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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

作者:藍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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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誰家天下 第001章 人命大案 驚天逆轉

第六卷 誰家天下

第001章 人命大案 驚天逆轉

這聲調分明是又有貴客上門,幾人忙都回頭去看,卻見從門口進來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穿著件不起眼的玉色素麵長袍,只是眉目俊逸出眾,神情閑適清冷,那容光與貴氣彷彿把整間堂屋都映亮了幾分。
好在那主簿話頭一轉,說當日旁觀者甚多,大伙兒都看得明白,傷重致死的那位金大郎是霍標動手教訓的,與旁人並無干係,只是人命關天,相關人等總得問到,因今日才不得不把他們都請過來。蘇味道聽得這句,腿腳都差點軟了——幸虧出事的只是霍標動手的那個,幸虧自己沒碰那位一根手指頭,不然要論成群毆,自己這些人哪個能脫得了干係?只是霍標他,如此一來……主簿最後也嘆道:「霍評事是可惜了,只怕……唉!少府幾個縱然並無人命干係,少不得也要在公堂上如實稟告,方能離開。如此一來,莫說霍評事心裏會有芥蒂,旁人瞧著也難免嘆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傳到後來還不曉得會是怎樣的情形!」
縣令伸手一指門外,聲音更洪亮了幾分:「昨日堂審,諸位父老百姓都聽得清清楚,被帶來的女伎、奴婢還有平康坊的兩位武侯都說了,當時是一場混戰,諸位人人有份!諸位是想說,本縣昨夜派了個什麼劉主簿來誘你們的供詞么?真真是笑話!你們自己要互相推諉,原是人之常情,卻莫要扯到本縣的頭上!諸位難道以為,有官袍在身,我大唐的誣告之罪就治不得爾等了?」
舒俠舞滿不在乎地抱了抱手:「學生不敢欺瞞明府,學生只記得當日喝到一半,有人過來亂罵,學生似乎是與人打了一架,不過,學生當日喝得不少,只記得自己亂打了一通,卻不記得還有誰動了手,也不記得自己打了誰。」
蕭守道臉上微微一紅,蕭守規已舉杯笑道:「不提這些掃興的事了,今日既有好戲可看,玉郎,咱們不如換上酒水助興?」
這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外面,自有離得近的高聲複述,頓時贏來了一片哄然叫好。叫好聲彷彿一記清脆的耳光甩在了蘇味道的臉上,他驀然清醒過來:這不是誤會,不是疏漏,這是人家早已布置好的陷阱,而自己,已是無從脫身!
黃四笑道:「有人說這姓金的是鬼迷心竅,一個潑皮,跑到平康坊去與人爭美,結果被幾個書生三拳兩腳就打死了,這不是命數已盡,自己上趕著找死么?也有人說那些官家人太過兇殘,為爭個妓|女就能下死手,要是真的當了官,平頭百姓還能有活路?也不知朝廷這次是怎麼選官的,竟選了這麼些心狠手黑的玩意兒!」
麴崇裕微微一笑,優雅地欠了欠身:「原來如此,是麴某誤會了,抱歉。」
麴公子感興趣地抬起了眸子:「說什麼的都有?那到底有什麼說法?」
「那弟弟聽醫師這麼說,自然愈發不依,磕頭流血,求明堂拿下打死他兄長的兇手。明堂便把與金大郎交好的潑皮都拿到堂上問了一遍,才知道這金大郎當日是在平康坊那邊與人爭一個妓|女,才叫人打傷的。待得昨日把那邊的妓|女、武侯都叫來問話,卻牽出了更大的事情。那打人的並不是尋常人,乃是今科來京城候選的官家人,聽說有幾個都已授了官職,立馬就要赴任去了!」
雅室牆上的小門無聲無息地打開又合攏,空蕩蕩的屋子裡看去依舊整潔而清冷,彷彿從來就沒人在這裏出現過,唯有案几上那壺殘酒和屋裡猶自飄蕩的那縷幽香可以證明,在酒樓的幽暗鬥室中,在長安的十丈紅塵里,曾有美人悄然而來,飄然而去。
許弘毅咬了咬牙,低頭回道:「的確如此。」
蕭氏兄弟頓時有些傻眼,還是蕭守規咳了一聲,開口笑道:「今日的確是巧了,卻不知玉郎是如何知曉小弟在這酒樓定了雅室的?」
幾位閑漢相視一眼,還沒答話,那小廝託了托手上的金餅,笑容更是誠懇:「我家阿郎今日無事,就想看場熱鬧,諸位若能到雅室給我家阿郎說一說前頭的事,待會兒再幫忙去堂前看一看今日的情形,這就算是我家阿郎的酬勞了。」
他們幾個昨日到了縣衙之後就被分頭「請」進了不同的房間。他在屋裡坐立不安,一直等到天黑,才有位姓劉的主簿過來將事情分說了一遍,當時他便覺得五雷轟頂——唐律對殺人案判得極重,就算群毆打死人,首犯也是www•hetubook.com•com要抵命的,皇親國戚都不能免罪。自己卷進了這種案子,就算僥倖得活,也是前程盡喪,名聲掃地!
縣令詫異道:「劉主簿?張參軍昨夜是沒睡好么?本縣何曾有過什麼劉主簿?」
來客淡淡地道:「我姓麴,今日與他們是一道的,勞煩前頭帶路。」
縣令冷哼一聲,踱回了高案之後:「爾等身為士子,輕狂無度在先,互相推諉在後,當真令士林蒙羞!不過今日本縣是不會將你們如何的,這武侯、女伎的供詞都已在此,日後到了大理寺的堂上,諸位自然想如何當堂對質就可以如何當堂對質。還請諸位稍候片刻,本縣這裏還有本案最後一位證人,待本縣問過這位醫師之後,自然會請諸位去大理寺一行!」
兩人臉對臉嘆了口氣,意猶未盡地正想感慨幾句,店門口的夥計卻突然拉長了聲音:「這位郎君,裏面請!」
對於長安城的市井男女來說,人生里最不能錯過熱鬧有三樁,一是春日去大慈恩寺旁聽高僧俗講,二是元宵在西市街頭參乎胡人踏歌,三是隨時到縣衙門口圍觀人間奇案。尤其是這第三樁,因為可遇而不可求,更是分外要緊。若能趕上什麼毒殺親夫、殘虐前子的人倫慘劇,那便足以充當一生一世的談資,便是發白牙松之時,也能拍著大腿跟後生們感嘆:「你是沒趕上永徽年間的那次毒婦遊街喲!」
「人命關天,明堂不敢耽誤,當時就讓少府帶著人去皇宮那邊,恰恰將那幾個堵了個正著!今日這邊就要公開審理,讓他們當堂對質。若真如那潑皮所說,此事就大了,事涉官家人,又是人命案,只怕立馬就要轉到大理寺去!」
縣令倒是笑了起來:「有兩個記得清,兩個記不清的,霍評事,你又怎麼說?」
他這邊姿態放得十足,蕭守道臉色就有些不大好,伸手倒了杯酒,悶頭就喝。
麴公子並沒有轉過頭來,聲音也依舊是淡淡的:「這案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少府,你們當日若是再喝多些,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記得,反倒是好了!」這感慨的聲音此時彷彿還在蘇味道耳邊迴響,他心裏越發百感交集:自己難道真要在大庭廣眾下親口指認好友傷人致死?雖說句句是實,但此事做來……他這裏猶自糾結不休,那邊縣令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本縣請諸位過來,原是一片好心!若是案子轉到大理寺,少不得要拖上十天半個月,豈不是耽誤了諸位的行程?到時說不定官位難保,又是何苦來哉!我再問諸位一句,你們可還記得當時的事由?若是實在記不起來,也只能委屈你們去大理寺分說了!」
這邊縣令又問過許弘毅,得了差不多的說法后,卻又問道:「也就是說,當日毆傷金大郎的,乃是霍評事,與你等無關?」
想到這場大熱鬧就此到頭,也不知哪一天才有再有機會狠狠宰這些吃多了撐的公子哥兒,黃四不由悵然若失,好不憂傷地嘆了口氣。
隨即,她毫不猶豫地起身戴上帷帽,低聲道:「走吧。」
大堂之上,霍標幾人依次報上了姓名來歷,他們並不是平頭百姓,莫說霍標已是大理寺八品評事,就是落選的舒俠舞也是正經的明經出身,自然不用下跪陳情。經過一夜煎熬,幾個人的臉色都不大好,言談舉止卻還未失方寸。
掌柜苦笑著點頭:「這還用四郎吩咐?只是就不曉得會是哪年哪月了!」
黃四笑道:「這位何娘子可是個大善人!她在東西兩市附近蓋了好些院子,租給大伙兒住。上個月因要出遠門,這些院子竟是白送給大伙兒住兩年。這原是天大的功德一樁,誰知西市那邊有個姓金的潑皮,兄弟倆都租著何娘子的房住,弟弟因欠賭債跑了,兄長兩個多月前又一病死了,這空出來的房子自然歸了院里其他人家。那弟弟前幾日回了長安,見兄長和房子都沒了,哪裡肯依?一狀就告到了長安縣衙,說是兄長死得不明不白,鄰居們還強佔了他們的房子。」「縣令接了狀紙,把相關人等都叫到了衙門問話。鄰居們都說冤枉,那金大郎是去年十二月摔了一跤,跌壞了手,在家裡歇了十來日,年前卻突然發起病來,正月初四夜裡死的。那時何娘子還沒說出門,誰會無故去害他?何況鄰居們當時瞧他病得蹊蹺,怕和*圖*書是傷寒,原是想把他挪到病坊去的。還是何娘子心善,把后罩房騰出來給他住,請了坊里醫師來看不好,還請了外頭的,最後還賞了他一副棺木!雖說當時因無親友出面,金大郎的棺木是直接拉去了城外的亂葬崗,如今已沒處尋摸,但前後兩個醫師來看過,病死的還能有錯?
堂上堂下,頓時變得靜悄悄的。
這幾句話隨著堂外一聲聲的傳遞,彷彿在油鍋里潑進了一瓢冷水,頓時讓人群徹底沸騰起來。
麴崇裕慢悠悠地低頭喝了一口:「自然是因為麴某想岔了。」
旁邊幾個閑漢眼都要綠了,心中的悔恨簡直難以言表。掌柜的臉看起來也像霜打過的苦瓜,聲音里滿是貨真價實的悲痛:「當真是……沒有了!」
彷彿有塊巨石驀然壓在了蘇味道的身上,他幾乎無法抬起頭來。「啟稟明府,當日、當日……」惶然無措中,一句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飛快地衝口而出,「下官喝得有些多,記不清了!」
酒樓上,莫說蕭氏兄弟瞪大了眼睛,連麴崇裕都放下杯子,凝神看了過去。
麴崇裕揚眉一笑:「好!」
蕭氏兄弟頓時鬆了口氣。當日麴崇裕和裴行儉在西州究竟是哪番情形,他們雖然不大明了,但結果卻是板上釘釘的:裴行儉搶了麴崇裕的西州都護!兩人回了長安后,面上還算有來有往,走得卻不算近,這次裴行儉強人所難,非要麴崇裕兩個月就修好宅子,更是無禮。看來麴崇裕在裴行儉手下當真是吃過虧的,而他之所以疑心到自己兄弟頭上,也只是因為當日他們太過關切裴宅的修建,並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蕭守規便笑道:「玉郎如此坦誠,倒叫小弟羞愧無地了。不瞞玉郎說,當日小弟的確是有些私心。守道今年也要參加吏選,那什麼試判,他怎麼做得來?自然是巴望著出點什麼事,把試判早些弄黃了才好,沒想到卻是白忙了一場,倒是教玉郎見笑了。」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蘇味道忍不住轉頭看了霍標一眼,卻見那張俊朗的面孔此刻顏色灰白,分明寫滿了掙扎,他不由暗暗一聲嘆息,默然低下了頭去。
蘇味道心裏一橫,咬牙抬起了頭:「的確記不清了!」
這個「喲」字,自然要說得迴腸盪氣,就如記憶里那一去不復返的大好時光。
「諸位,你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蘇味道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手腳冰涼,呼吸困難,滿腦子只剩下一個聲音: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且慢!」霍標猛然抬起頭來,一雙眸子竟是亮得驚人。
他上前一步抱手行禮,沉聲道:「下官願意自首贖罪。望明堂明鑒,下官當日之所以輕狂無度,乃是因為在試判之前,司列少長伯已答應下官,會讓下官試判入等,注官留京!」
夥計們都忙得脫不開身,掌柜趕緊從櫃檯后迎了出來:「這位郎君……」
縣令瞧著他們針鋒相對的模樣,臉上慢慢露出了如釋重負的微笑:「這樣說來,你們倒是記不清楚的居多。也好,這和本縣昨日問得的口供倒也對得上,看來那金大郎的確是被群毆而死!」
麴公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幾分,不知為什麼看著卻讓人有些發冷:「好!這話說得好,有理有據,意味深長!這事兒也做得好,水到渠成,天衣無縫!」
閑漢也是一拍腦門,也是,長安城有刑部,有大理寺,有雍州府,官家人平日可是不會到縣衙來受審的,自然也沒有這麼多貴人旁觀。這種大清早幫店家先佔了雅室,回頭賣給貴客,再把收入與店家二一添作五的巧宗兒,當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趕上了!
閑漢們應諾一聲,一窩蜂湧了出去。小廝與那黃四上了樓,自有夥計引著他們到了當頭第二間的雅座。只見這雅室甚是寬闊齊整,酒水食盤俱全,顯然早就布置好了。那位麴公子正坐在窗邊,手裡端著一個白瓷杯悠然看著樓下,修長的手指看去比杯子似乎還要白皙幾分。
堂上的聲音變得頗不耐煩:「諸位若是沒什麼可說的……」
離縣衙最近的薛記酒鋪里,掌柜抬頭看了看座無虛席的大堂,低頭又看了看櫃檯下錢盒裡那些閃閃發亮的金餅金塊,眼睛已眯成了兩條縫。
黃四忙清了清嗓子:「啟稟公子,這樁案子原是前幾天另一樁案子引發的,卻不知公子可聽說過西市這邊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位何娘子?」
黃四心裏不由嘀咕:這莫不是哪家的王孫?他不敢多加打量,上前抱手行禮。
張茂身子微微一顫,沉默片刻,澀聲回道:「啟稟明府,下官記起來了。當日乃是試判之期,下官承蒙霍評事之邀,去張宅宴飲,酒宴過半,有一潑皮突然闖入院中,滿嘴污言穢語,不忍卒聽。霍評事受辱不過,方出去與他理論,爭執之中動了手腳。下官與蘇少府幾個,則攔住了這潑皮帶來的伴當,將他們趕了出去。事情原委,便是如此。」
雅室里,麴崇裕已不緊不慢地起了身,像是頭一回見到他們般從頭到腳將兩人打量了一遍,抱手一笑:「果然是賢昆仲的手筆,麴某佩服!」
掌柜多少還有些發矇,但對方輕描淡寫的吩咐里自有一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氣度,他不由自主點了點頭,恭敬地領著這位麴公子往樓上而去。
他轉頭看了看張茂幾個,那一張張灰敗的面孔上,寫著的是一模一樣的絕望。唯有霍標一直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如何。
這話說了跟沒說有什麼兩樣?蕭守道到底年輕氣盛,忍不住問道:「這也奇了,玉郎為何聽說有人訂了雅室,就會想到我們兄弟頭上?」
麴崇裕欠身道謝。蕭守規這才笑道:「玉郎也知道我們兄弟的,最是閑人兩個。小弟我也是昨日才聽人說起長安縣衙這邊鬧得有些稀奇,立馬便打發人過來訂了個雅室,沒想到竟會遇見玉郎。玉郎莫不是屈指一算,便算出長安城裡就數我們兄弟最閑?」
他眼前那位吃多了撐的公子哥兒聽得倒也入神,半晌才轉頭瞧了瞧不遠處的縣衙大堂,嘲諷地翹起了嘴角:「這位長安縣令果然是雷厲風行!」
麴崇裕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轉,臉上露出了自嘲的笑意:「大郎說笑了!麴某若是會算,又如何會落到今天這田地?不瞞兩位說,有些事,麴某在西州時做得著實不算少,因此昨日一聽此案,便覺得天下哪能有這般巧事?今日掌柜又說早有貴人訂了雅室,更是落實了我這念頭。因前幾個月修建裴府時,就數大郎二郎助我最多,麴某未免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唐突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彷彿是喝下了世上最甜美的瓊漿玉液,那張美麗面孔上慢慢綻開了一個歡悅之極的微笑。
瞧著眼前這張正義凜然的面孔,蘇味道簡直有些想笑出來:他們這些人,的確夠輕狂,自負學識過人,自以為錦繡前程已然在手,轉眼之間卻一個個爭先恐後地跳到別人早就挖好的坑裡!而直到現在,他們卻連對方是誰,對方為何要下這樣的狠手,都一無所知。愚昧至此,無能至此,還有什麼可說的?
蘇味道心裏暗暗鬆了口氣,卻聽身邊的霍標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心頭一跳,轉頭看去,卻見霍標臉色已變得十分平靜,嘴角甚至還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嘲諷笑意。蘇味道的耳根頓時有些發燒,低頭不敢再看。
「事情到了這一步原也好說了。沒想到衙役們把坊里的醫師帶到堂上一問,卻又問出了另外一樁事情。金大郎哪裡是得了什麼病?他是被人打壞了!因外頭傷得不算重,他也沒當回事,只說摔了跤,打算在家悄悄養好了再說,卻不知早已傷到了根本。這種傷勢一旦發作就是難救,因此後來雖也吃了幾副葯,拖了幾天,到底還是一命嗚呼了!」
霍標、張茂和許弘毅都驚訝地轉頭看了過來,霍標的眼裡滿是不可思議,張茂和許弘毅的目光里卻漸漸帶上了不滿。蘇味道不由一驚:自己這麼說雖然對得起霍標,卻是陷他們倆于不義了!只是話已出口,再沒有反悔的餘地……縣令看著蘇味道點了好幾下頭,轉眸又看向了舒俠舞:「卻不知舒明經是否還記得當日之事?」
長安縣令也頗為客氣,只是笑道:「今日將諸位請來,原是本縣有位金大郎于兩個月前蹊蹺斃命,據醫者所云,他乃傷重不治,這位金大郎的伴當則說,他之所以身受重傷,是在平康坊與人毆鬥。本縣召來平康坊的武侯等人詢問,人人都說,諸位就是當日動手的一方。相關證詞,都已錄供。本官雖不大相信,卻也不得不將諸位請過來問上一聲,不知諸位去年十二月十六日午後,在平康坊北里中曲張氏宅中,可曾與人毆鬥?」
霍標神色漠然地瞧著他:「人命關天,和_圖_書難道張兄就不許霍某實話實說么?」
蕭氏兄弟只覺得一拳打到了空氣里,想再解釋幾句又無從說起。待得三人分賓主落座,兩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幾位閑漢見沒什麼熱鬧可瞧了,也搖頭晃腦地往外走去。麴公子經過他們身邊時,卻轉頭看了他們一眼。小廝立時攔住了這群閑漢,笑嘻嘻地一抱手:「各位請了,卻不知諸位可有誰知道今日這樁案子的來龍去脈?」
蘇味道雖不敢轉頭,眼角卻清清楚楚地瞟見,霍標嘴角的笑意似乎又加深了幾分,他心頭的憋悶簡直難以言表,耳邊聽到那縣令已問到自己頭上:「蘇少府,當日你可曾看清,到底是誰人動手?」
等到太陽爬上了衙門前那棵老槐樹的枝頭,這裏已是人頭攢動,除了滿臉興奮的各路閑人,居然還有不少看上去極為體面的人物——那打扮低調、言談文雅的,多半是昨日才拿到告身的新晉官員,那裝束利索、神色倨傲的,自然是給貴人辦差的管事。他們的到來,不但讓縣衙前圍觀群眾的檔次陡然上升,連帶著附近幾個酒樓靠窗雅室的費用也是水漲船高,視線最好的幾間已漲到了五千錢一間,而且還在持續攀升。
小廝眨了眨眼睛,轉頭去看他家阿郎。那男子略一思量,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卻不知那貴人是姓蕭還是姓喬?」他這一開口,聲音竟是十分醇厚動聽。掌柜卻立時變了臉色——那兩位貴人的確姓蕭,可這事兒是東家親自安排的,還反覆叮囑過不得外傳,他怎麼知道?他不由遲疑道:「郎君認得那位公子。」
麴公子的眉頭微微一皺:「似乎……聽人提過。」
黃四一怔,這話聽著怎麼有些古怪?他乾笑了一聲道:「明堂這回的確利落。大約也是情勢所迫,這原是最尋常不過的潑皮爭產,誰知每天都有一番變故,一會兒是查找棺木,一會兒是驗看藥方,一會兒是捉拿潑皮,昨日連平康坊的美人都拿來了兩個,今日更是牽出了這麼些官家人,大伙兒誰不想過來看個稀奇?公子有所不知,這四五天里,外頭聽審的人一天比一天多,當真是說什麼的都有,明堂大約總要把事情弄個明白,才好收場。」
蘇味道心裏頓時一沉,旁人也就罷了,霍標怎麼也含糊其詞?他是害怕刑罰,還是記恨張茂和許弘毅說了實話?可事實本來就是如此,大家也是沒有辦法。何況那日的情形,看見的人又多,供詞都已經錄好了,他這樣做,除了能把幾個人都拖在這案子里,耽誤大伙兒的行程,又有何益?那邊張茂便皺眉道:「霍兄!你這是……」
因此,咸亨元年的春末夏初,當長安縣的一次潑皮爭產漸漸演變成帶有香艷色彩的人命大案,又陸續拉扯進了幾位剛剛入選的官家人時,整個長安城都轟動了。
掌柜嚇了一大跳:「小老兒哪敢欺瞞貴客,那兩間一間是牆板壞了,坐不得人,還有一間是貴人早早就預訂好了的!」
領頭的閑漢哈哈一笑,眼珠在兩塊金子間滴溜溜轉了七八個來回,才貌似隨意地抓了一塊:「掌柜果然痛快,下回再有這樣的活計,一定記得叫上咱們兄弟!」
這話一出,連蘇味道都被嚇了一跳,這舒俠舞自打試判得了藍縷,便頗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沒想到在這場合下,居然能胡來得如此光棍!
掌柜低頭一看,半邊眉頭頓時挑得老高。閑漢低聲笑道:「這是最後一間了,某掂量著得有二兩,成色也好,足足抵得一萬錢,掌柜是夾一半下來,還是待會兒讓我家兄弟過來裝錢?」
這一日,晨鼓剛剛響起,長安縣縣衙門前的空地上就有人開始探頭探腦,待得紅日初升,附近里坊的閑人已三五成群地聚攏了過來,沒過多久,住得遠些的好漢們也陸續趕到,連小販們都聞風而至,在漸成氣候的人群里高聲兜售著剛剛收來的胡餅和漿水。
一旁的侍女疑惑地往外看了看,也謹慎地壓低了聲音:「娘子?咱們冒險留下這麼久,您不是說……」
掌柜毫不猶豫拿起夾子,瞧准地方一用力,金餅齊齊整整斷成兩半:「四郎挑一塊去!」
來人並未答話,他身後的小廝搶上一步道:「我家阿郎要一間靠窗雅座。」掌柜的臉頓時皺成了苦瓜:「不敢欺瞞貴客,當真是一間都沒有了。」
霍標神色複雜,目光在幾個好友臉上緩緩掠過,一字字道https://www•hetubook•com•com:「霍某當日做東,喝得也是最多,霍某,也記不清了!」
麴崇裕依然是一臉的漫不經心:「麴某能知道什麼?麴某前日才回長安,突然聽說出了這麼樁事,自然要來瞧瞧熱鬧,不曾想大早上的這酒樓的雅室竟已客滿,我瞧著有兩間似乎還沒人,一問掌柜才知,是早就被訂了出去,麴某一時想岔了,提了提蕭賢弟,沒想到卻是歪打正著。」
閑漢們幾雙眼睛頓時大亮,領頭的黃四毫不猶豫地點頭:「好說好說,黃某這便上去!你們幾個,都去衙門口前守著,把眼睛放亮點,耳朵伸長點,待開審之後,一炷香工夫換上一人到這邊來傳信!」
蘇味道心裏一急,脫口道:「昨夜的確是有一位劉主簿過來說過,明堂已將事情查得明明白白,讓學生,讓學生……」
什麼?堂上五個人里,倒有四個遽然變色。蘇味道只覺得耳邊轟然一響,驚得幾乎回不過神來。張茂也是滿臉愕然,銳聲道:「明府此言何意!劉主簿昨日明明是說,縣衙已將事情查清,下官適才也並無一句虛言,怎麼又成了群毆?」
縣令冷笑一聲:「怎麼,是他讓你上堂來別說實話,只說喝多了記不清了?蘇少府,你當本縣是傻子么?天下會有這樣的道理?」
小廝笑道:「煩勞掌柜行個方便,價錢好說。」說著掌心一翻,手上已多了一塊金餅,比剛才那塊明顯還要大上一圈。
黃四摸了摸頭,實在拿不準眼前這位貴人的喜怒,正不知如何回話,就聽雅室門外有人笑了一聲:「果然是玉郎!」門帘一起,從外面走進兩位男子,前頭一個三十多歲年紀,微微有些富態,後面則是個身材瘦削的年輕人,穿戴都十分尋常,只是落在黃四這種人物的眼裡,那身富貴氣卻比和尚臉上的胭脂還要來得搶眼。他趕緊低頭欠身,悄然退出了門外。
蕭守道眉頭一皺,還要再問,蕭守規忙向他使了個眼色,自己動手給麴崇裕滿上了漿水:「玉郎有所不知,這家酒樓的青梅酒和青梅漿都極為有名,這些都是小弟昨日就訂下的,玉郎嘗著可還新鮮?」
縣令皺了皺眉:「此話怎講,少府難不成連自己動沒動手都記不清了么?」
蕭守規與蕭守道相視一眼,心頭越發驚疑不定。適才樓下的掌柜說有位姓麴的公子在雅室里等他們時,他們就嚇了一跳,麴崇裕不是過完年就去洛陽了嗎?是什麼時辰回來的,而且直接找到了這裏?這一進門,他居然劈面又是這句話……兩人交換了一個眼色,蕭守規便笑道:「玉郎此話怎講?我們兄弟不過閑極無聊,過來瞧瞧熱鬧,什麼手筆?」
麴崇裕卻是隨意往憑几上一靠,伸手端起了面前盛著冷漿的杯子,一面瞧著窗下的情形,一面慢慢啜飲,那神態,彷彿不是身處鬧市酒樓,而是對著高山林泉、白雲空谷,哪裡有半點要開口詢問的意思?
麴崇裕同情地點頭:「那試判的確害人不淺!我恍惚聽誰說過一句,二郎和喬府三郎都是因筆跡不合被駁落的?」
一片喧鬧之中,沒人注意到,薛記酒鋪最當頭的那處雅室,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窗戶已悄然合攏,坐在窗邊的女子緩緩取下了頭上帷帽,露出的面孔竟是霜雪不足以喻晶瑩,花月不足以方其嫵媚。她端起面前早已盛滿的酒杯,一點一點將整杯酒都喝了下去。
女子輕輕搖頭,那帶著笑意的艷麗容光彷彿隔著面紗也能晃亂人的心神:「不用再看了,老天有眼,竟然還有這樣的意外之喜,他們也算是報應到頭,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貪心,咱們就走不了了!」
他的頭頂上一陣腳步聲響,幾個閑漢笑嘻嘻地走下樓梯,圍攏在櫃檯前,領頭的抬手便丟了塊金燦燦的東西進來。
他的目光在幾人身上緩緩掠過,盯住了張茂:「張參軍,你說呢?」
三人換了酒杯,推杯換盞喝了幾口,就聽下面一陣亂響,卻是長安縣衙已排開儀仗,開門審案了。就見那大堂上,差役分班而列,從後堂被請出的五位一字排開站在了堂前,前頭是四位新晉的官員,末尾一個則是做尋常士子打扮。五人都生得儀錶堂堂,穿著也比尋常人體面,此時筆直地站在那裡,倒也頗有點一排玉樹的意思,頓時激起了一片議論。
小廝皺眉道:「掌柜莫要誑我,你們這樓上還有兩間雅座窗子都沒開,裡頭定然是空的!莫不是嫌這錢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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