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我也不想！」薛紹嘆息了一聲，說道：「現在我被元珍死死堵住，河北戰場卻是危機重重。我若不儘快破敵馳援河北，我怕用不了多久，整個河北都將淪陷。到時就算我殺敵百萬活剮了元珍，又還能頂個屁用？！」

「沒事，已經好多了。」郭安笑了一笑，「成天躺著，反倒閑出病來。」

薛紹帶著一百部曲，站在了數萬人大陣的最前列。問他們，「你們，還有什麼心愿想要達成的嗎？」

回到帥帳里，薛紹死沉死悶的坐著一聲不吭，誰都不敢靠近。連送飯的小卒也只是悄悄的將飯食放在了一旁，然後飛也似的溜了。

「全軍，突擊！」

郭安慢慢的站了起來，斜著身子坐著，不敢直面薛紹的目光。

兩日後，深夜。

一名斥侯突然沖了進來，大聲叫道：「報謀主！唐軍來勢極其兇猛，我軍前部抵擋不住，已全軍覆沒！唐軍，正往大營衝殺而來！」

張成連忙追上給薛紹支起一把傘，被他一把就推開了。郭安輕嘆了一聲，拄起拐杖踉蹌跟上。

「好。」郭安也不客氣，便和薛紹一同吃起飯來。

「原來如此……」郭安怔了一怔，雙眉緊擰陷入了沉思。

在他身邊，突厥眾將無不面露愕然。有人道：「怕是，真的瘋了！」

按照薛紹事先的部署，虎師騎兵快馬當先，和突厥狼騎死磕在了一起。步卒也將很快跟上一同參与戰鬥，從而形成局部人數優勢，對迎擊的敵軍構成包圍剿殺。

戰鼓聲聲，跳蕩之歌——

「郭安將軍，你別為難我們！」小卒很為難地說道。

突厥兵營中，元珍嚯然而起，「薛紹瘋hｔｔｐs://m•ｈeｔubｏｏｋ.ｃom•ｃｏｍ了嗎？」

眾將全都噤聲，盯著元珍。

片刻后，元珍狠一咬牙，「曳洛荷！」

薛紹握緊了手中的刀，輕聲的回了一句，「別了，兄弟……」

「你不說，我大概也猜到了。」

飯罷之後，薛紹的心情也好像平靜了許多，說道：「我急於破敵，卻苦無良策。本想用火藥助戰先聲奪人，且料這該死大雨總下個不停。郭安，你說我現在如何是好？」

「要麼我們死絕！」

「全都住口！」元珍沉喝一聲，快語說道：「事若反常必有妖，薛紹絕對不是魯莽之人。如此毫無徵兆的全軍來襲，必有奇謀！我軍倘若貿然出戰，正中下懷！」

薛紹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地。眾部曲嚇了一跳正欲下拜，薛紹大聲道：「你們站著，不許動！」

「……」薛紹沉默了片刻，雙眉緊擰的盯著他，「就算沒有，你也不用偷偷抹淚。」

漠北，突厥大營。

「對不住了，兄弟們。」薛紹看著他們，苦笑，「他們只剩這麼一點人了，怕是唱不出什麼氣勢。」

「天蒼地茫，旌旗鷹揚！

與子同生，與子同墳！」

「少帥，這個辦法……」郭安總算又開了口，但說了一半就雙手掩面，說不下去了。

「沒有！……真的沒有！」郭安幾乎是在哀求。

郭安不掙扎了，一擰身翻過來，對著兩個小卒跪下，磕頭。

身邊有很多人摔翻落馬，薛紹伏在馬背上，死死盯著前方。

薛紹認定，元珍向來謹慎而多疑，如此深夜遭遇突襲，他一定不會貿然決定傾巢而出與敵決戰。那麼現在派hｅtｕbｏok•ｃｏm•ｃom出的這一部人馬，既作阻敵之用也有試探之意。

「跟他們打！！」

「大聲說出來！」

默啜深呼吸了一口，鄭重點頭，「他一定會喝到，我屈膝敬上的美酒！」

郭安慌忙離席，不顧傷腿不便跪倒在地，「郭安不敢欺騙少帥！我是真的沒有辦法！」

過了片刻，有一個細小的聲音說道，「少帥，我想……」

於是眾人站著，齊齊的看著薛紹。

薛紹的聲音很平靜，但郭安聽到之後，卻忍不住的聲淚俱下，大聲道：「讓我第一個上！」

「快了。」骨咄祿舉著酒杯，自信的微笑，「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元珍不會那麼大胆，讓他的可汗親自率領二十萬大軍，興師動眾的從朔代二州撤離。」

「除了元珍，還有誰敢在我面前不停的說這樣的話呢？」骨咄祿呵呵直笑，拍著默啜的肩膀。

元珍的中軍大營里，重兵把守弓手林立。騎兵早已集結成陣，只是沒有衝殺而出。

「起來吧。」薛紹淡淡的道，「你不說，我也不逼你。」

薛紹可以想像，此刻他的心中有多麼的掙扎，多麼的痛苦。

太一御刀，指向了突厥人的大營。

默啜和骨咄祿的杯子撞在了一起，乳白色的奶酒從杯中溢出。

「在！」狀如鐵塔的阿史德曳洛荷站了起來，大聲應諾。

沒人說話。數萬人的大陣，居然靜悄悄的。

薛紹看他表情，彷彿眼前一亮，「你一定有了什麼辦法，對不對？」

萬余狼騎飛奔離營，朝薛紹大軍迎頭殺來。

薛紹的人馬還沒有完全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就已經是飛矢如雨迎頭而下。

雨勢稍歇heｔｕbｏｏk.ｃom.com，但仍是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少帥用兵向來穩健，從不操之過急。」郭安反問道，「這次，卻又是為何？」

「你早該這麼做了。」骨咄祿微然一笑，「你知道是誰一直都在強烈要求，一定要讓你重掌兵權統率狼騎嗎？」

薛紹抬一腳踢翻了一個盛裝木炭的小桶，讓它骨碌碌的滾出很遠，黑灰與泥水四濺。

雨水淅淅而下，落入酒碗中。

「這不可能！」默啜茫然不解的道，「阿史德曳洛荷是元珍的心腹，由他執掌狼騎就如同是元珍在親自帶兵。他又怎會主動讓出兵權，讓我重新出山呢？……對他來說，我難道不是一個頭疼的對手嗎？」

「跳蕩軍！」薛紹的聲音斗然嘶啞了，大聲地吼道，「但凡還能動彈的，全到我的跟前來！！」

「可惜了，我再沒耐心跟你試來試去！」

眾將驚聲，元珍咬牙。

郭安渾身一顫，將頭深深的埋下。

這種事情兩人早就習慣了，薛紹沒有進食，郭安從來不會獨自先吃。

默啜微微一怔，「難不成，還能是元珍？」

此刻，五萬虎師大軍加上原來薛紹麾下僅存的兩三千人馬，正在火速集結。等薛紹帶著一百部曲入陣之時，他們已然結陣完畢。

「別停，繼續忙你們的。」薛紹說完，大步就走。

骨咄祿哈哈大笑，「用漢人的話說，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坐下、坐下！」薛紹連忙道，「你肯定也還沒吃吧？來，和我一起！」

郭安被綁成了一個棕子，嘴也被堵住了。他拚命的掙扎，旁邊兩個小卒拚命的按住他。

……

郭安走了進來，把飯食擔到了薛紹面前，m.hetubook.com.com「少帥，多少吃點。」

諾真水，密林中。

「這該死的雨！！！」

元珍來回踱了幾步，眼珠子連連轉動，卻是一番沉默。

「送行了！！」

「對！」

藍天穹廬，浩浩獵場！」

「不，我沒有。」郭安馬上就回答，但雙眼連眨表情略顯慌亂。

薛紹親自率領著自己麾下僅剩的人馬，繞了一個大彎避開大戰場，不顧一切的朝元珍的中軍大營衝殺而去。

那個聲音說道：「我想聽一遍，跳蕩軍的軍歌。」

此刻，密林之中。

「謀主，跟他們打！」有將軍怒吼起來，「正面交戰，草原鐵騎何懼之有！」

「別了，少帥！」

緊接著，前方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滾滾的黑煙與赤紅的火光衝天而起。突厥人設在營前的一整排拒馬團牌，被炸得四下亂飛塌成廢墟。

「放著。」薛紹瞟了他一眼，「你一瘸一拐的到處瞎跑什麼，好好躺著去！」

「率領狼騎，上前迎戰。」元珍下令道，「餘下人馬，據營死守。未得我令，不許出擊！」

「我開始喜歡元珍了。」默啜說道，「當然，是在真正的宰了程務挺之後！」

兩人就這樣沉默著，過了很久。

郭安拄著一根拐杖站在他身後，雙眉緊皺表情難看。正在忙著配置火藥的幾十名部曲全都傻傻的愣住了，大氣都不敢出。

薛紹全身披甲昂然站立，手裡舉著一碗酒。

薛紹的聲音微微一沉，「莫非你忘了，你是我親手調|教出來的？！」

「親親我家，翰翰我土！

在他面前，整齊站立著他自己的一百名部曲。每人手裡也擔著一碗酒，靜靜的看著薛紹。

「那麼，現在！」骨咄祿拿www.hetubook.com.com起酒壺，給默啜倒上了滿滿的一杯酒，大聲道：「率領你的狼騎，先去幹掉程務挺！」

突厥眾將的眼睛全都一眨不眨的看著他，現場靜得可怕。

「兄弟們！」

郭安不停的磕頭，頭皮破了流出血，眼淚也跟著一起流了下來。

「我不讀漢人的書，我聽不明白。」默啜搖頭。

驀然間，薛紹彷彿是聽到遠處傳來的一聲大喊。

「郭安將軍，你真的不要為難我們！」

「要麼殺光敵人！」

「對不住了，郭安將軍。」小卒嘆息道，「少帥嚴令，我們不敢違抗！」

「你有！」

薛紹拔出了刀來，對著萬人大陣嘶聲怒吼——

三十多個漢子，把他們的軍歌唱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我們已經死了很多的人。很多，很多……」薛紹一邊說著，一邊站了起來，走到了郭安身邊，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死的歷史，只以筆墨記敘；活的歷史，卻要用鮮血來書寫！」

此刻，正當黎明時分。天很黑，眾軍卻沒有點燃一個火把。

骨咄祿拍著他的後背，笑道：「我的好弟弟，你要記住。哪裡都會有爭鬥，哪怕是同一家人也不例外。但是當我們面對共同的敵人時，必須要團結。元珍做到了，你能嗎？」

……

三十多個漢子，陸續走到了薛紹的面前站成隊列。

郭安的臉上，卻不停的有眼淚流下。

默啜咧了咧牙，露出一個老虎進食般的表情，說道：「幾年前，我在這裏被薛仁貴大敗重傷。今天，我要連本帶利的討回來。若能成功，我答應你，我的可汗。我會卑躬屈膝的去向元珍進一杯酒，並從此敬他如師，言聽計從！」

「是！」

「薛紹，就此為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