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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小姐

作者: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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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花園暢談后,我很想在路上遇到葉知秋時朝他露出我花一般的笑。但顯然我的「微笑計劃」遇到了阻力,因為莊子然。她是這樣阻礙我的。
我妹妹挑了挑眉毛,「她對老奶奶說,奶奶怎麼辦?我愛上了鏡子中的自己。那老奶奶說,你為什麼會愛上鏡子中的自己,那個小女孩聽了她的問題就很開心得笑了,說,因為我叫桃花,我得了桃花癲啊。哈哈哈……」
我感到悲哀。我的家庭成員就是有這樣一種能力,可以瞬間把討論的重點輕而易舉得轉移到類似於兔牙或者象牙上,我發自肺腑得感到無力。
「哎哎,桃花桃花,去廁所是吧,等我等我。」「哎哎,桃花,去食堂是嗎?等我等我。」「哎哎,桃花桃花,去老師辦公室是嗎?等我等我。」
我楞了一下,頓時有掐死陶何生的強烈慾望,我咆哮了,「陶何生,要癲一起癲,你休想正常到哪去!」我撲了上去。
我深知世上很多愛清,都是打著友誼的名號,在友誼的掩護下順利得孵出愛情的蛋。於是我對於跟葉知秋培養友誼的事,非常積極。但偉大的歷史告訴我們,要想成就著名的愛情故事,必須的環節是不停得出現第三者攪局,才能永載史冊。在我認定的愛情里,莊子然是第一個第三者。
我爸沉迷於自我猜測太深,還未等我開口,他老人家已經很興奮得朝著廚房方向喊道,「老婆,多炒兩個菜,給桃花補補。」
那兩天,我只要聽到那兩聲「哎哎」,就有犯罪的慾望。但是我無言得望著北極冰熊般的莊m.hetubook.com.com子然,又低頭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深知想犯罪,也必須是找對人才可犯,更何況莊子然還是人熊,我還沒有活膩。
矮我一個頭的陶何生抱著肩膀開始敘述她的故事,「從前有個小鎮,有一天,忽然來了個小女孩,喜歡坐在田埂上捧著鏡子照自己,也不跟別人說話。結果一個老奶奶很好奇,就上去問這個女孩子為什麼每天捧著鏡子照,你猜那女孩子怎麼說的?」
我爸生氣了,溫文爾雅得瞪了一眼桃核作為警告,「桃核,要有禮貌,你魏叔叔不是狗。」我妹咽下了口飯,刻意忽視我爸溫柔的警告,「那他就是老鼠。」我家絕對的女皇何美麗終於怒了,用筷子點了點桌子,「桃核,不許亂說,你魏叔叔不是老鼠,他不過長著一對兔牙而已。」
我還記得我十三歲的那個下雪的聖誕夜,火樹銀花,我趴在窗口邊等待駕著馴鹿經過的聖誕老人,祈求他賜予我沒有英文字母的人生。那是我在美國過的第一個聖誕節,練就了一身在英文字下標註中文的本事。但是那個晚上的星空澄凈空曠,我家的煙囪也是空空如也,於是我在罵聖誕老人放我鴿子的同時,我還向他宣戰。
我正對自己做著思想工作時,我妹妹陶何生不知何時已經倚在門口,與我相似的俏臉有些莫名其妙,我瞥了她一眼正要開口,她已走到洗漱台前對我說,「姐,我給你講個故事,我今天剛聽來的,特好笑。」
我回頭叫住了他。「爸,我想問你個問題?和*圖*書」我爸握住門把的手似乎抖了抖,忙不迭得說,「嗯?你說你說。」
回到教室的路花了平時的兩倍,因為大家都三三兩兩走出教室,在走廊上歡快得聊天說笑。我瞅著大家年輕滄桑的臉,不禁有些凄然。一個禮拜就體育活動課能出去玩一下,說白了就是上級安排的放風時間嘛,可同學們卻流露出如此知足的表情,真是人在囚籠,才能體會什麼是滿足。
那一晚,亢奮折磨著我。我興奮得到半夜才沉沉睡去,結果四個小時后,又亢奮得睜開眼睛,窗外烏蒙蒙一片,我估計連雞都還沒醒。我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盯著家裡的天花板,盯著盯著眼前居然晃出了葉知秋白凈的臉,朝我咧嘴輕笑,我就這麼看著,流出了口水。
我那晚笑微微得回家,我爸在詫異之後也笑微微了。從他那雙晶晶亮亮彷彿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可以看出,他老人家估計我終於邁過了50分這道門檻,順利得朝60分進軍了。但所謂馬有失蹄,我爸終究是生於革命年代,低估了時下的主流形勢,比如說現在的孩子們很早就有了競爭意識,都競爭著提早發育了,順便戀愛也提早談了,畢竟這是個提倡熟能生巧的年代嘛。
那一刻我恍然大悟,原來葉知秋是大戶人家來的孩子啊。
喊完,我爸殷勤得搶下我的書包,拍拍我的肩膀說,「今天累了吧?快去洗洗手準備吃飯。」
我氣得又盛了一碗飯。
我被這故事吸引,終於把視線從鏡子轉到我妹妹眯笑的臉,一臉茫然,「怎麼說的?」
我到衛生https://m.hetubook.com.com間洗手,之後用清涼的水潑臉。抬起頭看鏡中的女孩,扎著馬尾,美麗青春的臉雖然有些濕潤蒼白,卻寫滿對未來的期待,漂亮的眼珠子不再縈繞著深深的迷茫,取而代之的是迷茫后的堅韌。
晚飯過後,我媽作為一個優秀的芭蕾舞演員,開始拉筋踢腿。而我坐在桌前拿出葉知秋的那支筆,用這支筆認真得在日記本里寫下我和葉知秋的名字,然後用很大的愛心圈住我倆的名字,我想,他逃不出我的手心了。之後我開始做數學,我一度擔心自己被數學害死,但事實上,數學更害怕我些。
無奈之下,因第三者在場,我怕背上勾搭年級第一才子的罵名,不得不在與葉知秋擦肩時淡淡得望著他,滿心希望他從我眼中讀到我的笑意。
我點點頭,轉頭看著鏡中的自己,有些心不在焉,「噢,說來聽聽。」
我正為人類伸縮自如的滿足感虛嘆時,只見人群中莊子然粗壯的手臂在空中朝我揮舞,好似一輪大棒,「桃花桃花,孟老師找你去她辦公室呢,你快去。」
跟葉知秋的花園偶遇成了我枯竭生活突然湧現的一汪甘泉,那晚我是咧著嘴回到家的。我爸陶淵因為我和妹妹這半年來出現的千篇一律的愁苦表情,也很愁苦。雖然他在外頂著光鮮的「A大文學院院長」的光鮮頭銜,但回到家,也不過是兩個數學總考不過50分的孩子的父親,更令他痛苦的是,還是150分的卷子。
我記得我是那樣說的,「你這老洋騙子,我不指望你了,我要的東西我自己追,不用和*圖*書你給。」
此刻燈光橙黃,在光線影像的配合下,估計我年輕的臉泛著對於人生的巨大困惑,此情此景非常符合電影中的橋段。電影中,一個小女孩拉著父親說,「爸爸,我感到很痛苦。我想自殺。」父親於是老淚縱橫,抱過孩子開始痛苦得嗚咽,「孩子啊,咱不死,咱不能便宜了那些惡人……」
這時小名桃核的陶何生氣得也盛了一碗飯。她也急了,「姐姐能改的話,我也要改,再沒有比我的名字更難聽的名字了,陶淵和何美麗生的孩子,簡稱陶何生,虧你們想得出來,還被你們叫成桃核,」桃核狠狠得戳了戳飯,「我一想到魏叔叔每次吃完桃子吐出的桃核渣,我就全身發抖。好像狗啃了一半,接著又被一隻老鼠啃,那桃子啃得太難看了。」
我對自己說,陶花源,你遠渡重洋那麼久,沒對任何金髮碧眼的少年動過心。如今你回到這裏,不可救藥得對他動了心思,是他沒錯了。雖然他站在山之巔,但是好在你有陶家人難能可貴的刨土精神,你大不了辛苦一些,做一隻刨山的土撥鼠,把他腳底下的山土挖空,山都空了,他自然掉下來與你平視了。
晚餐時,我不輸的個性流露無疑。我在餐桌上向我家的女皇何美麗女士進諫,我嚼著白米飯發牢騷,「媽,你們給我取的什麼爛名,害我天天被人笑話,桃花桃花,我稍微犯了點錯大家就說我桃花癲發作了。剛才桃核還編故事取笑我。你們給我改名。」
我爸走進我的房間,摸摸我的頭,彷彿這樣一顆花瓶大腦被他摸了一下,明天我的www•hetubook.com.com數學成績就能漲一分,所以他摸頭摸得很勤。我爸欣慰於我屢敗屢戰的數學精神,漾出慈父般滄桑的笑后,準備走出我房間。
我和陶何生在寬敞的客廳里追打著,笑得清脆的同時踢倒了我爸從非洲帶回來的木雕,甚至碰彎了牆上的相框,相框中我們一家依偎在聖誕樹下,每人戴著一定聖誕帽,臉上的笑容堪比朝陽的向日葵。
可能我爸本來準備好與我討論人生的哲理、生死的意義,但顯然他生的女兒是他文學人生最大的敗筆,只在乎些雞毛小事,所以我爸滿腹生死倫理又硬生生得憋回了肚子。他皺眉想了半天,也悟不出別人腰間的鑰匙與人生有何關聯,於是淺淺得笑了笑,「可能他怕丟鑰匙吧。」
我想象我爸抱著我說,「孩子啊,咱不死,咱不能便宜了數學……」,渾身瑟瑟抖了抖,真害怕此時悲情的光線會催生出我爸的老淚來,於是趕緊問道,「爸,為什麼有人喜歡在褲子上掛串鑰匙?」
我轉著筆,望著微微飄動的窗帘,自言自語道,「那他為什麼有那麼多鑰匙呢?」我爸的聲音在門邊悠悠傳來,「可能他家有很多門吧。」
轉眼又過了一個星期,體育活動課又來了,上課前我像小兔子一樣蹦到女廁所的鏡子前左看又照,嘴巴情不自禁得咧出有些畸形的弧度,我實在是太興奮了。
十三歲時的大言不慚,充分表明我確實來自死不認輸的陶家,我不是野種。
我的家庭雖然民主,但卻從來不是為民做主。就這樣,改名提議在我數千次反抗后,又再度擱淺,那晚我吃了三碗飯作為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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