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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行，來了來了。」

黑暗中有人應了一聲，然後從隔間掌了一盞燈進來。

「你認為呢？」

「是，我知道。」程務挺點頭，「我的命是你救的，我幹什麼都會牽連到你。所以我閉門不出什麼人都不接觸、什麼事情都不參与。我一直吃喝等死，真到了埋入黃土的那一天，便是給了你一個交待。」

「有這事？」程務挺驚愕的瞪大眼睛，「你不是在洛陽嗎，何時來了長安？長安只剩一個留守府了，又哪來的兵部官署？」

「你都猜出了什麼，說來聽聽？」程務挺的興趣更大了。

「正如你自己說的，你之所以像個活死人，是因為你的人生完全沒了任何的指望，也沒了任何的盼頭和念想。」薛紹說道，「但如果，我給你一點念想呢？」

「你就不想改變一下現在的生活？」薛紹問道。

「這倒是。」程務挺點頭，「還有呢？」

薛紹道：「她之所以會同意讓你出任總教頭，我想無外乎三層考慮。第一，這個職務不掌兵權，不涉朝政，無關派系與爭鬥。」

程務挺眨著眼睛，「你是說尚武台？」

程務挺點了點頭，「那老娘們兒不會同意的。」

「別、別！」程務挺一個勁的乾笑，「說吧，我認真聽著。」

「目前，還缺一個總教頭。」薛紹說道。

「先不說關係。」薛紹道，「剛才你說，你是個活死人。」

這下換作是薛紹愣住了，「這裡是洛陽。」

深夜。

「有點！」程務挺倒是不客氣，拍著肚子咧著嘴笑，「多時不見，我們喝點小酒聊聊？」

「那我可就hetubook.com.com不客氣了。」程務挺拿起筷子就吃，風捲殘雲狼吞虎咽。

「啊？」程務挺的表情完全僵硬了，「這怎麼可能？我明明記得……記得……」

「你是何人？」程務挺連忙問道，「我這是……在哪裡？」

「……」薛紹無語，沉默。

程務挺倒是聽得挺認真，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但薛紹說完后，他茫然的眨著眼睛，「沒了？」

「這可不行。」那人道，「萬一尿我一臉，我還怎麼出去見人？」

薛紹搖頭笑著出去了，叫了兩個僕人來伺候程務挺更衣洗漱，再吩咐廚子準備一些清淡可口的小菜與點心，好讓滿肚子酒水的程務挺墊一墊肚子。

「不急著答覆，你可以多考慮幾天。」薛紹道，「就在我府里歇著，哪裡也不用去。考慮清楚了，你再告訴我。」

「客氣，客氣。」程務挺笑眯眯的走了進來，先四下環顧了幾眼，嘖嘖感嘆，「我怕是有一年多沒有出過家門了。現在但凡看到什麼東西都覺得新鮮，但凡想起一點什麼事情，都覺得那是上輩子的事情。」

「她心裏怎麼想的，只有她知道。」薛紹道，「我只能猜測。」

程務挺死盯著薛紹，眼珠子都不挪一下。

「看來你都醉到骨頭裡了。我得先把你關個十天半月，一滴酒也不讓你聞到。」薛紹板起了臉，「等你徹底的清醒了，我們再談事。」

程務挺呵呵的輕笑了兩聲，「我一個活死人，還打聽這些幹什麼？」

「她能想通什麼？」程務挺挺好奇。

程務挺嘿嘿直笑，「也好httｐs://www•hetｕｂｏｏｋ•ｃom•ｃom也好，客隨主便——少帥你先迴避一下，我得趕緊用一下夜壺了！」

薛紹站定了身子，盯著他的眼睛看。

「少帥。」

程務挺嗬嗬的笑了兩聲，點頭，「沒錯，這是她的性格。」

這樣的程務挺，激將或者勸慰或許都沒有用。薛紹卻知道一個，可以將它點燃將它激活的辦法。

「飽了。」拍著肚子打著嗝，程務挺訕訕的道，「可惜沒酒。」

這樣的極品酒鬼，還真是頭一次見！

「不準。」薛紹沒好氣的道，「山珍海味的管飽，酒一滴的沒有。喝茶，我有重要事情和你說。」

程務挺大名鼎鼎，牛奔和段峰肅然起敬以禮參拜。

「從今天起，你不能再喝酒。」薛紹說道，「就算偶爾小飲，也不許超過一角。」

程務挺皺著眉頭琢磨了半晌，「好像是有這麼一回事。」

「說完了。」

薛紹無奈的搖了搖頭，「尚武台知道嗎？」

薛紹說道：「沒錯，太后最初是不同意。但後來，她好像又想通了。否則，哪會有朝廷調令把你招到洛陽來？」

「忘了。」程務挺嗬嗬傻笑，「依稀只是記得，家裡的僕人把我往馬車上一扔，醒來我就在你家裡了……噢，路上經過幾個驛站的時候，弄了點酒喝。洛陽城外白司馬阪驛站的杏花村，味道很正宗，這個我記得挺清楚！」

薛紹笑了。

程務挺一怔，「為什麼？」

「不成、不成！」程務挺連連擺手，剛要說話，他急忙對門外瞟了一眼。

薛紹苦笑，「你不是接到了命令來的洛陽嗎？」

說m.hetubook.com.com罷，薛紹起了身。

程務挺雙手捂臉的一刻，薛紹轉身就走，臉上的笑容很是欣慰。

於是他說道：「惡來，有件事情你應該不會忘記。至從回到長安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只屬於你一個人。」

薛紹笑呵呵的坐到了他床邊，「白天的時候你喝得醉薰薰的闖進兵部官署，不記得了？」

「你就不想知道，朝廷為何突然宣你來洛陽？」薛紹問道。

「來了。」

黑暗中那人連忙應聲，忙不迭的放好油燈擔來一碗水，又將一個夜壺擺在了床前，「大老爺，你請用夜壺。」

程務挺茫然的搖頭。

薛紹真是哭笑不得，看來他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敢情他最近每天都在喝斷片根本就沒清醒過，就連自己怎麼來的洛陽都不記得了。

「這裡是我家。深更半夜的，我不在這裏，還能在哪裡？」薛紹在笑。

程務挺在一片黑暗之中醒了過來，頭痛嘴干仍是暈暈乎乎的，下意識的嚷了幾句，「掌燈、掌燈……水——來人哪！！」

「做什麼的？」程務挺總算表現出了一點點的興趣。

「送我回長安吧！」程務挺笑著說道，「該喝的喝點該吃的吃點，有漂亮姑娘就抱著睡幾覺，我這輩子也就只剩這麼一點事情可以幹了。」

「牛奔，段鋒，還不見過惡來將軍？」薛紹算是給他們做了引薦。

程務挺深吸了一口氣，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好，你說。」

「餓嗎？」

「你在長安，就不關心洛陽發生的事情？」薛紹問道。

那人走到了油燈旁邊，程務挺狠狠揉了幾下眼睛細下一看，當場hｔｔｐs://www.ｈｅｔubｏok.cｏｍ•ｃom驚得彈坐起來，「薛少帥……你你、你怎會在此？」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呢？」程務挺問道。

「對。」程務挺點頭，「沒盼頭沒念想，連回憶都不敢想，只剩下吃喝等死，不是活死人是什麼？」

「其三，我認為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薛紹說道，「她很重視尚武台，同時也心知肚明，你的確是出任總教頭最合適的人選。不管你信與不信，她比你想像的更有肚量。往日的那一點恩怨，早該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的消散了。時至今日我再跟你說一次，程齊之的死真的不關她的事。非但沒有直接的關係，她也沒想過要置令郎于死地。」

聽完這些話，程務挺低著頭不說話，沉默了很久。

「過來，坐。」薛紹招呼他坐下，親手遞上筷子，「先吃點。你那肚子里只有酒，傷身。」

眼前這個程務挺，就像是一根早已熄滅了的蠟燭。他不是忘記了自己是為燃燒出光亮而生，而是他已經太久沒再遇到一個，可以將它點燃的火種。

兩人就像是森林當中狹路相逢的一對猛獸，對著眼相互瞪了很久。最後，薛紹看到程務挺的眼眶中泛起一片迷朦，也有了一絲活人該有的氣息。

「聽我把話說完。」薛紹道，「如果我說完了，你還想執意回長安，我不留你。」

「蠢奴，遞上來啊！」

稍後程務挺便來了，進門時先看到了左右侍立的牛奔和段鋒，他就放聲大笑，「少帥你從哪裡覓來的這兩尊門神？不錯，不錯，真是不錯！」

「好吧，那我先告訴你，什麼是尚武台。」薛紹耐著性子，把尚武台介紹hetubook.com.com了一番。

「噫！你這蠢奴……！」程務挺大罵了一聲恍然醒過神來，聽聲音不像是家裡的下人。輪了輪眼睛看，那人剛好背對著油燈，只看到臉上一片模糊。

「改變不了。」程務挺表情獃滯的輪了輪眼珠子，微微苦笑的搖了搖頭，說道：「少帥，說實話曾經我在心裏怨過你，但後來我不怨了。因為我知道你是一心為了我好。如果不是你的百般努力，我現在早已經背著一個反賊的罵名成了真正的死人。現如今我還能坐在這裏跟你說話，還能喝到白司馬阪的杏花村，已是莫大的幸運。我知足了。所以，我也不指望還能改變什麼，更不希望再給你添什麼麻煩。」

「其二，讓你在洛陽眼皮底下晃悠，遠比將你擱置在長安更加值得放心。」

「既然你的命都是我的，那你就得聽我的。」薛紹說得很淡然，「十日後，你去尚武台出任總教頭，這不是商量。行，你得去；不行，你也得去！」

程務挺只當是在自己家裡，罵咧咧的道：「蠢奴，不知道在老子床前放一碗解酒湯嗎？——快把夜壺拿來！」

「啊？！」程務挺大驚，茫然的舉目四望，喃喃道，「還真不是我家裡……我怎會來了這裏？」

程務挺抬起頭，滿臉迷茫又帶著一絲渴望的看著薛紹，喃喃道：「我這樣的廢物，真的還能勝任尚武台的總教頭嗎？」

薛紹便將總教頭的司職對他說了一說。

「說！」

「說吧，沒外人。」

薛紹一直面帶微笑的看著，雖然蒼海桑田變幻莫測，但有些東西永遠不會變。程務挺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矜持與掩飾，這一點始終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