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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里很吵，有人大聲聊天，有人嗑瓜子，我身邊的幾個年輕人乾脆圍著小桌子打起牌來，我覺著無聊，就伸著腦袋看他們打。到了六點多，大家都開始吃晚飯，有吃泡麵八寶粥的，有啃麵包的，也有買盒飯的，我卻一點胃口都沒有，拆了包餅乾咬了幾塊，就再也吃不下去。

「啊，原來是個姐姐，我才十八呢。」

再過幾個小時，不用天亮的時候，我就能到站了。

身邊的打工仔們都和我差不多年紀，有些年長一些，有些比我還小，看著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滿臉青澀。有個大哥試著和我說話，問我去哪兒，我回答去D市轉車回學校。

原來他們前一晚就在打賭我是否有男友，那些說我沒有男友的人基於的原因是我要是有男友，怎麼會坐這麼慢的車，還沒座，起碼得買個卧鋪，或是乾脆坐飛機了。

車廂里的人都從七扭八歪的睡姿中醒了過來，紛紛起身去上廁所和洗漱。

「你們是去哪兒啊？」我問他。

我回答說有，一個男孩子立刻激動地說：「給錢給錢，我就說這個妹妹這麼漂亮，一定有男朋友。」

我看著他的簡訊，眼淚順著臉頰就滑落下來，圓臉小妹無意中扭頭看了我一眼，叫道：「姐姐和_圖_書，你怎麼哭了？」

我帶著小凳子去了車廂連接處，給自己找了個脊背能大面積靠著的位置，抱著雙肩包，坐著就打起盹來，我的腦袋止不住地往下墜，意識卻提醒自己要清醒一點。

列車員隔一會兒就會推著小車經過，我就要站起來，折起凳子讓他們通過，就這樣站起坐下一直折騰到晚上九點多，車廂里才算是安靜下來。

我望著D市的站前廣場，它建得挺漂亮，大氣又現代，只是在我眼裡，這座城市非常非常陌生。但是，一想到這就是葉思遠出生、長大的城市，我又對它生出一種熟悉的感覺。

「去D市，那兒工廠多，開了年很好找工。」

我放下心來。

我好奇地問：「像你們這樣，一個月能賺多少錢？」

「還沒滿二十。」

我說：真沒什麼事，你相信我，明天早上我給你打電話。

我感激他，頭枕著手臂睡下去，一下子就睡著了。

男孩說：「我去年大概拿了三萬多吧，包吃包住的，平時也沒怎麼用，就是去去網吧或是買點小東西，偶爾去外面吃頓好的。」

我拎著行李下車，發現走路都有些費勁了，兩條腿脹得要死，渾身的骨頭像散架了一樣。

有個圓和_圖_書臉小妹一臉羡慕地看著我，說：「姐姐，你是大學生啊？」

在列車上的第二晚，真真是一種煎熬，我的身體已經疲倦到極致了，而且很臟。算算時間，我已經四十八小時沒有清洗身體了，頭髮都油膩膩地黏在一起，身上沾滿了車廂里的方便麵味、香煙味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味道。

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九點多，我醒過來，發現自己肩背酸得厲害，我站起來，把位置還給那大哥，自己又去車廂連接處走了一圈。我發現，這時候還是走起來能舒服點。

我靠在堅硬垂直的椅背上昏昏欲睡，突然，手機響了。我低頭一看，是葉思遠打來的，一下子就有些慌神，急忙按掉了電話。

我腦子裡快速思考，關掉了手機的音量，調成了振動，沒過半分鐘，手裡的手機就振動起來，還是葉思遠的電話。我決定不接，他在遙遠的地方，打不通我的電話也沒有辦法，果然，他打了四五個電話后，發來一條簡訊：小桔，你怎麼了？看到簡訊回我。

這一晚，我幾乎沒怎麼睡，在這樣一個沒什麼依靠的小凳子上，我也睡不著，只是偶爾閉著眼睛打會兒盹。更多的時間，我睜著眼睛，隨著列車的顛簸，看著窗外呼嘯而過和-圖-書的黑暗。

旅程已經過半，車廂里的人卻不見減少，中途有人下車，卻還是有源源不絕的人背著大包擠上來。H市、D市所處的省份經濟發達，每年這時候，都有大量的打工者往那個方向涌。

我哈哈大笑，說：「我男朋友也還是學生呢，我不願意他為我負擔這些。」

圓臉小妹說：「姐姐，我要是有你這麼漂亮，保准能找個特有錢的男朋友，讓他可著勁兒地疼我，哪能遭這份罪。」

我鎮定心神，一直過了十分鐘才回過去：剛才下班在公交車上，不方便接電話。我剛到家洗完澡，好累，明天再說吧，晚安。

結果，列車晚點了，半夜兩點時，在一段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整整停了三個小時。

接，還是不接，我真是難下決定。最終，我還是摁掉電話，給他發了一條簡訊：思遠，我今天有點事，不方便接電話，你有事就和我發簡訊吧。

他很快就回了過來：好吧，那你早點休息，明天醒了給我簡訊。

很久以後，他回了一條很長的簡訊：小桔，我知道你沒必要什麼事都和我說。我尊重你的生活、你的隱私，但是，我要你答應我，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讓我擔心。如果你想要對我說了，就第一時間找我和圖書，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為你開機。你要記著，在我這兒，你可以放下所有負擔，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有我在。

我微笑點頭，他們就興奮起來，嘰嘰喳喳地問我讀大學是怎麼個樣子，寢室里住幾個人，有沒有空調有沒有電視機，有膽子大的還問我有沒有男朋友。

那個男孩問我：「你今年多大？」

我笑：「我也想啊，但我男朋友自己還沒賺錢呢，不過他真挺疼我的。」

他回過來：小桔，發生什麼事了？

將近中午，我的手機又振動起來，我知道，肯定是葉思遠的電話。

我也去洗臉刷牙，這時候，我才覺得有點餓，就排隊接水給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麵。食不知味地吞下麵條，我在思考，這漫長的一天該如何度過。

那種感覺，很微妙。

我暴躁起來，坐立不安，和車廂里的人一起大聲地罵著髒話，眼睜睜地看著車窗外泛起魚肚白，我們的車卻還是紋絲不動。

到了傍晚時分，我覺得自己有點撐不住了，腦袋擱在椅背側面，不管怎麼調整姿勢都覺得難受。那個大哥看我不對，就好心把自己靠窗的位置讓給我，讓我趴在桌上睡一會兒，他自己則坐了我的小凳子。

中午我吃了盒飯後，去車廂連接處站了一個小時，在小和*圖*書凳子上坐了將近一天一夜，我全身酸痛乏力，脊背僵硬，兩條腿都有些腫了。

圓臉小妹一臉羡慕：「你們那兒真好，可惜不招女工，我去年才拿了兩萬零點，回家都給我爸爸了，供我弟弟讀書。」

凌晨時分，我的手機沒電關機了。

我怎麼敢在火車上接電話，葉思遠那麼聰明，一聽背景聲他就能猜出個大概，我不想讓他擔心。而且，我還未做決定，到了D市后我究竟是和他聯繫呢，還是真的轉大巴回H市。我還有一天兩夜的時間思考這個事，只是，怎麼瞞過葉思遠，真是個大問題。

起碼，我還有書讀，將來畢業了，還可以找一份好點的工作，不用為他們煩惱的問題而煩惱。

一直到早上九點多，列車才停靠在D市的站台。

好不容易，車又開了起來，到了下一站，很多人下車，我終於得了個位置，丟開我那個要人命的小凳子，我一沾座椅就昏睡過去。

我吃光了前一晚的餅乾當晚飯，然後給葉思遠發了報平安的簡訊。

其他幾個男孩女孩也立刻聊起了自己的工廠和待遇情況，討論著今年的招工形式，我在邊上安靜地聽他們說，覺得自己原來還算是比較幸福的。

冬季的天亮得晚，一直到清晨六點多，窗外才泛起一片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