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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南喬的心裏一怔，紅腫又冰冷的臉上隱隱地一抽。

「林喬，你鬧夠了沒有？我送你回學校。」

穆益謙淡淡一笑，示意他不用客氣，轉而對陸怡道：「陸小姐，邱勵做事一向心狠手辣，這次上頭有人壓著，他在明處自然是不敢亂來。只怕他心裏咽不下這口氣，會在暗裡使詐。」隨後，他身後的司機遞給他一份材料，他轉而交給陸怡，「這是一份解約書，邱勵已經簽了字，以後你不用擔心他再拿這個威脅你，不過這段時間還是小心點為好。」

「不讀？不讀你去幹嗎？」林凡依舊是平淡的語氣，卻夾雜著一絲耐人尋味的蒼涼。

反覆兩三遍后，陸怡變得越來越緊張，找不到任何感覺。沈南喬嘆了口氣，讓大家現場休息十分鐘后再繼續。沈南喬與陸怡坐在樹叢邊上，她望著低著頭情緒即將崩潰的陸怡道：「經歷過窮途末路的時候嗎？」

今晚拍的一場戲，是林喬發現林凡為了給她繳學費和湊齊治病的費用而墮入聲色之地，痛哭的她在街邊與林凡大吵了一架。整場戲連串起來要求演員將情緒點爆發到位，特別是對陸怡這個新人來說挑戰極大。

「你的崩潰、你的愧疚、你的委屈、你的難堪，甚至對她的責怪，當這些情緒全部交織在一起爆發出來時，你心底潛藏著的那份對這個世界的怨恨終於被挖了出來。林喬，當你第一次覺得窮途末路的時候，就是當你第一次親眼看到你的世界碰撞到這個真實世界，不堪一擊的時候。」

也不知道是哪句話打動了陸怡，她突然掩面大哭。任她哭了十分鐘，當她啜泣著小聲說「導演，我可以了」的時候，沈南喬才讓現場準備。

陸怡點點頭。

「你看看你這樣子，明擺著嘛。」芳芳十分自信地下結論，並再一次佩服自己的觀察力，「要沒什麼，人家昨天為什麼慌慌張張地跑過來，還為你擋了酒瓶？我就知道……」

「嘿嘿。」許亦傻笑，「對了，南喬，這幾天正好我有空，明天我去看看你吧。話說我還沒看過你拍戲的樣子ｈttps://ｍ.hｅｔuｂoｏk.ｃoｍ.ｃｏｍ呢，好奇得很。」

「前段時間，我爸又住院了，需要動手術，我媽哭著跟我說又是一大筆費用。當時我只想著要去賺錢，所以邱勵找我拍廣告的時候，我才心急地跟他簽了約，我還以為那真的是我的救命草。」陸怡有些自嘲地笑笑。

林喬在半醉中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塗著一層厚厚眼影的姐姐，突然一笑：「姐，你今天的妝化得一點也不好看。來，我幫你擦擦。」林喬說著便伸手去擦林凡的臉，林凡在一旁任她亂揩。

芳芳笑了笑，眼神里的八卦情緒塞得滿滿當當：「沈南喬，你跟我還裝什麼呀？昨天那帥哥，嘿嘿，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有情況？」

尋像器里，林凡站在爛醉的林喬面前，急切卻溫柔地對她說：「林喬，跟我回去。」

陸怡被這麼一叫，猛地回過神來，她似乎不想多說些什麼。沈南喬只好說道：「有什麼事先放下，晚上的戲很重要，不要分了心。」

第二天一大早，沈南喬和李芳芳就馬不停蹄地趕回片場，由於她們晚了航班，所以到達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一點多了。本來有場室外的戲要拍，卻偏偏一場傾盆大雨不期而至，所以沈南喬決定先拍一些棚內的戲。

許亦回到自己的公寓，陸怡也被送了回去。沈南喬住的地方接近城郊，路程最遠。車內只剩下穆益謙和沈南喬，穆益謙單手撐著額頭靠著窗邊閉目養神，她只好識趣地裝啞巴。

「還有呢？」陸怡許久不言，沈南喬才繼續道，「她不僅是姐姐，是父母，還是你的生活，你的依靠，是你第一眼所看到的世界的全部。你要知道，對於其他人而言，她可能只是看起來與你年紀差不多的一個普通人而已。」

沈南喬攔住她：「陸怡，你怎麼了？」

「這點小傷對我來說根本就不是事。想當年……」沈南喬見許亦又開始得意地遙想當年了，趕緊打斷他，「好了，許大主席，您這英雄事迹留著以後再說吧。」

陸怡點點頭。沈南喬握起她的ｗww•ｈeｔｕboｏｋ•coｍ.ｃｏm手，說道：「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要不要聊聊？」

「Cut。」沈南喬差點沒有及時喊停，現場每個人都默默地拭著眼淚，而陸怡坐在路邊，半天也止不住哭聲。

「陸怡。」

穆益謙依舊看著窗外，眼神映在車窗上昏昏暗暗的燈光里，帶著些讓人猜不透的神秘感，只聽見他輕聲地答道：「我在想要怎樣還邱勵一巴掌，而且還是讓他不能翻身的一巴掌。」

幸好陣雨來得快也走得快，傍晚的時候，天邊出現了一線彩虹，此時，沈南喬正望著天邊怔怔出神。芳芳從身後冒了出來，遞了一瓶水給她：「怎麼啦，有心事？」

沈南喬無奈地撇嘴，正準備拿起睡衣去洗澡，卻突然接到許亦的電話：「怎麼樣，沈導，忙不忙啊，還沒睡吧？」

開拍之前，沈南喬教陸怡過了一遍劇情，當一切準備就緒，沈南喬喊「Action」，郁藍剛說完第一句台詞后，陸怡慢了半拍，整個情緒一下子變得僵硬起來。在陸怡即將開口時，沈南喬便喊了「Cut」。

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總是不乏一些令人心酸的故事。沈南喬聽著，心裏也難受起來。

穆益謙指指她已經紅腫的臉，她這才想起剛剛被邱勵的人打了一巴掌，臉已經漸漸腫了起來。要不是穆益謙提醒，恐怕連自己也不會發覺。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還能堅持多久。我在這個圈子裡待了三年，群演，跑龍套，小配角，無論多小的角色我都接受。在你找我來演這部戲之前，我差點打算收拾包袱回老家了。我父母都是普通工人，我爸身體一向不好，前幾年動過幾次手術，錢都是找親戚朋友借的。可我這些年來，還依舊泡在明星夢裡，連自己都是餓一頓飽一頓地過，更別提給我爸治病了。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一個黑洞里，抓住一根快要承受不住的草繩，怎麼爬也爬不上去。」

穆益謙看出了她的顧慮，拿出一張名片遞給陸怡：「有什麼事可以找我。」

沈南喬進去的時候，只見陸怡坐在床上m•hｅtｕboｏk•ｃｏｍ•cｏm，獃滯的臉上還掛著淚痕，眼睛哭得又紅又腫。

「你不是說要去賣嗎？怎麼，這種程度就不行了？」林凡眼裡噙著一絲淚光，夜裡昏黃的燈光反射出一些無法言說的悲痛，「林喬，再問你一遍，回不回學校去？」

「沒有，我就是出來活動活動。」

「你在這兒等等。」只見穆益謙下了車，朝路邊的便利商店走去。過了不久，手裡拿著一袋東西走出來。

「沒有，剛收工回到賓館。你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去換藥，手臂還疼不疼？」

沈南喬打斷她：「你是說許亦？」

冰袋貼住臉頰的時候，有些微微的刺痛，她不禁皺了眉，穆益謙拿新毛巾包住了冰袋，重新遞給她。司機再次發動車子。

「親人。」陸怡答。

「那帥哥叫許亦？名字挺不錯的。你怎麼那麼驚訝？難道你喜歡的不是他？」

沈南喬有點為難，許亦立馬錶態：「放心，絕對不給你添麻煩，我就站在旁邊瞧瞧，我保證輕輕地走，正如我悄悄地來。」

沈南喬心裏一驚，只聽見許亦憤憤地說：「準是我家老頭子讓你看著我吧！益謙哥，你可別站在老頭那一邊啊。」

當穆益謙將冰袋遞過去給她的時候，沈南喬還在發愣：「這是？」

林喬第一次喝酒，臉上泛著一抹青澀的紅暈：「大不了我也把自己賣了。你做什麼我就去做什麼。」

正當她昏昏欲睡的時候，穆益謙讓司機停了車，她疑惑地問：「怎麼了？」

沈南喬剜了她一眼：「懶得跟你瞎扯。」正要轉身進棚，不料瞟見不遠處的陸怡正愁眉苦臉地走過來，手裡還緊緊地握著手機。

陸怡難以置信地接過解約書，事情發展成這樣讓沈南喬也無比訝異，且不說這穆益謙像神一樣總是能輕易地解決她身邊所有的麻煩事，就衝著他這助人為樂的精神，就讓沈南喬足以感動。

穆益謙笑著說：「走吧，我送你們回去。」

沈南喬心裏一怔，同時臉上還配合地紅了：「什麼啊，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豈料，穆益謙只是淡然一笑：「我有眼線呀，你要是和_圖_書出了什麼事我就會知道。」隨後他還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沈南喬，眼裡閃過一絲難掩的笑意。

沈南喬投過去一個心虛的眼神，見穆益謙依舊單手撐在窗邊，似乎在想些什麼。她正提醒自己要繼續裝啞巴的時候，嘴邊的話已經不自覺地溜了出去：「你在想什麼？」

「陸怡，你剛才表現得很好。但是，你知道演員最難的是什麼嗎？不是進入一個角色，而是走出來。三分演，七分真，你要謹記，走出了攝像機，你就不是林喬，而是陸怡。懂嗎？」

林喬軟下身，崩潰地趴在林凡的腳下：「姐，你憑什麼呀？你憑什麼要遭這種罪，憑什麼要拖著我這個累贅？憑什麼要過這種生活？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不是都應該有爸媽，有房子，可以找個相愛的人結婚過日子嗎？為什麼我們什麼都沒有？我們的爸媽呢，我們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從小到大，為什麼我們的生活都是千瘡百孔的，堵也堵不上！」

林凡一巴掌狠狠地打在林喬臉上，一絲血腥混著她的淚水一齊流下。沈南喬將攝影機移近，特寫林凡微微顫抖的手。

「好。」林凡憤怒地扯開林喬的衣服，林喬大半個肩頭瞬間敞在風中。林喬顫抖著，捂著自己的身體，淚眼朦朧地看著憤怒的林凡。

回到自己的房間時，芳芳正洗完臉，在塗保養品。她見沈南喬有些失神的樣子，問道：「怎麼樣，陸怡沒事吧？」

林喬被林凡拉著往外拖，腳邊的啤酒瓶「哐啷」倒了一地，林喬掙脫，大聲道：「我不回去，我剛跟老師說了，這書我不讀了。」她又加重了一遍，「我不讀了還不行嗎！」

「林喬，對你來說，林凡意味著什麼？」南喬將她拉入戲中，問道。

陸怡點點頭，許亦在一旁終於問出了眾人心中的困惑：「益謙哥，今晚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沈南喬一邊敷著冰袋，一邊費力思考。她也不是個一根筋的人，別人如此事無巨細地關心自己，何況對方長得還不錯，她很難不多想。她想了想，覺得如今這情況無非有三種可能，一種便是自己剛剛所想的，眼https://www.hetubook.com.com前這位帥哥好助人為樂。另一種可能，就是自己今年犯桃花，一不小心還犯上了一朵極品桃花。而剩下的一種可能就是，他純粹看在許亦的分上對自己多加照顧，自己不過是自作多情。

晚上的戲確實很至關重要，是整段影片中的一個小高潮，也是一個轉折點。陸怡在影片里扮演的角色叫林喬，郁藍扮演的角色是她的姐姐林凡。林凡出生在一個窮苦的農村家庭，母親早逝，父親嗜酒好賭，從小對林凡便是拳打腳踢。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林凡膽戰心驚地逃出了村子，並在路途中撿到了還在襁褓中被人遺棄的林喬。從此之後，她們姐妹倆相依為命，並在經歷過窮困、拋棄、戲弄，以及疾病等世間冷暖之後，依舊在這個孤獨的世界里一點一點地尋覓生存的希望。

沈南喬在五米外的尋像器里看著林凡疾步穿過馬路，她身上裹著一件舊大衣，臉上濃艷的妝有些暈開，這張濃脂艷粉之下的臉依稀可辨其年輕貌美。林凡急急趕來，穿過馬路走向喝醉的林喬，這段戲，在郁藍精彩的發揮下，僅一遍就過了。

南喬笑笑：「那好吧。」

回到賓館后，沈南喬去找了陸怡，開門的是陸怡的助理，陸怡身邊的事務一直都是這個助理負責打理，聽說是她的一個遠房親戚。

沈南喬有些失神，像是想起了什麼，心裏突然空落落的。有某些情緒如感同身受。可她也只能拍拍她的肩，告訴她：「沒事，都會過去的。」

「沈導，你別急啊。你沒看到今晚陸怡的表現啊，我敢跟你打包票，這部戲要麼不火，如果火了，陸怡立馬就會變得炙手可熱了。」

「嗯。」沈南喬心不在焉地回答。然後突然想起來什麼，問她：「芳芳，你有沒有熟人在經紀公司？如果有的話就幫陸怡牽個線，她現在連個經紀公司都沒有。」

「這位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陸怡顯然連眼前這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陸怡一言不發。

沈南喬在她身邊叫了她一聲，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看著她道：「導演，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