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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玄面色不變，只用一種深沉的眼神看著，直到她驚詫的表情開始僵硬起來，這才彈彈袖子，瀟洒道：「你我之間的誤會，緣起於相思姐姐，如今你心愿已了，我罵你咬你，你打我騙我，算是扯平了。我在杏花館里連贏你十六場，你得承認吧，以你的本事加我的智慧，豈不是天下間最妙的師徒，嗯？」

嗯！！？？

我當然知道，李道玄低頭俯視大地，暗暗想到，正因那樣才不會和你拚命。

蓮生打個哈欠，露出怪笑：「只怪昨夜在杏花館里太累了。」說完不看李道玄沉下來的臉色，轉身走向溪水。

李道玄接過她手中酒，連飲三口，猛然揮手，摔碎酒罈，意興飛揚道：「什麼讀書人，道玄日後定要從軍，守我大唐疆土，開拓西北蠻荒，我要做一個大將軍！」

他說完輕輕摘走這西羌姑娘髮辮上的一串銀鈴，便起身的走了出去。

李道玄再注目看去，烏木上的金光小字自上而下共分成十一個方塊，每塊小字後面都留有道號，自最上的「北陵道祖」至最下面的「秋華木雲」。

蓮生大驚，撇嘴，繼而帶著荒謬的眼神看著他。

這一連串的輝煌的稱號與職位，一半在民間，一半在廟堂，足以說明了一切。

蓮生的癖好除了美女便是喝酒，遇到了李道玄這樣的行家，頓覺喉嚨癢起來，搶過來也學他般狂飲一口。

蓮生心疼的哎呀一聲，蹲下身子，苦著臉撿起一塊碎片，一邊用舌頭舔著，一邊嘟囔道：「哦，徒兒，我忘了告訴你，咱們師門呢，規矩很少，不過第一條就是禁參軍，出仕！」

蓮生修為不深，這個修行的道府還是取之於天然，沒有真正道家仙府的種種神通，所以她還得親自動手在屋前整出一塊乾淨的空地。而等李道玄走出屋子，才知道那所謂宗門祖師，竟然就是屋前那塊烏木。

他讀書儘是些雜技怪談，這四句話說的似是而非，但蓮生更是個草包，又伸出手拍了他一巴掌：「好，我的小徒兒有些讀書人的風姿。」

蓮生打了個酒嗝，跳了起來，大眼睛里充滿了驚奇之色：「莫宣卿，你說的是那個莫宣卿？白鹿洞的十四閑人之一，白馬狀元莫宣卿？」

那是承玄元年，當今皇上「玄真大聖帝」剛剛登基，做為兩朝重臣，莫宣卿wｗｗ•ｈeｔubooｋ.ｃom.cｏｍ奉上了驚世駭俗的「尊皇權，罷修士。殺國師，滅宗統。」的十二字奏摺。當時便被駁回，貶斥，以後便是抄家，斬刑，若非當朝文臣聯名求情，三十老臣叩血于大明宮前，恐怕就要滅族了。就是如此，獨生女兒莫相思也被硃筆批「賜」：「永世為妓！」

蓮生被他「提醒」一拍腦袋，背轉身子，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掏出一樣物事，不舍的摸了又摸，這才在李道玄期待的眼神中悵然道：「這條長安如意坊公孫姑娘的抹胸為師珍藏多年，今日就，就給了你吧。」

蓮生的表情也有些嚴肅了：「要是他，還真不好辦了，相思的老爹得罪的可是天下間所有的修行者啊……」

李道玄捉弄她夠了，這才鄭重的說道：「蓮生，只要你答應我以後不再去找我姐姐，只此一條，我就是你最乖的徒弟。」

李道玄卻沒有回應她，只望著天空發獃：「我想過了，姐姐的事情，只能等到長安的那個皇帝老頭子登天了，新皇登基才有轉機，但等了這些年，他還沒死，我就想到大唐最重軍功，若是去軍中立了大功……」

但她很快又高興起來：「不過我相信徒兒你一定能將本宗發揚光大，妙華歸藏第十三代傳人李道玄，多威風，師父請你喝酒。」

李道玄沉重的搖搖頭，只說了三個字：「莫宣卿！」

「好了，好了……」蓮生被這如此徹底，如此惡毒的誓言嚇得直接飛出了屋子。

「住口！」李道玄冰冷的眼神讓這個女修士臉色一凜，竟沒有說下去。

蓮生瞟了他一眼，撇嘴道：「我自然沒有這些見識，這些都是我師父經常說的。你可知我們宗門為何禁止出仕參軍，就是因為祖師當年曾說過一句話，叫做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句話的意思是天道就是天道，不會對人間好，也不會對人間壞。師祖說修士修行也當如此，應放眼天地，藐視蒼生，方才能夠得道。」

李道玄的雙眼卻怎麼也離不開她那緊緻結實，象牙色的裸背上，只因百朵桃花紋于蓮生的整個背部，蔓延到盈盈一握的細腰，綻放于兩團錦繡玉臀上。

一種讓人眩暈的快|感過後，總伴隨著淡淡的空虛。李道玄自一場香艷的綺夢中醒來，匆忙的穿上衣衫。hetubook.com.com只低頭看了一眼斑雜的獸皮上那一抹兒落紅，便將視線轉向正跪在地上誦經的姑娘。

李道玄就近看去，這些小字筆法各有不同，似乎是很多人寫成，果然聽到蓮生說：「咱們宗門真正的道法秘籍，其實都在這烏木上，那十六卷內養止息訣不過是入門的基礎功法。」

「哼！」羞愧於剛才被李道玄的氣勢鎮住的蓮生冷笑一聲，低頭憤怒道：「李道玄，在拓跋明珠的卧室里，我已恢復了你一半力氣，你自己心裏明白，你不想的話，完全可以……」

李道玄揉揉額頭，一時有些心亂，聽蓮生說得輕鬆，難過的說道：「你不知道，你也不明白，你可知相思姐姐是何人之女，他家犯得又是什麼大罪？」

蓮生繼續道：「這十一個方塊，除了最上面的——那是北陵道祖所傳的功法——剩下的乃是宗門十一代傳人以靈力篆上的學道心得，除了學道心得，每代傳人都會留下一句遺言，你看看第七代宗門『魚素璇璣』寫了什麼。」她指點著李道玄去看。

「她，她今年多大了？」李道玄手中緊緊握著銀鈴，明珠那冷漠的小臉在眼前不住閃現，他在半空的風中忽然有了一絲惆悵的感覺。

李道玄嘴角抽動，良久才問道：「師父，酒在哪裡？」

他們再回到蓮生的道府時，已近黃昏時分。經過這麼一段經歷，二人之間出奇的沉默起來。

李道玄拍開酒罈，鯨吞一口，愜意道：「此酒當取海碗，擊鼓飲之，乃我大唐男兒最愛。」

她說得悵然不已，有些意興闌珊，便對李道玄說道：「徒兒，今個兒有些懶了，我洗洗就要去睡了，明日便正式傳你道法。只要你能突破玄空境，便可以完成你的理想。」

李道玄盯著一直沉思的蓮生，忽然說道：「我想學西羌話。」

「還是翰林院首席學士，太學院的院長，弘文館的上卿……」李道玄介面道。

他在失落的表情中故意做出一種大度的摸樣安慰道：「看師父說的，沒錢就算了，您何必再找什麼法寶，玉石，珍藏什麼的……」

李道玄聽得清清楚楚，酒立刻醒了三分，他心思敏捷，立刻想到了相思姐姐，繼而將整個阻止自己參軍的「拜師陰謀」想了個七七八八，大怒道：「原來你和姐姐一起騙我。」

https://m.hetubook.com.com李道玄少時愛酒如命，近些年來卻克制了許多，此時竟有些酒意了，搖頭晃腦道：「我飲如龍，你飲如牛，惜呼美酒，嗟乎美酒。」

等李道玄在烏木前行過拜師大禮，蓮生才笑著拍了他一巴掌，差點把他拍在地上，卻說道：「咱們妙華歸藏宗和那些修道老門派不一樣，講究的修天性，去沉規，隨心所欲乃是我門第一妙旨。」

李道玄詫異的看著她：「師父，你竟有如此見識。」

蓮生忽感慨起來：「昔年本門昌盛時，那什麼崑崙宗，浮遊觀都拜服本門為道家第一宗，可惜第三代師祖為破魔宗，殞身黒木窟里，很多師門道法沒來得及傳下來，只留下這一塊奇怪的烏木，咱們宗門就落魄了，傳到如今，只剩下我一個孤魂野鬼。」

蓮生先俯身拜倒，默念幾句師祖保佑，指著烏木之上那「妙華歸藏宗」五個大字道：「道玄啊，妙華歸藏乃是咱們祖師北陵道祖的名號，這塊烏木師祖開山立派前就帶在身邊了，你來拜過這塊烏木，便是我宗門弟子了。」

李道玄嗯了一聲，不置可否，但內心深處對這宗門多了一分認同，只因他本就是嚮往自由隨心所欲的主兒。

蓮生舔完一塊碎酒罈猶自不過癮呢，不耐道：「教坊司的薄命冊上被貶為官妓的女子多了，富貴人家的女兒也不稀罕啊……」

李道玄微微一愣：「這樣就完了？」

李道玄極為驚訝：「怎麼，師祖的規矩也能改？這『玄空境』又是什麼意思？」

二人來到烏木近前，蓮生手掌蓋在烏木上，一股靈力激蕩，烏木之上頓時顯出密密麻麻的金光小字。

莫相思從未對李道玄說過莫宣卿的事迹，但此人的故事太過轟動，加之李道玄後來認真的搜集了些資料，了解的是很深的。

李道玄摸著下巴：「請祖師，拜祖師，叫你師姐？如何？」

蓮生奇怪道：「你還要如何，哦……」她忽然羞澀起來：「玄兒啊，為師一向比較窮，在杏花館嘛就花得差不多了，最後一點家底子都給你姐姐了，你看這……」

蓮生睜著眼睛，小巧的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句反對的話來，但見李道玄果然乖巧了不少，心中沒來由的高興起來，點頭道：「那我這就去請門宗祖師。」

而在「秋華木雲」下，卻是四個纖和*圖*書細的小字「桃花蓮生」。

真是妖嬈難敘，桃花盛開。

當與那些忠心耿耿為他們站崗的西羌兒郎告別後，蓮生抓起李道玄御風空中。

李道玄見她如此，不禁嘆氣，這傻道姑，如此天真，怎麼活到現在的。這套誓言啊，是自他十歲那年偷嫖客的錢袋被發現后就背的滾瓜爛熟的。

蓮生搖頭道：「莫宣卿也太笨了，他說天下修士不尊國法，不拜帝王，不惜眾生，乃是大唐的一顆毒瘤，這說得固然有些道理，卻忘了大唐的所謂皇權，正是建立在修士的支撐上，四大國師，世家宗統，誰能放過他？就連他出身的白鹿洞，都將他踢出了十四賢者。他的想法太天真了，若是罷了天下修士，皇權就真能造福萬民么？那和奉行一人為尊，天下為仆的魔宗又有何區別。」

他苦笑一下，就地盤腿坐下，硬生生的握住了姑娘的手，不顧對方的掙扎，認真的說道：「你或許聽不懂我的話，我只想告訴你，我李道玄一定娶你為妻。」

她走到門口猛然回過頭來，警惕得如一隻被狼騙過多次的白兔：「李道玄，你不是再打什麼鬼主意？為何改變主意了？」

李道玄詫異道：「你不是修士么，還需要睡覺？」

斜陽入了這葫型道府，散出魚鱗般的金光。李道玄自河邊找出一壇生滿綠苔的「英雄膽」酒，不禁嘲笑道：「師父啊，這英雄膽乃是烈酒，喜陽厭陰，你扔到這溪邊柳蔭處，當真是委屈了它。」

李道玄站在這裏都覺得甚是羞愧，做了這件算是卑鄙的事，他只能嘆氣道：「蓮生，我們回去再說。」

她雙手斜抱在胸前，虔誠的匍匐在地然後再支起身子，向著巴彥格拉山的方向，那是傳說中羌族天神居住的地方。

蓮生摸著那行字，有些痴迷，卻道：「咱們宗派，自三代祖師以後沒有一個能突破『地象八部』邁入『玄空七妙』的修道境界。第七代師祖魚素璇璣是個了不起的女子，人長得美，道法又強，偏偏有個俗世男子愛上了她，但她當年為修成玄空境，閉關多年，待她出關時，才發現那愛她的男子已然老死荒丘，所以魚師祖發下大誓願，若有那一代弟子能突破玄空境，便可以入世，不管是做官還是參軍都可以。」

卧室之外，蓮生雙手各握一顆青玄色玉石，一股若有若無的氣息環繞周https://m.hetubook.com.com身，在探入屋內的陽光中勾畫出霧氣一般的漣漪。

蓮生氣得一口靈力逆走，差點吐血，但想起了自己在杏花館所發之毒誓，只能強忍了。

李道玄立刻半跪在地，伸指，咬破，血滴落。他眼望蓮生，無比虔誠道：「以血為誓，我李道玄真心拜蓮生為師。若違此誓，活著變豬，死後成狗，喝水破肚，吃肉開腹，走路斷腿，寫字斷指……」

蓮生回過神來，橫眉冷笑：「叫師父，快磕頭，自己打臉三百下。」

她走著踢掉鞋子，大大咧咧的解開道袍，甩掉了還破著一個洞的道褲，抹胸下貼身的卻是麻短褲。自細麻的空隙中露出結實白|嫩的肌膚。

李道玄卻想，你仙去？那不知是何年以後的事了。

她的列子御風術日行不過八百余里，卻已耗盡了所有的靈力，不得不補充，見李道玄出來，收功吐氣。道華之光去盡，嬉皮笑臉道：「如何，李道玄，她可是七個弟弟的……」

李道玄被她帶著酒香的溫軟氣息吹得心神一盪，再被她的小手拉著，猛然間覺得這個白撿來的師父也是挺可愛的。

李道玄注目看去，卻是寫著：為這玄空七妙，吾在綠綺春望，見瑤徽秋興，心有所感，淚濕衣間。若有弟子能破「玄空境」者，可入世尋那一朵桃花，不必拘泥在三尺洞府，須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蓮生指指四個字道：「這便是我師父仙去時為我篆上的道號，他日我若仙去時，便要將你的名字篆刻上去了。」

蓮生嘿嘿一笑，湊在他耳邊小聲道：「徒兒，我還沒說完呢，你跟我來。」她說著就拉起了李道玄的手，走向了那木屋前立著的烏木處。

蓮生現在極欣賞自己的徒兒，忙勸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就是為了討得軍功，救相思出青樓么？那就趕快跟我學道，那日後逍遙快活，不更好？再說我們修行者的地位，就算你不能參軍出仕，還怕官家的臉色么？」

他說到這裏，平靜的加了一句：「我們會是天下間最妙的一對兒師徒。」

蓮生眼睛發亮：「你竟然也懂酒！」

李道玄本無這個意思，但多年來對金子的渴望讓他的小心弦兒一動，立刻擺出一副極為失落的表情。

李道玄默默走到她身後，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安撫這看起來有些過度平靜的姑娘——卻被對方那冷漠的眼神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