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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那股酸意還沒有直衝上腦，孫樂妍趕緊上了自己的車，「砰」地關上車門，眼不見為凈。

「那我呢？」長足的靜默后，孫樂妍的聲音猶如被夜風吹起的死灰一般，有些壓抑地響起。

當時的周子廷氣得都笑了，配上那兩撇小鬍子，真真是吹鬍子瞪眼了。用腳趾頭猜都能猜到這時誰的傑作，放眼整個研發室，誰有這麼大胆，敢在他臉上動手腳？

就在這時，電梯又停了，緊接著又有人走進來，要不是突然有人驚疑地叫她的名字，孫樂妍一輩子都不想再抬頭。

孫樂妍愣了下，連忙擺手：「不不不，他是我上司。」

外人只看到她跟著周子廷吃香喝辣、升職加薪，卻看不到她每天工作12個小時，一周飛三個國家，方案被五次駁回重做，兩年的年三十都在實驗室里度過。四個字形容，苦！不！堪！言！

「孫經理，你說，什麼樣的女人才能入得了周總監的法眼？」秘書小姐還真是八卦得不得了。

她和周先生的發展也隨了這個社會的法則——很快。彼此的父輩都認識，對方家境怎樣，也都知根知底。孫樂妍總是自嘲地想起周子廷的那句：她是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孫樂妍掏出手機，還以為自己是被烈日熏暈了眼看錯了。沒有過任何好友，沒有過任何留言的博客竟然跳出一條新提醒：您有一條新留言。

終於，周子廷猛地收起滾燙得幾乎要自燃的手機，抄起桌山的車鑰匙，奪路狂奔而出。

姐姐忙著兼顧家庭和事業，她的小外甥女又是個特別不讓人省心的主兒，姐姐很多時候比她還忙，父母又全在上海，她一人在北京工作，算是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了吧，想一想還真是，她平常失眠，總是一個電話把同是孤家寡人的周子廷叫出來，喝酒擼串，可今晚失眠，她下意識地拿起電話又放下，終究沒有撥出周子廷的手機號。這些年裡，她的人生中只有周子廷，周子廷，周子廷……

這下子連周先生都納悶了。

這回，周子廷又笑了，終於把視線從酒杯中移開，抬眸看她，彷彿她是個傻丫頭，且問了個蠢問題：「她也覺得我是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看樣子這是個記錄旅遊行程的博客，周子廷已無心再繼續翻下去，轉而去翻相冊。

他背對她坐著，低著頭，英挺的背影透著一絲落寞，孫樂妍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才成功笑著走向他，特別沒大沒小地，猛地一拍他得腦袋：「周小朋友又來借酒澆愁了？」

這年頭，連微博都已經過時了，更何況是博客？可就在這龐大的網路里，有很小很小的一隅，是為了記錄她和周子廷的點點滴滴而存在的。

照片中的他，臉上不知被誰用眼線膏一類的東西化了兩撇小鬍子和一道連心眉，配的文字也很短：猥瑣的你。

孫樂妍強忍著快要跳脫出胸腔的心跳聲，慢慢地轉過身去。

周子廷有片刻的沉默，街邊的路燈，將彼此的身影拉得很長。孫樂妍覺得自己會永遠記得這一晚、這一隅的景象。因為他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在那樣適合浪漫表白的環境里，最終開了口，對她說：「你在我眼裡，永遠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那個沒心沒肺的小姑娘。」

「周總監如果真談戀愛了，咱們的加班頻率應該會減少吧？」秘書小姐滿眼希冀。

電話通了，那頭，周子廷的聲線伴著一絲風聲：「睡了？」

林佳遇的話沒能說完，就被打斷了——

大家都知道周總監昨晚相親去了，如今大家互相遞一遞眼色，分明都已猜到這位林小姐的身份。

「這麼說吧，你告訴我，你那個『對的人』在哪裡？」

「林佳遇，我朋友。」周子廷向眾人介紹道。

「你愛她么？」她聲音有些抖。

「孫樂妍？」

周子廷臉色一僵。

「樂妍……」

林佳遇終於臉色鐵青。

突然發現自己就像剛從醋罈子里撈出來的一樣，字裡行間全是酸，實在是……失了風度。

周先生額角的傷痕還清晰可見。如今這狀況，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孫樂妍租了艘船，聽著船夫用蹩腳的英語混雜著地道的義大利語介紹沿岸的建築，眯著眼睛，順著陽光望去，是難得的愜意。

「我和子廷剛吃完飯，打算去樓下清吧喝兩杯，你和你朋友要不要一起？」

「……」孫樂妍再無話可說。

「時間不早了，我去外面給代駕打個電話，先送你回家。」說完就只留給孫樂妍一個走向大門口的背影。

林佳遇十分自然地接過話茬：「子廷說他今晚加班，我忙完了正好經過這裏，就在附近買了披薩送過來。」

周子廷不得不承認，自己依稀感受到了某種「孩子大了不由娘」的挫敗感。

狐疑地點開來看，她前兩天發表的博文「我在威尼斯，離你13000公里」下邊，竟然真的有一則留言。

就在這時，周子廷又看到了那張字條。

「相親哪有靠譜的？咱們的苦日子不會到頭的。」孫樂妍說到這裏，秘書不由得垮下臉來，孫樂妍卻忍不住寬慰地笑起來，一改片刻前的陰霾，「幫我把報告放他辦公桌上，我先走啦。」

這也是周子廷進出派出所之後，和圖書她第一次主動對他說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孫樂妍百味陳雜地再度望向遠處，陽光的盡頭，是那道嘆息橋，更是，專屬於她的幸福……

他真的開口了。

安靜之中，她來不及丟進抽屜的手機驀地震動起來，孫樂妍被驚回了神。是周子廷的來電。

周子廷看一眼服務生，注意到對方手裡拿著張字條。

周子廷突然冒出這麼莫名其妙的一句，林佳遇還以為自己聽錯：「什麼？」

這是孫樂妍抵達威尼斯的第二天。

有時候孫樂妍不無悲催地想，等她多年後邁入古稀，回想自己的青春，最後想起的，肯定只有周子廷這個名字。而她和周子廷看的唯一一部電影，還是沒有結局。想想真是讓人蛋疼。

在一眾歡聲笑語中，周子廷慢半拍地笑了笑，倒是快一拍地收起了笑容，至此，再也沒能找回合適的表情。

理由：忙！

周子廷終於笑了，笑著搖搖頭：「我想結婚了。」

答案很快就揭曉——

他得車停下的時間正好，周子廷在車裡等了沒多久，就看見路邊的高檔公寓樓里，林佳遇走了出來。

孫樂妍立馬把墨鏡摘了，坐直了仰長脖子望去，可惜距離太遠，只能等船劃過去近賞。而就在這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周子廷把自己這一晚上或深思熟慮或一時衝動的決定，簡短地告知。

有那麼一瞬間，孫樂妍幾乎要喜極而泣，她慢慢停下腳步，等他開口叫住她。

總之，許唯星什麼樣，能吸引他的女人，就該是什麼樣。

只是周子廷再次沒想到，這丫頭竟殺了他個措手不及，中午還未到，當她得年假申請就從人事部那兒走流程走到他這兒來了。

公司的高管里，目前就只有周子廷是孤家寡人一枚，在公司里常年穩坐黃金剩男的第一把交椅，連秘書都忍不住替他著急。孫樂妍看著面前的秘書，只覺得秘書小姐看起來是那麼的春光滿面，簡直比自己相親成功還開心。

當孫樂妍到達他們經常光顧的那家串吧時，周子廷面前的桌子上已經空了三個酒瓶。

孫樂妍咽了口唾沫，放下酒杯正視對面的他，一字一句、下定決心一般地：「你想結婚可以找我啊，我不比她更合適？」

這位林小姐的話，孫樂妍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只顧盯著林佳遇的臉看——那幹練的打扮，孫樂妍隱隱覺得熟悉。

「對的人？」林佳遇忍不住笑了笑，笑容里多少藏了些譏諷，但被很好地掩蓋了，「周子廷，我們都是成年人，說實話，我20歲的時候也相信這個世界上，一定有個人會愛我如生命，一定會翻越重重困難來到我身邊，無論我身在這個世界的哪個角落。但我現在32歲了，言情小說和童話故事騙騙小孩子還行，怎麼還騙得了我？」

她做不到；她終究還是那個，誤把愛情當成了信仰的蠢貨……

或許他不應該把心思分散到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他更應該專心處理自己的人生大事——林佳遇開始逐步把他介紹給她的朋友們。都是30好幾的人了，彼此之間很容易達成默契，先處著，合適就結婚，不合適還可以做朋友。

其實孫樂妍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年的種種到底該從何說起，索性把自己的匿名博客分享了出來。

孫樂妍多少有些氣餒，置氣一般把床頭櫃的抽屜猛地拉開，要把手機丟進去，免得看著心煩，卻在這時無意間瞄到床頭柜上的相框，動作便不由得停了。

「我們都錯了，合適的人並不一定是對的人。」這是他的結論，「對不起。」

最終，周先生笑了笑，「說實話，我很羡慕他。」有那麼一瞬間，這個成熟老練的男人眼裡，有了快要抑制不住的動容，「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會不會也有個姑娘把我記錄在她的博客里。」

只是當她真的走進了精心布置的套房，手心裏卻還是冒了冷汗。她獨自坐在床邊，聽著周先生在浴室里洗澡的聲音，前所未有的糾結，似乎有一股繩，在她的神經上一圈一圈纏緊，她想要奪門而出，卻終究拚死忍住，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直到周先生圍著一條浴巾從浴室里出來。

每遠離車子一步，孫樂妍的心就冷掉一分，今晚過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再也回不到過去了，要麼更進一步，要麼，只能陌路……幾乎沒有第三種可能。

現在這個社會，什麼都很快，沒有人容忍得了「慢」，電話掛了5分鐘而已，母親就已安排好了相親地點；堵車5分鐘而已，就有人鬱悶得聲稱想死；到了餐廳，等服務生送菜單過來，等了3分鐘還不見服務生過來，就有人冷著臉要找經理投訴。

就是這麼潛移默化的，周子廷這三個字在她的人生中，逐漸佔據了第一順位。

工作時的男人眉頭緊鎖，有種說不出的魅力。就在這時，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打斷了孫樂妍的偷窺，孫樂妍驀地收回目光，做賊心虛的心還在突突跳著，對面的周子廷已接起電話，不知電話那頭的人說了些什麼，周子廷回了句：「行，我下去接你。」說著就調頭朝門邊走去。

過完年她就已經26了，這些年來，同齡女生都和圖書在忙著戀愛，結婚，甚至她的大學同學里，有人連孩子都已經生了，反觀她自己，這些年的青春，全用來跟著周子廷做項目了，《復讎者聯盟》都已經出到第N部了，而最後一次看電影，看的還是好幾年前那部《復讎者聯盟2》——還是在她連續加班兩周后，周子廷受不了她隨時對地的抱怨，才勉為其難放下手頭的工作，請她看了這部電影，而她連結局都還沒看到，就被他提溜回了公司。還美名其曰這類好萊塢英雄電影的結局用腳趾頭猜都知道是正義戰勝邪惡，不看也罷……

隔日醒來，前一晚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孫樂妍依舊是頻繁加班，抽空和同事侃大山，依舊頻繁收到母親發來的男方資料。林小姐也依舊偶爾出現在公司，「潛移默化」是個很可怕的詞，林佳遇和周子廷，多少人越看越覺得他們般配？

只是他永遠不會知道……

「……」

孫樂妍說完，竟真的就……調頭走了。留下周子廷一人，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

代駕負責開車，他坐在副駕，偌大的SUV後座，就只有孫樂妍一人。

已經說得那麼明白了，合適的對象——年齡，家室，成長背景，性格，各方面都合適。婚姻等價交換。可孫樂妍還是不死心，偏執狂似的：「那她……愛你么？」

剪短至極的對話，那是屬於他們之間的默契。

但真的眼不見就心不煩么？

「我要休年假！這些年欠我的年假，都得給我補回來！」

周子廷依稀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悄然地凝視他——如果真是那位周先生在觀察他，肯定能看出他急切想走的念頭。

Ponte dei Sospiri……嘆息橋。

男人們對女人間的那點小心思多少有些不屑：「哎……女人何苦為難女人？畢竟再過幾十年你們是要一起跳廣場舞的。」

至於留的是什麼……

孫樂妍笑著笑著，笑容就沒了，服務員的酒杯送來了，她接過，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猛地灌幾口先壓壓驚，冰涼的啤酒還真挺有效，孫樂妍只覺得自己心口某處最柔軟的地方都一點一點凝結了，也不知道這是啤酒的功勞，還是對面那個又恢復面無表情的周子廷的功勞。

周先生明顯不喜歡這般強勢的態度，恰巧電梯又停了，眼看電梯門徐徐拉開，周先生淡淡掃了眼周子廷，見孫樂妍還是那副大氣也不敢出的樣子，拉起孫樂妍的手就要把她帶出去：「咱們走。」

那個男人，正是他……

是秘書更了解他，還是她更了解他？孫樂妍自認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周子廷眼高於頂，哪是隨隨便便一個女人能夠得著的？

那一瞬間，孫樂妍覺得自己的某些信仰，在對面這個男人的微笑下徹底崩塌了。

油耗測試失敗，發動機和油箱還得繼續做調整，窗外已是一片夜色深幕，所有人卻還在燈火透亮的實驗室里忙碌，孫樂妍忍不住抬頭瞄了眼對面正在看分析報告的周子廷。

只是很簡單的一句，孫樂妍看完之後，卻是一時手抖，手機險些跌進水裡———我在威尼斯，離你13000公里。—我在威尼斯，嘆息橋上，等你。落款是，周子廷。

她就這樣，長足地、默默地看著自己和周子廷的合照，準確來說，是去年年底的聚餐會上、研發部全員的大合照，照上的她緊挨著周子廷，兩個人都喝了酒，看著彼此開懷大笑，畫面定格在那一刻，但其實孫樂妍已經記不得那天的她到底為什麼那麼開心——在他身邊，都快笑成一朵花了。

「你就……」孫樂妍險些沒控制住彪句髒話，可話出口前又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只用力壓抑著，盡量平淡地問，「這麼急？」

實驗室屬於保密區，等孫樂妍和一眾同事被周子廷發到工作群里語音叫到開放會議室，新鮮出爐的披薩已經在等著大家了。當然，還有辛辛苦苦把披薩帶到他們公司來的這位——

放眼整間凌亞，還沒有哪個員工的職場生涯像孫樂妍的職場生涯一樣那麼一帆風順，一畢業就進了研發部，工作一個半月就提前轉正，一年後直升為組長，一年半后就直接跟著周總監帶起了項目，研發的新型環保車型一經推出市場就倍受歡迎……一切都這麼順風順水，怎叫旁人不羡慕嫉妒恨？

孫樂妍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他突然起身的動作打斷。

「無薪就無薪。」

林佳遇也認出她來了。

孫樂妍抬頭，果然，臉色凝重的周子廷就站在她面前。周子廷身旁，還跟著個林佳遇。

孫樂妍坐在另張一桌邊，瞄一眼不遠處那桌正在向經理投訴的客人，就在這時，她對面的椅子被拉開了——她的相親對象到了。

這是孫樂妍衝進周子廷的辦公室里說的唯一一句話。

就在這時，孫樂妍聽見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是周子廷，他下車追來了。

孫樂妍笑笑：「沒事。」她連好幾年都一聲不吭地等過來了，還會在乎這短短的十幾分鐘么？只不過等的不是同一個人而已……

周子廷依稀記得，應該是在去年，一次連夜加班之後，他在辦公室里小憩一會兒，醒來還沒發現異樣，直接和圖書出了辦公室，準備回家洗個澡換身衣服，結果與他擦身而過的所有人都不明原因地忍著笑看他，等他到停車場取了車，才透過後視鏡看到了自己臉上的兩撇鬍子和連心眉。

周子廷還在派出所里里，孫樂妍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釋這一切。

周子廷如雕塑般坐在這明暗交界間，像是在凝神，又像是在走神，許久……許久。

可這次，周子廷料錯了——

林佳遇笑得更曖昧了，「那好吧，就不打攪你們二人世界了。我和子廷……」

「威尼斯。」

她是又哭又笑，周先生卻是哭笑不得，他比她年長半輪，確實是急著結婚的年紀，碰上一個各方面都很投契的對象其實並不容易，但他也確實是個紳士，最終什麼也沒問，換好了衣服送她下樓。

總有人說，兩個人能否走在一起，時機很重要，你出現在他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的時候，無論你多優秀都徒勞無功，你出現在他想要安定的時候，那麼你勝算很大，愛得深，愛得早，都不如愛得剛剛好，所以她一直陪著他，終於陪著他走到了他想要安定的時候，可他的選項里，卻從始至終，都沒有她……

一邊是一臉尷尬的男人，頭髮還是濕的；另一邊，是她這麼個哭紅了眼的女人，任誰看了都會想歪。

就連孫樂妍自己，看久了竟也漸漸開始覺得，他們的周大帥就該配這麼一個既拿得出手又帶得回家的天之驕女。

他這也是為了這丫頭好，不是他給她這麼高強度的工作壓力，她到26歲也爬不到如今的職位。

原來她一切的付出，只是一廂情願，只是自以為是。周子廷只是她的上司，僅此而已……

見他臉上依舊沒有多餘表情，孫樂妍又問了句：「幹嘛？約會不順利？」

或許是過於錯愕，周子廷連眼神都有片刻的定格，看來是被她的玩笑嚇著了，仰頭就灌了杯酒壓壓驚，末了才笑起來，彷彿真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不止孫樂妍，實驗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疑惑地投向了周子廷，誰這麼晚了還來公司找他？

卻不成想，他本是借口去洗手間而獲得短暫的喘息時間，正站在洗手間外的走廊上，給下屬打電話，遠程監控著實驗室里正進行著的排量測試的進展，而這時，對面洗手間的門悄然推開，周子廷只是無意地抬眸掃了一眼，卻禁不住稍稍一愣。

是個女人。

車窗外，深夜的街景行雲流水般，被勻速向前的車速拋至身後。孫樂妍看著落在車窗上的斑斑駁駁的光影，26歲，在大多數人眼裡明明還很年輕、很年輕，正是伸手就能抓住一切的大好年紀，可孫樂妍怎麼覺得，她已經錯過了，徹底錯過了……就像飛馳的汽車，錯過了街邊最美的景緻。

母親或許也沒想到她竟會突然答應，錯愕了好一會兒，才記起來要問：「我發給了你那麼多個，你看中哪個了？」

他沒否認，只是說：「我爸媽特別急。」

她也確實笑了出來。可笑著笑著，她就哭了。

她是什麼時候愛上周子廷的？

母親還拿周子廷的例子來催促她：「我聽你周叔叔說，周子廷跟他們介紹給他的那個女孩處得可好了，年後有望結婚；你光工作上向他學習有什麼用，也學學他，趕緊把終身大事給定了，免得讓父母操心行不行？」

博主沒有頭像，看起來像是荒廢了許久，可似乎實際情況並不是這樣——最後一條博文，明明是三天前才發布的。

店裡手機信號滿格，還多此一舉到外頭去打電話，誰的心亂了？答案已不言而喻。

「……」

周子廷收起電話回到那度秒如年的閨蜜局，那位周先生就坐在不遠處的那桌，似乎在等人。

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築，沒有汽車，只有蜿蜒的水巷，上帝似乎將最晶瑩的眼淚流在這裏，匯聚成河。

半年來的努力終於出了成果，周子廷自然是興奮的，話幾乎沒過腦子就衝口而出：「孫樂妍，你們上次在實驗室里吃麻小被我逮了個正著，你不是一直在找我申訴么？今兒我網開一面，你趕緊給你的外賣小哥打電話，讓他送……」

孫樂妍一邊聽著母親的連篇累牘，一邊胡亂地看著母親發到她微信上的各種男士照片，終於，潰敗如山倒。

但他如今好歹可以鬆口氣，起碼這丫頭不是跟那周先生去的歐洲。起碼不是羊入虎口……

周子廷聳聳肩，「她是個合適的結婚對象。」

周子廷的眉頭微微一皺，她聲音太輕，他壓根沒聽清。

「……」

周子廷喝著杯中的清水，這是他入座后喝的第幾杯了？周子廷沒細算。忍不住掏出手機，輕車熟路地進了孫樂妍的朋友圈，這是他第幾次刷新這丫頭片子的朋友圈了？周子廷也沒細算。

她這麼突然衝進來，周子廷不得不放下手上的工作，無奈地撫了撫額——果然，她還是那個冒冒失失、沒心沒肺的小丫頭片子。

「你怎麼回事？」周子廷一瞬不瞬地盯著孫樂妍紅腫的眼睛，像在訓斥一個不可理喻的下屬。

但顯然，孫樂妍料錯了——大錯特錯。

是一個男人趴在辦公桌上熟睡的模樣。

孫樂妍隨意從諸多照片ｈｔtps://www.ｈetｕbｏｏk•ｃom.coｍ中點開了一個。姓周？這麼巧……就你了。

服務生邊說邊回頭指了指不遠處的那桌，周子廷自然也回頭瞧了一眼——那是周先生之前坐的座位，但此刻已人去桌空。

「我……」

孫樂妍還以為自己聽錯，相親？

「出來喝一杯。」

周子廷沒接話。

「……」

「沒。」

此刻的失落感到底從何而來？連周子廷自己都說不清楚。

是周子廷。

可孫樂妍笑不出來。嘴角用力扯了扯，扯不出想要的弧度。

但是這類女人最愛的閨蜜聚餐，周子廷卻難以融入其中，即便度秒如年，但出於紳士之姿，還是得忍住，不去抬袖子看時間。

孫樂妍在派出所外等了很久，終於見到了錄完筆錄的周先生。他緩緩走下台階，孫樂妍趕緊迎上去。

又有人說：「可惜孫經理休年假去了，之前每次都是她嚷嚷著要在實驗室里加一張餐桌的！」

卻原來，在下行的電梯間里獨處，比在套房裡還要更煎熬人心，尤其是電梯途徑樓下餐廳、酒吧等等地方，不時有客人進出最初只有他倆的電梯間，孫樂妍知道這些人看她的眼神為何如此異樣，也確實，這是一幅多麼容易讓人誤解的畫面——

孫樂妍沒說話，可腦海里已經本能地勾勒出了一個形象：雖是長發，但梳得一絲不苟，眼神的幹練中帶著點傲氣，平時不苟言笑，一旦笑起來，卻暖如斜陽映入心……

其實孫樂妍已經記不清了，只知道不知從何時起，家裡水管壞了，她第一個想到的是他；吃到特別好吃的東西，第一個想要分享的，是他；好不容易休假，可以去近郊來個短途旅行，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他。

孫樂妍哭紅的眼睛壓根藏不住，林佳遇再扭頭看看一旁的周先生，頓時態度就曖昧了幾分，但依舊客氣而疏離地打了聲招呼：「孫經理，好巧。」

孫樂妍的嘴有時候也挺毒：「說白了還不是看臉？要是追周總監的女人是鳳姐，我看你們還會不會覺得可愛又性感。男人忒膚淺。」

孫樂妍握了握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稀鬆平常些：「不用了。我們還有別的事。」

好在閨蜜局沒多久也結束了，送林佳遇回家后，他直接趕回公司，測試報告終於出來了，成功達到減排預期。

或許這就是傳說中女人的第六感吧，自那天之後，這位林小姐就經常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難得一次部門聚會，周子廷也帶她來了。研發部因為這位林小姐的橫空出世很快分裂成了兩派，女同事們多少有些詬病這位林小姐的不矜持，男同事們卻普遍為林小姐的主動出擊點贊，覺得這行為既可愛又性感。

有人結婚，是因為不小心有了孩子；有人結婚，是因為年齡大，父母急了；有人結婚，是因為前一段感情受到傷害，愛不起了；有人結婚，朋友說要結婚因為對方條件不錯，很多結婚理由我彷彿很久沒聽到你要結婚是因為很愛她想永遠和她在一起。原來，感情是這麼簡單、這麼等價交換的一件事，只是她把它想得太神聖……

他坐在空曠寧謐的辦公室里，身後的落地窗外，新一天的第一縷陽光，悄然間映照入心。

不止是周先生，孫樂妍話音一落，連她自己都愣了。因為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意間衝口而出的話簡直是對她自己最大的諷刺。

他按了下喇叭。林佳遇很快認出了他的車，加快腳步走向他。林佳遇總是能勾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你怎麼在這兒？」但顯然等著林佳遇的，並不是什麼好事……

周子廷沒回答，直接招呼服務生再上一個酒杯。這時的孫樂妍已經在自然不過地在他對面入座了。

果不其然，服務生隨後就遞上了字條：「這是那位先生寫給您的。」

甚至這位林小姐穿在腳上的紅底鞋，孫樂妍記得，自己姐姐也有同款。這種不算巧合的巧合卻令孫樂妍的太陽穴「突」地跳了一下。

周子廷幾乎一眼就鎖定了相冊中的某張照片。

難得有一天不用加班，孫樂妍下到停車場取車，沒忍住望了眼不遠處屬於周子廷的停車格，車已經不在那兒了——走這麼早，莫非今晚又跟林小姐約會？

有那麼一瞬，孫樂妍很想笑。

但其實……她也已經不算年輕了——越來越多的時候，孫樂妍的心裏會不自覺地冒出這句話來。

說完，把報告往秘書桌上一放，就這麼調頭走了，留秘書一人坐在那兒，實在不明白孫經理怎麼就這麼愛加班……

她沒再說話，轉回身去，只背對他，揮揮手算作道別，毫不在意、沒心沒肺的樣子，就像她一直以來偽裝的那樣。

此時的周子廷，握著手機的手卻不自覺地僵硬了，放眼整個網路世界，誰會有這張照片？

孫樂妍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

周子廷自認還挺了解這丫頭片子的，之前也一度按三餐時間每天抱怨自己勞碌命、沒假期，但一聽他要減薪水，立馬乖乖加班。

畢業后她就跟著周子廷混，她被他訓練成了妥妥的勞碌命，難得早早回到家，可以好好睡個飽覺，卻竟然，失眠了。

周子廷聽她抱怨工作太忙聽得耳朵都長繭了，別看周大帥多別人都是客客氣氣、溫潤如https://www.hetubook.com.com玉的，可唯獨對她不留情面，直接就說：「既然你這麼不想跟著我，我可以給你安排個閑崗，保證每周都有雙休，但是年薪減兩成。」

反覆研究了一下字條上寫的東西，那分明是一個網址。周子廷心下詫異得不行，完全猜不透那位周先生意欲何為。

周子廷不吃麻小，之前每次孫樂妍各種討好、各種狗腿狀相求，他才答應陪她去簋街搓頓麻小，他也只是全程負責看著她吃，偶爾遞張紙巾給她。此刻，眾人在實驗室里大快朵頤時，他則只能站在測試窗前，看著玻璃罩中的儀器反覆做著抗撞擊試驗。

船夫指著極遠處那一道拱形，對孫樂妍說：「Look！There is the Ponte dei Sospiri！」

人類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矛盾的物種，那些連對親密的人都難以啟齒的事情，卻很輕易地就能為一個半陌生人所道。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堵車堵了十幾分鐘。」

如果不是因為此刻實在是形單影隻，他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摸出手機，進入這個網址。可是這個世界沒有如果，周子廷最終還是進入了這個點擊量少得可憐的博客。

手機還捏在手裡，就已經有服務生走過來，打斷了周子廷的思緒：「先生……」

周子廷每天就算忙得連軸轉，也總忍不住擠出時間刷新幾次她的朋友圈，可惜，她完全沒有上傳任何照片，風景、美食……一張都沒有。真的就彷彿，從他的世界徹底消失了。

所有人卻沒有察覺到異樣，已經有人自然地接話道：「我也有外賣小哥的電話！我來打！」

幸而孫樂妍性格一向吃得開，無論爬到什麼職位都不狗眼看人，同事之間起碼表面上十分和睦，設計部的同事們雖經常調侃她跟著周大帥能如何「當上總經理，出任CEO，迎娶高富帥，走上人生巔峰」，她也嘻嘻哈哈地應著，但實際上……

「……」

可實際上，直到那位周先生約的人到了，他還坐在這桌，正百無聊賴地聽著林佳遇的某位朋友抱怨排了幾個月的隊，還是沒買到新款鉑金包。

車子安全將她送到自家樓下。孫樂妍沉默地下了車。

「……」

倒是周先生，就像那早已過境千帆的人，輕輕淺淺地就戳到了她的軟肋：「前男友？」

周子廷的模樣卻如此篤定，如此從容，彷彿真的快要抓住了幸福。

他打算趁著午飯時間好好和她談談，她之前帶去酒店的那個男人，一看就是那種騙騙年輕女孩子的貨色，如果她請年假是為了和那個男人出去逍遙快活，他身為她得半個長輩，是絕對不會允許的。

她現在面對的，不就是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么？以結婚為前提，什麼事情都似乎變得簡單直白了，第五次約會就收到了對方的酒店房卡，孫樂妍其實也不算太意外，這似乎……也沒什麼不對。

其實也不能說是消失得一乾二淨，起碼他從伯母那兒得知這丫頭是去環歐洲游去了，至於是跟誰去的，伯母也不清楚，而且顯然，伯母在這件事上和他並不站在統一戰線上——伯母巴不得孫樂妍是跟那個周先生出遠門的。

孫樂妍瞬間從耳根僵到腳尖，因為她認出了這個聲音……

隨後竟真的背上行囊消失得一乾二淨。

「……」

隔日，當周子廷再一次宣布今晚加班換回一片哀嚎聲，孫樂妍卻是鬆了口氣，看來昨晚的相親並沒有下文……

每每到這時，孫樂妍就是能無謂地撇撇嘴：「我看我還是趁年輕，多賺錢好了。」

「見見吧。」孫樂妍終於開口打斷母親。

她一副心意已決的樣子，周子廷最終正了正臉色：「往年的補不回來，今年的可以，但是無薪休。」

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最後彼此雖沒搭上半句話，但也還算客氣地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就在這時，就在這任何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子廷突然出手，不問因果，竟這麼直接出拳把周先生揍趴下了。

我在倫敦，離你9548公里。「我在羅馬，離你11622公里。我在巴黎，離你28335公里。我在西班牙，離你……」

就如同魚雷丟進深海，瞬間，周圍徹底安靜下去，可下一瞬，魚雷就爆了，轟然一聲巨響——「什麼？！」孫樂妍的尾音因詫異都顯得有些嘶啞了。

孫樂妍只覺得自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啊！

可周子廷的人生，卻不只有她。

孫樂妍很淺很淡地笑了一下。原來在最初的最初，她就已經被判了死刑……

這個理由用了太多次，連孫樂妍自己都快要被自己騙過了。卻不成想，某天她拿著剛從測試中心拿到的油耗報告急匆匆趕往周子廷的辦公室，周子廷竟然不在辦公室，秘書特別開心地告訴她，周總監，提前下班相親去了。

這條博文很簡單，沒有配圖，只有很簡單的一句——

從洗手間里走出來的，正是他不久前揍趴下的那位周先生。

同父異母的姐姐許唯星的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她還單身，這可急壞了母親，恨不得把相親對象直接批量送到她公司樓下一共篩選。但無一例外，都被她拒絕了。

博文總數超過一千條，周子廷全部翻完時，已經是清晨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