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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滿枝椏

作者: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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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你的大衣呢?」
我究竟還是沒有穿上他的衣服,一身單薄地追了出去,「林先生,我不去了。」
出於本能,我剛想發勁動手,他出奇溫柔低暖的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生得高頭大馬,五大三粗,相貌雖然稱得上清秀,可是常年不知笑為何物,叫他時,愛理不理的,最多冷著臉瞥你一眼,無形間給人以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然後我扭頭要進門,走了兩步,一雙溫熱的手突然緊緊握住我冰涼的手。
吃完飯我收拾廚房,林白岩在沙發上看報,我出來擦桌子的時候,覺得這場景實在太過詭異,這算什麼場景呢?在外人看來,這壓根就是兩口子在過小日子。
我把菜洗好切好,一切準備就緒以後就擱著,我也拿不準林白岩什麼時間回來,冬天的菜容易冷,只好等他回來再下鍋。
後來我進山拜師,每月只能趁我爸回來的時候跟他相處個三四天,大多數時候我就在山上陪著我那老頑童似的師父師母,每天采果子盪鞦韆喂松鼠,雖然時常想念我爸,有時還會半夜哭醒,但心已變野,也算滋潤。
他走以後,我緊繃的心才算有鬆弛下來,心下竟有幾分懊惱。
「待會去趟超市。」
不料他已經換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大衣,灰色高領毛衣配羊絨大衣,襯得他越發穩重英俊,而他的手裡還拿著一件顏色淺一點的大衣,我剛要開口說話,他霍地把衣服朝我扔來,言簡意賅兩個字,「穿上。」
「我不是女俠……我救不了我爸。」
下午我去超市買了些菜回來,我記得林白岩不挑食,住我家的時候,吃我煮的那些東西,他來者不拒,一會功夫一碗見底,嘴上不說,但是也算是對我廚藝的充分肯定。
他果然怪我了。
我爸是個和顏悅色的人,在學術上嚴謹一絲不苟,生活中卻極其平和,喜歡笑,偶爾戴頂草帽晃悠悠到橋頭的圍棋攤上,觀戰幾個小時。
今夜的風有些大,陰冷刺骨,刮在臉上有些奇異的微痛,林白岩見我凍到縮頭縮腦,我剛笑笑要打招呼,他已經先皺眉道,「出來幹什麼?進去吧。」
「哦,洗了,火車站太臟,」他終於不說話,又靜靜站了一會兒,廚房裡只聽到炒菜發出的嘶嘶聲,以及鏟子碰到鍋的小小碰撞聲,一股菜香瀰漫開。
然後在我瞠目結舌之際,他已經開門,一股冷絲絲的風涌了進來,吹拂著混亂的我。
我有些無趣,「哦哦」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兩聲,開門進去。
現在,我討厭和這沉悶男人呆在一個空間,像是黑壓壓的空氣罩在我頭頂,我根本不知道何時會下雨。
曾經也有個人在風中悄聲問我,「莫愁,我們下次再去,好嗎?」
他像我爸一樣揉著我軟軟的發,居然笑了一下,卻又很無奈地自嘲,「我又把你弄哭了。」
我始料未及,但也知道他是出於好意,匆匆洗了洗油膩的手,出去找他說明我明天就要搬出去的事。
他杵著不動,臉上不見一絲笑,表情像冬天一樣冷,「你穿得太少了。」
我心裏懊惱起來,突然厭棄和陌生人來往,人總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可我們相逢之際,我非但笑不出來,倒有點想哭鼻子。
林白岩將我扳過身面對他的時候,我已經淚流滿面,而他綿綿輕嘆一聲,將冷極的我拉進他的懷抱,用大衣裹緊我,讓我汲取他身上的溫暖。
一聲「好嗎」,讓我的心,瞬間輕成風中一粒細沙,久久不願落地。
於是我脫口而出,「這兩天麻煩你了,我就不打攪了,我今晚去我劉叔叔家。」
四年時光,我卻還牢記著一個人,一個陪伴我度過孤獨少女時光的朋友,而他已經消失在我的生和_圖_書活中,我的心,瞬間滄海桑田。
不等我反應,他就踩著拖鞋輕輕走開了。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低頭瞄了眼自己單薄的外衣,邊炒菜邊麻利地掀開另一口鍋蓋,「沒事,我以前跟我師父師母住山裡面,山裡一年四季都陰寒,我倒是習慣了。」
「啊?呃……我怕我笨手笨腳的,弄亂你的東西。」
再後來,我師兄上山拜師,我師父不肯收他,他在門外風吹雨淋三天,鬍子拉碴眼窩深陷,師母讓我偷偷塞了幾碗饅頭給他,我們好說歹說,師父才收了他。
他略略詫異,依舊拉開車門,「穿上。很快就回來的。」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自己為什麼悲傷,或許是悲傷太多讓我無從分辨,於是我繼續抽泣「旺傑誇你是武藝高超的女俠,可我頭一次看到這麼愛哭鼻子的女俠。」
我師母將她奶奶的手藝學了個八分,我在山上的那幾年,盡得她老人家真傳,我爸經常吃得讚不絕口,就連隔壁的旺傑,也時不時捎上他的小女友,到我家蹭飯吃。
老實說,我也不大喜歡我那師兄。
「下次一塊掃了。」
我胡亂點頭搪塞,心說也沒有下次了,我又不是你家老媽子。
我不由回憶起過去的生活。
等菜上齊,林https://www.hetubook.com.com白岩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下來,柔暖燈光柔和了他硬朗的五官,他夾筷嘗了嘗排骨,之後又夾了一塊進嘴嚼著,還夾了幾塊到我碗里,抬頭看了我一眼,「你打掃過了?」
我直奔廚房,而他隨後也跟了進來,大衣還未脫,整個人未見一絲疲態,只是用炯炯有神的目光看著廚房,還有我。
我跟我爸相依為命,但有時相處起來像無話不談的朋友,我喜歡這樣輕鬆的氛圍。
我已失去太多,縱使過去再過天真無知,現在也學會了「珍惜」二字。
我心裏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盯著他看,怕他會怪我亂動東西。
發了一會呆,動了動有些僵冷的雙腳,外面有了響動,林白岩的車子開了進來,我愣了愣,站起來出門迎他。
他那不容協商的口氣讓我愕然,進而有些氣惱,我退了退,風吹來有些冷,卻還是倔強地拒絕,「我不喜歡出門,」吐出這句話的時候,我直視他的眼睛,他也扭頭盯視我,眸中一星寒光,我們對峙著。
我想起年少時那個叫做「莫愁」的爛漫無知的女孩,笑得沒心沒肺,從不知愁滋味,而時過境遷,她的心已經千瘡百孔,那些無拘無束的笑容,已經深埋在童年時不同的樹下,凋零成乾枯的碎片。
「關https://www.hetubook•com•com節炎就是這麼來的?」
等我拾掇地差不多了,林白岩再次駕臨廚房門口,手插著兜,一派悠閑姿態。
關了油煙機,我細細算了算,這個人消失在我的視野中,已快四年。
「如果你今天不想去,那我們下次去,好嗎?」
我尷尬點點頭,「反正沒事做。」
「可是你救了我。」
我師母的奶奶曾經是著名烹調世家的千金小姐,四大菜系無一不通,特別擅長淮揚菜。後來世道變得太快,家道中落,但是只要是身在廚房,手裡掌一把勺,世家子弟的霸氣就出來了。
「為什麼我的房間和書房看起來還是老樣子?」
「……是啊。」
不過除了個性之外,師兄人還算不錯。他在山上住了一年,練功很勤快,對師父師母也孝敬,房子漏水了他冒雨修了一整夜,那年楓葉最紅的時節,還救過我一命,我稍微跟他親近了一些,不過三個月不到,他不知道犯了什麼錯,被師父莫名其妙逐下山,從此杳無音訊。
晚上天色漸暗。路燈亮起,令這附近的一草一木踱上一層淡淡的金亮,低調而美麗。
被這樣一種如電的目光盯著,我渾身不自在,倒菜翻炒的時候手甚至被幾滴熱油濺到,我卻不以為意,牽起一抹笑沖他說道,「你去坐一下,大概十幾分鐘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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