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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送死！」我捂著發燙的胸口怒吼。

說完最後一句話，蘇引玉便再沒了氣息，任我怎麼咆哮，他都沒有再回應。我呆在那裡，瞪著破魂刀上的殘血，無法相信這是真的。

我點頭：「你肯放棄度劫成神的機會，拿生命來陪蘇湄，人當然不會是你殺的。但是術士會不這麼想。」

亂到我沒有退路了。

我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服，端正地盤腿坐好，告訴他：「我不是說了嗎，紀小七，我是密宗紀小七，你也可以叫我紀梨、紀小幺、七姑娘、小梨子、阿梨……小梨兒。」

蘇引玉收回失禮的目光，嘴角浮起一絲恍然大悟的笑：「原來如此。」

「……是誰？」

「什麼原來如此？」我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大難臨頭，他竟然有心情笑。

我一點也不擔心白夜會吃虧！他就沒有吃虧的時候！

「我哪句話說了殺你的降妖令是我接的呢？這麼重要的任務，師父是不會派給我的。我沒你想的那麼神。」我兩根手指夾住脖子上的刀，慢慢地把它挑開。

「……」

「我不光知道蘇湄死了，我還知道一個月前，鄰村的崔翠兒姑娘也死了，揚州的莫小姐也死了，她們的死法……和你的蘇湄相同。京都術士會派了專人來調查，查到最後，他們認定人是你殺的。」

蘇引玉似乎鬆了口氣，他好像不太願意和我打架的樣子。

想要提起靈力抵抗已經是不可能，電光石火之間，我腕間彈出了破魂刀。

「我呢，不過是殺完附近的小妖怪順道來看看，修鍊玄妖道的梨花妖究竟有多厲害，如果他貪婪好色的話，我就找機會把他解決了。可惜他一點也不好色，也不願意吸我的真氣。」我這麼一說，蘇引玉立即紅了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眉頭舒展之際，我又長長地嘆息了一聲，「不過很麻煩啊，接下降妖令的人不是我，而是一個麻煩無比的大變態，你若是對上他，根本沒有掙扎的可能。」

他一邊咯血一邊笑：「沒辦法hｔｔｐs://ｗwｗ•hetuｂｏｏｋ.ｃom.ｃｏｍ，誰讓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玄妖呢，你知道嗎，小梨花，選擇修鍊九千年玄妖的花木，你是第一個！雖然還沒有大成，但是，太難太難了……毀在魔族手中，我於心不忍。你才剛剛成形，什麼都不懂，很多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去體會……這世上除了痛苦和恐懼，有更多更好的東西等著你……」

「也好。我大限在即，本就沒有幾天好活，能戰死在你手裡，不算辱沒！」蘇引玉手一揚，一道強光在他手中化作利刃，我無奈地翻了個白眼道：「都說了你別激動。我又沒有說我一定要殺你。」

通靈師是一個狠厲而執著的人，他拔出背上的刀，和魔女廝殺了起來，殺到最後，魔女化作一縷黑煙消失了，生死不明，他自己也快不行了。

奇怪嗎？不，任何地方都有冤假錯案。術士會的長老們難免也有判斷錯誤的時候，他們發下來的降妖除魔令，並不都是正義的，枉死的妖魔死了也就死了。只是這一次讓我撞上了，我有些唏噓。

或許，他看的並不是我，他的目光穿過我，看到的是另一個人。

平白得了他的妖丹，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在我的刀下，我怎麼能真的狠下心來，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我死之後……查出真兇。」

殺死蘇引玉，奪取內丹這等缺德事，我想都沒有想過！

不知什麼時候起，我說起話來充滿了低俗的惡趣味，說完我都想笑，可是，聽到我報出名號，蘇引玉不但沒有誇獎我的名字悅耳動聽，反而如臨大敵，露出萬分驚悚的表情，雙眼更是紅光大盛，恨不得把我銼骨揚灰。

「……啊？」

和別的妖怪不同，我們花木在成精之前，只有一種修鍊方法，那就是在山林之間吸天地之靈氣，所以，如果不是生在風水寶地，又有一定機緣，花木是極難成精的，多數只能在斗轉星移間凋零老死。

妖和魔之間本無仇，可她似乎覺得這樣很快意，想盡各種歹毒的和-圖-書辦法毀損我的修為，我生不如死地任由她欺凌，無數次在想，如果我只是一棵普通的梨樹就好了……

「……」

破魂刀穿心而過，所經之處再不能愈合，我甚至能聽到刀鋒飲血的刺刺響聲。與此同時，他在我心口劃開一道淺淺的口子，趁我目瞪口呆之際，從口中吐出一顆深紫色的珠子。

我忍著漫長的孤寂，千年如一日地修行，凝神、煉骨、沉丹……然而，在我即將堪破化形之時，有魔族發現了我，她撕碎了我的花瓣，斬斷了我的樹枝，她在我的本命樹上施了禁錮咒語，每天都要來折磨我，甚至強行把我的上半身變成人形，欣賞我因為痛苦而扭曲的模樣。

「我的心愿很簡單……」

這世上除了痛苦和恐懼，的確還有更多更好的東西。

他說：「小梨花，不要難過，人總有一死的，我唯一放不下的，是我那還不會走路的小女兒，她叫湄湄，你若有心，替我去蘇家莊看看她……」

蘇引玉先是憤怒，而後發覺不對，嘶聲道：「你——究竟是誰？」

直到有一天，一名通靈師追著那魔女的蹤跡出現了。

「蘇引玉？」我不由得提高了聲音。

蘇引玉停住手，半信半疑。

我答應一定會替他照看蘇湄，我在他合上雙眼之前，忍不住問：「為什麼會救我，我只是一個妖怪啊？」

更何況——

「你喜歡蘇湄嗎？」沒等他說下去，我便問了出來，「這可真不好辦了，蘇湄半個月前就死了呢。」

去你大爺的，這年頭心軟的人等同於傻子！

「我死之後，查出真兇。」這麼簡單的心愿，不是寬限他的死期，也不是替他殺人報復，我忍心推辭？即便是要推辭，也沒有機會了。

我待要發怒，蘇引玉突然正色道：「紀姑娘的一片苦心令人動容。倘若你能替我完成一個心愿，我願束手就擒，決不反抗。」

彷彿飛蛾撲向明火；彷彿流星撞破長空；彷彿冰錐沉于淵底；彷彿曇花盛放凋零。

他究竟是膽大妄為，還是從一開始就和圖書在陪我演戲？到底是什麼，讓這個才見過一面的梨花妖，認定了我會幫他，由不得我拒絕，用性命來賭我的一念之仁？

這可算是，終日打雁的，卻叫雁啄瞎了眼。

妖魔多智，常會設好陷阱引人上鉤，我不能答應。

只要他就此收手，我願意留一條生路聽他解釋。

「我涉世不深，卻不是個傻子。」蘇引玉道，「我有數千年的道行在身，白夜縱使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卻不一定能毫髮無傷、全身而退。你此番前來，不過是擔心他在我手上吃虧，先替他探探虛實……」

但是故事還沒有說完。

他輕輕地吹了口氣，光澤飽滿的妖丹溫柔地滑動，緩緩地填入我胸前的血洞，消失不見時，血液凝固，劃破的皮膚完好如初，沒有一絲疤痕。

蘇引玉合上眼睛，鎮定了一會兒，苦澀地笑道：「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後，永遠沒有人知道殺死蘇湄的兇手是誰。」

蘇引玉回了我一個冷冷的笑：「密宗派你來了結我，那就是已經做好了一擊必勝的準備，有誰不知道，紀梨是比玄門素妗還惹不起的人物？兩位魔界君主先後敗在了你手裡，只要你出山，沒有一個妖魔能幸免於難！」

太亂太亂。

然而，蘇引玉身體微微前傾，從容不迫地迎上了我送出的一刀。

望著化成了一堆枯木的蘇引玉，我撣撣身上的木屑，跺腳道：「現在的妖啊……太壞太狡猾了！」

「……我說過，人不是你殺的，你現在可以逃，我不攔你。只是，我從不和妖魔做交易……」

通常而言，一隻動物想要修鍊成妖，不過百年，而花草樹木，修成小妖需要一千年，修成天妖需要三千年，修成玄妖則要九千年，我不願碌碌無為，在聚靈通智之初，便立志要修玄妖，度劫成神。

「你等著，我吐出來還給你！」

不需要解釋，這四個字已經代表了一切。

「胡說！」冷不防被反將一軍，我氣得大叫。

沒有人說話，本來就算不上熱鬧的室內在寂靜中顯得更加清冷，風把雪花吹打在hetubook.com.com窗欞上，單調而沙啞的聲音直讓人心悸。

我渾身一震，似乎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我沒有誇大其詞，有一陣子，我戴著畫骨玉東躲西藏，就是不想見到白夜，但是他總能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忽然出現，我便是有心把他踢下床，也駭得沒脾氣了。

「原來如此，紀姑娘故事里那個始亂終棄的男人，原來是夜尊主。」

「我死之後……」

「你……」

「才不是！」我一邊試圖把妖丹弄出來一邊用力地搖著他的身體，「我不會上你的當，快把你的妖丹拿回去，我沒有答應你任何事！我不會答應你的！」

而他守著這間屋子，一直沒有離開。

「拿不回去了，湄湄等著我去陪她呢……」

「幻宗白夜。」

真不可思議啊，明明他是人，我是妖，他卻停下來，解開了我身上的禁錮咒語，用靈力替我治傷。在他的幫助下，我終於得以自由地化形，變成現在的樣子，可就在我有了人軀的那一刻，魔女從通靈師背後偷襲，一刀貫穿了他的身體……

白髮染霜，眼角垂血，一眼望去，凄艷而恐怖。蘇引玉不以為意地任由墨藍色的妖血從七竅中流出，他撥開我的衣領，長長的指甲刺向我的胸膛——這一下竟然沒用法術，我根本察覺不到其中的殺意！

蘇引玉警覺地抬起頭：「你怎麼會知道？」

「胡說！」

哐！

但是，不行，我已經知道了什麼是痛，什麼是恐懼，我再也變不回一棵沒有情感的樹，死亡是我唯一的解脫，我卻連死都辦不到。

看他那麼崇拜我，我還是不要告訴他真相吧。

單就故事而言，這其實是一個溫暖的故事。而且，我相信它是真的。

這一刀，雖然狠，卻不絕。

風吹得窗戶一開一合，雪已經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我埋頭打了一個噴嚏，再次看向蘇引玉時，嚇得栽回了床上。

「反正我不要！」

妖丹凝結了蘇引玉的九成靈力，植入我的身體之後，部分靈力可以轉為己用，於我的修行有很大幫助，但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和*圖*書式給我？

「我絕不會答應！」

蘇引玉飄忽一笑，明明是一張妖氣十足的臉，紫色的妖光籠罩著他，卻有著如同蓮花一般的禪意，平靜而祥和。

這種誇獎我不要！

事實證明，傳言都是用來坑人的，專騙他這種道行高深但不諳世事的妖怪。素妗有師門的庇蔭，所以名聲響亮，其實就是個水貨，打贏她不算什麼光彩的事迹。月君確實不是我殺死的，影姬也逃回了魔界，至於只要我出山，沒有一個妖魔能幸免於難這種謠言，說出來他一定會吐血，那是因為我只打小妖怪啊！就剛才那一窩蜘蛛精，搞不定才真叫怪事。

有那麼可怕？我摸了摸鼻子，溫和道：「你別激動……」

我想，他應該是愛著蘇湄的吧，沒有哪個妖怪會留在凡塵守著一個女孩子捨不得離開，只因為她的父親救了他一命。畢竟，妖的陽壽只有短短十余年，即使是蘇引玉這樣的玄妖，離開本命樹，也活不過大限，難怪他說我若嫁給他，很快就要做寡婦。

忽而，門外颳起一陣風，吹開了緊閉的窗戶，砰的一聲過後，寒氣呼呼地灌了進來，大雪如同白色的蝴蝶，跌跌撞撞地飄在蘇引玉的肩頭，他定定地站著不動，一雙紅眸幽幽地凝視著我的臉，像是痴了。

我同情地看著他：「白夜很快就會到，你現在跑或許還來得及，但是不論你跑多麼遠，只要他想，他就一定能把你找到。」

「……之後，我化名蘇引玉留在蘇湄身邊，照顧她。我做了她十四年的叔叔，她十五歲的時候，嫁去了城裡。」

「喂！」

「你就是紀梨！」他失聲叫道。

「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蘇引玉就著身體里的刀微笑，驀然，跪倒在了地上。我急忙上前去扶他，他吐出一口血沫來，輕聲道，「紀梨啊紀梨，妖魔都說你可怕，可我覺得……你的眉毛真好看，淺淺的一道彎，一看就是心軟的人……上天讓你在我大限之前出現，就是來替我完成心愿的。」

「你別激動……」

「這是……你的妖丹？」我從極度震驚中回過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