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臣，內閣次輔，沈一貫，求見陛下！！！」

「首輔，你做得夠多了。」

趙志皋閉上眼睛，少傾，又睜開眼睛，四處看著，好像要在人群當中尋找什麼，被他所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的退避幾步，生怕他找上自己。

「肩吾啊，你終於走到這一步了。」

要是有才奇怪吧？

沈一貫抿了抿嘴唇，點了點頭。

「蔡部堂，你我同為老臣，你覺得沈閣老的意思，可以嗎？」

沈一貫堅決地搖頭。

「趙部堂，你覺得沈閣老這樣做，可以嗎？」

門內似乎沒有動靜。

趙志皋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他環視著自己所能看到的每一個人，每一個拿著大明俸祿的文臣武勛們。

隊列緩緩前進，高官勛貴和中流砥柱們抵達了正殿台階下方，以往，有大朝會的時候，高官勛貴在正殿裏面面見皇帝，而中流砥柱們就在這裏等著詔令。

跟上隊列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沒有辯解的可能了。

沈一貫看向了趙志皋：「首輔，事已至此，就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為大明已經做得夠多了，與下官一起，請陛下退位，迎奉新君登基，首輔還是首輔。」

「回首輔，是！」

「不夠！」

趙志皋點了點頭：「對待老夫，你也打算如此嗎？」

「就不能給陛下留些什麼嗎？御馬監提領皇帝親兵，這是祖宗的規矩！」

楊一魁很ｗwｗ•hｅtubｏok.ｃｏm.ｃｏm乾脆。

「首輔。」

趙志皋嘆了口氣。

「留些內侍服侍陛下乃是常理，留些侍衛守護宮廷，也是常理，這也不行嗎？」

「你不要這樣說。」

趙志皋甩開了沈一貫的手，又一次顫巍巍的走上了台階，走到正門前，緩緩跪下。

趙志皋不看沈一貫，拄著手杖，顫顫巍巍的下了台階，走到了趙世卿面前。

趙志皋的聲音也很平靜，似乎完全沒有被這場政變所影響到。

「些許內侍禁兵自然是可以，不過一切要由內閣來安排，無論是皇室用度，還是皇室用人，一應都該交付于內閣安排，內閣撥專款處理，除此之外，別無可能。」

沈一貫的面色陡然一變，他立刻意識到了什麼。

趙志皋一愣，隨即問道：「現在內閣的權柄，還不夠嗎？」

他平靜地看著趙志皋將偏門帶上關好，然後轉過身子，拄著手杖一步一步緩緩的走到了台階邊上，居高臨下的看著自己。

趙志皋又問。

沈一貫深吸一口氣，邁開步伐，向正殿而去。

趙志皋臉上失望之色更濃。

趙世卿一臉緊張的看著趙志皋，不由自主的後退了幾步，一鞠躬，開口道：「自然……是可以的！」

趙志皋扯著嗓子對著門內大呼，然後拜了三拜，隨後起身，轉身看向了沈一貫。

趙志皋面露失www.hetubook.com.com望之色，又走到了蔡國珍面前，試圖握住蔡國珍的手。

剛沖了沒幾步的錦衣衛和士卒也猛然停住了腳步。

「沈閣老的話很有道理，下官深以為然！」

沈一貫又要再喊，話未出口，乾清宮正殿偏門忽然打開了一扇。

然後，趙志皋看到了躲在後面的石星，石星沒來得及躲避開，被趙志皋看了個正著，那一刻，石星從趙志皋的臉上看到了一抹絕望的神色。

「楊部堂，你也是這樣的意思嗎？」

沈一貫很明確的回答：「東廠，御馬監，司禮監，這些都是禍害！浪費國帑不說，蠱惑君心欺上瞞下者，閹豎也！不除之，天下人都不答應！」

他又走到了楊一魁面前。

乾清宮內，放眼望去，除了正對面的那座宮門緊閉的正殿之外，一個人都沒有。

「非是下官一定要走，而是奸賊苦苦相逼，若不如此，恐遺禍後人，實在是逼不得已，還望首輔見諒。」

「奸賊！老夫恨不能手刃了你！！！」

沈一貫站在台階下，稍微抬起頭，看著那宮門緊閉的正殿，又看了一眼駱思恭。

「我為官數十載，一件實事都沒有為大明做過，一件有利於民的事情都沒有做過，尸位素餐者，莫過於我也，我愧對大明，愧對陛下，愧對聖人教誨！」

「這……」

趙志皋那滿是花白頭髮的頭顱狠狠的和_圖_書撞在了圓柱之上。

「你們就能眼睜睜地看著大明皇帝被廢黜嗎？」

「首輔有問，下官不敢隱瞞，下官所求者，乃盡收大權于內閣，不使無道之君戕害國家大局也！」

「所以，你把宋時祥給殺了？」

沈一貫話音未落，便震驚的瞪大了眼睛。

趙志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最後的攤牌時刻就要到了。

既然不是造反，而是政變，那麼就該有一點政變的樣子，該有的禮數不能沒有，畢竟是政變不是造反，沈一貫可不會做出顛覆規則的事情。

趙志皋嘆了口氣。

沈一貫還是一樣的恭敬。

重複三次。

「首輔！」

沈一貫瞳孔一縮。

沈一貫從未想象過趙志皋居然也能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

一聲悶響，趙志皋的腦袋從柱子上彈開，身子摔倒在了柱子旁。

蔡國珍連忙後退一步避開了趙志皋的手。

「你們，你們覺得這樣做，是對的嗎？」

「滿朝文武，無一骨節矣……無一骨節矣！！」

聲音非常響亮，沈一貫相信皇帝無論如何都該聽到了。

駱思恭會意，一抬手，六個膀大腰圓的士兵就上前，站在了沈一貫的前方兩側，準備為沈一貫傳話。

「聖人教誨，你們都忘了嗎？」

「首輔怎麼在這裏？」

他很清楚，朱翊鈞就在這裏，哪兒也去不了。

趙志皋的聲音不大，語氣不強，與其說是怒斥，倒hetubook.com.com不如說是在哭訴，說道後面，依然老淚縱橫，哽咽不能言。

沈一貫抬起頭：「沈一貫絕不加害首輔！有首輔在一日，沈一貫依然是次輔。」

趙志皋再問。

沈一貫堅定說道：「事已至此，下官實在不能後退半步，還請首輔諒解。」

「實為逼不得已，時祥家眷，下官會妥善照料，對外便說突患疫病暴斃，不使其親眷族人受損，子孫舉業，下官也會稍微照顧，首輔以為如何？」

和他們不同，沈一貫似乎早就料到了這一幕，並不驚訝。

「不能！時局在變，祖宗的規矩也要變！」

趙志皋開口道：「肩吾，老夫一直以來都以為你雖然愛權力，雖然好排場，雖然有些喜好奢華，但是卻不至於到這樣的地步，老夫以為你是陰狠之人，會以陰謀權術對待自己的敵人，卻沒想到，老夫看走了眼。老夫以為你把張江陵當作目標，作為頂峰，試圖重現張江陵當日的輝煌，但是，老夫卻不曾想到你做了司馬懿，肩吾，你告訴老夫，你到底懷的是什麼心？你當真要做司馬懿嗎？」

「臣，內閣次輔，沈一貫，求見陛下！」

「你們覺得這樣做，可以嗎？」

「快！快去攔住首輔！快……」

趙志皋甩掉了手杖，猛地沖向了宮門口的柱子。

也對，此時此刻，還能有什麼人呢？

沈一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服和官帽，然後大聲的heｔｕbooｋ•cｏm•cｏm求見。

「首輔誤會了，下官不敢做司馬懿，也絕不會做司馬懿，下官所求者，只有誅殺叛逆，穩定天下，廢無道之君，擁立有道新君，再造盛世而已！」

可面對他的，是低下頭默默無言的群臣。

推開了一排一排的屍體，沈一貫踏著滿地的鮮血走入了乾清宮。

鮮血順著他的額頭滴落在地。

沈一貫走到趙志皋的身邊，伸手攙扶住了趙志皋。

六名士兵運足了嗓力，張開嘴巴大聲的重複著沈一貫的話。

高官勛貴們和中流砥柱們小小的騷動了一會兒。

趙志皋連連搖頭。

「首輔？」

他身後的人們神色各異，有些在掩面流淚，有些面色慘白，甚至在發抖，但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掉隊，沒有一個願意在這個時候離開這條隊列。

一個白髮蒼蒼顫巍巍的身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而如今再次站在這裏，處境卻是大為不同。

「陛下！老臣無能！不能繼續保護陛下了！！」

他們沒有親手殺死任何一個人，但是毫無疑問的，他們誰也脫不了干係。

「再造盛世？肩吾，在老夫面前，你就不要說這些無用的話語了，說實話！對老夫說實話！你要什麼？」

「你們拿著大明的俸祿，做著大明的官，卻要對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袖手旁觀，甚至為虎作倀嗎？」

沈一貫躬身一禮。

這一次是從未有過的真正意義上的怒目而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