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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紹淡然一笑，「你是一個誠實的人。你很孝順。」

「是！」

兩名侍衛連忙退了下去，但是小刀卻沒還給論弓仁。

薛紹走到他身前，笑了一笑，對旁邊的部曲侍衛擺了一下手，「給論將軍看座，上酒取肉。」

讓論弓仁驚奇的是，薛紹軍營里喝的，居然還是酥油茶。

「什麼都可以。」薛紹笑了一笑，「就從你的父親大人談起。」

四四方方臉的帶一點絡腮胡，下巴上生了幾許山羊須，臉皮因為長年征戰在外飽受風霜，而變成粗糙的紫棠色。身體不高不矮略微發福，雖壯碩而威武但也會有一點庸腫的肚腩。

「論將軍頂風冒雪而來，一路辛苦了。」薛紹對論弓仁道，「先吃飽喝足了，才有力氣說話。來，眾將也請！」

「不必客氣。」薛紹淡然道，「坐吧，坐到火邊來。我們一邊喝著熱酒，一邊閑話家常。」

「你知道，你父親叫你來的用意嗎？」薛紹問道。

「是。」薛楚玉應了諾。

論弓仁怔怔的看著碗里的酥油茶，說道：「他希望我活下去。」

「有。」

薛紹走到帳篷邊，撩開布簾朝裏面看了一眼。論弓仁抱著一個酒壺躺在床上，像是睡了又像是醒著，睜著眼睛卻一動不動，眼神完全是獃滯的。

論弓仁站著沒動，薛楚玉上前來輕推了他一下，「坐吧！」

「……」論弓仁沉默不語，一口一口的喝著酥油茶。

在帳蓬外面，薛紹問薛楚玉，論弓仁怎麼樣？

論弓仁皺了皺眉，心裏很鬱悶。在自己的想像當中，薛紹現所當然的應該是一副標準的「中原將軍」的長相。

論弓仁點了點頭，「有點像我父親和叔叔他們行軍在外時，搭建的和-圖-書毳帳。」

「薛帥就是仿造吐蕃的毳帳來建的。」薛楚玉說道，「他說吐蕃人在高原上住了千百年，沒人比他們更加懂得如何應付高原氣侯。他們在這方面的經驗，全都值得我們去學習。」

論弓仁怔了一怔，驚訝的看著薛楚玉。

論弓仁一邊吃喝一邊心裏直納悶：大周的將軍，每天都是這樣湊在一起吃吃喝喝無所事事嗎？這樣的一群人，是怎麼把我們打敗的？！

高原現在是種不出茶來的。對於吐蕃人來說，茶是相當珍貴和高檔的奢侈品。它是文成公主帶到高原上的中原特產，剛剛踏上高原就受到了吐蕃貴族們的狂熱追捧。但是一般的平民，大多數都是不認識茶的。

「哀莫大於心死。」薛楚玉搖了搖頭，「他的信心，鬥志，希望和勇氣，全都沒有了。」

「你胡說！」論弓仁大吼，「他沒有死！他不會死的！沒人能殺死他！」

這時郭安大步走了來，薛紹迎上幾步離開帳篷附近，問他何事。

薛楚玉則是帶著論弓仁，來見薛紹。

薛紹呵呵直笑，「多吃些，有的是！」

論弓仁猶豫了一下，坐到了薛紹的身邊一邊。其他將軍們也都陸續坐到了火邊來，侍衛們取來了溫酒給將軍們斟上。用鐵鉤將大塊的燉肉從鐵盂里拖了出來摔在氈板上，大刀子剁成一塊一塊放進碗里，再分給在座的所有人。

論弓仁不說話，眨著眼睛。他的眼圈有點紅。

「來得還挺快！」薛紹呵呵一笑，「走吧，會會他去！」

「是你父親叫你來的，還是你自願來的？」薛紹問道。

在兩京之地，喝茶或許只是貴族們閑來無事的一種高雅休閑活動。但是對於和-圖-書肉食為主的遊牧人和行軍在外的人來說，卻是必不可少的一種保健飲品，其重要地位不亞於食鹽。因為肉食油膩而上火，軍中則多用腌肉和醬菜，二者常期食用會不利於健康。茶恰好有著去油除膩、解毒降火的功效。

論弓仁輕吁了一口氣，不說話。

噶爾欽陵是一個非常注重「將威」的人。他從來不會在麾下的將軍面前輕易表露出自己的喜怒哀樂，生活的細節也不會對外展示。就連他的親生兒子論弓仁，也很少很少有機會能與他一同進餐。

論弓仁眨了眨眼睛，「薛帥想談什麼？」

「以後，你慢慢會習慣的。」薛紹起了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凡有什麼疑問，有什麼困惑，或有什麼需求，你都可以去找薛楚玉。」

薛紹的帥帳挺大，大棟為梁粗木為脊縛上一層厚實的硝制牛皮，有點像吐蕃的軍事貴族住的那種毳帳。

一天一夜沒怎麼用食，論弓仁也的確是餓了。他習慣性的從靴里拔出了一把小刀來，兩名侍衛馬上一閃身護到了薛紹左右，其中一人下手非常利索的奪去了論弓仁手中的刀。

薛紹雙眉微皺的看著他，淡淡道：「那如果，是他自己呢？」

但是眼前論弓仁看到的這個薛紹，卻讓他這個被高原子民百般推崇的美男子，感覺有點鬱悶……

帥營里燒著三鼎旺旺的爐火，火上煮著茶燉著湯還烤了肉。婁師德、黑齒常之和曹仁師等等眾將都在。他們好像是在召開一個什麼會議，又像是聚集在一起集體辦公。

投降。

「我為什麼要找他？」論弓仁總算說了一句話。

薛紹一伸手，侍衛連忙將小刀遞了過來。

所以在部下的htｔps://ｗｗｗ.hｅtｕｂoｏｋ•ｃom•cｏｍ心目當中，噶爾欽陵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人，而是一尊天威難測的神明。

論弓仁進來后既沒參拜也沒說話，只是站定了看著薛紹。

「論將軍，扈從不懂事，希望你不要見怪。」薛紹將小刀插到了他碗里的肉塊上，笑道，「你習慣用刀切了吃是吧？我們都是直接撕咬的，這彷彿比較過癮。」

「論將軍，我們可以談談嗎？」薛紹就坐在他身邊，也是擔著一碗茶，不急不忙雲淡風清的樣子。

薛紹笑了一笑，「因為我覺得，你和他會比較投緣。當然，你可以來找我。隨時都可以。」

「那談點別的。」薛紹朝他那碗茶努了努嘴，「喜歡這種茶嗎？」

「我知道你現在很不甘心，很不情願，一時之間也無法習慣這裏的生活。」薛紹說道，「但是生活就是這樣的，它經常會讓我們沒有選擇。」

薛紹側目看了他一眼，「不合胃口嗎，要不要換一換？」

「不……」論弓仁點了點頭，「能吃。」

論弓仁頓時僵住了。

論弓仁手裡捧了滿滿的一大碗，怔怔的看著，半晌沒動。

論弓仁一言不發，默默把小刀收起插回了鞘里，拿起肉塊一陣猛咬起來。

這一場死傷將近十萬人的吐蕃的內戰，以噶爾欽陵自殺身亡，宣告了結束。

「沒什麼不對。」論弓仁眨了眨眼睛，心裏想起了父親以前曾經說過，中原仕人大多自恃才學而藐視異族，尤其是儒生，讀書越多的往往越加固執。但薛紹卻是一個很善長於學習的人。

「論將軍，歡迎。」薛紹已經起身朝論弓仁走了來。

有薛楚玉帶路，自然無需通報之類。但把守帥營的將士看到論弓仁，都表露出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詫異的神色。這多少讓論弓仁感覺到一些不自在。

忙完了一些事情之後，薛紹親自來看望論弓仁。他和薛楚玉、乙李啜拔共住一個大帳蓬。

薛楚玉一行人剛剛回到營地時，一場暴風雪降臨了。他們慶幸不已，人和馬全都躲進了結實的大木料造成的避雪竂里。

就在這天，噶爾欽陵麾下的幾員大將抬著噶爾欽陵的屍首，走到了贊普的大營里。

「走吧！」

論弓仁輕嘆了一聲，又將茶碗捧了起來喝了兩口，「喜歡。」

次日風雪稍停。薛紹下令，全軍後撤，退往青海湖駐地。

放下布簾薛紹沉默了片刻，對薛楚玉說道：「你和乙李啜拔率領跳蕩軍，帶上論弓仁和他的衛隊，先行一步去往洮州。我不管你什麼辦法，讓他活過來。」

他既沒有憤怒也沒有痛苦，只是一言不發麵無表情，什麼表示也沒有。

兩人四目相觸。

論弓仁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彎腰下拜，「論弓仁……見過薛元帥！」

酥油茶能夠非常有效的禦寒、除膩並緩和高原反應。至從兵進青海湖開始，薛紹就下令在軍中推廣這種藏族人民喜愛的茶制飲品。但就如今這個時代來說，也就只有論弓仁這種級別的吐蕃貴族子弟，方才知道「酥油茶」是為何物。

論弓仁怔了一怔，沒作反應。

「我不會發兵的。」薛紹平靜地說道，「因為，你父親已經死了。」

「吐蕃贊普的使者來了。」郭安答道，「看那架式，很有可能是為索要青海湖與大非川還有論弓仁而來。」

然後，他就變得像是一頭行屍走肉了那樣，除了吃喝和睡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理。哪怕薛紹將他麾下的五千人馬全體更換了制服和裝ｗwｗ.ｈeｔuｂoｏk.ｃｏｍ•cｏｍ備，還打零拆散了編入了其他各處，僅僅給他留下了一支百人衛隊，他也沒有發表過任何的意見。

薛楚玉和論弓仁一進來，眾將都放下手頭的書稿等物起了身來，在帥桌前面對面的站成了兩排。薛紹坐在帥桌后，身上披著一件狼皮大氅手裡正拿著一本書，抬頭看了看論弓仁。

嗯，大概就是曹仁師的這副樣子。

論弓仁沒有反抗。

得知這一消息，論弓仁的反應是……木訥。

然後薛楚玉就很自然的坐到了薛紹旁邊。

「我現在不想談這個。」論弓仁將茶放了下去。

薛紹笑了一笑，將書本放下了。

「有區別嗎？」

論弓仁也站了起來，「你什麼時候發兵，去救我的父親？」

這些年來論弓仁早已習慣了父親的無比嚴厲，現在遭遇到薛紹這樣的隨和，他還真是很不習慣。尤其這裡是大周軍隊的帥營，他曾預想過很多與薛紹見面的方式。或大刀大陣或滿營嘲諷，總之絕不會是眼前這樣的。

「對。」薛紹說道，「這是一位父親，對兒子最後的心愿。」

「那就吃吧！」

論弓仁第一眼看到這帳篷時就難免有些觸景傷情，站住了。

「退下！」薛紹大喝一聲，「大驚小怪，成何體統！！」

「薛帥請！論將軍請！」眾將也不多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就幹上了。

收到消息時，薛紹的人馬已經駐紮在了青海湖，黑齒常之的部隊也遷回了大非川。

飯罷之後，又是茶。

「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眾人都動手動口了，唯獨論弓仁獃著沒動。

薛楚玉說道：「眼熟是嗎？」

論弓仁著實愣了半晌。這樣的景象，在父帥的帳營當中是絕對看不到的。

論弓仁沉默了片刻，「父親叫我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