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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淚

作者:戴帽子的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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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千八百公里 第一節

第二章 一千八百公里

第一節

好久以後,門「吱嘎」一開。
貓星酒店的接待亭四面都有路,西邊是酒店入口的石子路,東邊是客房區和海灘區,北邊是餐廳、花園、酒吧、游泳池等娛樂休閑區,南面是農場、貓舍和酒店員工區。
年輕女孩的皓腕與老氣的玉鐲實在不匹配。卓星月見她出門,就把玉鐲摘下來,後來抵債了。
羅亞很欣賞卓星月頂著發青的眼圈努力適應新的生活,輕輕掩上門離去。
葬禮一別後,馨姑媽又無音訊,直到今年忽然寄來那封改變一切的信。
她一邊打掃衛生,一邊看屋子裡貓咪的資料,努力背下來。三大萌貓她已經見識過雪公主的厲害,從資料上看,雪公主是一隻安哥拉貓,另外兩大萌貓分別是有收藏癖的棕貓卡卡(哈瓦那貓)和一身銀藍色光澤的羅斯(俄羅斯藍貓)。
「我知道了。」卓星月謙卑地應承。
馨姑媽十八九歲的時候喜歡上一個人,他養著一隻白貓,馨姑媽總喂它河裡的新鮮小魚。小夥子油嘴滑舌哄得女孩子心花怒放,馨姑媽也墜入情網。
卓星月要把它們弄亂的房間和到處亂丟的玩具收拾好,還要清理貓砂,定時更換水和貓糧,以及隔一段時間還要幫它們清潔美容一次,可不正是貓咪的奴隸?
有一年春節,馨姑媽開門迎客的時候愣了愣,她曾愛過的那個男人正摟著一個富態的中年婦女,百般討好的樣子讓她陡然心酸。
馨姑媽放下貓,脫下手上深綠色的玉鐲子。卓星月拒絕了好久,被她抓住手,強行把鐲子套上手腕,然後抱和圖書起貓轉身就走。
卓星月一邊點頭應是,一邊強忍著逃跑的慾望,在屋子裡轉了一圈,一不小心踩到一條青綠色的小蛇,一陣寒意從腳底沖向頭頂,嚇得她上下牙齒打架。
「貓舍都清理好了嗎?」
葬禮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女人,皮膚黝黑、瘦骨嶙峋,臉上被海風吹出許多很深的溝壑,瘦削的面龐更突出那一雙滄桑的大眼睛,手裡還抱著一隻與她面相一樣凶的老年灰貓。
「十九隻貓都這麼快回來了?」馨姑媽一皺眉,以她對貓咪的熟悉,總有那麼一兩隻喜歡深夜裡還在外遊盪。
貓咪很愛乾淨,不過十九隻貓咪在一起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了。
她需要一個繼承人,卓星月需要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雖是互取所需,也是相濡以沫。
明月換夕陽,不少貓先後回巢,卓星月捶捶酸疼的腰,環視煥然一新的整潔貓舍,暗忖這一天的考驗也夠了,她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卓星月暗自祈禱自己不是住這裏,而是住員工宿舍,這裏太壓抑了。
羅亞捏著鼻子埋怨:「蘇緋肯定又偷偷去和費勒約會了!這裏多久沒打掃了?」她簡單解釋了一下,蘇緋是貓舍清潔女工,費勒是游泳池的男救生員,最好不要與他接近。
「進來吧。」
馨姑媽是奶奶從田裡插秧回來在田埂上撿到的。那時,一隻野貓正舔著她憋得青紫的小臉,她哭得咿咿呀呀的,哭得奶奶心都碎了,就把她撿回家。
「不用,這是我的工作。」卓星月突然醒了,出聲阻止她,自和*圖*書己找了一根木棍,屏氣凝神、顫顫巍巍地挑起蛇的屍體,丟進一個塑料口袋。
她堅信,善於忍耐的人才會獲得最後的成功。
卓星月面對馨姑媽突如其來的怒氣有些發懵,馨姑媽又吼了她一聲:「還干站著幹什麼?」她回過神,忍著淚奪門而出,一路狂奔,唯有狂奔,才能甩掉令人窒息的壓力。
這裡是熱帶,物種豐富,顏色絢麗,會看見蜻蜓般大的毒蚊子、碗口般大的蜘蛛和手臂般粗的蛇,她必須要學會面對,把恐懼化為無以倫比的勇氣。
氣氛沉默著,馨姑媽竟一直沒有問她旅途如何,飛機上有沒有睡好,習不習慣這裏。
馨姑媽有次挨了一巴掌,瞪著紅紅的眼睛說:「我不是你們生的,你們養我不就想我掙點聘禮回來?可他太窮,入不了你們眼是不是?」
最後,渾身上下只有十幾塊的馨姑媽趕上南下打工潮,這一漂泊就是一生,很有生意頭腦的她積攢了不少錢,最後在巴荷島的農場上投資修建了貓星酒店。
十九隻貓咪的味道撲鼻而來,就算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卓星月還是屏住了呼吸。
「一、二、三……二十?怎麼會多了一隻?」
四年前,她參加高考的那一年,卓爸在一起建築工地事故中去世,開發商咬定卓爸是臨時工,隱瞞身體狀況,身體不適還強行上高空作業,只草草補償了幾萬塊。
現在是白天,貓舍空空的,所有貓都出去「上班」了,它們每天的工作就是出去晃悠,發下呆,捉下蝴蝶,像個孩子一樣酣暢淋漓地玩https://www•hetubook.com.com耍。
這是卓星月平生第二次見到馨姑媽。
走出貓舍,卓星月按著記憶中羅亞的介紹,找到一間布滿黑色窗戶的兩層小樓,輕扣木門,等待的過程十分漫長。夜風吹拂,她竟然感到一絲陰冷。
爺爺和奶奶氣得不輕,摔碗讓她滾,其實只是氣話,年輕的馨姑媽卻當真了,轉身出門攔住一輛過路貨車,卓爸緊跟著跑出去,勸也勸不住,只能不斷地往她手裡塞錢,翻空了全身所有口袋。
「對不起,我不知道晚上還要數一遍。」
堂堂大學生做這種純靠體力的臟活累活,說不委屈是騙人的。可是,這些年,卓星月的生活里,最不缺和最不值錢的東西就是委屈。
「那你還不快去?」馨姑媽指著門外,似有些發怒。
卓星月跟著馨姑媽走進房間,因為窗戶上貼了黑色膜並且緊閉著,所以房間很陰暗,而且有一股不好聞的陳年味道。屋子裡許多東西都裹上了白布,透出一股死別的悲傷。她想,也許牆上那個遮著的方框是放著方君表哥遺照的相框吧?
貓舍是南邊樹林里的一個中型木屋,路上林木蔥蘢,野花野草肆意生長。屋子裡的設計也符合貓咪的天性,有許多彎彎繞繞的管道、高高低低的木板,適合貓咪鑽來鑽去和跳上跳下,還有一面大大的鏡子,適合貓咪臭美。一箇舊舊的靠牆木櫃被改裝成貓咪的集體卧室,每一個打開的抽屜或柜子就是一隻貓咪的卧室,櫃門上貼著貓咪的相片和基本資料。卓星月還看到三座小型的寵物別墅,和_圖_書白、紅、棕,猜想多半是那三隻萌貓的地盤。貼心的是,木屋裡還有溫控器。
但爺爺和奶奶罵過許多次,打過許多次情竇初開的馨姑媽,他們都認為這男人靠不住,四體不勤,只會耍嘴皮子,是個騙單純小姑娘的小白臉。
「清理好了。」
「我是卓馨。」她說完,親戚們就開始議論紛紛。而她迎著眾人的目光,拖著不便的腿,一步一步走向卓媽,道一聲:「節哀。」然後她就在靈堂上了一炷香,荒涼地站著,那一身的孤寂,令大家自然地遠離她。
這時,一些獵奇的旅行者發現在太平洋上竟然還有這麼一處乾淨美麗的小島,爭相趕來,回去后吹得天花亂墜,吸引更多的人蜂擁而至。
一路上,卓星月似乎看遍了一生中認識的所有顏色,藍色的牆壁,紅色的凳子,彩虹條紋的桌布,橙色的窗帘……熱帶用色總是明艷、繽紛而大胆。但她忽然想起了一個格格不入的黑色影子,這樣的人在熱帶太奇怪了,如同烈日下的黑色陰影。
唯一一次回來,就是為了卓爸。
羅亞見怪不怪,蹲下身準備把蛇撿起來丟出去。「別怕,是死的。肯定是卡卡那傢伙,它有收藏癖。」
她的視野空空的,再往下,才看到輪椅上的馨姑媽,比印象中更瘦,彷彿一尊沒有靈魂的蠟像,瘦得像竹竿的雙腿上躺著一隻同樣了無生氣的灰貓。
「以後你就住這裏,你的行李已經在二樓有陽台的房間里。」馨姑媽終於開口,「不過,這樓里所有的東西你都不準亂碰。還有,在人前不要叫我馨姑媽,跟www.hetubook.com.com著員工喊我馨老闆。經歷了今天,想必你已很清楚,在這裏,你不會受到任何優待。」
睹物思人,不如不看。
馨姑媽不是慈愛的長輩,不會寒暄問候,早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讓她與人的感情很淡,給卓星月一個機會繼承她的酒店,已是她最大的溫柔。
她已經見識無數風風雨雨,一眼就能看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她這才明白親人或許沒說錯,可是倔強的自尊心卻不允許她先道歉。她匆匆嫁了一個中年喪妻還帶著拖油瓶(也就是繼子方君)的男人,連婚禮都沒有回鄉辦,後來甚至在奶奶和爺爺相繼去世時都沒有回來。
這就是熱帶的溫度吧,即使流淚,也沒有人會替她溫柔拭淚,只能等待熱帶的風無情地把淚水蒸發。
馨姑媽應聲回頭,看見頭髮里插著一朵白花的卓星月,眼圈微紅,卻沒有哭,努力成為這個葬禮上最堅強的人,一直在有條不紊地處理各種事務。
那時,卓星月看見馨姑媽情深意重地站在卓爸的遺像前,沒有眼淚,卻像是這個房間里除她們母女以外最悲傷的人。她走過去,發自內心地道謝。
當卓星月衝進貓舍,一堆貓咪的叫聲此起彼伏,像一群小孩一起哭,叫得她頭皮發麻。而且,它們在屋子裡很不安分,跳來跳去,就是不肯乖乖坐著讓她數。
她很感激卓爸與她並無血緣關係,當年卻在月下傾囊相贈。而且,葬禮上,卓星月的懂事給她留下很深的印象。剛好,卓星月大學畢業了。
她站了很久,在她站立的時候,卓星月已經從親戚的口中拼湊出她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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