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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瑜亮，互不相容。

吳銘走到天井中，站在那件撐開晾好的官服前，斗擺前袍雙膝著地，行稽首之禮大拜下來，以頭觸地，有如敬拜神明。

薛紹不動聲色只在心中暗道，記得大哥曾經說過，有人認為裴行儉可以做「尚書右僕射」與劉仁軌平起平座，但肯定也就「有人」認為裴行儉絕對不可以坐到那把交椅上去。

「裴公言重。」薛紹回禮。

一個三十上下的婦人站在了門口，面容嬌好體態婀娜，衣著鮮艷飾戴華麗，與整個裴府的簡樸到寒酸的景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庫狄氏推門而入，薛紹看到她也是略微吃了一驚，這要是在外面碰到，打死也不會讓人想到她會是裴行儉的正房夫人。

薛紹尷尬的愣住了，你一個二品華陽夫人又是長輩，這樣拜我讓我如何受得起、讓我如何回禮？

站在裴行儉的立場上說，自己的資歷、才能、威望和德操全都不輸予裴炎，憑什麼就只能仰視受制於他？

吳銘略微皺了皺眉頭，裴行儉的正房夫人怎會如此年輕？庫狄氏，還是個胡人女子？

「住口！」裴行儉厲喝一聲，彷彿是動了一點真怒。

「夫君，奴家今日拼著吃了家法也要當著薛公子的面說一句實話，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庫狄氏半點不害怕，針鋒相對的道。

大唐的官服有定製，五品通貴以上著紅色，三品親貴以上著紫色。裴行儉剛剛被朝廷授予二品特進文散官與二品河東縣公的爵位，這套官服顯然也是新的。

薛紹乾咳了一聲忍住笑。

反對的人當中和_圖_書，或許就有裴炎一個。

裴行儉的表情挺尷尬，苦笑。

裴行儉與薛紹同時一愣，薛紹忙道：「夫人快快請起，此等大禮著實折煞薛某。但有言語，不妨坐下來細細商談。」

吳銘忙道：「夫人恩義，在下心領了。在下是出家之人……」

「是……」兩名戶婢連忙應聲走了過來。

吳銘不敢直視連忙拱手拜下，不知對方來歷，於是箴口不言，只是拜。

「夫君所說的客人，是否就是汾陰薛公子？」庫狄氏說道，「奴家想見一見薛公子，求夫君恩准！」

正堂里，薛紹正與裴行儉談到緊要之處，大門被敲響，響起一個婦人的聲音，「夫君可在堂中？」

「汾陰薛承譽，諱紹。」

裴行儉年過六旬，庫狄氏不過三十上下。裴行儉衣著簡樸內斂寡言，庫狄氏光鮮照人風姿綽越。

庫狄氏說道：「夫君怕你日後仗兵作亂無人可制，禍及神器遺害蒼生！」

「但奴家以為，家夫是書讀得越多、人活得越久，就越發的患得患失與矯情膽小了！」庫狄氏生怕裴行儉出言打斷，於是快嘴快語地說道，「汾陰薛氏歷來就是擁護李唐的大世族，薛公子是李唐貴戚身負皇室血脈、現在薛公子又要娶公主做駙馬。就像是一棵樹一樣，薛公子的根都深深的扎在了李唐的土地之中。將來薛公子如若掌兵，定然是以李唐神器為念，御外敵平內患成不世之功業，又豈會為禍李唐天下荼毒李唐子民，那不是自斷根骨自毀家業嗎？」

庫狄氏略微笑了一笑，「既然貴客有隱衷m.ｈｅtｕbｏok•ｃｏｍ•com，那奴家就不打聽了。貴客適才說了貴主人是薛公子，敢問是哪位薛公子？」

裴府的僕人並不多，偶爾有一兩個路過的最多看他一兩眼，沒什麼人過來多問一句。

「你！……」裴行儉的動作和表情都凝固了半晌，苦笑一聲雙手一攤，「罷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夫由得你數落一通。薛公子要笑，就笑出聲來吧，老夫今日不要這張老臉了！」

「薛公子是個明白人，夫君又何必矯情否認？」庫狄氏說道，「你與奴家在卧房之中說的話，還能有假？」

庫狄氏不由得一笑，「大師不必誤會，奴家只是讓她們伺候茶水，只在門外候待。」

禮罷之後吳銘站起身來，臉色沉寂一言不發，靜靜的走回了偏廳里繼續飲茶。

裴行儉的臉皮都抽搐了一下，嘆息了一聲把頭都扭了過去，表示「隨你胡說八道一通」。

「貴客免禮。」婦人站在門口回了一禮，說道，「奴家是裴行儉的妻子，娘家複姓庫狄。」

「你有何事，說完快走！」裴行儉板著一張老臉說道。

裴行儉只好搖頭苦笑了一聲，拱手道：「拙荊是個胡人，不太懂得中原仕族之禮法，讓薛公子見笑了。」

「貴客不必多禮。」庫狄氏回了禮，好奇的上下打量吳銘，「奴家斗膽相問，貴客為何要對家夫的官袍大禮相拜？」

庫狄氏明顯是眼睛一亮，「薛駙馬到了敝府？」

否則，庫狄氏何以打扮得這樣光鮮照人，還敢叩門打擾裴行儉接待重要的客人？

「裴公有何顧慮？」薛紹問和_圖_書道。

「謝薛公子。」庫狄氏一板一眼的對薛紹施了一禮，說道：「其實在與薛公子見面之前，家夫已經多次在奴家面前提起薛公子，對公子的才華器識讚不絕口。家夫還曾口口聲聲的說，公子就是他尋找了多年的衣缽傳人！」

薛紹忍住笑也沒有多說話，他知道，庫狄氏還沒有說到真正的重點。

「你一個婦人何以登得大雅正堂，還不退下！」裴行儉厲聲道。

「謝夫君。」庫狄氏拱手回了禮，說道：「薛公子見諒，其實奴家深知女流不登正堂不會賓朋，但今日，奴家確有要事對薛公子講。」

「薛公子在上，請受奴家大禮一拜！」庫狄氏說罷，突然對著薛紹大禮拜下。

良久之後，四下無人。

裴行儉在一旁苦笑不已，「薛公子見笑，但以俗禮還之即可。拙荊當真是不太懂得中原禮法！」

「原來是裴夫人，在下失禮了。」吳銘再拜，「我是薛公子的隨從，跟隨家主人一同前來拜訪裴尚書。」

吳銘走出房間站在迴廊下，眉頭微皺久久的凝視那件官服，站了有一盞茶的時間那麼久。

其中有一件，是裴行儉的紫色朝服。

不等薛紹說話，拜倒在地的庫狄氏說道：「夫君此言差矣，奴家理當就以九拜之中最大的禮節稽首大禮，來拜薛公子！」

首先裴炎與天後的交往甚密，他哪能不知道天後是絕對會反對裴行儉出任右僕射的？再者，同是出身聞喜裴氏，裴炎一直壓著裴行儉一頭，是整個裴氏大族的領袖大旗，他又豈能容忍有朝一日裴行儉與他平起平座，並且和_圖_書憑藉無人可及的軍功威望反壓他裴炎一頭？

片刻后，一個細碎的腳步聲響起，徑直朝偏廳走來。吳銘眉頭略動放下了茶盞，站起身。

裴行儉正聲說道：「我在招待重要的客人，任何人不得叨擾！」

吳銘在裴府僕人的帶領下把馬牽到了後院馬廄安頓好，僕人請他在偏廳用茶，然後就自顧去忙碌了。吳銘喝了一小會兒茶走出廳外，看到天井裡晾著幾件剛洗好的衣服。

「夫人請說。」薛紹也挺好奇，素昧平生你能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跟我講？

裴行儉這才說道：「薛公子虛懷若谷不予計較，准你進來說話！」

這一對老夫少妻，還真是反差強烈！

「還是薛公子爽利！」庫狄氏拱手拜了一記，說道：「薛公子，其實夫君早就動了愛才之心，想要收你做入室關門弟子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但又深有顧慮。」

吳銘拱手拜了下來，「多謝夫人。」

「奴家失言了。」庫狄氏拱了一手，「來人，好生招待這位貴客，不得絲毫怠慢！」

「告辭。」庫狄氏回了一禮，好像有些著急的翩然而去。

「你再敢矢口亂言，就給我出去！」裴行儉抬手朝外一指漲得老臉通紅，看那模樣是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薛紹看得出來，雖然裴行儉努力在外人在面前表現出一家之主的強勢，但實際上他就算不是個懼內之徒，也對自己這個年輕的夫人非常的寵溺。

薛紹這下笑了，「裴公所慮，不無道理。兵家授徒向來謹慎，當年侯君集要向衛公學兵法時，衛公也是這樣的想法。事後證明，衛公所ｈttｐs://ｍ.hetuｂoｏk•ｃｏｍ.cｏm慮頗為正當。」

「她當然有見識了，婦人之見而已！」裴行儉嘴角兒都在抽筋的冷笑。

薛紹仍是沒有笑，一本正經的道：「裴公不必在意，夫人心直口快，或許真有她的道理——夫人，你請說。」

「你……」裴行儉的臉一下就漲紅，「你這婦人，滿口胡說！」

薛紹連忙道：「裴公息怒，既然尊夫人有此之意，薛某是晚輩理當如命。」

「奴家失言，夫君恕罪！」庫狄氏慌忙走到堂中，正身拜倒在地。

薛紹哈哈的笑，「夫人，果然有見識。」

「那依夫君之高見呢？」庫狄氏彷彿還有一點激動了，坐直了身體大聲道：「夫君時常把陽壽將近掛在嘴邊，時常嘆息畢生所學後繼無人——你就只念著你的一世功名才學，就從未替我們母子想過嗎？夫君，奴家比你年幼三十歲，如今最大的兒子都還只有七歲。你若百年之後，我等孤兒寡母將要何所依存？縱然奴家可以謹守家門足不出戶，含莘茹苦將我們的三個孩兒養大成人。可是你為官三十多年豎下了多少政敵，多少人盼著你死了再拿我們孤兒寡母開刀報負？奴家關好家門，就沒有人來招惹了嗎？遠的不說，你本家的兄弟裴炎能不落井下石？」

「這……」吳銘略顯尷尬的笑了一笑，想必她是在遠處看到了。

裴炎與裴行儉會有矛盾和積怨，似乎就很容易理解了！

吳銘略微一怔，笑道：「我家公子還沒有與太平公主殿下成婚。」

「多謝薛公子！」庫狄氏半點也不扭妮，親自取了一塊坐榻在離二人稍遠的地方打橫了側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