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又問陳氏的飲食起居，陳氏的幾個大丫鬟都是自己陪房裡挑的人，並不是用的府里的家生子兒，其中好像還有舅母陳夫人的手筆，周寶璐是信得過她們的，也很尊重，知道給臉面，一口一個姐姐。
周寶璐卻是梗著脖子：「我哪裡錯了？」
這也是王姨娘的盤算之處，特意把周安華先前的舉動留著不說，待需要的時候，把周安華推出來哭訴，小孩子說話自然不會說前因後果，就算後來查到是周安華先去打姐姐，那也不過是因為小孩子不會說話罷了。
周安華被娘親擰痛了，淚水立即飆了出來，踉蹌了兩步，撲到他爹膝前，哭道：「爹爹，爹爹，姐姐打我！」
她雖是劈頭就被父親說了這樣一句，卻只是一臉茫然不解，還有幾分委屈，卻獨沒有害怕。
她抄的王姨娘的屋子，就成了他的家了，周寶璐心中只覺酸楚難過，面上卻並不露出分毫，卻是陳氏雖是怕周繼林，但維護女兒永遠是她的本能，不由的就說：「璐兒脾氣是略急躁些，只是也不是什麼要緊的大事，王氏那裡，我去勸一勸也罷了，璐兒今後改了也就是了，斷沒有為著姨娘倒罰小姐的，老爺說可是。」
周安華見周繼林半信半疑，一時不說話，仗著平日里爹爹寵愛，頓時一屁股坐在地上打起滾來，放聲大哭：「姐姐打我，姐姐罵姨娘，還打我，還罵我是奴才秧子……爹爹……」
芒語道：「得了兩盒，只是我瞧著對夫人效用不大似的。」
論起來，周寶璐也有幾個月沒見父親了，只端午回來過，見過她爹爹，這兩個月來，見父親也沒什麼變化，依然清貴瘦削，只是略蒼白些，眼底有些虛浮，而此時更一臉陰沉，臉上顏色不是顏色。
周繼林轉身在上頭太師椅上坐下來，含著怒氣道：「你做的好事！」
周繼林越發惱怒道：「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
這一點，周繼林心中卻和*圖*書也清楚，王姨娘就算是他心尖子上的第一人，到底只是姨娘，若是真為了她罰了周寶璐，別的也罷了，母親跟前就交代不過去。
周繼林今年三十三歲，上頭原有個嫡出的兄長封了世子，只是福薄些，剛成親一年就沒了，只留下了一個遺腹子，今年才十五。
周寶璐坐在一邊陪了一會兒，見陳氏的眼睛漸漸合攏了，便輕手輕腳的退到外間去，領著丫鬟們收拾陳氏帶回來的箱籠。
周繼林有些悻悻，不過女兒在老祖宗跟前的確有臉面，被陳氏這樣一說，他倒也有點怕母親不高興，這才哼了一聲，道：「看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我還沒死呢，就抄起我的家來，哪有半點孝心，真是無法無天！」
吃喝都是自己莊子每日送來新鮮上好的，公主府也每旬都打發一輛車給世子夫人送各種東西去，陳氏每日在院子里走一走，隔幾天泡泡溫泉，周寶璐覺得，娘在外頭的確比在家裡好的多。
周寶璐臉上笑容褪去了，一臉茫然不解的說：「女兒做錯了什麼，讓父親這樣子說？」
周繼林果然暴怒起來：「他一樣是我的兒子，他是奴才秧子，那你是什麼！」
周繼林見王姨娘也哭，兒子也哭，連小兒子什麼事也不懂，見著娘和哥哥在哭，也不由得大哭起來，那一片混亂場景，叫周繼林怒火衝天，轉身就來正房要管教女兒。
周寶璐冷笑一聲，慢條斯理的說：「原來是王姨娘。父親明鑒，王姨娘只是咱們院子里的奴才，可不是我的什麼長輩，平日里，我給她臉面，叫她一聲姨娘，那也是因她是伺候爹爹的人，無非是我的孝心罷了。卻是輪不到她與我一言不合的，憑哪位先生，哪位嬤嬤教導我，也沒教導過主子要與奴才講理的，萬事只有我吩咐她的，她哪有資格與我一言不合！」
周繼林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兩眼，這個女兒不小了，已hetubook.com.com經有了幾分大姑娘的樣子，身量已經到了他的肩頭，模樣像足了陳家人，叫他看著就覺得不舒服。
離了這個院子，離了這些人，陳氏似乎總要鬆快些，身子也好些。
偏周寶璐絲毫不為所動：「我沒這麼說弟弟。」
鎮國公世子周繼林一臉陰沉的跨進門來。
也是因為如此，他似乎很難在周寶璐跟前拿出身為父親的氣勢來。
周繼林此時是越想越氣，尤其是周寶璐這個態度，絲毫不把自己這個父親放在眼裡，只是平靜的站在跟前，自己這個年齡了，在父母跟前，別說父母大怒，但凡有一絲不快也忙跪下請罪，她就這樣子……
芒語也低聲回道：「今年比往年暖和些，夫人的身子也似乎好些，心口疼只發了一回，只晚上還是不大睡得著，能睡兩個更次就算是好的了。」
朱棠忙一溜煙從後門溜了出去。
不僅是輕省，也是舒心。
周繼林形容端貴，頗有幾分風流貴公子的氣韻，若論容貌氣質，周繼林與陳氏倒也算得一對兒璧人，可是周寶璐知道，這也不過是面上兒瞧著罷了。
哪裡有半點做女兒的樣子！
於是，周繼林再次大怒：「怎麼回事？」
周寶璐心知肚明，只當看不見，見父親進門，迎上幾步福了福身：「給父親請安。」
周繼林氣的胸口不住起伏，吩咐道：「來人，請家法來！今日必得好生教你規矩才是，真是越發的無法無天了，不知愛護弟弟，不知孝敬父母，哪裡養出來這樣的混賬性子！」
沒料到很少見到的女兒口齒如此伶俐，半點不饒人，竟堵的他無話可說，不由大怒道：「混賬！還敢說嘴！」
也不知誰又扣了一盒起來！周寶璐此時也無心追究，只是說：「娘既回來了，再請太醫院的大夫來瞧瞧，和點丸藥吃吧。」
陳氏也忙道：「璐兒並沒有這麼說，老爺……」
周繼林哪裡聽得進去：「ｗwｗ•ｈｅtuboｏｋ.cｏｍ•ｃom她沒有這麼說，華兒這樣小孩子，哪裡知道這樣的混賬話！就算這會子沒說，私下裡必是說過了。」
陳氏自從那年小產後，著實虛了好些，身子一日弱似一日，周寶璐從記事起，就記得娘一年裡頭，總有七八個月在溫泉別院休養，尤其是冬日，更是住不得帝都，連過年也不回來。
急的眼淚都出來了。
衝出門就見躲在外頭偷聽的王姨娘，周寶璐心知肚明她做了什麼，白忙中還對著王姨娘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來。
周繼林恨死了女兒說話時那種非常明顯的陳家人說話的語氣，那一種鎮靜淡然，幾乎活脫脫是她舅舅陳熙華的翻版，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味道，周繼林總是覺得，他說話的時候，似乎總有一種隱藏著的不屑，似乎是看不起自己，卻又因為教養良好藏在了笑容後面，並不表露出來，可是又讓周繼林無時無刻不覺得不舒服。
她的樣子，有半點被嚇到嗎？
這樣一想，周繼林有點頹喪，王姨娘在外頭卻是急了，她是極了解周繼林的人，知道他這樣子就是打算偃旗息鼓了，哪裡肯甘心，悄悄在兒子周安華耳邊說了兩句話，狠狠一擰，就把他推了進去。
這個笑和現在這個場景實在太格格不入，王姨娘心中有一種十分難以解釋的奇怪預兆。
兄長去后，因著靜和大長公主的臉面，聖上又封了周繼林為鎮國公世子，其弟周繼云為二等子。
說了半日話，周寶璐瞧著收拾了不少東西出來，她分出些禮物，一樣一樣寫好籤子，預備給陳氏送家裡人，此時天色已經漸晚，周寶璐打發小丫頭：「去老祖宗那邊瞧瞧傳晚飯了沒有。」正此時，外頭院子里一陣喧鬧起來，丫鬟高高的打起來帘子：「世子爺來了。」
王姨娘躲在門外悄悄兒的聽，聽周寶璐一口一個奴才，半輩子的臉面都扒了下來，越發聽的一臉漲紅，銀牙咬碎，肚裏罵了無數聲和*圖*書，卻還是不敢罵出聲來。
這個時候，周繼林余怒未息，周安華正好重新挑起周繼林的火來。
周寶璐心中早已有數，回頭就對自己的另外一個丫鬟朱棠小聲道：「去回公主。」
總覺得被他低看了，總是低他一等似的。
這也是周繼林最不喜歡這個女兒的一點，從小到大，她都沒有怕過他，再小也沒有，別說他，就連自己的母親，威勢十足的大長公主，周寶璐也從來沒有怕過她，有些時候，在周寶璐再小一點的時候，好幾次周繼林在靜和大長公主跟前，竟都是要靠周寶璐給他解圍。
周寶璐平靜的說：「我沒有打弟弟，只是他來打我，我擋開他罷了。」
周寶璐抬起頭來看著她爹一臉怒氣沖沖的樣子，平靜的道：「一言不合？女兒與誰一言不合？還請父親明示。」
一時急怒攻心，也等不得家法了，隨手拿起桌子上自己丟在桌子上的摺扇，劈頭蓋臉就往周寶璐身上打去，周寶璐也不是傻的，哪裡就這樣傻站著挨打，轉身就往外跑，一邊跑還一邊喊：「老祖宗，老祖宗！」
此時陳氏已經被外間這樣大的動靜吵醒了，忙忙的披了外衣出來，就見到這父女劍拔弓張的一幕，連忙先喝止女兒：「璐兒，父親說話，你聽著就是了，怎麼能這樣呢。」
又回頭去勸周繼林：「老爺，璐兒還小，做錯了什麼事，老爺只教導她，若是嚇到她了，只怕老祖宗不自在。」
是以，周寶璐這句話說出來，周繼林就更發起怒來，霍的站起來，走了兩步：「當著面兒你還不認賬了？你今兒是不是帶了丫鬟去抄了王姨娘的屋子，真是膽大妄為！王姨娘到底也是你的長輩，你就不知道尊重？你要什麼不能慢慢兒的說，再則，誰管家這樣的事，怎麼不先來回我？你就敢帶了人去抄她院子，明兒你是不是連我的家也要當了！」
剛穿過月洞門，嘴裏話還沒罵完，就見自己母親靜和大長公主威和圖書嚴的站在門前，緊抿著嘴唇，抿出兩道極深刻的紋路來。
陳氏大驚，忙拉著周繼林勸道：「老爺息怒，老爺息怒啊，璐兒到底是女孩兒，怎麼能用家法，老爺只管訓誡她也就是了，我也好生教導她……」
陳氏連忙去勸，她本來也不是會看場面的人，只是怕女兒吃虧，本能的去拉住周繼林，周繼林哪裡肯理她，隨手一掙，就把嬌弱的陳氏推倒在地上，自己怒氣沖沖的去追周寶璐。
一邊低聲問芒語陳氏在外頭如何。
周寶璐絲毫不懼，揚著頭平靜的說：「女兒哪裡說錯了，還請父親明示！」
周繼林怒道：「還敢問我你做錯了什麼！大小姐今日回家來耍威風了？女孩兒家，半點不知貞靜賢淑，竟是如野人一般，全沒點規矩！一言不合，又打又罵，還抄起家來，竟沒把這公主府也給抄了，平日里教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哪裡還有一點兒大家小姐的樣子！」
周繼林也兩步跨出門去，嘴裏罵道：「反了你了，給我站住！」
周寶璐嘆氣：「舅舅也是這樣兒，舅母在我跟前也說了好幾回了，吃丸藥也不管用，倒是點那種熏香似乎好些，我前兒也拿了些，夾在給娘送東西的車上，他們可給你了？」
芒語就細細的回了在外頭的事情給周寶璐知道，那溫泉別院雖說是周家的產業，但到底沒有什麼要緊的人在裡頭，別說夫人，便是夫人的大丫頭，在那裡也高出好幾層了，誰敢為難？陳氏作為唯一的主子，事情都交了給芒語等丫鬟做主，倒也自在。
又去拉周寶璐：「還不快跪下給你爹爹認錯！」
周繼林卻是被周寶璐一席話氣的臉都黑起來，王姨娘婉約柔媚，又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對比起一個兒子也生不出來的陳氏，王姨娘越發是他心尖兒上的人了，今兒一進院子，王姨娘就哭暈在他跟前，口口聲聲說沒臉在這個院子里過日子了，要周繼林打發他們母子三個去外頭院子里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