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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他」艾顏馬上冷靜了許多，腦海里也浮現出那一天，自己和默棘連一同跪在暾欲谷面前哀求的場景。從那時候起，一直到使臣帶回薛紹未死的消息，她一直懸著的心才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克拉庫斯回到了突厥軍營。先前派出的使臣已經先一步回來做了稟報，克拉庫斯的突然回歸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克拉庫斯被他的母親拖進了帳篷。艾顏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查看兒子的全身，發現他的肩膀被一箭射穿留下了不輕的傷，又沒少掉眼淚，更是大罵薛楚玉心狠手辣絲毫不念舊情。

「就為了聽你，說這些話。」克拉庫斯說道，「他定能料到，你不會再對我有任何的隱瞞。他無法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讓我屈服，讓我認他這個爹。但是當我聽了你這些話，我……」

所以她很生氣，怒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現在說來倒是我的錯了，我不該擔心你嗎？」

「他都跟你說了一些什麼？」艾顏十分關心此事。

克拉庫斯走出了幾步，又退了回來，放大了他的嗓門，「他為什麼要放我走？！」

「你認也好，不認也罷，目前根本就是無關緊要。」艾顏出奇的冷靜，「他主要的用意，大概還是用你來分化我們的內部。」

反應最大的當然是艾顏，她全沒了平常的嚴肅和端莊，又哭又叫的撲向她的兒子，抱著他哭了個唏里嘩啦。

「嗯，就這些。」

艾顏知道克拉庫斯說得很在理，但對一名母親而言，不管是誰傷害了自己的孩子那都是不可原諒的，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就這些？」

默棘連本想上前和克拉庫斯說幾句話，也只得暫時停住了。

「這個死沒良心的！…和_圖_書…」艾顏恨得直咬牙。

「他為什麼要放我走？」克拉庫斯問道。

「為什麼？！」克拉庫斯不解，大聲質問。

走到大門邊，有一名士卒牽來一匹馬遞給他，他再次停下了，回頭大聲道：「玉冠將軍，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艾顏何等聰明的人，她馬上道：「他為什麼放你回來？難道僅僅是因為，怕我擔心你？」

張成和吳遠都在一旁笑，「黑沙這裏肯定不會有人罵薛帥，怕莫是突厥那邊的人？」

克拉庫斯茫然的搖頭。

克拉庫斯咬著牙，擰著眉，沉默。

「唉……」克拉庫斯像一個老夫子一樣的長長嘆息，苦笑道，「母親，我知道他為何放我回來了。」

「你是在思考，想要怎樣打上來嗎？」薛楚玉也下了馬車。

「他就沒有問一下，你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艾顏急道，「他也沒有問，你娘現在怎麼樣？」

這曾經是石小媚和她哥哥的那支拓羯騎兵的戰吼，牛奔學會以後經常將它掛在嘴邊，因為他覺得這句話吼出來讓他顯得很有學問。但是到死，他也沒有弄懂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

克拉庫斯幾乎一字不漏的把自己和薛紹的談話內容，告訴了艾顏。

「孩兒認為，暾欲谷做得並沒有錯！」克拉庫斯爭執道，「突厥不能一直作為中原的附庸存在，突厥人必須要有自己獨立的汗國！」

克拉庫斯一下就站了起來，「他們想幹什麼？」

看著他。

薛楚玉還帶著傷，所以他用馬車把克拉庫斯載到了城關邊。

「……」克拉庫斯愕然怔住。

「恰好相反，我們才能給草原帶來真正的和平！」艾顏正色道，「暾欲谷為了突厥汗國嘔心瀝血，為了輔佐默https://www.hetubook.com.com棘連不惜一切。表面看來他很偉大很了不起，是突厥汗國最大的功臣。但實際上，他一直都在給草原帶來戰爭，帶來死亡，最終還會帶來毀滅！」

「大野牛，咱們來世再見了。」

「那是突厥人最幸福的時光。那也是骨咄碌和暾欲谷最偉大的時刻。」

「該知道你都知道了，該經歷的你也都經歷了。」艾顏說道，「現在為娘就挑明了跟你說，我們娘倆未來如何，終究還是要著落在你爹身上，明白嗎？——除了你爹，別人都不可指望！」

克拉庫斯提腳朝前走去，大步。

「是。」

「但上天對草原人又是如此的殘忍，中原突然有一個叫『薛紹』的人橫空出世，他很快就成了所有草原人的噩夢。如果不是他，突厥汗國完全可以走得更遠，甚至變得非常偉大。但是歷史沒有如果，只要薛紹一天還在，突厥汗國就將永遠承受中原王朝的無情打擊，直到最後的滅亡……你想知道那天暾欲谷沒有在磧口城關前殺死薛紹，他有多麼絕望和崩潰嗎？」

沒人能看到面具之下暾欲谷的表情。但是他握著權杖的手，正在骨骨作響。

「那樣，我們豈不是成了草原的叛徒？」克拉庫斯說出了壓抑在心裏最大的疑惑。

「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但是現在，我不得不信。」艾顏說道，「薛紹，註定是突厥永遠也邁不過的那一座大山。」

艾顏是暗自心驚……薛紹，你這一招果然夠狠！

在場的人，已經不記得有過多少次這樣的經歷了，所以現場沒有號哭沒有淚水。大家都已經習慣了把最大的悲傷埋藏在心裏，然後帶著笑容，代替這些已經死去的人繼續殺敵，繼https://m.hetubook.com.com續活著。

艾顏沉思了片刻，拉著克拉庫斯坐下來，細聲細語說道：「平心而論，骨咄碌和暾欲谷都是很了不起的人。他們在中原王朝發生動亂的時候，趁機建立了突厥汗國。那個時候彷彿連上天都在眷顧突厥，那個姓武的女人奪取政權，中原內亂不斷無暇北顧，突厥見風就漲不斷壯大。」

「哈啾！」

「英魂在上，現在你應該懂了。」薛紹仰著頭，看著天空，「牛奔，早點回家。你的臭婆娘，在家等你。」

暾欲谷遠遠看著他們母子倆，面具窟窿里透出無限的懷疑與冷漠。

艾顏輕嘆了一聲，「就因為，你爹。」

在他二人的攙扶之下，薛紹來到了磧口城頭之下。軍士們已經搭好了許多的柴堆，將許多陣亡將士們的屍體放在那裡。其中就有牛奔。

「他的確是說過這樣的話。」克拉庫斯點頭。

薛紹微笑，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他時那樣。

「我知道你們想問什麼。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要放我回來，如果你們害怕我是姦細，現在就可以綁了我，或者殺了我。」克拉庫斯很坦然的面對眼前一圈士兵，說道，「他只讓我捎回來一句話——可以拿暾欲谷的人頭，來換厥特勤。」

「如果你不想走，也未嘗不可。」薛楚玉道，「想清楚，城門可不會一直開啟。一旦它關上，你就再無機會了。」

「別怕。」艾顏也站了起來，「他們大概是想知道，為什麼你回來了，厥特勤卻沒有回來。」

此言一出，默棘連的臉色當場就變了，下意識的看向了暾欲谷。

「走吧！」薛紹擺了一下手，守在城關前的周軍將士打開了城門，讓開了一條道。

一隊隊的騎兵正朝這邊走來。有可汗的和-圖-書附離狼騎，也有暾欲谷的拓羯騎兵。默棘連和暾欲谷，也都走了過來。

「不能！」艾顏沉聲道：「現在你們兄弟情深，是因為你們有共同的敵人暾欲谷。一旦暾欲谷沒了，你們就會成為彼此最大的仇人！——只有你爹，永遠是你爹！這件事情一萬年也改變不了！」

「娘，現在我們是兩軍對戰的敵人！」克拉庫斯提醒道，「他怎麼可能跟我噓寒問暖？」

「為何？」

「難道一個人，真的能夠改變一個時代嗎？」克拉庫斯既驚嘆又不可置信。今天，他的母親跟他說了太多太多的話。那其中許多的現實他都不想接受；那其中許多的道理他雖能明白，但也同樣不想接受。

「啊？」克拉庫斯一愣，「連我也他被利用了？」

「什麼敵人，那是你爹！」艾顏低聲喝道，「你親爹！」

「啊——切！」

克拉庫斯恍然怔住……母親的態度，比以前明顯大不一樣了！

「原來，我真是被他利用了。」克拉庫斯咧嘴笑了一笑，低聲道：「那隻狡猾的老狐狸！」

「當然。」薛楚玉應了一聲，然後低聲自語道：但願，不是在戰場上！

「他娘的，誰在罵我！」

克拉庫斯下了馬車，抬著頭四下張望，「好雄偉的城關！」

薛紹拿過毛巾擦了幾把，說道：「到時間了，咱們去送牛奔一程。」

薛紹親自舉著一個火把，走到了牛奔屍體面前。

薛楚玉輕笑了一聲，搖頭。

克拉庫斯咬著牙抿著嘴，雖然心裏很不爽，仍是點了點頭。有一件事情他很明白，如果不是薛楚玉手下留情，他和厥特勤早就已經變成了屍體。

正在喝葯的薛紹連了兩個大噴嚏，葯都從鼻子裏面噴出來了。

「沒錯，這一點我也贊成，所有的突厥人也hｅtubook•com.cｏm都贊成。」艾顏說道，「但是暾欲谷和骨咄碌建立的這個汗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只能站在中原王朝的對立面。他們雖然曾經取得過一些成功，但歸根到底他們只能失敗。失敗的結果是什麼，我的孩子？——只有死亡，甚至是滅族！」

「可是……」

艾顏的表情頓時變得十分古怪，有你這麼罵自己爹的嗎？

克拉庫斯已經走到了帳篷外面，站到了默棘連可汗和暾欲谷的面前。

可也就是從這一刻起，自己對薛紹的感覺又變得複雜無比，比以前更加複雜了。

克拉庫斯搖頭，不說話。

「孩兒並非……」話說一半，克拉庫斯突然想起了薛紹，神色變得很複雜。

克拉庫斯眉頭緊急，「默棘連也不能指望嗎？」

克拉庫斯只好安慰他母親，說戰場之上人海茫茫，薛楚玉也分辨不清誰是誰。要不是他有心活捉敵將，我和厥特勤早就成了死人。如今還能活著回來已是莫大的幸運，更不能對薛楚玉有什麼怪罪。

「你再咆哮也是無用。」薛楚玉淡然道，「他做事情，往往令人意想不到甚至無法理解。但事後證明他總是對的，這就足夠了。」

火把扔了下去，薛紹說了一句，「英魂在上。」

薛楚玉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如果再讓我在戰場上見到你，可就不是射穿肩甲那麼便宜了。」

「住口！」艾顏的語氣變得更加嚴厲，「你是否在懷疑，你娘太過善變？今天我就實話告訴你，我的立場一直都在你爹那邊！我所有的行為、所有的計劃還有所有的未來，一直都是以他為核心在展開。離開了你爹，我們娘倆只會一事無成性命難保。」

「一開始我關心則亂失了分寸，我也沒想到。現在，你看看帳篷外面。」艾顏示意帳篷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