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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城知道，這個時候時機已然成熟。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有一個人像蠻橫的山羊一般，勇猛地撞進自己的心裏去。

「他要領養我嗎？」他的話里沒有絲毫懼意，鎮定得不像是一個七歲的孩子。

可怎樣才算快樂地長大呢？像他們一樣沒心沒肺地度日就叫快樂地長大嗎？他經常一個人坐在角落裡，腦海里不斷重複著一個問題：為什麼他的父母在選擇生下他之後卻要丟棄？如果不願意要他，當初又為什麼要生下他？

南珂和其他的女孩不一樣，她不會嬌聲討好，也不會故作軟弱，她甚至不會好言好語，被她父親寵溺得像是溫室里的花朵的女孩，卻對他小心翼翼。

石景天起身走近他，撫摸著他的頭，說：「孩子，我會給你最好的教育和未來，以後，你就不是孤兒了。」

他走的時候石景天忽然問：「你以為她會感激你？你對她做的那些事，足以讓她記恨你一輩子。顧南城，你太傻了，你拱手相讓，人家也未必領情。」

誰也沒有辦法永遠活在烏托邦里，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忍，能讓人一夜長大。

石景天當時來孤兒院正是為了收養一個男孩，原本院長已經有了人選，可就在他下車見到門口那個男孩后，心裏有一個聲音驀地響起——就是他。

他就在這樣日復一日的疑慮中度過了最初的七年。那個時候，本該不諳世事的顧南城卻出奇的早熟，甚至比孤兒院的其他孩子都要懂更多的道理。他一個人坐在孤兒院大門口巋然不動的時候誰也拿他沒辦法，他從小就有一股倔勁，不說話，也不笑。

而在石景天要求自己進行下一步計劃之前，他需要先做另外一件事——將南珂送出國。

他死在老宅自己的書房裡，當他趕到的時候，房裡只有已經嚇傻了的喬楚。他第一次害怕和_圖_書起來，去探南震天的鼻息，發現他已經沒有呼吸了。

而一夜長大的南珂，變得更加冷漠和陌生。那一瞬，他覺得自己的心都被掏空了。

後來顧南城被帶進院長辦公室，院長蹲下來溫聲細語對他說：「這是石伯伯，以後你跟石伯伯一起生活好不好？」

十八歲以後，南震天對他越來越信任，甚至將他帶進公司，親自將他帶在身邊學習。他一邊上課一邊跟在南震天身邊打理公司業務，成長飛速，幾年後儼然成為南震天不可或缺的左右手。

十五歲的時候石景天將顧南城叫到書房，兩個人第一次進行了一場嚴肅的對話。不再有年齡的界定，石景天完完全全將他當成了同等的人。石景天對他說：「南城，幫我一個忙，我就給你想要的一切。」

當年若不是南珂，還在泥濘里掙扎的他如何會看到陽光？黑暗裡冷得刺骨，讓他感到了擁抱的溫暖。她是他的夢，這麼多年，也成了他心上一根無法拔掉的刺。

顧南城是個孤兒，從出生起就被親生父母遺棄在孤兒院門口，后被孤兒院收養。自他懂事起，所有的記憶都與孤兒院有關，小時候他是有些孤僻的孩子，不愛與人說話玩耍，同齡的孩子們打打鬧鬧的時候，他卻像個小大人似的坐在遠處，臉上是那個年紀不該有的深思。那時院長常常對他說：你應該學著快樂地長大。

顧南城骨子裡的野心連他自己都有些驚訝，當他接觸到那個世界以後，那種想往上爬的決心更加強烈了，他不願意永遠如同螻蟻一般掙扎在最底層的黑暗社會裡，於是當石景天找他談話的時候，他第一次學會了談條件。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他第一次被南震天帶進南家老宅時，那個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晃動著雙腿的女孩。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明和-圖-書亮，明明該是快樂的年紀，可在她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笑容，就連面對自己的父親，都感到些微的疏離。

心裏一窒，那時他腦海里閃過的唯一的念頭就是——他和南珂完了，他再也沒有愛南珂的資格了。

他潸然一笑：「本就是我欠她的。」

如果這輩子有什麼是真正騙了南珂的，大概就是那次在蘇黎世，他在南珂發燒昏睡的時候偷看了她從布魯斯那裡拿來的股權書。事實上自從南震天死後，他手裡的股權就下落不明了，只是公司董事會幾乎都一致認為在顧南城手裡。只稍一刻，他便用假的股權書代替了真的。他沒想到，南震天竟然還留了這一手。可這個消息不只是自己，就連石景天都已經知道，為了南珂的安全，他終究還是把真的留在了自己身邊。

他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面對他的諷刺和挑釁，顧南城無動於衷。如果，石景天不動南珂，也許他不會下定決心要把他扳倒，也不會讓他意識到，只要有石景天在的一天，南珂就會不得安寧。

南震天一死，南珂自然從米蘭趕了回來。她不再像過去那樣對他依賴有加，她就像個鬥士一樣全副武裝試圖與他一決勝負。他在她的眼裡，變成了徹底的陌路和敵人。

那時他對石景天又懼又怕，心裏卻是感激的，感激他將自己從孤兒院那個牢籠裡帶了出來，感激他讓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那個時候的他不知道後來自己會遇見南珂，也不會預料到彼時的感激會成為日後的怨恨。

於是他開始害怕讓南珂知道一些事情，也開始試著離她越來越遠。那個時候唯一的想法便是：讓她遠離自己，遠離這裏，才能遠離傷害。

南珂不是個善於言辭的女孩，她待人冷漠，很多時候總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害怕打破她的寧和_圖_書靜，更怕在她臉上看到絕望的表情。

那人就是二十幾年前的石景天。

南珂，如果我是一道微光，願意為你照亮整片星空。

他看著她不斷地逼迫自己堅強，總會想起她年少時無憂無慮的樣子。他希望她活得像個公主，最後卻是他，把她逼成了鬥士。

以至於慢慢的，他終於也將她存到了心裏去。

她總是跟在他後頭，對著他傻兮兮地笑，每每有什麼好東西都不忘留一份給他。她不會用語言表達，於是更加堅定地用行動來對他好。

於是，七歲后的顧南城便被取名為顧南城，這個名字，還是石景天給的。

當他終於強勢到可以與石景天正面交鋒的時候，南震天卻死了。

顧南城眼底好不掩蓋的倔強和光芒是石景天從未在任何孩子眼裡看到的。

可她卻是南震天的女兒，是自己為之算計的對手的女兒。後來的很多個夜裡，他常常被自己的噩夢嚇醒。夢裡南珂用從未有過的冰冷的眼神看著她，夢裡的他像被凌遲一樣，疼得無法呼吸。

那天的青城滂沱大雨，濕漉漉的路面濺起偌大的水花，車子里安靜得可怕。從知道他一意孤行要將她送出國那時起，她就再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她又開始像兒時那樣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里，與外界斷了聯繫，知他心意已決，她也不再哭鬧，同時也沒了歡笑。

石景天的確如他承諾的那樣，給了他最好的教育和生活環境。他送他進最好的學校學習，吃住皆是一流，不過一夜之間，他赫然從一個孤兒變成別人眼中的少爺。

直到七歲那年，孤兒院忽然來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聽別人說，那是當地有名的華人富商，亦是孤兒院的贊助者之一，家中非常富有。

顧南城並不擅長與人交流，尤其是比自己小的傢伙。他半蹲下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和*圖*書也許。」

在顧南城過去的十幾年裡，觸到了太多的冷漠和荒涼，從沒見過這樣一個外表看上去那麼不討喜、內心卻善良至此的女孩。她笑起來的時候，他覺得天都亮了。

哪知後來她更加沉默寡言，變得越來越不快樂。

外人用欽羡的目光看他，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沒有無緣無故的恩惠，日後他必定需要還更多更多。但那個時候，內心極度自卑而孤獨的少年，看到有人朝自己伸出了手，就如同在黑暗裡看到了一絲曙光，被石景天帶出孤兒院的那一刻起，顧南城心裏就有隱憂，以後的生活即使再自由，也不會多自由了。

他為南珂掃清了障礙，想將一個乾乾淨淨的安遠集團送還到她手裡。

石景天覬覦安遠集團已久，再加之多年前的恩怨情仇，對南震天的厭惡只增不減。那時在青城，這兩個人便已經是死對頭，傳聞石景天的初戀情人便是南震天的夫人。南震天當年奪人所愛，以至石景天懷恨在心，一心報復。無奈南震天也不是個簡單的人，多年鬥爭，總也無法分出個勝負。

石景天入獄的那天，顧南城去見了他。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彼此面對，長久地沉默，最後石景天笑起來，說：「沒想到最後居然被自己養的狗給咬了。」

顧南城沒有回答，為什麼呢？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不願意讓她目睹某些不好的事情，為她選擇了一條自認為是為她好的道路。

要知道在那個時刻，擁有股權並不是一件好事，相反這會是個燙手的山芋，想甩都甩不掉。於是他編出了股權書是假的消息，而很多人，也的確相信了。而事實卻是，南珂手裡握著的那份的確是假的。

早在南珂找到銀行保險柜的時候，這件事就被石景天知道了。石景天之所以沒任何動作，不過是想看看顧南城遇和_圖_書到此事會有什麼表現，是不是仍然和從前一樣忠誠。只不過南珂太無辜了，千里迢迢奔赴，卻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全文完——

那些年他一邊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一邊籌劃著擺脫石景天的控制。如果最初他為石景天做事是因為感激石景天當時對自己的好而選擇報答他，那麼後來當石景天開始對南珂打起主意后，才讓他徹底做出擺脫石景天的決定。

一別八年，他有時會在被逼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飛去米蘭，遠遠地跟在她身後看著她。只要一見到她，那些不好的情緒便全都好了。不知不覺中，她成了他的解藥。在孤獨迷茫時、絕望無助時、生病難受時，只要一見到她，他便覺得自己好了。

大雨一直持續到傍晚，飛機被迫延遲到深夜才起飛。臨飛前，南珂終於問他：「為什麼？」

一剎那，顧南城彷彿看到了從前的自己。

他愛她啊，在無數個白天黑夜裡，即便只能活在回憶里，他欠了她那麼多，償還不了也彌補不了。

不管那些傳言是否屬實，但十五歲的顧南城在那天答應了去到南震天的身邊，從此自己的生命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黑色轎車緩緩而來的時候顧南城正坐在門口的磐石上，泥沙被風吹起，他在一片風沙中看到那人下了車。約莫五十歲上下的樣子，面目雖然慈祥，可看在他眼裡卻是駭人。對方像是看到了他，對他笑笑，他卻無動於衷，目光迎上對方的，始終面色如常。

被丟棄，不就意味著他是不被這個世界所接受的嗎？連生下自己的父母都不願意要他，更何況是別人呢。

「你就是爸爸說的小哥哥。」她的聲音脆脆的，像在棉花糖上行走，語氣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秋天到了，落葉枯黃，他眼前彷彿浮現出她的面容。而她的笑容，永遠停格在了回憶的畫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