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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懶懶掃我一眼，閑散地插兜看向對面叫賣的小販，森然說，「想做我朋友？那你看一眼自己的手錶，回憶回憶，想一想有沒有什麼事情忘了說，我再做決定不遲。」

我只覺半空中一盆涼水當頭潑來，徹底澆滅了心中冉冉燃燒的小火苗，好不心涼。

這就解釋了今天江離怪異的舉動，看似孩子氣，其實含著懲罰，他可真沉得出氣。

「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蹭飯吃。就在附近。」然後他就懶散地挪著步子，晃悠悠走開了。

這皮嫩臉白的兔崽子，分明已經精練出一身老兔精的骨骼。

儘管一再忍耐，這一瞬，我火爆的脾氣幾乎要破土而出，我索性把心一橫，但臉上還是掛著大咧咧的笑，低頭匆匆瞄了眼手腕上的HELLO KITTY手錶，眨眨眼說，「啊，這麼晚了呀，都中午了，江離我先走了，我媽還等著我回家吃面呢。」

他背後的我如釋重負，肩膀癱軟下來，竟然有一絲惡戰之後的疲累感。

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我像一隻烏鴉一直在他耳邊不停聒噪，話里隱隱暗示，江離也聰明，驀地停了下來，漂亮的眼珠子懶懶地瞟了我一眼，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漫不經心地問，「想嘗嘗我家阿姨的手藝嗎？」

最最關鍵的時候到了，我說謊說得一陣心悸，背上甚至都泌出了汗。

我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湊近他佯裝沮喪地問，「江離，你聞聞你聞聞，我身上是不是有一股方便麵的味道？」

不會吧……

就算我已對我的魅力徹底失去信心，甚至對是不是能完成組織上交代的任務抱著懷疑態度，但是心裏另一個不服輸的自己在搖旗吶喊：方亮亮，為了勝利的曙光，你不能半途而廢！

「喂，你在說反話諷刺我嗎？」

更可笑的是，我卻覺得他是對的，竟然一點都找不出氣他的理由，因為十八歲時的我也是這樣激進地看待世界，眼裡容不得一顆沙粒，也見不得一絲絲的背叛和謊言。

還沒等他回答，我卻先自言自語起來www.hetubook.com.com，一陣搖頭嘆氣，「我爸這兩天出差，我媽又不會做菜，我們只好天天吃泡麵，前天晚上是老鴨味的，昨天中午是紅燒牛肉味的，昨天晚上是酸菜味的。」

其實咒怨的拍攝手法並不新穎，橋段也是老套，它真正的可怕之處在於，讓人們真正感受到死神扼住脖子的氣息吧。

「你……你膽子大了嘛？」

我只好諾諾應著，「是你說的，做你朋友要誠實的啊。」

我已經篤定那天那混亂的追逐場面是被江離瞄到了，問題只在於他到底看到了多少，這讓我心裏泛寒，我記得我後來是被康子弦牽著走回他車子里的，當時只顧著跟他拌嘴牽扯，再加上自己覺得丟人，低著頭根本不敢看路人神色各異的臉。

為了勝利的曙光，我追上他，不屈不撓地糾纏他，厚著臉皮問，「江離，原來你不愛吃方便麵呀，你家平時都是誰做飯的呀？我家是我爸做飯，不過我爸燒的東西不太好吃，你家呢？」

我吶吶點點頭，笑得僵硬，手心竟然出汗了，「是，是啊。」

他莞爾一下，朝著我忽然嘴角一咧，笑了，笑容中透著陽光的氣息，眼神中漾著一道溫柔的微波。

所以他不巧看到了？

我盡情地罵著康子弦，心裏嘟囔著他現在會不會打了很多個噴嚏，也怪委屈他的了。

「怎麼？泡了水的手錶還能用嗎？」江離突然冷不丁冒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我故作生氣地叉腰，鼓著腮幫子，忿忿道，「哼，我才不怕他呢。壞人！還欺負一個女生，真是壞透壞透了。」

「笨蛋。」江離轉頭鄙視了我一下，不屑的眼神竟和康子弦有些像，不過倒是好心沒有掰開我緊抓不放的爪子。

「啊，她是朝鮮族的？那她會做泡菜嗎？白菜泡菜？蘿蔔泡菜？」

「喂，你在你的信里提過要跟我做朋友是嗎？」江離說話的表情終於開始認真起來，竟讓我有種和成年人對話的錯覺。

我的負罪感無來由地又深了幾分，像是m•hｅｔubｏoｋ.cｏｍ.ｃｏｍ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拷問著我的道德我的良知。

專心致志看恐怖片到最後，我竟有些不敢去上廁所了。

現在的孩子，真是肯德基吃多了……早熟啊。

等待他回答的幾秒，我心跳如擂鼓。

「好嘛好嘛，你基因變異了總可以了吧？」

我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卻不得不承認，他的眼瞳里映出一個傻愣姑娘的臉，她扮演著一個並不存在的叫做「簡美達」的小女孩，看似呆傻，用謊言來掩飾殘酷的目的。

我有種被扇了一巴掌的感覺，對象還是一個十八歲血氣方剛的男孩。

「所以第二天他出去跟女生約會的時候我跟蹤他們，」我眼睛轉了轉，趕忙補充，「不是葉老師，是別人，我趁他走開的時候跟那個女生說了他做的壞事，還偷偷在他的車上刻花，被他發現了，所以那個人那天就追到學校，說要教訓我。」

菲哥說得太對了，是男人，都是難搞的，眼前的男孩，也不例外。

「啊？」我愣了幾秒，猛然意識到這手錶確實是泡過水的，就是那天被康子弦追著在雨中不顧一起瘋跑的時候。

「喂，你在發什麼楞？」已經抬腿走出兩三步的江離轉身喊住站在原地走神的我，我回過神，「哦」了一聲，見人行道那頭綠燈在閃，趕緊追上他，笑嘻嘻撒謊道，「嘿嘿，我剛才在想中午吃什麼好。」

幽閉光線不足的格子空間，正是任想象肆意馳騁的最佳地點，心魔鼓噪，簡直要命。

我撓頭傻乎乎笑，熱切卻不失誠懇地說，「江離，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會努力的。我……能做你朋友嗎？」

明明不敢看，可好奇心又唆使自己的眼睛盯在陰測測的屏幕上，看到驚嚇處，我低低驚呼一聲，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身邊江離的胳膊，嘴裏碎碎念：「媽呀媽呀媽呀～」

江離手插兜，姿態閑散，酷酷冷冷斜了我一眼，口氣不善，「離我遠點，最討厭方便麵了。」

我反應還算快，這時腦中警鈴大響，而就在我hetuｂoｏｋ•cｏｍ.coｍ心急如焚眨眼思考該如何扯謊自圓其說一通時，江離率先開口了。

那種死亡的力量強大到讓人逃無可逃，竟然連陽光也無法驅散開陰霾。

我提醒自己要鎮定，繼續天花亂墜地編故事，「我跟我表姐很要好的，我表姐為了他差點要自殺呢，所以那天我看到他跟葉老師，我心裏就很氣很氣，氣得肺都快炸了呢，所以，所以……」我扭扭捏捏放慢語氣，其實也不知道怎麼編下去。

某人眯起漂亮的眼睛，面帶淡淡的威脅。

平時吃慣外賣的我，也確實羡慕身邊的少年，含著金鑰匙出生，被父母捧在手心裏長大，他一定是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所以天生驕橫，我行我素，更不會顧及別人的心情。

我外公外婆早就過世了，我爸的父母不住在A市，我只是過年去看望一下，走動地不是很熱絡，今天見到兩個眉目和善的老人家，我心裏也挺暖和的。

「你要知道，我對朋友很挑剔。」他趾高氣揚，簡直在用下巴看我，「我最見不得有人說謊，特別是把說謊當飯吃的人。」

江離慢悠悠等我答案，我快速權衡了一下，索性心一橫，賭了一把，「那個，手錶確實是泡了水啦，還不是那姓康的壞人……」

太大意了。

他說，「嗯，是不太好。像你這樣子的笨蛋……」他惡毒的話說到一半，毫不掩飾鄙夷地上下打量我一眼，「還是比較適合吃方便麵。」

「所以什麼？」江離果然不依不饒，刨根問到底。

「保姆。」他從鼻子里哼出兩個字，淡漠地目視前方。

「我……我哪有嘛。」

「你這個笨蛋想撒謊，我會聽不出來嗎？你明明就在說反話。」

可悲的是，我編織的謊言還得繼續。

「嗯，她肯定會包餃子。」

「哦，那個姓康的，其實就是那天和葉老師說話的叔叔啦，你也見過的，他……他是我表姐的男朋友，就是前男友啦，他很花心的，我表姐為他死心塌地的，他卻背著我表姐跟其他的女生好上了，真是壞透了呢。」

垃圾不如。

我hｔtps://wwｗ.hｅtuｂｏｏk.cｏｍ•ｃｏｍ一下子就臉紅了，訕訕得偷看了眼江離，而他低頭翻閱報紙，面不改色。

我滿心竊喜地等待他邀請我。

卻不知不覺被殘酷的時間打磨成了一顆鵝卵石，滿篇謊話，自己騙自己說，為了工作，不傷大雅的謊話，也是能接受的。

費了半天口舌，其實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點頭，卻又故作矜持地含羞看他，絞著衣角口是心非著，「那個……不太好吧。」

江離靜靜看著我的表演，表情沒有一絲波瀾，像是要揣測什麼，最後只是沖我咕噥了句，「以卵擊石，以後離那些人遠點。」

明明是以正義的名義在工作，卻覺得自己像在犯罪，還罪孽深重不可饒恕。

他高傲地瞥了我一眼，望向車流如織的馬路，「那種人……垃圾不如。」他桀驁一笑，「我是不會和那種人來往的。」

「保姆阿姨呀？那你家阿姨燒的東西好吃嗎？我聽說現在很多保姆阿姨都很厲害的，還培訓過，都有廚師水準哦，可惜我媽省錢不請保姆，唉……」

我無奈地目送前方的年輕少年，五味雜陳，心情怎是一個「挫敗」就能簡單形容。

有些吃不准他。

他帶我兜兜轉轉，終於在一個有些年頭的老舊大院停下，大院樸實低調，不過從高牆深瓦中，還是能依稀辨別出當年的顯赫富貴，想必當年是大戶人家，只不過時代變遷太快，當年的主人子孫香火是否還旺，日子是否還是富貴依舊，就不可知了。

一路上我十分警覺地跟江離搭訕，拍他馬屁，只是每句話都要在腦子裡過濾一遍，他的態度倒是熱了一點，雖然仍然維持著冷淡的表情，卻也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巴巴地看著江離，哀怨地吐出一句，「江離同學，你真幸福，我好羡慕你哦。」

背上的熱汗出了一身，我不知道我在說康子弦壞話的時候，他有沒有打噴嚏，現下我只祈求快點把江離忽悠過去。

原來裏面住的是江離的外公外婆，兩個老人家身子骨都挺硬朗，精神矍鑠，興許是寡居在大院落里感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寂寞，對於我們的拜訪，樂得收不攏嘴，笑得一臉菊花皺。

我心裏霍霍磨著牙，這小兔崽子可真夠犀利的，少年老成，再假以時日，將來必定是個厲害角色。

說完，他就獨自走遠，加快的腳步冷漠的背影，都在揭示一個殘酷的事實：他看我不順眼。

老人家喜滋滋為我們準備午飯了，江離外公離開的時候還衝著老太太吆喝，「老太婆，小離第一次帶女孩子過來，多燒幾個菜。」

我咯咯咬著牙，心裡頭的火氣嗖得竄上有一丈高，大有火山噴發的趨勢。

我不能放棄，我不求其他，我只要能踏進他家，完成老譚交代我的，我就能跟這總愛話里藏刀的小兔崽子永遠拜拜了。

也不知為什麼，面對幾步外散發青春氣息的少年，我突然如坐針氈。

我臉頰火辣，只覺得少年人薄薄的唇吐出的字句，都是剛硬如石，一塊塊向我擲來。

我孤苦無依地被江離脅迫著看了一上午的咒怨，看得我眼前鬼影聳動，離魂飛魄散也就差一口氣了，這片子怨氣太重，我覺得我也被傳染，怨上了。

江離微微挑了挑好看的眉，暗示他在仔細聽。

成年後的我懂得了自欺欺人，自以為理所當然，卻被少年幾句話就擊潰一地。

等紅燈時，我悵然地望著對面馬路正在執行任務的交警，突然就想起了在天上的我爸。

「江離，你家阿姨會做蛋糕嗎？布丁呢？」

本來我想找個上廁所的理由溜人的，不過江離識穿了我的把戲，搖搖食指，不讓我去。

「江離，你外公外婆人好好哎，怪不得你也這麼好。」

看完片子跟著江離走出圖書館，漫步在金色陽光下時，我只覺得身上的怨氣被衝散了一些，心跳也穩健了，日本電影人在拿捏人心上堪稱頂尖，縱使模式雷同，看多了也就見怪不怪，只是不免讓我感到幾分挫敗，以前覺得自己幹警察這一行的，玩的就是膽大，要的就是心跳，在各方面我是不會輸給男人的。

我發現自己是個膽小鬼。

我除了怕蜘蛛、怕蛇、怕老譚、怕愛情外，還發現自己怕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