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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教師

作者:青城無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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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7章 玉米苗

第1027章 玉米苗

鏡頭升到半空中,以45度角向村子方向推過去。典型的對角線構圖,能夠增強畫面的縱深感。攝影機緩緩穿過逃荒的人群,穿透空蕩蕩的小路,穿過空蕩蕩的村子……
電影繼續,跳切,大全景,整個鏡頭幾乎被大山填滿,只有銀幕上部的一小部分露出了天空,山坡中的先爺和盲狗是那麼的渺小,小到隨時可能消失。所有人都走了,這個村落,這道山脈,只剩一個老人和一隻盲狗了。
「可他不走,也會死的!」
近景鏡頭,李雪建用蒼涼的聲音喊道:「龍王爺,顯靈吧!龍王爺,顯靈吧!龍王爺,你發發慈悲,給下點雨吧!」
之所以能夠達到這個效果,這個鏡頭開始的時候,通過幾個人的對話告訴先爺放棄逃荒,留下來了。觀眾都想知道先爺在哪裡,現在在做什麼,就產生了懸念。當觀眾帶著懸念去看這段鏡頭就會在鏡頭中尋找先爺,自然不覺得拖沓了。
鏡頭切回,李雪建扭頭問盲狗:「看到了嗎?多香呵,十里八里都能聞到這水津津鮮嫩嫩的苗棵氣!」盲狗朝李雪建揚了一下頭,蹭了蹭他的腿,不言不語朝玉米苗跑過去。
鏡頭慢慢移出村子,狗叫聲越來越強烈。戛納電影宮安裝有全息聲系統,觀眾清楚的感受到狗就在鏡頭左邊四五米遠的地方,只要鏡頭再往左移動,大家就能看到這隻狗了。但就在此時,鏡頭突然卻停住了。
全景鏡頭,村頭空地布置著祭壇,李雪建站在祭壇中央,台下站著數百村民,男女老少都有。
跪拜過後,黑狗被牽上祭壇,用繩子拴在兩個水缸之間。李雪建看看頭頂的太陽和-圖-書,然後對黑狗道:「你要是渴了就喝,餓了就吃,不飢不渴時就對著太陽叫,只要把太陽咬退,雨落下來,就把你放了!」
狗掙扎著爬起來,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往牆上撞去。觀眾被嚇了一跳,現場響起一片驚呼聲。狗掉頭走過來,又往樹上撞。現場觀眾又是一聲驚呼。觀眾們不明白怎麼回事,都覺得這狗怕是瘋了。銀幕中的先爺也不明白,過去拉著狗的耳朵,想要看個究竟。
只是三天之後,烏雲散了,烈日一如既往火旺火辣地燒在山樑上。村民們意識到大旱會繼續,雨下不下來了,開始商量逃荒。先爺是村裡最老的老人,大家都想聽他的意見。先爺就說往東吧,正東是徐州,走個三五十天就到了,那兒人日子過得好。
攝影機緩緩推過去,最終鏡頭中只剩下李雪建的半張臉。跟王珞丹一樣,他的額頭布滿汗珠,濕噠噠的頭髮貼在頭皮上。不一樣的是,他的眼神無比堅定,閃爍著充滿希望的光。
李雪建正喂盲狗吃,突然間聽到有人在喊什麼。側耳一聽,有人在喊「雲來了」。他抬頭看向天邊,一大片烏雲正向這邊飄來。
特寫鏡頭,盲狗像聽懂了似的,嗚嗚叫了聲,曬瞎的雙眼有淚水滾落。它伸出舌頭去舔先爺的手,像是在表達感激之情。
巨大孤獨感如同石頭咣當砸觀眾的心坎上,死寂和荒涼啃食著觀眾的心。幾乎所有人都在想,村民都走了,又是大旱,一個老人,一隻狗,可怎麼活啊!
鏡頭外充斥著各種聲音,孩子的哭聲、家禽的叫聲,人說話的聲音,亂糟糟的。
攝影機慢和_圖_書慢向後來拉,鏡頭拉成全景,王珞丹身後是逃荒的村民,有扶老攜幼,挎著包袱行李的;有推著獨輪車的;有的小孩不願走,被家長拉著走的;人群中還有挺著大肚子的孕婦,舉步維艱,每個人臉上的眼神都顯得無奈又迷茫……
「他年紀太大,不想客死他鄉!」
黑狗像是聽懂了李雪建的話,狗頭仰著天,一聲接一聲地吠叫著。
觀眾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被擊中了,多聰明、多懂事的一隻狗,太可憐了!
李雪建摸了摸盲狗的腦袋,讓它跟自己回家,但盲狗走了兩步,又癱在地上了。李雪建嘆了口氣,回村給盲狗打了些水,又拿了些吃的來。
李雪建看著天空的太陽喃喃地道:「這狗日的太陽太毒了,把狗眼睛都曬化了!」他低頭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盲狗,道:「你說你以後咋活,要不跟我做個伴吧!」
字幕過後,鏡頭慢慢從天空搖下來,大全景,村街上李雪建背著手,正往村口走。
特寫鏡頭,李雪建像是看見了什麼,臉上有了笑容。鏡頭切換,李雪建的主觀鏡頭,在地中央,那棵玉米苗已經長到筷子那麼高了,在紅褐褐的日光下青綠綠如一股噴出的水。
王珞丹挑著水迎面走來。她看到李雪建,便將水桶放下,問道:「先爺,今年是咋回事?往年狗子只要叫上三五天,最多七天,太陽就會叫退,就會颳風下雨或者陰天了。可今年都半個月了,一點跡象都沒有。」
索菲亞-科波拉記得羅傑-伊伯特在《偉大的電影》說過,史詩片這個詞指的不是大成本,大製作,而是大想法,大視野;《烈日https://m.hetubook.com.com灼身》正是一部具有大想法、大視野的史詩電影。這種電影她父親年輕的時候應該能拍,而她是無論如何都拍不出來的。
今天到場的藝術片導演很多,其中不少人喜歡用長鏡頭,而且水準極高,比如錫蘭。但在看完張然的這個長鏡頭之後,在場的導演都無比佩服,他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對稱結構的長鏡頭。就連戈達爾也開口贊道:「這個鏡頭真是超乎想象!」
李雪建抬頭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嘆息道:「這雨怕是下不下來了!」
特寫鏡頭,有人「噹噹」的敲著鑼。大全景,村街上一個男人敲鑼著鑼,嘴裏大聲喊著:「種秋了!種秋了!老天讓我們種秋了!」一群小孩也跟著喊:「種秋了!種秋了!」
現場觀眾心裏都是一驚,有女觀眾甚至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去看。
鏡頭切換,大全景,隨著幾聲狗叫,盲狗從天地相接的地方跑出來,緊接著,李雪建也慢吞吞地走了出來,他的身形消瘦了不少,但眼神一如既往的堅定。
鏡頭切換,大特寫,強烈陽光下王珞丹的半張臉。她怔怔望著前方,額頭布滿細細密密的汗珠,頭髮貼在頭皮上,濕噠噠的。汗珠慢慢匯聚在一起,化為一大滴汗水,從額頭順著臉頰慢慢慢慢向下滑落,最終消失在鏡頭的下方。
「一叩首!」李雪建大喊的同時,俯身向下,雙手按住地面,頭磕在地上。他身後的村民都俯身向下,行叩首大禮,無比虔誠。
有人問道:「先爺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李雪建蹲在玉米苗前,柔聲道:「我們都要逃荒了,你咋就長出來www.hetubook.com.com了呢?我們走了,你可咋辦呢?」
賈樟柯輕輕呼了口氣,他喜歡拍社會底層人物真實的生活狀態,也拍過農村題材,但他知道如果讓他來拍這個故事,一定拍不到這種程度,他根本就拍不出這種皇天后土的氣度來。
在中國電影史上有一部電影拍出了這種氣度,那就是陳凱哥和張一謀攜手完成的傑作《黃土地》。要拍出這樣的電影,導演不光要有高超的技巧,還必須擁有足夠的胸懷和氣度。
鏡頭快速切換,香案上煙霧繚繞,瓜果供品一應俱全;兩個水缸畫著龍王,缸裏面盛滿了水;一隻用繩子牢牢拴住的黑狗在不住大叫。
「二叩首!三叩首……」
特寫鏡頭,狗的一雙眼珠都被太陽曬化了,只留下兩眼枯井在它的額下面。
李雪建走出村子,來到祭台,發現兩缸水被日晒狗飲,幹了一個缸,另一個也見了底,再看黑狗,毛都卷焦在一起,完全癱在了地上。李雪建見狗可憐,解開綁在狗身上的繩子,嘆了口氣道:「你走吧,不會下雨了。」
銀幕上,李雪建來到土裡,放眼看了看,地里一片枯黃,看不到一絲綠色。他走了幾步,突然停住了,臉上現出震驚之色。在乾涸的地面上,一抹綠色格外搶眼。那是一顆玉米苗,剛剛破土而出,嫩嫩的,綠綠的,就像剛剛出世的嬰兒。
這個長鏡頭從越過逃荒人群,到先爺出現,有30多秒鐘的空鏡頭,空蕩蕩的山路、空蕩蕩的村莊。長鏡頭本來就會拖慢電影的節奏,讓人覺得拖沓,加上這樣一段空鏡頭,應該會讓人覺得拖沓無聊才對。不過賈樟柯在看的時候,卻沒有感到絲毫的拖和-圖-書沓。
念完祭詞,李雪建雙手舉手,手心向天,大聲喊道:「跪下!」說完,他帶頭跪在地上,身後男女老少都匍匐在地上,一眼望去烏壓壓的一片,場面極其壯觀。
李雪建把聲白布衫脫下來,揉成一團,在臉上抹一把,夾到了腋下,走到玉米苗的面前。他蹲在地上看著玉米苗,眼裡閃著慈愛的光,就像看著自己的兒孫。
「他說了,反正都是死,寧願死在家裡。」
隨著鏡頭推移,李雪建和盲狗出現在銀幕中。李雪建背著手,慢吞吞地往前走。崇山峻岭看不到絲毫綠色,整個世界都是乾枯的顏色。李雪建走進土地,蹲下了身子,看著那顆細細嫩嫩的玉米苗。
村民們收拾包袱,準備逃荒,先爺也收拾好了包袱。在離開的這天早上,村民在村子里集合;而先爺想到自己的土裡看看,他知道這一去,可能回不來了。
賈樟柯對這個鏡頭也大為佩服,不過他最佩服的不是對稱結構,而是張然對觀眾心理節奏的準確把握。
村裡老人們喚,孩娃喚,男人喚,女人喚,村民們河流般匯在村街上,從東流到西,又從西流到東,然後由村頭流到山樑上。村民們把存好的種子拿出來,種在土裡,等著老天爺下雨。
在黑狗猛烈的吠叫中,鏡頭慢慢搖向天空。碧空萬里,看不到一絲雲彩,惡毒的太陽正噴射著猛烈的火焰,想要把整個世界烤透。緊接著,「烈日灼身」四個血紅的大字出現在觀眾眼前,隨後主創的名字相繼出現。
鏡頭切換,特寫鏡頭,李雪建溝壑縱橫的臉出現在大銀幕中,他平視前方,無悲無喜,看上起有些像羅中立的油畫《父親》中的那個老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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