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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是人族，娘是角族，」不二說：「孩兒早就知道了。」

他心頭劇震，抬頭往上瞧，卻什麼也沒瞧見。

「我當初收你作徒弟，的確存了讓你幫我報仇的心思。但時隔這麼久，便如方才講的，這事兒我都看淡了。」

「爹啊！娘！你們這些年都去哪了？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我好想你們！」

裂縫之外，忽然傳來一聲冷笑，「我活了幾百萬年，還沒有活夠呢。」

他想發泄，想給爹娘報仇，但想了想這仇又沒法兒報。

八歲那年那天晚上的事情，不二這輩子都忘不了。

「我現在法力盡失，打不開儲物袋，」不二道：「況且，扔了它也未必有用。那些異界來客既然認準了爹和娘，他們總會找過來的。」

這聲音不二太熟悉了，一百年他也不能忘——娘，這是娘來了。

少許，聽見嗡的一聲低響，一道赤芒從蛋殼裂縫中擠了進來。

「嗨……早知道它這樣害人，」爹說：「我說什麼也不會把它拿回來——它現在在你身上？」

（一）

「我一直挂念的……第二件……事，」張衍說道：「我想……你也猜到了。」

他跪在師傅消失的地方，發了不知多久的呆。腦子裡不停地回想自己與師傅相見相識相處的點滴往事，心裏面有莫大的哀傷，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也沒能掉下一滴眼淚。他早就不會流淚了。

後來的很多個夜晚，他都會想起爹和娘，在心裏質問他們為什麼拋下自己。如今他有了答案，又見到了已經化作魂體的爹娘，卻只恨自己為什麼沒有早一點找到他們，早一點把他們從苦海中解和*圖*書救出來。

人生在世，生死無常。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身已死而心不甘。師傅走得很安詳，很知足，這是最好的結局。

人常說，冤有頭債有主，但冤頭債主未必能等到你討債的時候。命運也總是無常的。

他停下腳步，把眼睛睜到最大，終於看見身前浮著兩團虛影。

師傅臨走前跟他講，不要苦苦求道，卻把最親近的人丟了。這句話契合他的處境，讓他想起了歲月，又想起了那個為自己走上痴情大道的姑娘。

追殺娘的角族人當年也跟著她一起被抓進了鎮魂塔，把爹變成痴情鬼的魔修走火入魔也隕落了。

「世上的人哪有活夠的？」

他激動的厲害，手不停的抖，有一肚子的話要講，但都卡在了喉嚨眼兒上。他想抱一抱爹娘，又怕手伸過去把他們弄散了。

不二連忙把右手按在他的胸口，不停地往裡面注入內力，但心脈的跳動還是愈加微弱。

下一刻，赤芒一閃，張衍消失不見了。

到今日，不二第一次見到他的真容，也是最後一次。艾達說，死在古城的人是無法復活的。師傅也一樣。

「啊！」不二分明覺見自己的胸口微微一顫，卻是娘說道：「你師傅告訴你的？」

「您這樣講，豈不是折煞了我。」不二說道：「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但您的恩情我連一絲一毫也未曾報答。」

師傅的大仇呢？他的仇家是雲和風，常元宗高高在上的悟道境長老。在神秘大殿里，他也差點逼得不二耗盡本源。師傅說他把這大仇放下，既然放下了為什麼又要提起？他分明ｗww•ｈeｔ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m還是惦記著呢，只不過師傅擔心自己也跟他一樣，時時想著復讎，把大道走偏了，反而耽誤一身。

「娘，那石頭我一直隨身帶著，也不知是什麼來頭？為什麼他們都想要得到它？」

「那娘交給你的秘術呢？用了幾次？」

爹說：「等出了古城之後，你再把那石頭扔了，扔到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不二道：「便是您不說，我也會這般做的。」

雲和風的麻煩不二一定要找，但這隻能是數百年以後的事情了。但願那個時候，雲和風還活著。

「你就吹牛吧，」娘說：「怎麼跟你爹一個德行。」

師傅給他的恩情那麼多，他卻沒有來得及抱還一絲一毫，恐怕要成為一生的遺憾了。

「兒啊，有一件重要的事，娘得抓緊告訴你，免得你為其所累。」

張衍說道：「我知道，雲隱宗對你有諸多虧欠。但也是你踏入修道界的起點，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有始有終，方得圓滿。日後，倘若你能在大道修行上有所成就，還請看在為師的面子上，看在雲隱宗引你入道的緣分上，能幫一把，便幫一幫罷。」

皺皺巴巴的臉變成枯黃，渾身樹皮很快乾枯起來，頃刻間縮成了一團。

不二把內力往張衍身上灌去，彷彿要把一生的內力都用出來，張衍的身子卻越縮越快。

正要起身，卻覺見頭頂傳來一陣綿綿的觸感，有個女人的聲音在腦海里輕輕響起：「不二，是你么，我的孩子！」

「你啊你，真是笨到家了。兒子剛才還說，石頭取不出來。」娘說：「再說，交出石頭他們便會放過ｗwｗ•ｈｅｔｕｂｏok•cｏm•cｏm咱們么？我猜不會。」

「要不怎麼他是我兒子，」爹說：「不過，優勝哪裡是這般好得的？這古城處處透著古怪，不知為什麼，我一進這裏，就覺得渾身發冷，恐怖詭異，我和你娘只盼你平平安安出去就好。我們兩個人世間走過幾百年，早就活夠了。」

「我的兒，」娘說：「你不要急，仔細往前面看。」

「那還好，它想長出來還得些時間，以後別用了。」娘鬆了一口氣，說道：「你七歲那年，頭頂上開始生角，天天發頭痛，我和你爹就去東海找人幫你做了封印。原打算等你長大懂事，再把這件事告訴你。沒想到你八歲那年，我們倆去外面辦事……」

「師傅！」

「除去了？怎麼會除去了？」娘說：「除去幾年了？」

「當初在傀蜮谷……救下我的那一對夫妻，就是你爹和你娘……那時候，我看見你脖子上掛著的黑石頭……再看你的模樣，就猜到……你是恩人的兒子……咳……這，這些年來……我惦記他們兩個的恩情，一直想報恩……今天我終於如願，死而無憾了。」

想著，他又打起精神，衝著師傅肉軀消失的地方磕了三個響頭。

從今往後，我再也教不了你了。但有一句話，你要牢牢記住——大道的路……很長，把恩怨……是非……還有得失看得淡一些……不要苦苦求道，卻把最親近的人丟了……」

除此之外，他不願意交出石頭，還有非常重要的一點——因前幾次的夢境，他覺得這石頭與古城的最大的隱秘有關，或許也將成為他獲得最終優勝的關鍵。

「我爹和我娘！」不二抬ｈeｔuｂｏok.coｍ.ｃoｍ起頭來四望，眼睛快要從眼眶裡突出來，「他們在哪裡？」

不二道：「娘說的對，這石頭絕不能交出去。且不說他們接下來會怎樣做，便衝著他們用煉魂的手段對待爹和娘，衝著他們害了我師傅，我豈能放過他們？」

（四）

他只覺得自己好像站在冷風凜冽的冰天雪地里，守護著一苗燃到盡頭的火燭。

爹說：「隔牆有耳，你在心裏想著就可以了，我們能聽得到。」

「便是兩三年的時間。」

他伸開雙手，往前走了一步，虛影也靠了上來，貼在他的心口。

「石頭是我和你爹在傀蜮谷的山洞里尋到的，你爹覺得它眼熟便留下來了。後來，我發現石頭能吸得罡氣，就給它裹了一層外殼，用咱們角族人的秘術封印起來，給你帶著護身用。」

「報仇的事情你別想了，」娘說：「冤冤相報何時了？那些異界敵人實力高強，身上又有古怪的法器，很快就會找到我和你爹。我們倆早就想好了，待會兒就解散魂體。我們倆散魂之後，你千萬要小心，別把石頭露出來——」

「對啊，他們肯定會找上門來的，瞧我這腦子多糊塗，」爹說：「自從沒了身體，我就越來越笨了——要不我們把石頭還給他們？」

腦海里再次傳來娘的聲音：「我的兒，你長大了！」

到最後，聲音只剩下遊絲那麼一點兒，在嘴上面一點地方飄著。在一會兒，連遊絲兒也沒了。

不二忽然又想到，這一次呢，師傅好端端的，是誰傷了他？厲無影把自己帶過來的，他一定知道真相。

師傅走了。

他一直無法理解，究竟是怎樣重要的事情會讓爹和娘ｍ.hetｕｂoｏｋ•ｃoｍ•coｍ拋下自己，一去不返。他沒有想到，爹娘為了把敵人引開，受了這麼多的罪，吃了這麼多的苦。

赤芒罩在張衍的肉軀之上，讓他從枯黃變成赤紅。肉軀越縮越小，縮成了嬰兒般的一團，好像回到生命剛剛開始的時候。

他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不二湊在他嘴巴旁才能聽到。

（二）

「娘，」他跌跌撞撞爬了起來，「娘，你在哪裡啊？」

虛影很模糊。他使勁兒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虛影中間兩副他永難忘記、最是親切的面孔。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小時候，回到了長樂村，回到了另自己魂牽夢繞的家。

「害人的東西，快把它丟了！」

「師傅沒說，」不二道：「但是孩兒頭頂有個封印，封印裏面生著角，這些年它漸漸在往大長，越長越痛。後來，孩兒遇到高人幫我把封印除去，就漸漸不痛了。」

「爹！」「娘！」

（三）

「我好不容易見到爹和娘，你們又要離開我么？」不二說：「這裡是喀則古城，等我贏得優勝，讓你們復活好不好？爹和娘也莫要小瞧了孩兒，這些年來，我在修士界行走，經歷的生死危險太多了。在西北大營，三十幾個悟道老怪物想要孩兒的性命，我還不是好端端的。」

「用過四次了。」

「我從傀蜮谷回來之後……一心想要報仇……就，」張衍卻道：「……就躲在雲隱山裡苦修大道。那時候我將你收作徒弟，也未嘗不曾存下這個心思……但沒想到，我心裏時時惦記著報仇，卻與我本身所持的平和致遠大道不符……以至……以至於把大道的路子走偏了……修為無有寸進。

「就在孩兒的儲物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