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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作者:藍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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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雲詭波譎 第018章 舉重若輕 微言大義

第五卷 雲詭波譎

第018章 舉重若輕 微言大義

裴行儉笑著打斷了她:「你不想不就得了?我是選官又如何,就算我是當朝宰相,也沒有逼著你成日去跟人應酬的道理。自古賢臣良將,有哪個不是因為夫人善於應酬而成就功業的?這一次,咱們買了這處宅子,是萬不得已。這樣的宴席,開過這回便罷,只要不燒了房子,別的都不打緊!橫豎你是有身子的人,實在有什麼不想應付的場面,推一聲『我不舒服』,誰還能如何?」
裴行儉又好氣又好笑,卻也只能無可奈何地瞅著她不語。琉璃笑夠了,才在他耳邊低低地說了一番,又得意地眨了眨眼睛:「你覺得我這主意如何?」
堂屋裡的官眷們原本多是聽一句話便能想出十句意思的高手,不少人聽著琉璃那一問,就已感覺有些不得勁,聽見王氏這樣一答,更是不安起來。滿屋子人一時都默然無語,各自暗暗揣測,越想越是驚疑憂慮。
琉璃奇道:「我幫你做什麼了?我怎麼不曉得?」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中,琉璃笑著提高了聲音:「多謝兩位夫人指教,原來要選真正能獨當一面的人,不能聽信推薦,更不能只看出身,而是先要考究一番,瞧清楚本人是否有那個能耐,能否勝任那份差事。如此,才能選到真正能幫著家主處置庶務的人才。妾身受教了!」
崔玉娘也吃了一驚,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看著琉璃一時還不知該如何發問,琉璃已若無其事地微笑道:「已經快五個月了,這陣子一直忙得很,沒怎麼出過門,也難怪大伙兒都不曉得。」
裴行儉揺頭:「宴客的事有什麼好說的?咱們剛搬了家,下人又多是新買的,有些疏漏在所難免,最多不過是讓人背後嚼嚼舌頭罷了。再說,辦得滴水不漏又能如何?你不是想辦得讓人交口稱讚,日後好常開宴席吧?」
她心頭髮冷,臉上的微笑都有些掛不住了,扯了扯嘴角點頭道:「好說,夫人客氣了。其實夫人靈心慧眼,有些事我也要多向夫人多多討教才是。」
裴行儉目光頓時一凝:「你這是……又想出什麼主意來了?」琉璃笑眯眯地道:「放心放心,橫豎不會燒房子!」
琉璃抬頭看了一眼,沒見到開口之人,卻有不少雙眼睛好奇地看了過來,轉念間幾乎苦笑出來:那位「羅漢」么,別說自己是事後才聽說的,連裴行儉都是一頭霧水,只道大約沒什麼壞處,只是有些事更要抓緊準備了……此事她也不知如何解釋,索性微微一笑:「哪裡,菩薩羅漢都是大慈大悲,保佑世間平安的,這道菜,也不過是取一點與人為善、清凈慈悲的意思罷了。」
琉璃的聲音雖然不大,好些人也聽了個分明,不少人表情愈發古怪,也有見機得快的婦人立時走上前來,滿臉笑容地向琉璃道喜。
琉璃笑道:「是過了三四日才搬的,倒是躲了個懶。」她也知道,此時之人喬遷特別忌諱衝撞各路神靈,衝撞胎神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孕婦若是趕上喬遷,少說也要避上半個月,好些人甚至會留在舊宅里直到生產,就怕這一衝撞把子嗣給撞沒了。不過裴行儉是不信這個的,琉璃就更不信了。
有人突然笑道:「今日這道菜倒是格外應景!」
崔玉娘原是掐著點到的,敞亮的大廳里已坐得滿滴噹噹,北面的主位上,于氏正與旁邊的司文卿夫人王氏談笑風生,羅氏在忙裡忙外地招呼客人,滿屋都是說笑之聲。琉璃陪著崔玉娘一邊往裡走,一邊便脫去了外面的斗篷。屋裡突然靜了靜,不少人神色震動,目光都落在了琉璃的裙子上——那條剪裁合體的高腰銀鼠皮裙上分明凸起了一個明顯的弧度!
幾句說笑下來,堂屋裡氣氛漸緩。過得片刻,婢子們將第一道熱菜端了上來,卻是眼下剛開始流行的羅漢菜,是用十八種素菜做成,難得的是菜色清爽,湯汁鮮美,比一般寺院做的竟是更為可口。
崔玉娘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她一眼,裴行儉搬家不但衝撞灶神,還衝撼了胎神,這事還不重要?難怪他會許願「長星永照」,那長沙星,可不是管著子嗣的?難道說這位裴少伯真是吉星高照,因此才會有羅漢相助……她回頭看了看人群中容光煥發的琉璃,眼神不由更複雜了三分。
說到後來,她到底忍不住還是長嘆了一聲:「我若是能像十三娘那樣就好https://m.hetubook•com•com了!」那才是長袖善舞的官家夫人楷模,裴炎那般孤傲耿介的性子,如今名聲人緣都是極好,大半功勞只怕都要歸她,自己卻實在幫不上裴行儉太多……裴行儉愕然失笑:「說什麼傻話!你要像她做什麼?你要真成了那樣,我可如何是好?再說,能交際應酬有什麼稀奇?你幫我做的那些事,才真真是天底下再沒有旁人能做到。」
這話綿里藏針,極有鋒芒,琉璃卻像沒聽出來,依然笑著點頭:「夫人說得是,有些事原是要慢慢摸索。不過琉璃也聽說過,這百年世家,其實也忌諱幾家管事們互為姻親,上上下下把持著家中的要緊位子,到後來,主家要做什麼事情,還要看他們的臉色。卻不知夫人若是遇上這樣的情形,會如何處置?可會讓那幾家長長久久如此風光下去?家中如何才能主僕相得,主家能省心省力,管事們也能永世安穩?這些事琉璃都是不大懂的,日後若是有暇,還望夫人能細細教我。」
大些的瓷碟里裝的是光明蝦炙,只是上菜的婢子手腳著實不算輕巧,那白色蝦仁拼成的橢圓形燈籠已被震得變了形,看去倒像是被誰踩過一腳;至於小盤裡裝的海棠肉酢,黃色的薑絲和淡紅色的肉片早已混在一起,全然是一副被狂風暴雨踩躪過的凄慘模樣。
小米一拍巴掌:「這敢情好,也算是傳座了!」
琉璃少不得一一應答。崔玉娘轉頭看了看十三娘,見她臉上半分意外之色也沒有,忙把她拉到了一邊,低聲道:「你早就知道了?怎麼也沒跟我提一提?」
這一天已是初三,宴席的各色物件都已準備齊全,到了午後,廚娘們把明日要上的主菜也都做出了樣子來,讓琉璃最後過目一遍。十六道造型各異的水陸時鮮擺放在堂屋正中那張黑玉鑲邊壺門大案上,倒也賞心悅目。
裴行儉上下看了她好幾眼,搖頭一聲長嘆:「我果然是應該放心的!」
「正是,誰家不是這麼過來的?」
不多時,客人到齊,琉璃請大家人了席,又說了幾句場面上的客套話,便在於氏下首坐了下來,這安席敬酒的事情都交給了于氏——于氏是長輩,又是一品國公夫人,自然更能壓得住場面。
十三娘臉上露出了一絲訝異,隨即便笑了起來:「先前是大娘說胎位未穩,不好說出去,最近我一忙也就混忘了,姊姊可是覺得此事有什麼……奇怪之處?」
「幫我生兒育女,幫我打理家宅,無論我要做什麼。,都不抱怨,就算我要搬入這處凶宅,也不猶疑。你以為換了你,還有誰能做到?不過,」他伸手攏住了琉璃的肩膀,柔和的目光里多了些笑意,「你若肯少操些心思,多吃些東西,我就再沒有不放心的了。」
琉璃一本正經地點頭:「好辦得很,下回阿嫂就從我這裏帶些現成的回去,說是你做的;再做一些出來,說是從我這裏拿的。阿母再說你,你不就有真憑實據了?」
崔玉娘忙問:「那大娘是何時搬過來的?」
見琉璃還要開口,他指了指大門的方向:「你忘了么,我可是對天盟誓過的,絕不會營私弄權。不管旁人覺得你是不善與人交際,還是不愛跟人應酬,只會幫我坐實這不黨不群的名聲!」
眾人道了恭喜,賓主安坐,略閑話了幾句,一道道冷盤便被奴婢們捧送上來。第一道「團圓紅」是用飴糖勾芡成胭脂色的襦米藕片,上面灑著細碎的桂花;第二道「步步高升」則是用烤鹿腿蘸芝麻醬,烤得金黃微焦的薄薄肉片裝在淡青色的荷葉盤裡,不但名字討喜,顏色也頗為誘人。
王氏也笑著應和:「崔夫人說的是,這管事能不能用,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羅氏心知不妙,等送到自己面前,定睛一看,臉上不由騰地熱了起來。
裴行儉眉頭一揚正要說話,琉璃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得更是歡樂:「哎呀,好像有人要問我不想應付的話,我是不是可以開始不舒服了?」
她又轉頭看著琉璃笑道:「大娘,這肉脯是你昨日送過來的那種吧?我品著倒還開胃,待會兒你也教教阿羅怎麼做,可不許藏私!」
有人笑著應了聲「庫狄夫人太客氣了」,更多的人卻立刻意識到不對,略一思量便明白過來——這位庫狄夫人說的是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何選管事嗎?她說的,分明是朝廷的吏選!裴少伯的新選法中,最讓人詬病的就是第一關的試判。這選拔官員要先考量他們判斷案情、書寫公文的能力,和挑選管事先要試一試他們的能耐,說起來還真沒太大區別;畢竟為人臣子者,替天子教導庶民、處理朝政,和管事們替主家約束奴婢、處理雜務,的確頗有相似之處,可這事豈是她說的那麼簡單……王氏臉色微暗,隨即便笑了起來:「話是如此,不過適才崔夫人也說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其實是極少去外頭挑管事的,平日用人都是從世仆里挑選。畢竟他們知根知底,又是打小便知道府里規矩的,總比外頭那些廝混於市井間的奴婢強上百倍。其間的道理,日子長了,庫狄夫人自然會知曉!」
琉璃笑吟吟地點頭:「借兩位吉言。」轉身引著她們往堂屋裡走去。五間七架的堂屋早已被收拾一新,兩邊的隔斷打通,四處的簾幕高卷,露出雪白的牆壁。堂屋裡並無太多裝飾,只在主座後設了一架墨書屏風,。字跡秀媚,頗有雅緻;屏風邊放著一個黑陶大花瓮,裡頭竟是一棵足有七八尺高的梅樹,枝幹遒勁,花蕾繁密,花朵雖未悉數盛開,卻已是清香滿屋;靠著南邊窗下則擺了兩架蘭花,那潤綠修長的枝葉,亦是讓人心神一爽。
接下來又上了兩道冷盤,大約是熟能生巧,婢予們舉止總算流暢了些。羅氏剛剛鬆了口氣,卻見她們又端著托盤走上堂來,將一大一小兩個瓷盤送到了每人面前的案几上。好些人低頭一看,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精彩。
她這樣一說,大伙兒心裏雖然愈發不以為然,倒是不好再說什麼。好幾個人便笑著圓場:「庫狄夫人客氣了,這新家新院的,也是難免。」
琉璃初聽噩耗,險些一頭栽倒。好在裴行儉早已備好救兵,如今已是郡公夫人的羅氏拍馬趕到,一力擔下重任,幾日忙碌下來,總算把事情理了個七七八八。但不知怎的,琉璃總有種不大好的預感。這次宴席的時機太不巧,裴行儉正是在風口浪尖之上,只怕宴席的任何一點紕漏都會被有心人無限放大……她拿著那宴客的名單,從上往下看了一遍,又從下往上看了一遍,忍不住揉著額頭嘆了口氣。門外突然響起了她最熟悉的聲音:「怎麼又犯上愁了?」
王氏心裏頓時一沉,琉璃說的這些,她自然更有感觸——家裡世仆多了,難免如此,有時家主弱了,還真拿這些根基深厚的管事們無法可施。但更多的時候,只要家主下了決心,那些管事遲早會被清掃出去,為了一時的權柄面子,把幾世攢下的體面和家底都賠得精光!要說到長久,也只有那些安分厚道的管事,不貪權柄,當退則退,再為家人求個恩典,倒是別有一番安穩的前程……隱隱間似乎有一連串東西在腦中劃過:貞觀年間先皇編製、打壓高門的《氏族志》,當今帝后前些年將長孫家連根拔起的辣手,對王家、蕭家、柳家的株連,皇帝幾次指責宰相們未能推薦賢才的憤怒……王氏只覺得彷彿有一盆冰水從頭頂直灌到腳下——難道說,天子對這幾家高門大族早有不滿,這次的事情其實不是裴少伯的主意,而是皇帝精心布下的棋局,就看誰會跳出來作崇?看誰會貪戀權柄?
她目光往下面一掃,果然看見不少女眷臉上都帶上幾分看好戲的表情,有些已跟身邊的人低聲議論開來。她正忐忑不安,耳中突然又隱隱聽到一句「連奴婢都選不好,還選什麼……」
琉璃瞧著那些若有所思的面孔,默默地垂下了眼帘:這一次,她們真的是想多了!不過裴行儉說得好,世人若是想得多了,做得只怕就會少些,沒壞處……一片安靜之中,門帘一動,一個小婢女蹬瞪地跑了進來:「啟稟娘子,門外來了兩位大長公主,說是要來暖宅!」
王氏和崔玉娘都是五姓女,挑選奴婢管事幾乎是童子功。王氏年紀到底大些,還略微猶豫了下,崔玉娘已忍不住淡淡地笑道:「不敢當,其實我也沒怎麼從外頭挑選過管事,粗粗說起來,不過是因事而異,量材而取罷了。譬如家裡若缺的是分配奴婢的管事,自然要熟悉下情,見識明白,分得清輕重緩急的,這才能勝任和*圖*書。不然來歷再是清白,人品再是忠厚,也是無用。」
琉璃夾了一小塊入口,舌尖頓時又是鮮辣又是酸爽,細細咀嚼時,不但有腌肉特有的咸香筋道,還有些許稻米的香氣。她忙又嘗了一片,只覺得回香愈發濃郁,不由點頭:「當真不錯!只是肉脯怎麼做出這味道來了?」
琉璃這才恍然,難怪看著乾乾淨淨的肉脯,吃進嘴裏卻滿是茱萸的鮮辣、醋的酸爽和稻米的清香。她突然想一事,忙問道:「這種肉酢家裡腌了多少?」
這可是他上任后第一次宴客,只要過得去就行?琉璃納悶地瞧著他,正想問個明白,裴行儉卻轉了話題:「聽說今日的肉脯還合你脾胃,我已賞了廚娘,讓她再多做些這樣的爽口的菜式出來,你還是要多吃些,不然吃的東西如今都長在那小傢伙身上了,你怎麼吃得消?」
小米眉飛色舞:「婢子問過廚娘了,說起來還真是要費些工夫。這肉脯選用上好的豬腿精肉,剔骨蒸熟,再晾成肉乾,切成薄片,拌上粳米飯、茱萸子和鹽,放入罈子里腌制一個月。想吃時用醋、蔥、姜、蒜調好味,上鍋一蒸,待滋味浸入,撇去調料,就可以裝盤了。」
他們的新宅子佔地近百畝。除去外院、車馬院和東邊對著古池的花園,還有東、西、中三路三進共九個大院。麴崇裕那廝也不曉得用了什麼法子,兩個多月里,居然把每個院落都修得樓閣精緻,庭院秀朗,許多草木山石更是難得一見的精品。論雕飾華美,或許還不及那些權貴府邸,但要比園林清雅、別具匠心,至少她在長安城還沒見過更出色的——問題是,自己家如今才三口人,她得生多少個才能填滿這些院子?琉璃很焦慮。
裴行儉點頭:「是啊!到三月底就好了,那時你身子也重了,我正好能多陪陪你。」說話間,他脫去了身上的大氅和外袍,又在壁爐邊轉了轉,這才在琉璃身邊坐下,拿過她手裡的單子看了兩眼:「這座次安排妥當得很,你還在發什麼愁?其實宴席不過是小事,能大面上過得去就好。」
旁人也就罷了,崔十三娘前些日子還見過琉璃,不由訝然笑道:「阿嫂氣色好多了!」和她攜手而來的崔玉娘也笑得意味深長:「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裴府的暖宅宴定在正月初四,正是朝廷元日七天假的最後一日。
裴行儉笑著點頭:「判卷總算看完了,比原先想的還要好些,郎官們初選出來的這兩三干份卷面雖說多少都有些疏漏不足,大體上還算筆跡規整、文理通達。明日到了台閣,我再抽査些沒入等的卷面,對一對選人們的甲歷,也就曉得他們眼光如何,有沒有私心了。」
琉璃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能不能勝任的,又如何才能真正看出來?我今日才曉得,這些管事們的來歷人品,還有旁人的推薦,竟然都是不能全信的。」
不過這一回,他們要請的賓客著實太多,小米帶著上房的七八個婢女足足忙了半個多時辰才裝好食盒。而琉璃坐在案幾邊,展開那長長的名單、座次,盤算著宴席的安排,也是越想越頭疼:新院子、新奴僕、大場面……這次第,怎一個亂字了得!
琉璃笑道:「多謝各位體諒,這院子大了,不但奴婢要重新去買,管事們人手也是不足,妾身最近精力又實在不濟,因此還特意讓人薦了幾個管事過來,選的都是來歷清白,人品忠厚的,我瞧著回話也算頭頭是道,可今日讓他們真正上手做事,卻是如此不中用,唉。」
十三娘忙道:「老夫人明鑒,是庫狄夫人和羅夫人要作弄老夫人,十三隻是說了句實話,跟她們絕不是一夥的,可不能被連坐了去!」
堂屋裡本來就靜,這番話自然大伙兒都聽了個七七八八,原本是再尋常不過的道理,但從崔玉娘嘴裏說由,眾人少不得點頭贊同,紛紛表示自己深受啟發。只有于氏身後那位高個侍女突然抬頭看了琉璃一眼,又看了看屋裡這些人,嘴角微微一挑,默然垂下了眼帘。
崔玉娘心裏更是搖頭不止,只是不好開口駁琉璃的面子,垂著眼帘沒有做聲。
兩人又推敲了一番說辭,琉璃心情愈發愉悅,胃口大開,晚上更是一夜好眠。到了第二日,應邀而來的官眷們,在裴府西路主院的堂屋前,都看到了一張笑意盈盈的面孔,襯著銀和-圖-書紅色海石榴花紋的緞面斗篷和雪狐大風領,臉色好得就像映著霞光水色盛開的粉花睡蓮。
崔玉娘的眉頭也緊緊地皺了起來:不管怎樣,如今裴行儉與自己的丈夫已是同進退,他太出風頭固然是喧賓奪主,但若是連家都管不好,被人笑話了去,豈不是也有損於丈夫的威望?
堂屋裡詭異地靜了下來,好幾個人低頭咳了幾聲,才掩住了嘴角的笑意。
琉璃笑道:「我一個人哪裡吃得了這麼些?這些菜都還不錯,讓廚娘們明日就按這個做出來吧,等宴席完了我會好好犒勞大伙兒。對了,你再去找些精緻的食盒出來,裝上肉酢,按明日來客的名單送過去。」
只是不少人卻注意到,這端上來的菜肴固然精美,上菜的婢子們卻算不上舉止有度,禮數似乎都略顯生疏,動作也多少有些生硬。心細的女眷免不了多打量了幾眼。婢女們愈發緊張,有兩個步調不一,更是險些撞在了一起。
這次自己只要不燒掉房子就行?日後也不用費心去應酬這些人?琉璃看著眼前這暖暖的笑臉,突然間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輕了十斤,腦子也變得格外清明。她思量片刻,猛然有了個主意,笑著點頭:「我明白該怎麼做了!」
至於奴婢,裴行儉前陣子在安小舅那裡又買了七八十個,撒進這新宅子里就如水入沙地,再也瞧不出痕迹。可訓練他們卻絕非一朝一夕之功,莫說讓這些人如高門世仆般進退有度,就算只是勝任差事不出紕漏,不下些水磨功夫,想都別想。
琉璃低頭看了看自己已經相當明顯的小腹,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這一次她的確有點吃不消。四個多月了,胎動還沒感覺到,肚子倒是吹起來了,腳也開始浮腫,加上至今還沒好轉的胃口……她不想多說,只笑了笑:「這兩天其實已經好多了。」說著便伸手要拿回單子。
琉璃聽得有些糊塗:「什麼甲歷?」
那八仙盤是將烤得焦黃的整鵝分成八份,分別雕切成花、葉、魚、羊等不同圖案,造型富貴;光明蝦炙則是把蝦擺成了燈籠狀,燈燭用的是帶皮紅蝦,燈籠輪廓用了雪白的蝦仁,顏色鮮亮;此外,那生魚膾、糟蟹膏、苦泉羊羹,原是長安名菜,自然做得十分地道;至於團圓紅、步步高升,則是按琉璃的吩咐做出來的應景菜色,幾次試驗之後,也已做出了八九分的別緻美味。只是琉璃對葷腥之物依然沒什麼胃口,挑了兩樣略嘗嘗便罷。
裴行儉笑道:「就是記錄著選人們出身、資歷、考課等事的文書,按張郎官去年定下的規矩,選人們必須依照程式親筆填寫三份,吏部、中書和門下按姓歷排序各存一份,有了這三庫甲歷,有事就可以隨時檢勘了。」
羅氏再也坐不安穩,忍不住轉頭看了琉璃一眼,卻見琉璃依然在殷勤地勸著身邊的司文卿夫人王氏與崔玉娘用菜,對堂上湧起的小小暗潮竟然全無察覺!
于氏這兩年老得極快,氣度倒是更加從容,起身蘸甲敬酒時,腰桿筆直,聲音沉穩,雪白的頭髮襯著深紫色的宴服,那一身的氣勢,將她身後那兩個華服麗入都襯得黯然失色。
羅氏聽得暗暗皺眉,當家主母為了圓場面把錯處推到管事們身上已是不妥,好在有了身子、精力不濟還算說得過去,可有些事卻是多說多錯,這挑選管事又是從何說起?
琉璃擺手不迭:「自然不想!只是如今你已是選官,我若是還像從前那樣不愛應酬,到底有些……」就像崔玉娘,李敬玄主持吏選后,她只不過是不大肯在尋常宴席上露面了,就有多少人在背後議論她傲慢薄情?
琉璃卻滿臉誠懇地看了過來。「崔夫人,王夫人,琉璃聽聞兩位府上的管事們都極為能幹妥當,卻不知夫人們是如何挑選的,可否教一教琉璃?也省得,」她不好意思地瞧了瞧正步調凌亂退出堂舍的婢子們,「我下回再選錯人了。」
于氏哈哈大笑:「你們這幾個促狹鬼,打趣了不夠,還要作弄我!」
她的話說得真誠之極,眾人聽得卻愈發好笑——這庫狄氏果然是小家出身,挑管事哪有這麼選的?人品忠厚、來歷清白就成嗎?別說是外人推薦的,就是從自家世仆里挑選,不歷練幾場就讓他們來做這般要緊的事情,能中用才怪!
小米注意到她的目光,忙將盤子端了過來:「這一道叫海棠肉酢,是咱https://www.hetubook.com.com們自己家廚娘做的!」
琉璃無奈地白了他一眼:「你說得輕巧!這是咱們第一次請這麼多同僚,你又是剛剛上任,若是出的紕漏多了,豈不是讓人笑話?你又不是不知,咱們家的下人還不大得力,明日說不定就會有哪裡照顧不周。我若再是失禮,人也不大認識,名姓也叫不齊全,就更不像樣了!」
喔,就是人事檔案,居然還是標準化的,還有備份,還建立了可以按姓名索引的檔案庫……琉璃頓時無語,半晌才問出一句:「那過完年,是不是又該忙了?」
小米笑著回道:「這肉酢原本就是為宴席準備的,廚娘說,她想著它又酸又辣,最是開胃,娘子說不定會喜歡,因此先前就特意多做了些,夠開兩次宴席了。娘子要喜歡,婢子這就去讓陸十六娘再腌兩壇,慢慢吃著。」
抬頭看著挑簾而入的裴行儉,琉璃好不意外:「今日這麼早就忙好了?」這些日子,他可是忙得幾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
于氏婆媳相視一眼,眼裡都帶上了笑意。于氏便笑著揚聲道:「不說這些俗務了,大伙兒還是先嘗嘗這兩道菜吧,雖是涼盤,擱得太久了卻也少些滋味的。」
那兩盤歪歪扭扭的菜依然醒目地放在眾人面前的案几上,卻再也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琉璃彷彿終於醒過神來,有些尷尬地看了看面前的盤子,又瞧了一眼或低頭忍笑或沉默不語的官眷們,清了清嗓子笑道:「真真是抱歉,這幾日寒舍剛剛喬遷,新買了不少奴婢,家中管事也著實有些疏忽,競分派了這些手腳粗笨的婢子們來獻醜,讓諸位見笑了。」
下面有人應聲答道:「郡公夫人莫怪老夫人偏心,誰家都是一樣的,這隔鍋的米,原是要格外香些!」正是十三娘笑著接了話。她這樣一湊趣,好幾個見機得快的女眷也跟著笑了起來。
琉璃原本心頭一片溫軟,聽到最後一句,不由哭笑不得:「不是在說宴客的事情么,你怎麼又扯回去了?」
最要命的是,這次如此規模的宴席,琉璃自己也從未經手過。從吏部、鴻臚寺,到兵部等各衙門的同僚,裴行儉發出了一百來份請柬。她原想著按常理,這年節時分能來一半就算不錯了。不曾想,不但幾乎無人推脫,好些同僚還主動表示要偕夫人登門,結果光官家女眷就要來八十多人,規模完勝芙蓉宴!
琉璃笑著點頭。長安人過年最愛聚餐,往往家裡有什麼得意的菜品,就會用食盒裝上少許送給親朋好友乃至街坊四鄰,算是送出了宴客的請柬;而送出的菜肴越是鮮美,吃得意猶未盡前來捧場的親友就會越多,于主家是再體面不過的事情。裴家往年自然也不例外,今年又是搬家又是準備宴席,忙得人仰馬翻,就顧不上這個了,如今也算是補個禮。
這話問得近乎幼稚,崔玉娘好容易才維持住了臉上的微笑:「自然不能全信,畢竟各個府里規矩不同。與其臨陣磨槍,倒不如先選兩樣不要緊的事,讓他上手試一試,能不能用自是一目了然了。」
好些人都微微一怔:與人為善、清凈慈悲,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倒是最後一樣小菜端上來時,她不由多看了兩眼:小小的六曲白瓷盤裡,是擺放成重瓣海棠狀的一片片肉脯,顏色淡紅,幾近透明,正中的花蕊則用了嫩黃的薑絲和碧綠的蔥末,看去幾乎有種工筆畫般的精緻。
羅氏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果然出婁子了!今日來客太多,自己雖也帶了不少奴婢過來幫忙,用起來還是捉襟見肘。偏偏琉璃把得用的人手都分派去迎送賓客和伺候主院的男賓席面了,這邊留的竟是清一色的生手。自己原是勸過她的——主院那邊固然要緊,可男人們粗心,婢子就算舉止生疏也未必注意得到,可這些清貴衙門的女眷多是出身高門大戶,哪個是省油的燈?
羅氏也笑:「正是,大娘要好好教教我,我往日里也學了幾手,可回家一做,阿家總覺得我做的菜寡淡無味,讓我多向你學呢!」
崔玉娘一時簡直不知說什麼才好:裴行儉已是膽大包天了,這位庫狄氏竟也絲毫不差,帶著身子喬遷這麼大的事,居然被她輕描淡寫地說成了「躲懶」?
裴行儉抬手把單子遠遠地放到了一邊:「不是頭一日就跟你說了么,你的身子要緊,這些事交給阿嫂安排就好!你怎麼到了今日還在憂心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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