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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喬木

作者:顧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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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上一代 第二章

Chapter 14 上一代

第二章

她細微如霧的聲音忽然飄過他的耳邊,如泣如訴,透著無奈:「益謙,你知道,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那個清瘦的背影側躺在床上,看不清面容,卻在微蜷著身子的姿勢中透露著內心深處最原始的不安。他隱隱心疼,見還有些濕意的秀髮鋪在枕間,不禁皺了眉。
沈南喬終於暗自鬆了一口氣,雖不知道穆益謙為何在這個時候突然放過韓宇,但總算了了一樁憂心之事。
穆益謙雖然早已沒有限制她的出入,但除了約芳芳來討論電影之外,她並沒有隨意外出,畢竟虎視眈眈的狗仔們還在惦記著她沈南喬。
他深深埋入她的肩頸里。沈南喬抬起無力的手腕,一遍一遍輕撫著他微微顫抖的脊背。溫柔地抱著他,有種感同身受的疼惜。
不知道開了多久,也沒有反應過來他開了有多快。車子突然在寂靜無人的馬路邊上停了下來,穆益謙打開車門,走到車蓋旁斜腿倚靠著,雙手往後撐在車蓋上,臉微微朝上大口大口地吐氣。
她緊閉的眼角再也無法抑制,留下了兩行苦澀的清淚。
沈南喬不禁「撲哧」一笑,聲音柔和,對瑩紅道:「瑩紅,不關你的事。」轉眼迎上穆益謙的眼光,「是我……餓了。」
穆益謙移不開眼,總覺得看不夠似的,直到盯著沈南喬不得不輕咳提醒他。他笑了笑,低眉拿起手上的刀叉,突然想起了什麼,眉頭皺起,說道:「想不想見你媽媽?」
這聲「對不起」,本是她覺得如此冒昧找來,又提出這些無理要求而說的。可聽在沈南喬耳里,卻別有一層令她心裏一顫的意味。
他嘴角浮起一絲嘲笑。笑自己的自以為是,笑自己的愚蠢,甚至笑自己自作自受,親自種下荼毒然後自飲至肝腸寸斷。沈南喬的恨,是對他最大的報復吧。曾經以為父親是這樁情事里最大的受害者,如今來看,又怎能說誰對誰錯。他到底不懂什麼是愛,至少在二十多年的親情里,他從未在裏面找到過答案。
做了這麼多,無非是想給她自由選擇的權利,希望她可以走出那道壓抑著自己的樊籬,可她依舊選擇逃離。她連血脈至親都不想要,對他,也會是這般輕易就可以捨棄的吧?
走下樓,已是傍晚五點多,客廳的電視機里播著娛樂新聞,穿著亮麗時尚的主持人正播報著當下最熱門的話題。
穆益謙似乎根本沒在聽她說,就粗暴地打斷她,死死地盯著她淡如水的眸,只問:「我問你為什麼,為什麼這麼殘忍?如果不是因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對這件事有所懷疑,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回來了?!」
穆益謙找來吹風機,他輕聲走入二樓房內,雙腿側坐在她的身後,一手輕柔地托起她的秀髮,一手拿著吹風機一遍一遍溫柔地拂過。窗外的夜從來沒有這麼靜過,清寂無聲的天空只餘一撇柳葉般的細月,以絞割的姿態溫柔地探入沈南喬的心裏。
沈南喬再次抬頭,對上眼前這張陌生又似熟的臉,說心裏沒有任何波瀾,定是騙人的。
清姨拍拍她的小腦袋:「還不去準備晚餐。」她這才反應過來。
Judy看著依舊坐在窗邊的阮曉青,輕嘆:「沈小姐似乎沒有告訴那位夫人,她的真實身份。」
「穆氏集團旗下有上百家上市公司,在許多行業里一直都是龍頭老大,穆益謙本身的經歷也十分令人驚嘆,十六歲就已經在美國……」
主持人亢奮地播報:「今日上午,穆氏集團的亞太區執行總裁穆益謙,將旗下公司最大的廣告商品代言案親手交給了新生代偶像明星韓宇,很少現身娛樂媒體的穆益謙竟出現在了新產品發布會上,此舉無疑是在為韓宇助陣。穆益謙言語中透露出對韓宇的賞識,更暗示旗下的光影傳媒將力捧韓宇,這讓前陣子鬧得風風火火的韓宇插足其婚姻的謠言不攻自破。
一身倦憊,腳步行至二樓盡頭處停駐良久,彷彿站了千年就要化為石橋。手終於脫離了理智的控制,輕放在推手上不禁一旋轉。
沈南喬慢慢走到穆益謙身邊,看著他幽黑深沉的眸子里泛著掙扎和痛楚,情不自禁撫上他的眉間,然後用指腹輕輕拂過。穆益謙彷彿覺得,她像是這些年的夢裡出現的景象,那樣欣喜若狂又悵然若失。他再也顧不得是真實還是幻覺,握緊她的手用力一拉,緊緊將她抱在懷裡。他將頭埋在她的肩窩,雙手緊緊地圈住她的肩背,彷彿要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又彷彿是將自己的全部倚靠在她身上。
他走上來,撫上她清瘦的臉頰,手掌溫熱的體溫劃過她略有濕意的肌膚,聲音輕得彷彿怕擾了她:「怎麼了?」
瑩紅俏皮地伸了伸舌頭,轉頭間不經意看到門口那道身影,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先……生。」
沈南喬見眼前的嬌小女子這般可憐,心上不忍又好笑,想到平日穆益謙定是一張嚴肅的臉,再加上家裡突然來了位像她這般脾氣古怪的女人,真是夠嚇人的,這讓她聯想到了古時候的暴https://m.hetubook.com.com君和惡后。
沈南喬常常在房裡看碟,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有吃飯的時間才會出來走走,也僅限於站在客廳往窗外看看。穆益謙雖是每天都回來,卻從來沒有在她吃飯的時間出現過,常常半夜才歸,以至於沈南喬習慣了感應到窗外的汽車燈柱閃過,然後聽到熄火聲才漸漸閉上眼睛。
沈南喬不禁一愣,往後一看,不知何時,穆益謙便站在了她身後。他似乎沒有注意瑩紅驚愕的神情,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沈南喬,眼裡似有千般柔情。
沈南喬的肩膀被他抓著,一種強烈的疼痛彌散開來,她面對這般歇斯底里的質問,竟有種強大的決然。宛若暴風雪傾然而下,而自己就這樣壯烈地倒下,不做掙扎,視死如歸。
此時,沈南喬坐在車裡一動不動,眼睛依舊木然地望著窗外,眼裡找不到任何情緒。彷彿太早看透世情,而變得淡定幽然。
阮曉青見到眼前這個清瘦又帶著些冷淡神色的女子,心裏不知為何浮起一層薄薄的傷感,還勾起了一絲莫名的憐惜。見她淡淡看著自己的眼裡竟有些微微顫抖,心裏竟突突地跳了起來。不過,有些話,還是不得不說。
穆益謙緊抱著她的身體突然一怔,如被冷水澆過般,寒徹骨髓。他慢慢地放開她,尋上她平靜無波的眸子,冷冽的眼神裡帶著淡淡的傷痛:「為什麼?」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從嘴角逼出來的。
「你這丫頭。」清姨打斷她,「什麼時候變得多嘴多舌了,讓先生知道,非罰你不可。」
如果他的母親真是為了贖罪而回到那個人的身邊,他又怎麼能說是那個人破壞了自己的家庭。如果真是自己的父親曾經用卑鄙的手段毀了那個人的一生,他穆家是不是真的欠了沈家一輩子也償不了的罪孽?
沈南喬沒有再問父親的死因,穆益謙也沒有再提孩子的事。兩人平靜地生活在一個屋檐下,卻有意避開見到對方的時間。
清姨皺了皺眉,好像也拿不定主意,沒有回答。瑩紅嘟著小嘴,又道:「清姨,你說先生怎麼會喜歡吃這些家常小菜呢?而且還是固定的幾道——糖醋排骨,咖喱蟹飯,清蒸鯽魚,香菇青菜,小蔥涼拌豆腐。還有一次更奇怪,先生說讓我在咖喱飯里加些辣椒,我當時覺得可奇怪了,先生從來不吃辣的。而且先生為什麼只讓周末做中餐,做了之後也幾乎不怎麼吃。清姨,你說……」瑩紅壓低了聲音,「會不會和沈小姐有關啊。自從沈小姐來了和-圖-書之後,先生好像跟以前有點不一樣了。那天,我看到先生坐在後花園裡,看著樓上沈小姐的房間,待了一天。」
只是,心裏怎會沒有一絲波瀾,她在想,那個沉默如暗夜的父親,曾經竟是陽光下最燦爛的白衣少年,衣襟上甚至沾染過丁香花似的愛情。她終於懂得,那些似乎無法訴諸言語的深沉眸光,是因為早在青春時代透支過太多的代價,而變得黯淡。
「既是這樣,那我就先謝謝沈小姐了。」阮曉青溫和地看著她,又覺得有一絲愧疚,低了低聲音,「還有,對不起。」
瑩紅剛剛聽到沈南喬說話,已覺得這個平日幾乎不說話的女子原來聲音這般好聽,見她笑起來的樣子,就像家鄉里四月天盛開在山野上的一簇薔薇。原以為她冷漠寡言,定清高非凡,可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還有,剛剛穆益謙笑著看她一眼,彷彿是在表揚她什麼。
Judy忍不住問:「您做這麼多,都是為了讓韓宇的母親來主動找沈小姐?」
坐在一旁的Judy看見沈南喬幾乎是從裏面跑出來的,而那個高雅的婦女仍坐在窗邊的位置上,似乎正出神地想些什麼。
突然,沈南喬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個幾乎刻骨存於身體里的絕世容顏,依舊一臉看不清情緒的英俊面容,長身玉立於畫面中。以穆益謙這樣的身份,幾乎從不上娛樂新聞,即使前段時間因為她的關係而鬧得滿城風雨,他也自始至終沒有正面回應過各種娛媒。
「沈小姐,今天來找你,是為了我家宇兒的事。」
照片里曾經年輕清純的瘦臉女子,已然換上了一副端正雅緻的貴婦模樣。她身披一件黑色金絲繡花絲綢披肩,流蘇低垂。眉眼依舊是娟秀的,卻已添上了歲月留下的滄桑感。
喬·懷特電影里的畫面像是一幅幅濃墨重彩的油畫,染上了華茲華斯式的詩意色彩。《贖罪》便是其中之一。沈南喬在第十八遍觀看此電影中,依舊看到那句「Find you,Love you,Marry you and alive with out shame」時按下停止鍵,畫面戛然而止。彷彿是心裏設了樊障一般,不由得害怕下面的劇情,直覺會在一場悲劇中崩潰不住,而不敢再繼續。
沈南喬握著刀叉的手一抖,金屬與瓷盤相觸,發出清脆的聲音。
停在咖啡館門外不遠處的黑色汽車裡,穆益謙將手肘撐在車窗上,手緊握成拳抵在薄唇上,濃眉深蹙。
瑩紅見沈南喬微皺著hetubook.com.com眉,想起定是剛剛自己口不擇言的一番話,才惹這位性情古怪女人傷感,見穆益謙待她柔情暖意,更是嚇得顫抖:「對不起,先生……我不知道沈小姐……」
沒想到,今日所見之人竟是她的生母。可如今,這位貴婦卻不知眼前之人是自己曾在二十五年前拋棄的親生女兒。
她並未答應穆益謙要見她,而穆益謙似乎也只是隨口提起。當眼前這個人通過芳芳約她出來的時候,她也甚是驚訝。只是沒想到,見到她的那一刻,才是真正的震撼。
沈南喬看著這位不惜出言警告一位「陌生人」只為保護兒子的偉大母親,不禁覺得好笑。她嘴角不經意流出一絲可笑的笑意,看著眼前這位端正高雅的貴婦,十分禮貌地問了一句不相關的話:「夫人,韓宇是您唯一的孩子?」
她依舊只是淡淡地看著他,而他討厭極了她這種超然在外毫不在乎的模樣,手上用力一緊,終於將這些日子來內心最強烈的苦痛全然發泄。他按著她的後腦,將手插入她的發間,長身覆下,用最熾烈最粗暴的吻來傾訴一腔苦楚。沈南喬被他充滿惱怒的啃噬逼得幾乎窒息,她猛地推開他的手被他輕易挾制,所有心事與矛盾交織在他胸口,壓迫著他,令他全部轉化為需索。
穆益謙依舊將頭深深地埋在她的肩上,許久才開口:「南喬,真的這麼恨我嗎,恨到,在三年前要打掉我們的孩子?」
阮曉青被她突然這般莫名一問而怔了半晌,眼睛幽幽地看著她,一瞬間在平淡無痕的眼波下湧起了千般心事。她心裏不由得一跳,不知道她為何會這麼問,只能依言而答:「是的,他是我和他爸唯一的孩子。」
穆益謙盯著早已消失在人海中的那道秀影,眼光幽遠,許久,才輕輕道:「明明不恨她,卻還是不願走出自己的心結,她還是習慣不要任何人的親近,寧願獨自去悲傷。」
穆益謙見她笑意柔和,心中頓時一暖,像是有千百樹花一齊綻開,欣喜之情躍然而上,修長的手已情不自禁勾上她的纖腰,對著清姨笑說:「清姨,早點開飯吧。」又不經意將笑眼撇過仍傻愣著的瑩紅。
「穆益謙本人近來也備受關注,除了不在影視圈發展實在令人扼腕之外,尚未三十歲的他,作為在國際上都深有影響力的穆氏集團第三代接班人,更是讓無數人驚嘆。
瑩紅似有憂愁,切著水果的手一頓,嘟著嘴巴問清姨:「清姨,今天是周末,你說我們是按照往常一樣準備中餐,還是?」
沈南喬身子一震,m.hetubook.com.com只覺肩頸處,一片冰涼水意。
「益謙,可不可以告訴我,我父親是怎麼死的?」沈南喬撫著他的濃髮,語氣溫和得沒有一點情緒起伏。
阮曉青只覺得她話里似乎有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意,見她眼裡有些冷冽的淡漠和自嘲般的冷笑,不知為何一種奇異的感覺漫上心頭,彷彿能感受到她心裏隱隱藏起的悲痛,突然惆悵起來。難道,她做錯了,又或者她真的是喜歡宇兒的?
沈南喬走進廚房,見瑩紅和清姨正在裡頭準備晚餐,並未發現身後的她。
精緻的小勺輕輕攪動著一杯濃郁醇厚、細膩柔滑的咖啡,深棕褐色絲綢褶皺般,極具層次感地旋轉著曲線,圓熟而自然。
沈南喬頓了頓,依舊平靜地敘述:「我在老家無意中看到了父親的日記,日記里說父親曾答應過秦姨會好好活著。而父親也暗自許諾過,會在十年後下去陪她。可是,父親自殺的時候,還不到十年,我想這裏面一定有什麼不為人知的事,不然……」他知道父親一直都是個視承諾如生命的人。
沈南喬笑了笑,清亮的晶瞳里閃過一絲憂傷,還有一抹宿命式的悲涼之意,最後化為一抹淡淡的笑,平靜無波,只道:「夫人,你放心,我不會連累韓宇的。更沒想過,要和他,或者是他身邊的人,有什麼特別的交集。」
她不懂得放下,亦害怕拿起。
有時候,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懦弱。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她扔下一抹自己都覺得扭曲的容顏,然後抓起包包幾乎是奪門而出。也顧不得路上是不是有記者,就這樣往人潮中走去。
聽芳芳說韓宇的母親想見她,她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邀約。只是未想過,此人,竟是阮曉青。
「即使讓她知道她生母是誰或人在哪兒,她也不會主動去找她的。」穆益謙依舊看著窗外。
「上次因為沈小姐的事,宇兒在事業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雖然現在已經了結,但宇兒似乎還是鬱鬱寡歡。本來宇兒的爸爸就不同意他進什麼娛樂圈,但宇兒自己喜歡,我們也只得依著他。我知道這圈子複雜,像穆先生那樣有錢有勢的人,我們也得罪不起。既然沈小姐已是有夫之婦,就還是跟我們家宇兒保持些距離為好,不管是工作上,還是私人感情上,對沈小姐和宇兒,都會好些。」
但可惜,她不能讓宇兒受到傷害。這些年,她將所有的感情和虧欠全部補償在了自己的這個兒子身上。
如果,這真是自己最後獲得幸福的機會,那麼,他再也不想像三年前那樣,讓它輕易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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