門都不出一步!」
她為他倒了一杯冷茶,黃黃的,殘留著一點花香,是夜裡口渴的時候最好的茶水。
「莫非是附上了身?這可就要收了才行。」
爹爹緩緩吐出一口氣,淡然道:「好在於公子是個大度的文雅人,他和我說他十分喜歡你,無論你做什麼他都不會生氣。嘿,這種良人,你還要猶豫什麼?三個月前人家就來提親了!被你一推再推,你以為你是郡主公主?公主的架子都沒你大!這次你要是再推,為父就真的要強行把你架上花轎了!」
一切,都成了剎那芳華,從他的指縫裡悄悄溜走了。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低聲道:「小四兒,你是我的。放心吧,一切都會順利過去的。」
僕婦嘆息著抽出柔軟的手絹給她擦拭,她的神情空洞如同死人,兩隻眼睛眨也不眨,一個勁地掉眼淚。
聽說辦喜事的時候容易衝撞一些穢靈花煞,小四兒估計是給它們魘住了,得請一些法師來除邪才是。
她這樣看了不知多久,總是幻想著下一刻那個銀色的身影就會出現在那裡,溫柔地看著她,告訴她他都安排好了,以後她就是他的人。
他一時好玩,便落在了那個院子里。
他憐憫地望了一眼收了黃泉的小瓶子,再抬頭看看急得幾乎發瘋的秦員外,頓時一陣厭惡。
爹爹坐在書房裡,手裡捧著琺琅的杯子,小口小口地喝著裏面的綠茶,一雙眼睛卻銳利地從杯子上方刺透過來,直直地看著她。
她動也不動,死命地捏著手,指甲全部陷進了手心,痛得鑽心。
鮮血滴在她身上嫣紅的嫁衣上,很快暈了開來,將上面金色的鳳凰刺繡也染上了血的色澤。
春日的斑斕陽光隔著槐樹撒在她頭上身上,那張千嬌百媚的臉給陽光映照得如同玉琢的一般。
太白瞥了他一眼,冷道:「你好開心啊。」
她怔了半天,彷彿忽然才回了神。想了一會,唇角微微勾了起來,喃喃道:「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https://m.hetubook.com.com普通的凡人……而且馬上就要嫁人。你若真願意要我,也要考慮清楚……」
這樣想著,他的心裏一陣猛烈的疼痛。
一直等著,等著,等到天空開始發亮,中庭里只有一棵孤單的月桂樹陪著孤單的她。
他的笛聲凡人根本不可能聽到的啊!這個凡人的小丫頭怎麼會聽見的?
一時間場面有些冷下來,有幾個其他的名門小姐已經不喜地皺起了娉婷的娥眉。
烏油油的漆黑長發盤著秀美的天人髻,一朵媚絲蘭的珠花簪在耳邊。
他當時很想笑,卻被她認真憐憫的眼神吸引住了。
她一直很溫柔……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裡去,腦袋裡竟然空白一片。
「我自有我的辦法,你跟我來罷。」
他將笛子放回了袖子里,淡然道:「如此真是抱歉,我先告退了。」
太白還是沒有說話,轉身就走,秦員外急忙追了上去賠笑道:「是我的錯!怎麼可以讓您泄露天機?您先別走啊!晚上請一定要參加小女的喜宴才是!那是我們秦家的光榮啊!」
她忽地一笑,幽幽說了一聲好。
她渾身發抖,一想到于公子那雙貪婪的眼睛就想吐。

人人都覺得她應該最開心,人人都覺得她應該興奮嫁給這樣一個好男子,如果她不開心,不是作態就是自以為是。
老僕婦苦口婆心地勸著她,沙啞的聲音如同某種綿長的咒語,幽幽地在這個陰暗的小屋子裡飄蕩。
這個曲子,她從他那裡,早已聽過無數次了。只是他吹得更傷感,所用的也只是普通的竹笛而已。
「說起那個于公子啊……」
配著他,好象也孤獨了起來。
秦員外嚇的急忙連聲說好,倒退著走了出去招待迎親的新郎于公子。
她頓時又慌了,拚命地捏|弄著手裡的杯子,幾乎要將它捏爛。
她忽然冷笑一聲,將桌上的茶杯狠狠摜在地上,碎片撒了滿地。
他沒有去接,只灼灼地看著她。她卻不看他,只將珠花放到他面前,然後低頭看著茶杯,好象那裡面有魚一樣。
她隔著窗戶向外面看去,密密麻麻站了一堆穿著古怪袍子的法師。有的拿著經書在念,有的架著檯子跳神,有的拿著古怪的法器念念有詞,有的乾脆盤腿坐在窗戶下面,閉著眼睛像在睡覺。
她替她盤著複雜而華麗的新娘髻,動作麻利,一雙青筋暴露的乾枯之手,如同在她頭上輕快舞蹈,青絲飛揚。
「我是這裏的下人,剛才我吹的是幽然,很古老的曲子。」
十四婆婆急忙抽出手絹將那些多出來的胭脂擦了去,卻駭然發覺她嘴角又有血跡緩緩淌了下來。鮮血如同紅色的鮮花,映著她蒼白的臉色,有一種慘然的美。
她真是受夠了。
她的眸光微閃,低聲道:「對,我不想嫁他。」
他居然……就這麼觸碰了她?
她都知道的。
他淡然道:「抱歉一直忘了還給你,今天我來,就是為了將它還回來。」
她知道那些人只是看上了她年少色美而已。他們的眼裡有的不是她秦四,而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
寂靜圍繞著他們,誰都不說話。氣氛有些尷尬,他忽然動了動,從袖子里掏出一朵珠花,遞到了她面前。
黃泉神色自如地將手收了回來,只輕輕碰了碰桌子,卻見那杯子和滿桌的茶水都立即恢複原狀,如同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拉著他的袖子,捧起他的手拚命看,看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麼奇特的地方。手指修長有力,手掌乾淨光滑,這樣的一雙手,怎麼突然就可以變幻出那麼可怕的巨蟒?
抬頭望向被亭閣樓台遮住的天空,碧藍如洗。
他居然轉身就要走,她急忙追了上去,急問道:「你是誰?我家的下人么?你剛才吹的是什麼曲子?很好聽啊!」
有時候她們在花園裡或者庭院里遇到她,她都是笑吟吟地,滿面紅光。等走遠了再去看,她還在抬頭好象和什麼人說話,可她旁邊四周半個人都沒有。詭異得緊。
她好象剛剛才知道。
黃泉咬牙切齒地瞪著他,見他伸出了手指指向一邊。他忍不住順著看了過去,不由倒抽了一口氣,心裏又酸又苦。
「我不信!」黃泉吼了起來,「讓我去見她!你若是執意阻攔,便是神我也要動手了!」
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姐姐們忽然有些駭然地捂住了唇,「小四兒……」
黃泉冷冷地望著他,「我就是我,我沒有做什麼傷人的事情。只不過和一個女子打算相守在一起罷了,十幾年也好,幾年也好,甚至幾天也好,我願意!關你這個神什麼事?」
或許富豪之人更加歡喜附庸風雅。
太白淡然道:「可是她已經嫁人了,你的痴念就從此斷了吧!我也不收你,回去山林里再好好修鍊,總有正果等著你的。」
然後他就平空消失了,真的消失了,就在她眼前。
秦四凄然道:「我真的什麼都不懂么?我喜歡一個人,想和他在一起,真的有罪么?」
起身換上家常的月白裙子,外面隨便披了一件貂皮的披風。就這麼歡喜著衝出了房門往前庭跑過去。
夢醒了,就什麼都消失無蹤,只有她這個無所適從的人,悵然地留在這裏,懷念著美好。
她真的嫁人了!真的嫁人了!他只是離開了兩天而已!天啊!
太白靜靜地站在中庭,輕聲道:「你放棄吧,她已經嫁人了。妖就是妖,好好修鍊成正道才是上策。」
前庭那裡一點光亮都沒有,而且笛聲也不是從前庭那裡傳來的。
太白看了她一眼,這個狐仙!總是任性妄為!
她又是一陣大驚慌,卻是為了他微涼的手。
她捏緊了手,絕望地看著那棵孤單的月桂樹,心裏忽然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了。
走過迴廊,走過小庭院,走過花園,一直走。
如此而已。
拿著奢侈玉笛的于公子頓時有些難堪,沒辦法下台。
她想了半天,得出了這個結論。
老僕婦用牛角做的梳子沾著一個金色臉盆里的粘稠汁水,慢慢地替她梳理髮髻。
秦員外甩著手,一身肥肉抖得如同波浪。
太白冷漠地看著他,氣勢驚人之極,秦員外頓時嚇得什麼也不敢說了。
「他可是今屆御賜探花郎,你這般不給他面子讓他當眾吹奏哀曲,是何道理?」
他狹長的眼睛也看著她,似乎沒什麼表情,過了好半天才低聲道:「你能聽見我的笛聲?」
人比花嬌。
黃泉心中一凜,沉聲道:「我不信!她不是那樣的女子!」
她嘆了一口氣,等了一夜,他也沒有來。難道怕她揭露他妖的身份么?
「我是神,五曜之太白。」
他想攀結朝廷的人,走官路。
他坐回椅子上,淡淡說道:「原來你不想嫁給那個人。」
每年三月三,秦員外都會在趙府里邀請七州府內其他富豪的家眷來自己宅內賞春,頌花,品景。

她從不問他什麼時候帶她走,也從不問他為什麼喜歡上她。她就是胡天胡地地和他亂聊,什麼閨閣儀態,什麼矜持大方都給她拋在了腦袋後面。她只要他就好,只要他。
中庭里那棵月桂樹時而被風吹拂著搖擺身體,時而被月光籠罩。
她雖然懷疑過,可是往往在白天見到他的時候,他都是坦然地站在那些長工之中,沒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他。
太白打斷了他討好的話語,轉身看向秦四小姐。
十四婆婆嚇得呆在了那裡,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死都死了!我還想她做什麼?!這般不肖……我……」
那個銀色衣裳的男子,那首哀傷婉轉的幽然,那雙火紅的眼睛,都是她做夢的時候見過的罷了。
他的眼角微微上挑,鼻樑挺直,有一種妖魅一般的俊美。眸光緩緩流轉,有一種流水般的雅。
半生的回憶,愛情的氣息,都葬送在這陰冷黑暗的地下。
他一個人站在中庭月桂樹下,依然沒有表情,依然是一身銀色衣裳。可是那雙她在夢裡都渴望的火紅的眼睛正看著她,單純地沒有一絲雜念地看著她。
「是誰?你想嫁誰?」
臉頰上依然殘留著那個巴掌的痛楚,她回去照鏡子的時候,發覺半邊臉都腫了。
姐姐們慌亂地跟著她,不停地和她說著笑話之類的,可是看到她死水一樣的神情,她們漸漸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事實很簡單,她被耍了,她被騙了。
隱約聽到外面有笛子的聲音,裊裊不絕,絲絲縷縷地鑽進她耳朵里。她本不想去管,估計是爹爹請來了什麼樂伶在前庭那裡祝賀新春。
語氣嚴厲之極,驚得她不停戰慄。
她靜靜地聽著幽然,對那個人微笑。
爹爹終於知道了這個可怕的消息。他獨自去房裡看了看她,沒有帶上任何人,也沒有讓誰知道。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