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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記

作者:石頭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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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冊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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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爹爹的確是偏袒小紀氏。」宋嘉言不悅道,「我也不是負氣住到這兒來,我是不想他為難。爹爹已經有了決定,我改變不了這些。但是,我不能總是坐在這裏等人來算計。」
不料,傳旨的公公道:「縣君不必更換服飾,不要令太后久等。」
昭文帝想到什麼,笑道:「你大哥娶的是戚國公府的姑娘?」
宋榮得知昭文帝常去宋嘉言的別院,險些一口氣沒上來。
只是,如今殿中氣氛著實不佳。
宋榮自己膽量頗足,藝高人膽大,不然若是別人家孩子惹出這種亂子,家長就要瘋了,宋榮還能穩得住,說笑幾句,並沒有太過責怪宋嘉言。
宋嘉言應一聲,昭文帝眼睛落於宋嘉言袖子上,道:「剛剛嘉言在讀書嗎?」
「爹爹,自從皇上第一次來過後,隔了十六日,皇上來了第二次,之後,隔了五日,皇上第三次來。然後,隔了兩日,皇上又來了,啊,就是前天。昨天,皇上沒來,倒是差人給我送了些東西,名貴的我退回去了,吃食留下了。」宋嘉言眸間忽然閃過一抹深切的厭惡,道,「我嫁給方二,與跳進火坑又有何異?我還真不怕玩火。我就是玩火,燒死的也只會是別人。」宋嘉言撫弄著腰間的流蘇,道,「再者,與皇上說話很有趣,我也喜歡皇上過來。皇上庇護於我,我別的做不了,難道還不能陪皇上聊聊天?」
宋嘉言唇角微抿,心下有些不悅。昭文帝無奈一笑道:「好,朕不叫人知道。」
宋嘉言請昭文帝坐了主位,道:「天熱,我吃得清淡,皇上也沒提前派人知會我皇上要來,委屈皇上了。」一共兩道冷盤,六道熱菜,兩道湯,主食是碧粳米飯。
梁嬤嬤看宋嘉言沉穩冷靜,心也跟著安了,抬腳去忙。
「說說看。」李睿倒想聽聽。
「爹爹,來都來了,中午一起用飯吧。」
昭文帝道:「你家人都擅生財。」說著,不禁嘆了口氣。
劉公公嘆口氣:「嬤嬤知道奴才的難處就好。」
昭文帝笑道:「你在山上,朕偶爾也會想知道你這裏的情形,免得來找你倒撲了空。」
來時路還好端端地平整至極,如今卻是這一條溝那一個坎,馬車陷進去,只得用人力推出來。當中擺著滾木,只得下馬去將此移開。
宋嘉言翻個白眼:「我那是空談,真要有這種本事,豈不是顯得朝中大臣無能了嗎?」朝中之事,牽一髮而動全身,宋嘉言哪裡敢開口。
哪怕是見過諸多美女的昭文帝,眼中亦是一亮,笑道:「嘉言知道朕要來。」接著很大方地讚賞,「這身衣裳很漂亮。」
劉公公氣得臉色通紅,道:「咱們快些回宮交差才好。」
宋嘉言長眉微挑,道:「爹爹,我不可能一輩子按著您的意思過活的。爹爹只管放心,我不會做辱沒門楣之事,也不會故意找死。我眼前的路已經堵死了,爭一爭,或許還有別的路可走。您不能總是要求我退讓,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退讓。」
宋嘉言裏面一件鵝黃色胸裙,外罩大紅交領細紗長裙,腰上配鵝黃絲絛長帶,頸間戴一條極細的金鏈墜,上面是一塊打磨成六芒星狀的紅寶石。她正當盛年,修長高挑,這樣明艷的顏色穿在身上,更顯得神采飛揚。
昭文帝見宋嘉言的馬始終差自己半個馬頭,心知宋嘉言騎術精湛,笑道:「子熙是文官,你兄長擅騎射,不想你也擅於此道。」
「皇上難道不知?小郡主和阿崢吵架,秦家老太太過去勸架,被小郡主拿茶盅砸破了頭。」
呂嬤嬤忙去取了一丸藥,道:「姑娘,自來大朝會,沒有半日是結束不了的。何況,大朝會向來是在昭德殿。皇上在城內,這會兒就是去請皇上,怕也來不及。」大朝會五日一次,凡帝都五品以上官員皆可參加。人太多,行宮是擱不開的,故此,大朝會都是在皇城內舉行。
宋嘉言說起私塾的事:「其實,並不是完全免費給他們念書。雖然不收銀子,不過,需要他們以工抵束脩。而且,念的書要他們自己抄來,這樣,我只要出筆和紙的錢就夠了。」
看昭文帝額間微汗,兩腮熱得生紅,宋嘉言命人將房中的冰盆抬了兩盆出去,免得乍熱乍冷的,傷著昭文帝。宋嘉言又道:「皇上先洗把臉,去去暑氣。」
「聽聽這話,莫非嘉言不喜朕來?」
宋榮實在受不了這種刺|激,擺擺手道:「想法子回絕了皇上,安安穩穩地在山上住幾年,我安排你離開帝都。你不是自小就想四下遊歷嗎?先忍幾年,到時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杜君笑道:「帝都常有落魄學子,若有人願意贈書一本,便可在書院免費吃住五日。哪怕無書可贈,抄一本書留給書院,同樣可免費吃住五日。這些書卷,並未花費一文錢。」
「不是,可以允許他們先欠著學費,待不念書了,去我鋪子或莊子里做工償還。」
宋嘉言的話很得昭文帝心意,昭文帝道:「如果想要漲些租呢?」
昭文帝笑道:「這就很好,暑天弄了大魚大肉也沒胃口。」
昭文帝道:「聽杜先生的意思,嚴公子似有頗多坎坷之事。」
「公公只管收下,縣君還有很多。」呂嬤嬤笑意漸深,又拿起玉佩給劉公公賞鑒,「公公見多識廣,看這玉佩如何?」
宋嘉言平靜道:「爹爹說什麼呢?我早跟皇上說清楚了,我不可能跟他有什麼親密關係的。」
昭文帝笑道:「謙虛是美德,不過,在朕面前,不必如此。」
宋榮轉身就往宮裡跑去,若不是宋榮自來身強體健,這一路長跑非得要了老命不可!宮內其實禁止這樣不莊重的行為,不過宋大人乃皇上近臣,瞧宋大人急得眼睛都紅了,宮中留守的內侍也沒敢攔。昭文帝正準備回行宮,聽內侍說宋榮求見,便命人宣他進來。
昭文帝道:「只這些書,也值上萬兩銀子了。」
劉公公在偏廳左等不來,右等不到。且自從呂嬤嬤說去催縣君,到現在亦不見影蹤。劉公公頓時明白自己上當了,狠狠地將手邊茶盅掃落地上,氣得直發抖。他身邊的小太監連忙上前給劉公公順氣,卻被劉公公一巴掌甩開,陰沉沉道:「叫上楊侍衛,一併去找縣君!」
宋嘉言一聲長嘯,猛然掙開宋榮,幾步走向昭文帝。她身上已經完全濕透,精美的衣料下隱約可見凹凸有致的身體曲線,宋嘉言一把抓住昭文帝胸前衣裳,雙眸如火,直接把人拽進房內……
宋嘉言立刻將臉一沉,冷聲問:「怎麼,皇上看我是沒錢的人?」
若說昭文帝在同意賜婚時尚不知是德妃自己的意思,宋家在聯姻后迅速與方家決裂,甚至縱容宋嘉言搬到西山別院,再不回方家,昭文帝也終於明白聯姻之事怕是德妃與太后的意思。那時,昭文帝誤會了宋榮,他以為是宋榮的心意。事實上,宋嘉語恩寵漸薄也來自此事。
方太后想到今日目的,又是這般時辰了,生怕昭文帝什麼時候忽然回來,也沒心思與宋嘉言糾纏,緩一緩臉上神色,溫聲道:「哀家近來覺著有些悶了,想找人說說話,想著你住得近,你又是個善語之人,就叫人傳你來了。」
宋嘉言取過昭文帝的酒盞斟滿酒,道:「這是梨花白,可是一流的好酒,我敬皇上一杯。」
宋嘉言回望:「爹爹不信,我信。」
宋嘉言已是岌岌可危,李睿猶是不離不棄……秦崢不信,李睿做這一切只是因為道義。
「你別跟我裝傻,秦崢、李睿他們,你願意怎麼聊天怎麼聊天。皇上總是來你這裏,雖然做得隱秘,可這世上沒瞎子,我能知道,別人自然也能知道。」宋榮更擔心宋嘉言的安危,語重心長道,「不然,你收拾收拾跟我回家住。」
「皇上別想挖我的牆腳,人各有志。」宋嘉言笑道,「我要是男人,也願意天南海北遊歷天下。」
昭文帝點頭:「她實在是個聰明人。」
昭文帝哈哈大笑。
昭文帝龍顏冷峻,道:「這是做什麼?」
「誰來體諒我呢?」宋嘉言眼神幽暗,「我也是一輩子,我這一輩子,要怎麼過?」
「譬如嘉言有一處莊園,年景好,莊稼也好,偏生收上來的租子一年不比一年,嘉言會如何做?」
昭文帝笑道:「你只管慢慢想。來,陪朕出去走走。」
杜君應了。
昭文帝一笑道:「拿吃的來敷衍朕。」
宋榮真要吐血了:「你信?」
此時,父女兩個一碰頭,雙方交換消息。
秦崢道:「宋叔的朋友,他早就來過嗎?」
正當此時,宋嘉言乍然暴起,灌注了全部力道的一拳揍了過去。
儘管宋嘉言沒有宋嘉語這般傾城絕色,更不比妃嬪溫柔可意,可是,宋嘉言身上有一種絕無僅有的魅力,昭文帝平生僅在她身上見過。
送走宋榮,宋嘉言在肚子里把昭文帝罵了一千八百回。
上一次君臣三人共處一室,昭文帝能感覺得出宋嘉言與宋榮的疏離。當他再次到訪西山別院,便主動問宋嘉言:「你與子熙……是否有心結?」
劉公公道:「那就請縣君快些吧。」宋嘉言又磨蹭了好半天,方在劉公公三催四請下換好衣裳出門。
宋嘉言的西山別院離行宮不遠。畢竟曾經是生母的陪嫁,地段上佳,沒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一路有障礙地前行,直到巳時方到行宮。
昭文帝道:「這怎麼會是朕一句話的事?」他並非昏君,強奪宋嘉言入宮的事如何做得出來。再者,他不願意那樣對待宋嘉言。
宋嘉言問:「爹爹有主意了?」
昭文帝其實心裏有事,路上沒好直接說,覺著周圍隨從多,怕宋嘉言難堪。如今侍從丫鬟都識趣地退下,昭文帝溫聲道:「朕想著你又不常出門,不想叫你煩勞。」暗示:女人家還是少出去。
昭文帝握住腰間系的一塊玉玦,道:「秦家這是欺君啊。」
昭文帝問:「今天並非休沐,戶部還需子熙去坐鎮,別叫他們慌了神。」
宋嘉言不放心地又給了他兩下子,見方諒再無反應,宋嘉言跳下床去,先去熄香爐中的香。只是,這間靜室布置極是簡單,連杯水都沒有。宋嘉言一靠近那香爐就覺著身上燥熱,索性扯下半片帳幔,直接拔下頭上金釵將帳幔撕開堵在那香爐里。
宋榮衙門裡的事也忙,好不容易抽個空去了別院,還正趕上了寧安侯夫人紀閔過來看望宋嘉言。
宋嘉言道:「無妨,再拖半個時辰。」
宋榮的第一反應是:宋嘉言並沒有刻意誇大啊,皇上果然是勤來勤往。
昭文帝在行宮覺著氣悶,便換了衣裳帶著袁忠及一幫侍衛們出宮走走。
宋嘉言似乎預料到昭文帝的到訪,此時,她已經洗凈了臉上簡單的易容修飾,起碼,兩撇鬍鬚已經消失無蹤。甚至,宋嘉言的臉上沒有半分妝容的痕迹。她依舊身著男裝,不過,那身青衫已經換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紫羅蘭色的長袍,衣袍精緻非常,刺繡做工皆是一流。
方太后道:「那點心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宋嘉言有主見、有謀划、有恨、有怨!她不可能停手。https://m.hetubook•com•com
方太后冷冷道:「哀家叫你早些過來,怎麼拖到這時才進宮?」
宋嘉言原是方家婦,偏這女人不知安分,至今尚未與方諒圓房,只要二人圓房,宋嘉言並非絕色,又是臣妻,即使昭文帝也不好再牽念於她!
昭文帝哈哈大笑,隨宋嘉言進了廳內。
接著便有宮人上前攙扶宋嘉言,宋嘉言神色迷茫地被扶了下去。方太后稍稍鬆一口氣,對心腹嬤嬤道:「叫方諒過去。」
宋嘉言溫聲道:「見面的時候多得很,我倒不是怕見人。我想著,等表弟成了親,小夫妻兩個感情慢慢地培養起來,再見不遲。」若是李行遠大婚前見到她,難免多想,倒影響夫妻感情。
這不僅意味著宋嘉言在金銀上的投入是有回報的,只要投入與回報成正比,這種模式就是可持續的,更重要的是,這些在宋嘉言的私塾里念了幾年書的孩子,可以率先被宋嘉言挑選使用。
宋嘉言問:「皇上午膳用得可好?」
「我就問問,看看皇上安的是什麼心。皇上說如今鹽課只收一成的稅,並不算重。」
宋嘉言起身問:「去哪兒?」
昭文帝忙笑道:「朕就這麼一提,嘉言多心了。」
昭文帝笑道:「難怪你個小小女子也能發財。有些事,牽一髮而動全身,說來容易做來難啊。」昭文帝問,「嘉言手裡可有鹽引生意?」
宋嘉言也見到了袖子上的一角墨跡,笑道:「並沒有看書,是看賬本子,鋪子莊子上送來賬冊,我略看一看。」
「淮揚是鹽商的地盤,即使深入虎穴,也不一定能得虎子。」宋榮道,「既然要做,最好把他們弄到帝都。」這才是咱們的主場。
原本宋嘉言是想留紀閔一起用飯的,宋榮忽然來了,紀閔忖度著怕是有事,就先走了。
宋嘉言笑道:「皇上來得巧,現下天熱,我懶得出門,不然豈不讓皇上白來一趟?」
昭文帝這般大搖大擺,宋榮既在,更不能悄悄遁走,於是,大家從容相見。昭文帝笑道:「這是嘉言的地方,朕微服出宮,子熙不必多禮。坐。」
昭文帝一面同宋嘉言說著話,一面觀察宋嘉言的臉色,直到昭文帝走山路走得雙腿泛酸,宋嘉言依舊氣息均勻,沒有絲毫疲倦的意思。
昭文帝的確很器重宋家,自開年戶部尚書就因年老告了病假,昭文帝索性讓宋榮暫代戶部尚書之職。朝臣心知肚明,宋榮離扶正只差皇上一句話了。
宋嘉言瞭然一笑,溫聲道:「我始終對皇上充滿感激。」
宋榮望宋嘉言一眼,嘆道:「皇上把鹽課加稅的事交給了我來主持。」
昭文帝道:「嘉言放心,有朕在,斷不會叫人給你委屈。」
他明白,宋嘉言並不是輕賤之人。
昭文帝極是爽快:「朕幹了,嘉言隨意。」
袁忠已經帶人將亭子收拾妥當,石凳上鋪了厚墊子,又低聲問過主子可要喝茶,昭文帝命人倒了兩盞,宋嘉言略一漱口,就放下了。
昭文帝對宋嘉言開始有些念念不忘的意思。
宋嘉言的話其實不是很動聽,可是,宋嘉言這樣含笑說出來,昭文帝偏生髮作不得,嘆道:「嘉言莫要多想,朕也只拿你當個晚輩。」
「我也只能做這些了。」宋榮不贊成宋嘉言行此險招,這種事,他不可能給宋嘉言過多的幫助。宋嘉言若是成功,是她的命。若是不成功,同樣是她的命。
梁嬤嬤心驚肉跳,問:「這可怎麼辦?」
昭文帝哈哈一笑,他是微服出行,自然不會計較這些禮節,相反,若是宋嘉言誠惶誠恐三跪九叩的,他反要掃興了。隨宋嘉言進了別院,宋嘉言道:「這會兒天熱,不是賞景的好時光,再說,我這別院景緻也有限。皇上不如先歇息片刻,可好?」
昭文帝與宋榮趕到時,李睿同宋嘉言等剛剛退守別院,只看到上千禁衛軍將宋嘉言的別院圍得鐵桶一般。宋榮高聲道:「我是宋子熙,不知是哪位大人當差,誤會至此?」
「這事,既然你我都知道了,宋大叔沒有不知道的理。」憑宋榮的謹慎,不會沒有安排的。
宋嘉言道謝后,捏了粒葡萄,剝了皮放在嘴裏。
送走紀閔,宋榮把下人攆下去,劈頭直問:「你常跟皇上來往?」
「是啊,國庫有些緊張。朕想著,給鹽課加一些稅,商人的稅都是取一成,鹽課也一直是一成收稅。朕說加稅,並不是真要喝他們的血,適當地加到一成半,並不多。不過,朕稍稍一提,大臣們就號得彷彿朕要刨他們的祖墳一般。鹽課並非小事,故此一時間,朕也不好獨斷。」
「無妨,騎馬即可,山上涼爽,正好消遣一二。」
宋嘉言坐下,喝了口涼茶,笑道:「皇上來也沒提前差人跟我說一下,要知道皇上來,我就不出去了。」
昭文帝笑道:「朕都著人拿來了。」皇上要給,推卻一次是客氣,推卻第二次就是不給皇上面子了。
秦崢悵然若失,心下已明白宋嘉言打的什麼主意。
宋嘉言搖頭:「無功不受祿。這事皇上說得容易,做起來卻殊為不易,畢竟關係到太后的威儀。這不是小事,怎可輕率?我不佔皇上的便宜。」
「謝謝爹爹。」
昭文帝洗一把頭臉,笑道:「朕無事出來走走,路上乏了,沒個合適的歇腳處,貿然上門,打擾了嘉言的清靜。」
昭文帝失笑道:「嘉言何出此語?」宋嘉言幾番捐銀子給朝廷,昭文帝知道這不是個小氣的女人,更不同於後宮那些爭寵奪愛的妃嬪。
李睿搖頭:「她大概是不想我們知道的。」宋嘉言不是個蠢人,她更不笨,若是無心,宋嘉言有的是法子擺脫昭文帝。如今兩人關係融洽,李睿微嘆:「讓她自己決定吧。」
「皇上莫要得了便宜還賣乖,如我這般肯跟皇上說幾句實話的人,皇上當然要維護一二。」宋嘉言眼睛彎起來,笑眯眯地柔聲道,「我勉強不算太無能,故而,皇上來,我敢留皇上用飯、敢跟皇上說幾句話。皇上不要想太多,我只拿皇上當成長者一般。我的確想從皇上這裏得到庇護,卻不會做出有失名節的事。」
昭文帝覺著,宋嘉言品位頗佳。
宋嘉言不想昭文帝連宋嘉讓都調查清楚了,笑道:「我爹爹並不是刻板的人,小時候大哥常教我打拳舞劍,大一些時,還會去城外莊子打獵。」
昭文帝沒再多說,便令宋榮退下了。
宋嘉言的眼神越過隨從,落在昭文帝身上,問:「有事?」
「所以才說是一流的好酒,我爹爹和李伯父雖早不來往,我與李睿是相熟的,我這裏的酒都是他送的。」
此刻,緊張的不只是方太后,住在延福堂的宋嘉語亦是不停地著人去打聽消息,直到宋嘉語聽到「宋縣君已經去給太后請安」的話時,絕色的小臉上不禁綻開一抹志得意滿的笑靨。
「皇上的玉佩多了去,這玉雖是上等,卻也算不得稀罕。難得的是,此乃皇上做皇子時就用的玉佩了。」呂嬤嬤笑道,「更難得還是先帝所賜。這玉佩原有個典,公公看這兒,當年先帝得了一塊美玉,玉當中有天然生成的一個『清』字。這字,正合了皇上的名諱,後來先帝便命人雕琢成玉佩,賜給了皇上。」玉佩的確是昭文帝的,這典卻是編的,無他,玉佩乃是昭文帝自己的美玉,玉上天然生成一個「清」字,合了他的名字,於是昭文帝就令人製成玉佩佩戴,跟先帝卻沒什麼關係了。非但如此,這玉佩也不是近些日子昭文帝給宋嘉言的,原是昭文帝還是皇子時,去宋家見到了少時的宋嘉讓宋嘉言。彼時宋嘉言尚且年幼,童言無忌,裝了一回神棍,昭文帝手邊沒有合適的物件兒,就扯下玉佩給了宋嘉言做見面禮。這玉佩,估計昭文帝自己都忘了。如今情急之下,正好編個典來糊弄劉公公。
昭文帝是皇上,更加明白才幹對於一個組織的重要性。
諸人再往山下走,私塾在西山腳下,並不遠,很快便找到了宋嘉言,只是昭文帝更加不痛快了。無他,宋嘉言正在和秦崢、杜君整理私塾新買來的一些書籍,這些原是宋嘉言想著籌備小藏書室用的。書在箱中,趁著天好,先拿出來曬過。
「這話又怎麼說?」
六部中,戶部排名第二,只較考核百官的吏部略差一籌罷了。宋榮寒門出身,四十齣頭便位至一部之首,實在是運道一流。當然,這跟宋榮的精明強幹也有分不開的關係。
昭文帝正熱,呷一口在井中冰過的酸梅湯,胃口大開,喝了一碗道:「再給朕來一碗。」
只是,能混到朝堂上的,又有哪個是不精明不強幹的呢?宋榮能從其中脫穎而出,著實令人讚歎。
宋榮正是唏噓,忽而有不速之客到訪:昭文帝來了。
此時,對宋嘉言念念不忘的絕對非昭文帝一個,在李睿的宅子里,秦崢在與李睿說話。
宋嘉言自屋內出來,冷冷道:「劉公公把話說明白,本縣君何處抗旨?太后宣我入宮,難道規定了叫我蓬頭垢面入宮不成?我在這裏,整理好自然會跟劉公公入宮!我好意請公公在屋裡喝茶,公公倒帶著禁衛軍到我院里大喊大叫!公公縱使是太後身邊紅人,我也不容你這般詆毀污衊!」
宋嘉言挑眉:「我叫杜君帶你吧,我真有事兒。」
昭文帝感嘆,難怪秦崢等幾個毛頭小子天天有空就圍著宋嘉言轉。
「當真?」
「朕已經賞了子熙四個侍衛。」
宋嘉言根本未放在心上,直到宋榮急匆匆地找到山上來,宋嘉言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哪裡,我常出去的。」宋嘉言似沒聽懂昭文帝的話中之意,笑道,「有時去老梅師太那裡說話,有時去私塾,偶爾還去莊子、鋪子里。」
「皇上請講。」
昭文帝不在意:「嘉言是女子,又不是君子。」
宋榮撲通就跪下了,急道:「皇上,嘉言遣了別院的護衛來找臣,說一大早太后就宣她去了行宮,現在吉凶難料。」
「我早跟皇上說過,不要總來,省得我看煩了。」宋嘉言笑望宋榮一眼,打趣,「我爹爹聽說皇上總來找我說話,害怕得很。一是擔心皇上白龍魚服,路上安危,二則,我爹爹也擔心我與皇上總是來往,于名聲有礙。」
「什麼事?」自登基之日起,昭文帝還真沒見過敢不給自己面子的傢伙。尤其知道他的身份,還這樣不給面子的,真是帝都頭一份兒。昭文帝頓時不悅。
「朕知道子熙的脾氣。」昭文帝笑道,「于朕,不過一句話。」
昭文帝有些尷尬,宋嘉言與方二的親事,還是他老娘懿旨賜婚的。現在這番情形,誰也不能說這樁親事賜對了。
宋嘉言模稜兩可地說:「爹爹就那樣唄。想顧全,又都顧不全。」
宋嘉言柔聲道:「臣女接到娘娘口諭,喜不自勝,當即焚香沐浴,收拾停當,立刻就隨公公來了。臣女不知遲了,請太后恕罪。」
宋嘉言居劣勢,卻有一手好牌。
昭文帝是乘了車來的,宋榮還有幸與昭文帝同處一車。昭文帝嘆道:「子熙,朕與你君臣多年,和_圖_書你心裏的憂慮,朕都明白。」
「之前覺著你還有些小女孩兒的稚嫩之處,這會兒又做老成之語。」昭文帝想了想,「朕眼前便有樁大難事,你若幫朕把此事處理好,朕便想法子給你自由身。」
室中只餘二人,昭文帝目光愈發柔和,宋嘉言溫聲道:「皇上問我事,我都是認真答的。皇上不要信我一介女流的見識,鹽課的事,若是皇上從我這裏回去就雷霆手段,未免叫人生疑。皇上無所畏懼,只是,若是叫人知道是我給皇上出了主意,我就會很危險。」
「今天,是大朝會的日子。」宋嘉言低聲道,「太后這是要除了我。」
宋嘉言道:「這些多是管事中飽私囊,不大中用了。既然管事不忠,換了新人來就是。不過,換新人的時候,也該給前管事一些教訓,好叫後來人有個警醒。」
昭文帝哈哈一笑道:「子熙多慮了,朕的安危自不必你擔憂,倒是嘉言這裏,趕明兒朕派幾個好侍衛給她。」
昭文帝換了常服,直接帶了侍衛騎馬先行。宋榮帶著隨從緊隨其後。剛剛出城就見到李睿身邊的近仆拚死攔住宋榮,急道:「我家公子命我來給大人送信,大姑娘挾持一個公主回了別院,請大人上山救命!」
宋嘉言瞧一眼一旁的袁忠,昭文帝道:「袁忠是朕的內侍。」
宋榮哂道:「這可真是,我前腳剛囑咐了你,你後腳就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宋嘉言擺一擺手:「皇上別笑話我了,憂國憂國、與民為善真談不上。」宋嘉言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只是想提醒自己,還是要盡量做個好人。」
「太后沒有直接賜毒酒過來,就說明她是有顧慮的。」宋嘉言道,「把那顆葯拿來。」
杜君極為敏銳,問:「昭先生與阿言很熟?」
「子熙不只你一個孩子,你得體諒他。」
一時,宮人捧上熱茶鮮果並兩樣點心,方太后笑道:「你嘗嘗,這是哀家小廚房新做的。你是德妃的姐姐,也是方家的媳婦,哀家只拿你當個女兒看。」
「爹爹,你要不要去淮揚啊?」
宋嘉言道:「太后現在只是宣我進宮,即便師太也不好說什麼的。」
「學徒不是這樣用的,生手可以少給一點,但是不能不給。」
昭文帝露出狐狸般的微笑:「所以說,該佔便宜時,千萬不要錯過時機。女人驕傲太過,並非好事。」他也不是時時都會心軟。宋嘉言這性子,實在太好強。
因宋嘉言身著男裝,臉上做了些修飾,昭文帝只覺著宋嘉言眼熟,卻沒記起她來,笑道:「我們是來帝都的舉人,聽說書院里每十日有一次經筵辯講,特來拜訪。」
宋榮道:「無妨。名聲總沒性命重要。」
宋嘉言淺呷一口,立刻扶住額角,長眉微擰,搖了搖頭。方太后立刻問:「宋縣君這是怎麼了?」
秦崢嘆口氣,並未多說。
昭文帝的扈從侍衛都留在外面,唯有貼身內侍袁忠相隨身側,宋嘉言引二人到了一處廳室,布置非常簡單,一扇十二折的山水屏風前面擺著四張長短榻,榻中間擺著一張大小適中的矮几。
「並不是叫他們一輩子去我鋪子里做工,只要還清念書的銀子,他們就可以離開了。」宋嘉言道,「其實,我並不缺這些錢,只是,若是不收錢,這些孩子們年紀尚小,未免要覺著可以不勞而獲了。」
宋嘉言到妝台前,打開抽屜取出一塊玉佩,道:「這是皇上的東西,不過,很久了,是皇上未登基時的佩飾。我要先沐浴,你去叫人知會宋甲、宋乙,讓他們帶著人到內宅來,就守在我院子外面。再著宋丙帶人把從山腳到行宮的路弄些障礙,命宋丁找李睿過來,然後,看劉公公著急時,出去穩住劉公公,盡量拖延時間。」
現實就是這樣的殘酷。
宋嘉言好整以暇道:「我回家之後,方家說不定會去鬧,到時我就叫皇上順水推舟地賞我個道號,去庵里修行,見面更加方便。唐時玄宗皇帝納兒媳婦楊玉環為妃,就是用的這種法子。我覺得有些矯情,爹爹你說呢?」
昭文帝見宋嘉言直白地說出自己的小心機,不禁笑道:「越是這樣,你越該知道男女大防,不要跟秦崢太過親近。」
一連喝了兩碗酸梅湯,昭文帝贊道:「舒服。」
在外面聽到昭文帝笑聲的袁忠抬袖子擦一把額角虛汗,內心深處對宋嘉言佩服至極,真不知道宋縣君何等手段把皇上哄得這般開懷。
「那現在怎麼辦?」
宋嘉言笑道:「不過是一些讀書人的滿腹牢騷。」對昭文帝比個手勢,昭文帝隨著宋嘉言走遠幾步,身畔兩個隨從半步不離地跟了過來,宋嘉言低聲道,「小女閑得無聊,辦個學堂消遣。皇上來做什麼?」
宋嘉言打算回家住些日子,讓昭文帝稍稍收斂些。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尚未成行,一大早上就有內侍帶著侍衛前來傳太后懿旨,召她去行宮。
李睿笑道:「說來容易做來難。」
剛剛才聽閨女說昭文帝拿閨女當晚輩的,這才幾日,就成忘年之交了。要說昭文帝心裏沒貓膩,宋榮能把腦袋擰下來給他!
「是啊,皇上不可能親自擼袖子上陣,這事,總要有人主持。」宋嘉言道,「自來改革家就沒幾個有好下場的。何況,此人非但要清廉,還要有膽識,有勇有謀,不然,鹽課上的事沒弄好,反倒把自己栽進去。」
昭文帝不喜歡野心勃勃的女人。
「總要容人想想。」宋嘉言哪裡有什麼好法子,她連現在的鹽課制度都不了解。
呂嬤嬤贊:「公公好眼力,這本就是宮中貢品。我們縣君的父親在朝中為三品戶部侍郎,戶部尚書告老還鄉,現在宋大人代理尚書之職。皇上見縣君喜歡紅寶石,就著人拿了些鴿子血來給縣君賞玩。」
「這怕什麼?你只管去,你表弟大婚,我根本不請姓方的那一家子。」紀閔笑勸,「再者說了,你們是表姐弟,難道以後就不見面了?」說到當初被方家截和娶了宋嘉言,紀閔就是一肚子火。
昭文帝哈哈大笑,宋嘉言回書院喊了杜君出來,道:「這位昭先生,久慕咱們書院名聲,自己也打算辦所書院,你帶著昭先生好生逛逛。」
杜君心下疑惑,先應了。宋嘉言對昭文帝道:「外頭熱,我們去那邊。」
昭文帝開解道:「子熙對你如何,朕都看在眼裡。這世上,多少人拿家中女子聯姻為籌碼?你是運氣不大好,子熙卻是盡了力的。若沒他執意護著你,你能平平安安地住到別院來?」
「嗯,上次來書院,大姑娘叫我帶他在書院看了看。」
宋嘉言略思量片刻,道:「要我說,減租也好,漲租也罷,有一點,這塊地是我的。只要是塊好地,不愁沒有佃戶來耕種。若是執意要漲租,首先,得有一個能幹忠心的管事,其次,還得做好替換佃戶的準備。」
袁忠恨不能當下隱形遁去,奈何沒這本領。袁忠於是快速地回稟一聲:「奴才先下去了。」然後,飛速隱沒。
宋嘉言一笑,落落大方:「小女恭送皇上。」
宋嘉言聞言,轉身見到昭文帝,笑道:「昭先生雅興,您稍等一等。杜君,你跟阿崢搬書吧,我跟昭先生有事說。」
兩人隨口議論了一番,便各自拋在了腦後。宋嘉言雖然想光明正大地換個自由身,但這種得罪大半個朝廷的事,投入與產出不成正比,宋嘉言是不樂意去乾的。
宋嘉言愜意地靠著涼榻,淺淺一笑道:「沒必要委屈自己。」
袁忠道:「皇上,今日天氣炎熱,不如備車吧?」
「那有什麼貴重的,朕是看你喜歡大紅,正好瞧見了,想著給你更合適,才差人送來。」昭文帝笑道,「朕又命人給你送了來,只管收著,莫跟朕客氣。」
宋嘉言相送,道:「以後我不會再多嘴了。」
呂嬤嬤輕輕地將一張輕飄飄的紙按在劉公公掌中,劉公公悄悄掃一眼,不著痕迹地收到袖子里,道:「我聽說宋縣君是德妃娘娘的親姐姐,太后倒是喜歡德妃娘娘。」
宋榮笑道:「皇上乃明君,朝中俱是忠貞之臣。」
可是,昭文帝是做慣了「明君」的人,他哪怕憋得心肝兒疼,也不能蠻幹啊!
昭文帝笑斥:「朕不過年長你兩歲而已,什麼長者不長者的。」笑意逐漸減淡,「朕不是孟浪之人,你莫多想。朕只是覺著,能似嘉言這般肯跟朕說真話的人太難得了。」
宋嘉言正當妙齡,她不算絕色,也稱得上美麗,昭文帝又是正常的男人。
昭文帝在別院用過午飯就告辭,順便將宋榮一併叫走,說是有政事商議。
宋嘉言將臉一冷,斷然拒絕:「我是有爵貴女,豈可著平民衣裙面見太后?」
「那就嘗嘗哀家的好茶,皇帝特意孝敬哀家的。」
宋榮起身:「有也不告訴你。」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宋榮就準備走人。
「口氣倒不小。」昭文帝笑道,「斟酒。」
宋嘉言道:「料子是今年的貢品吧?連那幾塊鴿子血紅寶石,太貴重了。無功不受祿,太貴重的我可不敢要。皇上給我的新鮮果子,我不是收下了嗎?」
宋嘉言又真的愛昭文帝嗎?愛與不愛,在情勢面前,實在太微不足道了。
劉公公等了一炷香的時間,就開始急了:「嬤嬤,縣君可收拾好了?」
在這個父權大過天的社會,宋榮會說這句話,殊為不易。宋嘉言輕聲道:「我知道爹爹最疼我,爹爹一直希望給我選一門最合適的親事,是我命不好。」宋榮的確是最喜歡她,可是,宋榮不只她一個孩子。所以,宋榮只會將小紀氏遣送到莊子上,而不會給宋嘉言一個真正的公道!
昭文帝現在最不愛聽的就是「明君」二字,雖然昭文帝自登基起,便以「明君」的標準要求自己。但是,昭文帝從未如現在這般痛恨起「明君」來。若他為昏聵之君,就是現在搶了宋嘉言去,也屬正常行為吧。
宋嘉言抽空問李睿:「鹽課上的事,你知道嗎?」
呂嬤嬤笑道:「公公莫急,再等一等吧。公公請看,這是我們縣君的一點心意。」說著就掀開盒子,整整一盒子的鴿子血寶石,最小的都有龍眼大小。這般貴重,劉公公倒不敢收了,笑道:「這些上等的鴿子血,便是宮中貢品都不一定比這個好。」
宋嘉言道:「皇上不用擔心我的安危,我倒是牽挂爹爹。」
宋嘉言不知是玩笑,還是真正擔心,含笑道:「要是皇上找我找到家裡,到時可就連爹爹的名聲一起沒了。」
昭文帝讚歎:「真是聰明的構想。」若是宋嘉言一味地出銀子免費給些孩子念幾年書,昭文帝並不覺著稀奇,收買人心的手段他見得多了。宋嘉言不過是辦一所規模不大的私塾,想賺些微薄而有限的好名聲而已。但是,宋嘉言又有了以工抵束脩的想法,這就很不一般了。
「你這幾個護衛哪裡能看?」昭文帝眼界頗高,宋嘉言別院中這些粗笨的護衛實在不大能入眼,昭文帝又道,「余者,子熙不要多想。朕與嘉言,乃忘年之交。」
「皇上莫要說笑,鹽引哪裡是那麼容易得來m•hetubook.com.com的?」宋嘉言道,「我若是做鹽引生意,憑自己是做不來的。若是爹爹出面,說不定能弄到鹽引。只是,我不會去發這個財,我爹爹也沒這樣眼皮子淺。」
「劉公公有些急了。」呂嬤嬤輕聲回稟。
宋榮道:「你不是向來有主意?」沒事兒還議論起國家大事了。
倒是宋嘉言聽著昭文帝呼吸漸粗,但笑不語,走至一處歇腳的亭子,笑道:「不如暫且歇歇再走,前面就是西山寺了。」
宋嘉言瞧著時辰,笑問:「若皇上不急著回行宮,我令人去準備午飯。」
他想幫助宋嘉言,哪怕力量微薄。
劉公公忙道:「那奴才更不敢收了。」
宋榮笑答:「也並不算忙,出來前我把事都交代給兩位侍郎了。」
宋嘉言自白玉盤裡挑了顆小孩兒拳頭大的紅杏,道:「鹽商們是有錢,不過,說到底,他們的錢是從鹽引上來的。而鹽引,是皇上的。給你,你是鹽商;不給你,你就不是鹽商了。鹽引是暴利,不但晉商看得到,其他商人同樣看得到。他們從鹽引上發的財也夠了,朝中不只晉黨官員,那麼國中自然不只晉商一黨,江南自來繁華,商人頗多。還有徽商、來往海上貿易的閩商,若是晉商失鹽引,這些人若有機會,難道不願意去發一發鹽財?晉商實在太自以為是了。說到底,現在並非亂世,他們是太平商人。皇上在朝中動一動晉黨官員,自會有別的官員補上。再從晉商手裡收回鹽引,斷其財路,不消十年,晉商也就煙消雲散了。」宋嘉言道,「若皇上是昏君,欺上瞞下尚有可為之處。如今,皇上是個明白人,不過是略略加稅,他們便要哭爹喊娘,既如此,真有骨氣,不必再領鹽引,另想法子發財就是。」
於是,今日的爬山成果是,常年養尊處優的昭文帝拖著兩條酸脹不已的腿回了行宮,讓袁忠給他按摩了大半夜才罷。
宋嘉言又將身上縣君那身拖沓的大禮服脫了,把方諒結結實實地捆起來。
「嗯,朕問嘉言一事。」
「衙門忙得很,你自己留意。」
宋嘉言院子內一溜排開二十幾名青衣侍衛正對著一臉怒火的劉公公與十位禁衛軍。劉公公大怒,指著這些侍衛在院中高聲質問,道:「宋縣君這是何意?您這是要抗旨嗎?」
宋嘉言精於謀算,卻不知人算不如天算。
宋榮下定決心要攪局,宋嘉言現在仍是羅敷有夫的身份,若是坐視女兒與昭文帝相談甚歡,他宋榮成什麼人了。哪怕宋榮從未想過做什麼硬骨頭的諍臣,他也不能做佞臣哪。
李睿現在銀錢頗豐,他不肯委屈自己,由於私塾里事多,他索性在私塾附近置了一所宅子,布置得極是舒適。有時秦崢會借住此處。
「在太后給小郡主與阿崢賜婚前,我家已經與秦家議親,因為那時我的腿傷還沒好,不宜定親,就只是私下換了信物。後來,阿崢的母親貪圖親王府的富貴,因此毀婚。」宋嘉言道,「自那時起,兩家就斷絕了來往。」
外面烈日炎炎,廳內卻是涼意淡淡,又有花香隱隱,呷一口清透香茶,便是昭文帝也得道一聲:「嘉言好生自在。」
宋榮急死了,又不敢高聲,低斥:「你好糊塗。自來皇家的便宜最難占,你這身份,是皇上的表侄媳婦。皇上不可能給你什麼名分的。」
昭文帝認為宋嘉言是個很難預測的女人,有許多人,昭文帝一見他們便能知道他們的意圖,宋嘉言卻是個古怪的人。她說的話,總有一種神秘莫測的味道,與昭文帝預想中的相差許多。
「嬤嬤認得劉公公嗎?」
裏面多是市面上常見的書籍,大都並不是新書,書籍卻是很多。
昭文帝也正是擔心這一點,立刻道:「朕這就回行宮!」
榻上鋪就著湘妃軟席,宋嘉言請昭文帝在上首之位坐了,吩咐侍女捧來水果茶點。
昭文帝笑問:「怎麼,嘉言還時常出去?」
能在行宮當差的禁衛軍頭領,絕對是忠心可靠之人,此人是楊家子弟,也是認得宋榮的。他非但認得宋榮,還認得昭文帝,連忙過去見禮。
宋嘉言盯著昭文帝半晌道:「鹽課加稅?」
還有李睿,初時為宋嘉言打理產業或者是為生活所困,現在呢?
方諒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又被宋嘉言再一掌斜砍了咽喉處,再反手一擊落在方諒腦後,方諒含著一聲未脫出口的慘叫暈了過去。
方太後會趁昭文帝大朝會之機召宋嘉言入宮,就是有所打算。只是宋嘉言是朝臣之女,她爹還不是什麼無名微末臣子,而且宋嘉言身上也有貴女爵位,不好直接一杯鴆酒賜死,這才想著宣她進宮處置。
「天熱不易遠行,近處也有風光。」宋嘉言命人端來酸梅湯,笑道,「我暑天常喝這個,皇上也嘗嘗。」
宋嘉言道:「若是漲租,看著容易,做起來難。」
宋嘉言帶著侍女回去換衣裳,梁嬤嬤擔心不已,道:「姑娘,奴婢看這位公公來者不善。」
身為昭文帝第一貼身內侍,袁忠一聽這話便知道了昭文帝想去何處,不由有幾分牙疼。不過,他識時務地沒敢多言,只管畢恭畢敬地服侍在側。
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何況,宋嘉言手中握著的絕不是臭皮匠。
昭文帝道:「朕不過略提一句,他們就要死要活、哭窮號喪,活像朕加些鹽稅就要了他們的性命一般。」這個年紀,再說這些話也沒什麼意思。昭文帝問:「子熙怎麼看?」
呂嬤嬤溫聲道:「德妃是宋大人的次女,我們縣君是嫡長女。這天下、這宮裡,終是要看皇上的意思的。」
宋嘉言並未行大禮,只是簡單地福了一福,笑道:「想裝作不知道皇上要來,又覺著太侮辱我的智慧了。不過,這身衣裳就很一般。」
劉公公頓時語塞,宋嘉言道:「你在這兒等著,我要換了大禮服再進宮!」
昭文帝冷冷道:「不過是小女孩兒鬧著玩兒,是太后誤會了,退下!」
呂嬤嬤行一禮忙去了。
一行人又回了別院,宋嘉言請昭文帝安坐,去洗漱后換了身衣裳才到了偏廳。
「就按你尋常的菜色就好。」
昭文帝藉著行宮便利,來宋嘉言這裏頗是頻繁。宋嘉言提醒了好幾次,請昭文帝少來幾趟。昭文帝若是聽她的,也就白活了這幾十年了。
宋嘉言嘆:「原來如此,難怪鹽課素來艱難。我要是給皇上出了主意,得罪的人就海了去了。」
呂嬤嬤見過許多人,從沒有見過宋嘉言這般喜歡大紅顏色的。當然,以宋嘉言之神采飛揚,亦配得起這樣的明艷。
「這事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宋嘉言明眸微眯,「只是,我不大好給他出這個主意。」
宋榮好笑道:「知道謹言慎行不是壞事。」宋嘉言知道輕重就好,這事怪不到宋嘉言頭上,當然,宋嘉言這種凡事都喜歡發表一下議論的態度,宋榮還是要提醒她一下。
宋嘉言笑問:「好端端的,皇上怎麼忽然嘆起氣來?」
宋嘉言對梁嬤嬤道:「把前些天皇上差人送來的那盒子鴿子血的寶石和衣料拿來,再吩咐人送水來。」
宮人悄然去安排。
「皇上莫說此話,無憑無據的,說出來誰會認?再者說了,秦家欺君?我就不信當時仁德親王府不知秦宋兩家議親之事。」宋嘉言笑嘆,「現在該娶的娶了,該嫁的嫁了,皇上只當不知就是了。」
宋嘉言治下有方,雖然別院里有一部分是家裡帶來的人,護衛的頭目是宋榮給的,余者護衛是宋嘉言從自己莊子上挑選的壯仆,這些人被選作護衛后,日夜操練,還算有些成果。
宋榮揉揉眉心:「還是你行事不謹,才惹出來的是非。」昭文帝執意加稅,點名要他干這活,宋榮也不敢不接。
昭文帝有這種態度,還是可以接受的。宋榮給昭文帝解憂,宋嘉言更能解語,昭文帝看宋家,真是越看越順眼,以至於遠在福閩的宋二叔,三年一度的官員考核時,未回帝都陛見就直接升了巡撫。
宋嘉言未料到昭文帝找來,還是杜君先發現昭文帝一行,起身一笑道:「昭先生,您來了。」上次昭文帝來書院,就是杜君帶他參觀了書院。
秦崢點點頭。
袁忠輕手躡腳地過去將門掩上,宋榮忽而痛哭失聲。
「怎麼他倒沒科舉?李家也算出身書香。」
兩人一道爬山路,山間樹木蔥鬱,涼意微微,即便五月天也沒有什麼暑意。
「你會玩火自焚。」
宋嘉言摸一摸額角,抱拳一拱手,笑道:「您來晚了,如今天熱,都是早上閑談。我這也要回去,就此別過。」
袁忠見昭文帝並未反對,便躬身出去了。
「算是吧。」
昭文帝望向搬著一撂書出來的秦崢,微微頷首。秦崢驚得差點沒把書扔到地上去,宋嘉言極為自然地道:「阿崢,你們先曬書吧,昭先生找我有事,我就先回了。」
宋嘉言道:「我這別院又不是沒護衛,我可用不起皇上的侍衛。」
初時只是學堂,並不麻煩,請了先生,有了學生就能開課。但,辦書院並不容易,說來還是多虧了秦崢杜君,他們在國子監念過書,與國子監的先生們熟,又有秦崢在翰林院當差,有些人脈,這才建起書院。
「太后看中臣女,是臣女的福分。」
第二日,昭文帝親自來跟宋嘉言解釋:「朕是想著,你一個女人家孤苦伶仃地住在山上,派了幾個人來保護你的安全。」
「奴婢以往是在老太妃身邊服侍,劉公公是太後跟前紅人,奴婢認得他,他不一定認得奴婢。」
袁忠看主子辛苦,不忍道:「若是皇上有意,不過一句話的事。」何必這樣辛苦自個兒啊。
宋嘉言心生不祥,笑道:「公公先與諸位大人喝茶,我這就換了朝服與你們去行宮。」縣君有縣君的服飾。
「真的?」
「我大哥不似爹爹,少時便才情卓越,但勝在心地好,以後前程不一定多麼遠大,不過,做丈夫是最好的。我大嫂嫁給我大哥,那真是福氣。」
「秦老尚書是爹爹科舉時的座師,以前兩家是通家之好。如今早恩斷義絕,不大來往了。」宋嘉言道,「秦家之人,我也只與阿崢來往。」
「也不算,我們是合伙人。我畢竟不方便東奔西走。」宋嘉言道,「外頭的事都是李大哥在忙。」
「我騙爹爹做什麼。」
呂嬤嬤道:「縣君就是知曉公公為難,才讓我出來跟公公細說明白。我對縣君說,公公在內宮人緣極好,總是與人為善。公公,我也是宮裡出來的,咱們在宮裡是好是壞,全在主子。太后是皇上的母親,可唯有皇上為天下之主。縣君是皇上看重的人,我知公公為難,縣君也知公公為難,公公略放一放手,再待我們縣君片刻,如何?」
方太后聲音冰冷,道:「既然宋縣君有些不適,來人,先扶宋縣君去後殿休息片刻吧。」
宋嘉言的確有才幹有手段,但是,人不能跟命爭!宋嘉言已經嫁了方家,這就是她的命!她不知道方太后從何處得此消息,但是,她是由衷感激向方太后告密此事的人的。宋嘉言啊宋嘉言,你命m.hetubook.com.com如此,有什麼辦法呢?
「身不由己是真的。」杜君並沒有多說,陪昭文帝看完書院,道,「先生若是無事,書院中有藏書樓,供人借閱,也可在裏面閱讀。」
宋嘉言氣道:「真是個狡黠之人!他肯定是在我別院里放了細作,不然,我跟李睿說話時並沒有人在身旁,他是怎麼知道的?」她根本沒打算就鹽課之事對昭文帝開口。
昭文帝笑得隨意:「自然客隨主便。」
君臣相得,宋榮與昭文帝私交也向來很不錯。
昭文帝笑道:「是啊,聽說這書院免費念書,如今似嚴公子這樣的人,可是不多見。」
宋榮並沒有被尚書的餡餅砸暈,他還十分恭謹地請教了一下,他閨女說了什麼。
「她啊……這世上也只有她會做這些事了。」杜君輕聲一嘆,為昭文帝介紹起書院。其實,書院很簡單,除了上學的房間,就是先生們的屋子,以及廚房一些做雜務的地方。
昭文帝心裏惦記著宋嘉言,不似上次隔了許久再上門,休沐那日,昭文帝用過早膳后便出門了。一路直奔宋嘉言的西山別院,不想卻撲了個空。宋嘉言不在,一早就出門了。
劉公公是在日初前往別院傳口諭,如今已是太陽當空,陽光明媚,劉公公那張微胖的臉卻如三九寒天。
宋嘉言只笑不動,道:「皇上怎麼總使喚我?袁公公,給皇上倒酒。」
李行遠的親事定了,當初李宋兩家議親,李行遠覺著能娶宋嘉言挺好,還滿心期待來著。後來,婚事出了變故,李行遠鬱悶了不少時日。如今選了門當戶對的淑女,就要定親,聽紀閔的意思,連成親的日子一併看好了,就在秋後。紀閔來瞧宋嘉言,順嘴提了一句。
宋榮簡直想吐血:「這種話要怎麼說?」
呂嬤嬤歉意一笑道:「那公公稍坐。」又喚侍女,「這茶都冷了,給公公換了好茶來。」這才往裡面去了。
宋嘉言笑道:「怕晒黑就不出門了?這才叫因噎廢食。」反正她天生白,曬也難晒黑。曬得狠了無非就是褪層皮,之後更白。
昭文帝記性很不錯,頓時腦中一亮,也想起了宋嘉言來,打量著她這一身,昭文帝似笑似嘆,掌中摺扇敲她額角一記:「真是淘氣,險些連我也誆了去。」出宮在外,昭文帝也沒有自稱朕。
以往,昭文帝覺著後宮之中,宋嘉語絕色傾城,秦淑妃溫柔解語,如今同宋嘉言一比,宋嘉言不比宋嘉語貌美,但,宋嘉言神采飛揚,耀眼非常。再者,宋嘉言亦不比秦淑妃琴棋書畫造詣深厚,可是,宋嘉言更有見識,更有品位。這樣的女人,會吸引人是正常的。
宋嘉言的情況不大好,她舉起一桶井水,當頭淋下,井水冷如冰,她卻依舊是雙腮赤紅,渾身顫抖,眼睛里有明顯的戒備。宋榮見女兒如此,當下心痛至極,眼睛微濕,急步過去攬住宋嘉言的肩,落淚道:「你別這樣,我這就叫人給你找大夫。」
宋嘉言道:「外頭有風,坐車怪悶的。」
劉公公在內宮多年,心機手段不差,雖知宋嘉言不大好應對,依舊道:「既然嬤嬤知道奴才為難,不如請縣君快些出來。」
秦崢道:「我是擔心她別院的護衛。」昭文帝總是去,萬一有個好歹,宋嘉言就完了。
宋嘉言打發侍女們下去,便將昭文帝的話對李睿說了。李睿俊美的臉上笑意漸失,半晌方道:「這事可不好辦。」
昭文帝帶著宋榮進去,有人帶路,直奔宋嘉言的主院。
昭文帝說有難處,絕對不是誇大其詞,他屬於實話實說。
畢竟是在宋嘉言的別院,劉公公是來傳諭,而不是來逮捕宋嘉言的,只好道:「縣君盡量快些,老奴怕太后久等。」
「皇上千萬不要這樣想,就是我和爹爹,也從未想到德妃與繼母會生出這樣的心思。」宋嘉言道,「皇上不會怪我說話直率吧?」
「是啊,瞧著郡主不似無禮之人。」昭文帝順著台階下了,笑問,「你家與秦家倒是相熟,聽說你家兄弟自幼都是在秦家家學念書。」
袁忠默默地記下。
宋嘉言明白,宋榮顧慮宋嘉諾,更顧慮著宋嘉語的德妃身份,加之她現在有了八皇子,因此對小紀氏留了三分餘地。
「我沒說話啊。」宋嘉言怎會去替昭文帝背黑鍋,鐵口道,「我什麼都沒說過。」
宋嘉言臉上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神色,聲音中有幾分自嘲,眼中卻帶著笑意與感激:「我的處境,皇上應該很清楚。我做這許多事情,就是希望能有一些名聲,這樣方家才不會來找我的麻煩。同時,或許皇上覺著我人品不錯,允許我繼續在這裏生活。」
楊大人見宋榮與皇上一道出現,便知此事難辦,稟道:「宋縣君劫持端睿公主,太后命臣等解救公主。」
「我又沒說爹爹對我不好。」
昭文帝伸出一隻修長手掌,二人擊掌為誓。
宋榮斥道:「你怎能在皇上面前輕議國政?」
及待昭文帝又遣人來給她送東西,宋嘉言給昭文帝回了一封信,就一句話:細作的事,我知道了。
何況,宋嘉言雖不算絕色,容貌也不差。再者,宋嘉言的才幹足以補足她容貌上的不足,若是宋嘉言有心對哪個人好,憑她的本事,昭文帝會上鉤實在太正常了。
「再說,我也已經報復回去了。」宋嘉言眼神明亮,「何須皇上再提舊事?」
此事急不來,好在宋榮對宋嘉言有些了解,宋嘉言是個有分寸的人,她就是再想借昭文帝之力,也不會做出太荒唐的事,所以,一切還有迴轉的餘地。
昭文帝心裏罵了宋榮一番,轉而對宋嘉言道:「昨日朕打發人給你送些東西,怎麼又給朕退回去了?」
「山上隨便走走。」
李睿失笑道:「真是大言不慚,若鹽課真的好加稅,皇上也不會特意來拿這事難你。」昭文帝真是居心叵測。
昭文帝和宋榮來不及多問,直接去了宋嘉言的別院,連同報信的小廝也一併快馬跟著。
宋榮長嘆,指著宋嘉言:「你是不氣死我不算完吧。」宋嘉言說得出,就做得到。
「興許皇上的確是有給鹽課加稅的意思,鹽課的稅是不重,不過,鹽價自來昂貴,鹽課也向來牽連極廣。」李睿道,「鹽商們可不只是要在朝中找一二靠山的商人,他們成群結黨,與朝中大員血肉相連。兩淮鹽商,自來就是由山西商人把持。他們從來都是資助書生學子,扶持同鄉官員,許多年下來,關係網織得密密麻麻。皇上說要加稅,他們寧可多出些銀子收買官員,以後還可以多拉些關係來,卻是不願意把銀子給皇上的。」
讀書人的風骨,宋榮沒多少。不過,做人的原則,宋榮並不缺少。
宋嘉言沒好氣:「哦,原來細作是保護我用的。而且,光明正大保護不了我?」
「你雖然有些產業,不過,也是有限的。私塾里這麼些小孩子,用得過來嗎?」
昭文帝笑道:「很好。朕一想到嘉言你一個女人都能憂國憂民、與民為善,覺著山珍海味亦不比此味。」
宋嘉言杏眸流轉,望向昭文帝:「皇上也是男人啊。」
昭文帝心裏倒是隱約知道一些,話到此處,昭文帝不得不問:「竟有此事?」
昭文帝著實擔心宋嘉言,真是冤死了,他跟宋嘉言走得近,不過,他委實還沒做什麼。若宋嘉言真因此有個好歹,他實在對不住宋榮。而且……他也捨不得宋嘉言。
昭文帝思量片刻,道:「如果你願意,朕可以替你安排。你若願意,可暫且入老梅庵帶髮修行,朕再賜方家一門親事,待有合適時機,你再還俗就是。到時,你便是自由身。如何?」
宋榮還能說什麼?
宋嘉言陪飲一盞,昭文帝道:「這梨花白的滋味倒與李家的酒相似。」
昭文帝哈哈大笑。
「那咱們就去私塾看看。」
「太險了。」秦崢道。
昭文帝笑道:「朕險些忘了,嘉言可是富戶。」
昭文帝笑道:「朕聽說一般店鋪里的學徒都是不用給工錢的。」
「以工抵束脩怎麼說?難道念書的同時還要幹活嗎?」
「我嫁妝雖然豐厚,不過,住在山上,總不好事事跟娘家伸手,當然要自力更生。」
宋嘉言反問:「爹爹才知道?」卻是沒有否認此事。
宋嘉言笑道:「皇上怎麼來了?」
有呂嬤嬤作陪,劉公公耐著性子等了大半個時辰,依舊不見宋嘉言出來,臉上就有些難看,道:「嬤嬤,你還是去催一催縣君。」他可以適當地給宋家一點面子,但也不能因此把自己填坑裡去。畢竟,他是在慈寧宮吃飯的。
宋嘉言在私塾向來是男裝打扮,青衫白馬,唇紅齒白,就是那兩撇小鬍子也顯得俏皮可愛。昭文帝道:「大熱的天,沒馬車嗎?」
秦崢淡淡道:「嘉言沒同我提過,不知可有跟你說起?」
宋嘉言道:「那麼多大臣都沒法子,我能有什麼辦法?」
話到此處,再多說亦是無益。
昭文帝笑著打太極:「子熙是朕的股肱之臣,戶部的事一日都離不開你。有子熙在戶部,朕才能放心。」
「就直接說的。」宋嘉言道,「皇上說了,他拿我當個晚輩。」
「要不,奴婢去老梅庵求見大長公主?」
「這位公子,這就是樹人書院了嗎?」問宋嘉言的是昭文帝身邊的隨從。
昭文帝同宋嘉言走遠,杜君見秦崢的形容顏色,不禁問:「這位昭先生是什麼人?」
宋嘉言這樣的構想,如果成功實施,會有相當了不起的成果。不過,如今只不過是個很不錯的計劃,昭文帝並不准備做什麼,他微微一笑,讚許道:「朕記得你小時候就很聰明,現在更加了不起。」
昭文帝擺擺手:「嘉言,子熙不是不好,是你們都太通透。你若是個笨的,這會兒在方家憋憋屈屈過日子,怨天怨地也就這樣了。你是個聰明人,聰明人往往不安分,所以,你能在困頓中找到生路。子熙喜歡你,是因為你聰明貼心,他也不捨得你明珠投暗,白白糟蹋了。你與方家的親事,子熙一樣為你心疼。不過,你必是不滿意子熙對你繼母的處置,所以負氣住到別院,與他生分。」
劉公公道:「雪白無瑕,宛若凝脂,上好的羊脂玉。」細看上面雕有龍紋,劉公公立刻起身,「莫不是皇上所用之物?」他並不在昭文帝身邊服侍,故此,昭文帝的貼身物件並不大認得。
沒有人可以操縱一切,人算永遠趕不上天算。當命運已經脫離既定的軌道,你會怎麼做?
宋榮嘆:「我再安排幾個心腹侍衛過來,你只管放心用。以後出門也要小心。」宋榮這樣做不只是為了保護昭文帝來西山別院時的安全,也是不放心宋嘉言。
自西山別院回來,昭文帝實在對行宮伴駕的妃嬪提不起興緻。聽她們說的那些話,除了首飾打扮,就是吃喝爭寵,直接可用兩字形容:淺薄。
宋嘉言有些不樂意:「皇上難道沒聽過君子之交淡如水?」
這一路那叫一個不太平。
很多時候,俗語就是經過無數人數千年檢驗過的真理。哪怕萬人之上的昭文帝也免不了落此俗套,尤其,宋嘉言是這樣特別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人。
書院不算大也不算小,坐落於西山腳下。杜君問:「昭先生也想辦書院嗎?」
昭文帝也不想想,歷年皇上都不喜歡後宮干政,這些女人在後宮,除了吃吃喝喝、梳妝打扮、爭寵奪愛,當真沒什麼事好乾啊。宮規的約束將妃嬪變成這副模樣,昭文帝又嫌她們淺薄,其實,什麼淺薄不淺薄的,無非是昭文帝口味變了,妃嬪自然就不合心意了。
李睿有些驚詫:「鹽課?莫不是想做鹽引生意?」
宋嘉言想藉著昭文帝從方家那潭污泥里跳出來,可是,宋嘉言畢竟是已嫁之身,哪怕她未與方二行房,也早已是方二的妻子,方家的媳婦,昭文帝的表侄媳婦。昭文帝素來愛惜名聲,又不是為愛衝動的青年男子,怎會輕易做下有違倫常的荒唐事來?不是他不愛宋嘉言,實在是他承擔不起碰宋嘉言的後果。
昭文帝道:「這話朕明白。不過,」昭文帝話音一轉,道,「若是不得不漲租呢?依嘉言說,當如何?」
昭文帝想到宮中妃嬪熱天出門必撐傘,笑道:「你倒是不怕晒黑。」
宋嘉言正在對鏡理妝,她尚未換縣君的大禮服。尚是一身交領大紅衣裙,不過,宋嘉言裏面的衣服是黑色裡衣,交領處露出斜飛出的裡衣的顏色,腰上纏一條寸寬的黑色腰帶。發間別一支赤金紅寶石步搖,耳畔兩隻紅寶石墜子。
宋榮的確是知道了,不過,宋榮的消息來得不比秦崢他們早多少。
昭文帝頓時沒話了,宋嘉言道:「我自小就跟小郡主認識,她是個聰明人,這事並不是她有意為之。不過,秦老太太是太婆婆,就算小郡主無心,也不好再繼續在秦家住下去了。」
宋丁的話尚未結束,宋榮已是臉色大變,問:「嘉言可去了行宮?」
戶部的情況,昭文帝一清二楚。但是,要應對一場戰爭,就需要更多的錢糧。昭文帝在此時把宋榮提上來,確是有重用之意。只是,許多事並非一蹴而就,昭文帝道:「即便鹽課暫不加稅,也要整治一下了。」
宋嘉言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方太后看到宋嘉言那張臉就來火:長得一般,性子亦不柔和,如何就勾搭了皇帝去?妖孽!
宋榮身畔官員識趣地先告辭了,宋丁方低聲道:「今天一大早太后就命內侍傳口諭宣大姑娘進宮去了,大姑娘叫屬下來等著老爺下朝……」
昭文帝道:「嘉言體力真好。」
事實上,昭文帝是這樣跟宋榮說的,他先追憶了一番與宋榮年輕時相識,一路君臣相得相到現在,最後,昭文帝語重心長道:「子熙,你在朝中不結黨,為官也算清廉,才智過人,這很好。朕信得過你,難得連嘉言一個小丫頭也挺有見識。朕覺著,嘉言于鹽課的看法是正確的,所以,這事就交給你。待鹽課之事辦好,戶部尚書之位就是你的。」
宋嘉言正好在院內,昭文帝見她一身雪色底綉大紅纏枝蓮花的交領夏衫,潔白修長的頸項上一枚不大不小的金項圈,中間鑲一枚拇指大小的紅寶石熠熠生輝,一頭青絲用枚金底鑲紅寶石的金環鬆鬆地束于腦後,宋嘉言身材修長,亭亭玉立站于門廳之前相迎,昭文帝臉上的笑更加燦爛幾分:「不請自到,嘉言莫怪。」
昭文帝笑一笑,放棄了說服宋嘉言的打算。
「就這一回啊,皇上千萬別再給我送值錢的東西了。要不,皇上以後就別來了。」
宋榮向來從容自若,又是美男子出身,鮮少這般失態。昭文帝道:「無緣無故的,太后宣嘉言做什麼?」關鍵,太后從來不喜歡宋嘉言。
宋嘉言皺眉,附耳道:「如今天兒熱,再不回去,我這鬍子就粘不住了。」說著,指了指唇上不大結實的短須。
事實上,這會兒宋嘉言以長劍抵住端睿公主的頸項,李睿帶著三十幾人將宋嘉言與端睿公主護在中間,且行且退,尚未到別院。
「不知為何,有些頭暈,許是臣女來的時候坐車太久了。臣女失儀,還望太后恕罪。」
「皇上對我好,我請皇上吃好吃的。」
「臣女並不是很餓。」
「袁公公不如去外頭看看,午飯可備好了。」
「我請皇上吃好吃的。」
劉公公苦笑道:「嬤嬤你可不地道,凈來嚇唬奴才。」這兩樣東西,他哪樣都不敢收啊。
宋嘉言見到昭文帝時,率先想到的是:這傢伙真是個不怕死的。剛剛離四皇子逼宮才幾年,又有膽子微服私訪了。
「我雖不是君子,身上卻具備君子的美德。」
俗語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
「我不走。」宋嘉言油鹽不進,咬定道,「我想走,隨時都能走。明明有本事光明正大地活著,我為何要改名換姓遠離帝都?」
雖然未能把宋嘉言娶來做兒媳婦有些可惜,紀閔還是盼著兒子媳婦感情和睦的,笑著拍拍宋嘉言的手:「你還是那麼周全。」
昭文帝嘆:「嘉言,你的話讓朕感到歉疚。」宋嘉言是個很不錯的人,無關於性別,即便昭文帝也得承認,宋嘉言不是簡單的女人的聰明,這個女人極具智慧。皇權之下,宋嘉言不得不嫁入方家。哪怕現在,也會有人說宋嘉言不安於室,折騰出這許多是非。可是,真正的聰明人總能看出來,這樁婚事並非宋家願意的,而且,真正是委屈了宋嘉言。
「戚國公府門第不錯,教養也好。」
宋嘉言笑道:「姨媽和姨丈的眼光,定然沒差的。我早備好了禮,沒空去吃喜酒,姨媽代我向表弟道喜吧。」
「我自搬來別院,每天早上起床后,爬到山頂再折回,鍛煉身體,慣了。」
方太后已經等得滿腹怒氣,若非顧忌身份,早就暴跳如雷了。
昭文帝伸出摺扇攔住宋嘉言的去路,笑道:「相請不如偶遇,既遇到了,帶我進去看看。」
昭文帝當時臉色就不大好看,袁忠做昭文帝貼身內侍已久,打聽出一個消息,回稟昭文帝道:「聽別院的奴僕們說宋縣君去了私塾。」低語勸昭文帝,「都怪奴才處事不周,竟忘了提前打發人來知會宋縣君一聲。」
話說回來,這還是昭文帝第一遭在宋嘉言這裏用飯。
因宋嘉言素有規矩,宋榮這消息就慢了些。
楊大人已知不必為端睿公主的安危負責,痛快地領旨。宋榮上前叫門,過了許久,裏面再三確認過,方開了門。
宋嘉言目瞪口呆,拊掌贊道:「不想袁公公倒是武林高手。」
昭文帝幾次上門,雖說不一定非有那心思,但,肯定也是因為對宋嘉言有好感才會來。
「哦,李清的長子。」昭文帝知道李睿,看宋嘉言一眼,「在給你打理生意。」
「屬下一直在宮外等著老爺。」宋嘉言的行蹤,他真不清楚。
宋嘉言仔細算著時辰,想著大朝會哪怕再久些,巳末也該結束了。
今日的大朝會因事涉鹽課之事,時間格外久。及至早朝結束,已是午中。宋榮與相近的大臣往外走去,剛到宮門口就見到他給宋嘉言的侍衛宋丁帶人等在宮門,宋丁眼睛極利,一見到宋榮便急步上前,小聲道:「大姑娘吩咐屬下來等著老爺。」
「再說了,我跟阿崢雖無夫妻緣分,也是很好的朋友。不僅阿崢,杜君、李睿同我也不錯。」宋嘉言將一側垂落的長發攏到耳後,露出一隻紅寶石耳墜,「以前在家時,男女大防、閨閣規矩,各種煩瑣,生怕哪裡不妥當叫人看笑話,活得那叫一個憋屈。如今我已是想通了,隨別人說去吧,反正我自己沒做過虧心事,也未做過有辱門風之事。」
袁忠對宋嘉言佩服得五體投地,昭文帝從沒在哪個女人這裏一消磨就是大半日的光陰。若非顧忌著回行宮太晚不合適,昭文帝大約是很願意在宋嘉言這裏用晚膳的。
呂嬤嬤含笑道:「比起公公這趟差事,這些東西算什麼為難?」劉公公這差事並不好乾,太后是皇上的親娘,不論太后做了什麼事,起碼皇上不會把自己親娘怎麼著。但劉公公呢?宋嘉言現在是昭文帝的眼珠子,還有宋家,雖無甚根基,不過,宋榮是昭文帝的重臣,而且,宋家幾家姻親都很不錯。若宋嘉言真有個差錯,沒人敢把方太后怎麼樣,可似劉公公這等傳諭把宋嘉言哄進宮的人呢?處死一個內侍,只要昭文帝一句話而已。
雖然心裏挺想留下來在宋嘉言的別院用飯,昭文帝仍是道:「今日罷了,天色不早,朕這就回去了。」
偏生,此事宋榮不好跟昭文帝提,他總不能直接對昭文帝說「你少去找我閨女」。
宋嘉言心裏估算著時辰,不緊不慢地沐浴。
宋嘉言笑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宋嘉言面色漸緩,昭文帝笑嘆:「嘉言性子好強,朕再未見如你這般好強的女人。」
宋榮低聲道:「臣少時與皇上相識,皇上之於臣,是聖主也是長者。臣那女兒,命途坎坷,說句不大恭敬的話,若是她名聲受損,臣會難過得很。」
宋榮唯唯,又笑道:「她一介小女子,能有什麼見識。嘉言是臣一手教養長大,皇上什麼時候悶了,宣臣說話,其實是一樣的。」
他不會天真地以為宋嘉言真的與昭文帝是什麼朋友,昭文帝一國之君,無緣無故地怎麼會與個小女子走得這樣近?男人的天性,秦崢明白得很。
宋嘉言笑道:「一些小把戲而已,不入君目。」
「莊子的田地是由佃戶租種的,換一個管事,只是一個人的事。若是貿然漲租,關係的是成百上千佃戶的事,動一人易,動千人難。」宋嘉言道,「何況,皇上看著佃戶卑賤,他們可不是好纏的。若是減租,在他們嘴裏就是善人菩薩,若是漲租,實惠不一定能得到,一不留神,還會落個刻薄名聲。」
宋榮略加思量,方道:「鹽課之事,積弊多年,如今朝臣的態度,皇上也看到了。臣以為,還當緩緩圖之。」鹽課從來都是貓膩頗多,昭文帝想往上頭加稅,談何容易。
宋嘉言自學堂出來,因杜君覺著學堂沒個名字不像話,自己做了塊匾送給宋嘉言,連名兒都題好了,就叫樹人書院,題詞落款是自己的大名。為此,宋嘉言深深懷念杜君清高的少年時光。
「嗯。」
宋嘉言同昭文帝的事,秦崢沒與杜君說,卻並未瞞著李睿。
紀閔又問了宋嘉言不少事,在山上可好,過得可還舒坦……細細緻致、瑣瑣碎碎,不是至親,誰會關心這些呢?
昭文帝道:「外頭人多,再者說了,叫人瞧見你在外頭,也不大好。那個杜君倒還好說,勉強算是你家親戚。至於秦崢,當年是太后賜的婚,朕聽說郡主久居仁德親王府,也不知他是怎麼回事。自己內帷之事還糊裡糊塗,倒是樂於來你的私塾幫忙。」
「容我換件衣裳。」
宋榮明白宋嘉言說的是小紀氏與宋嘉語之事,嘆道:「我對不住你。」
宋嘉言先是聞到一陣淡淡的香,有人將她放到床間,接著就是開門聲和腳步聲,然後是關門聲。一隻手解開她項間的瑪瑙扣……
宋榮顧不得忌諱,直接道:「會不會皇上總是去別院的事讓太后誤會了?」太后肯定不會責怪兒子,遭殃的就是他閨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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