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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路口道別，像從前那樣，我催促他：「走吧，你們快走吧！」

我們去了一家茶餐廳，叉燒、魚蛋、豬扒包、榴槤酥、雙皮奶，他點了滿滿一桌子。

他笑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的榴槤殼上，然後哇哇大叫，站起來后準備一腳將它們踢飛，但是踢空了，整個人又摔到了地上，樣子很糗，這下換我在一旁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都笑出來了。

林子豪偶爾還是會來找我，有時候是他一個人，有時候是他們兩個一起。他單獨來的時候，我的話就多一些，其餘時間，我都不怎麼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久而久之，他來找我的次數越來越少，我們的聯絡也越來越少。

十六歲那年，我第一次吃榴槤。

「離香港很近啊，哈哈。」我笑起來，有點不好意思。

我考上了深圳的一所職業技術學院，學校坐落在半山腰，後面隔著海就是香港。我記得小的時候，我爸帶我來過一次深圳，在一個廣場上，架著很多大望遠鏡，聽說對面就是香港了，二十塊看一次。爸爸就一直在我後面問看到沒看到沒，我說看到啦！其實我什麼都沒看到，望遠鏡一直沒能對焦，但我不想讓他覺得浪費了二十塊而不高興。

大概花了十分鐘他才把榴槤剝好，在這漫長的十分鐘里，我抬頭看了會兒雲，逗了逗路過的流浪狗，咽了好幾次口水，盯著他嘴角冒出來的青春痘發了一下呆。

我們還一起去超市的水果區偷吃過草莓和獼猴桃。哦，他叫它們為士多啤梨和奇異果，他還把捲心菜叫椰菜，苦瓜叫涼瓜。

「不會的啦m.hetubook.com.com！」他不耐煩地站起身，又說，「走吧，送你回家，你用功學習，好好考大學，以後來香港玩。」

我媽從廚房衝出來，喜極而泣，將我抱起來，一個勁地念叨「說話了，說話了」，全然不顧我被一隻鴿子襲擊后的驚恐。

後來那個女生喝多了，倒在林子豪的懷裡不肯起來，林子豪看看我，說：「要不然我們就不唱了，回去吧？」

「發生這種事呢，大家都不想的。」

我愛過的男孩，新婚快樂。

蘇小城

林子豪帶著女生去了酒店，不難猜想會發生些什麼。林子豪回香港之後才告訴我，他很喜歡那個女生，一直在追她，現在他們在一起了。

「你餓不餓？我去煮碗面給你吃。」

林子豪以為我很會說話，因為他覺得來上演講班的人都是能說會道的。但我是個例外，而他的普通話也不好，所以我們同病相憐，很快就成了朋友。

我和林子豪坐在廣場最邊上的那張條凳上，對著眼前渾身是刺的榴槤束手無策。榴槤是他爸帶回來的，據說在飛機上，被一個乘客誤認為是炸彈而試圖報警，最後當然是虛驚一場。

櫻桃是兒時在奶奶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紅

「其實，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那一年我四歲，我像個玩具一樣被帶到親戚家，對著他們表演說話。我喊著爺爺奶奶舅舅舅媽三嬸四叔，反正認識的見到了都讓我喊，然後大人們就對著我鼓掌，臉上的表情就好像是看到了一隻會說話的雞。我很反感，但是我又不能當著他們的面表現出來，於是就笑，對著每一個m.heｔｕｂｏｏk.ｃom•com人笑。

而如今，那個廣場早就不復存在了，它被一幢幢高樓所替代。可是高樓的對面，還是香港，那裡住著我想見到的人。

「還習慣吧？」

榴槤的發音同「流連」，流連過，又怎會輕易忘記。

最近我熱衷於買各種水果，然後聞它們的味兒，荔枝是初夏早時的薄霧，櫻桃是兒時在奶奶的院子里落了一地的紅，番石榴是我在下完雨的天台想起了你，榴槤是那次離別的眼淚。

回去的路上，林子豪走在我的身旁，他一說話，空氣里都是榴槤的味道，好臭！我的嘴裏一定也是這樣的味道，所以我一直不肯開口說話，直到最後，我對他說：「你走，你走啊！」他才轉身離開，這樣的離別顯得太沒有分量，但十六歲的我，無力改變結局，所以只能用這種方式草草地打發他走。

同事Ben是本地人，見我一連幾天都愁眉苦臉，問我：「這裏很現實的，你為什麼要來這裏？」

我是一個不喜歡吃水果的人，但時常會在聞到一種水果味道的時候想起一些人來。曾經有個人愛榴槤如生命，而如今，在逛超市的時候，每次看到榴槤還是會想起那段美好的時光。

我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小時候因為說話晚，把我爸媽急得不得了，他們用各種方式刺|激我說話，但都沒有用。直到有一天，我在窗檯前看到一隻鴿子。我想用手去捉住它，它卻突然朝我衝過來，像顆炮彈一樣，撞到了我的臉上，我被塞了一嘴的毛，嚇得狂哭不止，一邊哭一邊喊媽媽。

那個傍晚，在我的記憶里除了榴槤的味道，剩下的都是眼淚的味道。人們常說笑中帶ｈtｔｐs://ｗｗw.hｅｔｕbooｋ•ｃoｍ.cｏm淚，那應該是一種美好的景象，可是當時的情景卻不是，我看著坐在地上的林子豪，哭著問他：「你回去了，會不會就忘了我？」

終於在一個下午，林子豪給我打電話說他來深圳了，我翹掉了下午的課，去跟他見面。才兩年不見，他好像變了好多，長胖了一大圈。後來想一想，他那時有點像發胖后的黃偉文。但胖了之後的他，讓我覺得更親近了，好像我們昨天才剛剛見過面，今天又約著一起出來。

「你走，你走，你走啊！」——音量逐漸提高。

下課之後，有人叫住我：「你好，豬自清（朱子清），我是林幾吼（林子豪）。」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男生叫林子豪，從小在香港長大，他爸爸來我們這裏做生意，他便跟著一起過來了。他說想跟我做朋友，是因為他也很喜歡吃水果。

高三一整年，我的生活很單調，除了學習以外，最大的業餘活動就是在網上和林子豪聊天。他告訴我他沒上學了，在跟著他爸學做生意，說香港的天氣時好時壞，每天他都吃好幾種水果，最愛吃的還是榴槤。他講起我們那次一起吃榴槤就哈哈大笑，他說：「朱子清，我有點想你了。」

「真的好臭。」我捏著鼻子對林子豪說。

吃完東西，我們去看了一場電影。很悶的片子，他在電影院睡了好幾覺，醒來之後一直問我劇情，我就慢慢跟他講，講到最後，我也弄不清楚導演到底要表達什麼。

他回香港之後，我又回歸到一個人的狀態，別人在背後八卦我，說我被香港仔拋棄了，我也懶得解釋什麼。但其實我內心是高興的，因ｗwｗ•hetｕｂoｏk.ｃｏm•ｃoｍ為在外人眼裡，我們是一對，哪怕我被負心人拋棄了，我也心甘情願啊！

周末的時候，我窩在家裡看TVB連續劇，很多年後，那些經典台詞突然走紅網路，大家都學著那樣的口氣說話——

他也笑：「以後有機會來找我玩啊，帶你去吃好吃的。」

荔枝是初夏早時的薄霧

「怎麼會想到考來這裏呢？」

電腦里在放陳奕迅的《全世界失眠》。想起我不完美，你會不會逃離我生命的範圍？

高一的課餘時間，我被我媽安排去學演講，第一堂課每個人要上台做自我介紹，看著台下那些盯著我的人，我覺得好像時光倒流了，我又變成了一件玩具。「我叫朱子清，我喜歡看動畫片，我還喜歡吃水果，比如蘋果、梨子……」我把能想到的水果全都說了一遍。

是的，香港之外都沒有他。

畢業之後，我去了香港，像中環任何一個年輕人一樣，混跡在一群沒有什麼表情的人當中。我做過專櫃小姐、前台接待、模特公司助理，現在在一家星探公司上班，每天要做的就是在香港的街頭忽悠那些小年輕們，讓他們覺得有夢可以做。我也學會了喝酒，一整個月都沒業績的時候，就買了啤酒把自己灌醉，然後一覺醒來，繼續去工作。

他教我說粵語，而我糾正他發音不怎麼標準的普通話。我們倆常常在破舊的KTV里唱陳奕迅的歌，但他比較喜歡古巨基。

「感情的事呢，是不可以強求的。」

可是我在香港待了快一年，這個不大的地方，我卻只見過林子豪一次。就是那次路過一家婚紗店，看到他們在裏面選婚紗，我飛快地逃走，生怕被他看見。半個月https://www.hetubook.com.com之後，收到他即將結婚的喜訊，他盛情邀請我去香港參加他的婚禮，但是我並不准備出席。

「我以為在這裏可以尋夢，哪知道這裏卻是夢破碎的地方。」

番石榴是我在下完雨的天台想起了你

「就是太熱了。」

決定放下之後，別處都可以是新的開始。

聽到他這麼說，我恨不得馬上飛去香港，嘴上卻說：「我要去看書了，拜拜。」我怕他看出我的悸動和慌張。

「那你等會兒別吃。」他一邊說一邊用手輕輕地剝著外面的殼。

我離開了香港，離開了有他在的這個地方。

晚上我們又去了KTV，一起去的還有後來到的一個女生，林子豪說是他的一個好朋友。她跟林子豪講話都用粵語，語速太快，我聽得不太清，但看得出來，她對我帶著敵意，那種不合的氣場，使得整個包房的氣氛很詭異。

然後Ben似懂非懂地走了，但是如果他再問一句：「為什麼你還願意待在這裏，不去別的地方呢？」我想，我會回答他：「別的地方沒有他。」

所以後來我長大了，變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同學都不怎麼跟我玩，他們覺得我是個怪人。小學和初中，我都沒有朋友，畢業照我都沒去拍，我不喜歡他們就跟他們不喜歡我一樣，那麼幹嗎還要擠在一張照片裏面呢？

我也曾學著林子豪的口氣講過這些，就連最後他要跟他爸回香港，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如此，看來，我被洗腦洗得不輕。

我們一人捧著一塊果肉，我學著他的樣子，大口咬下去，憋了十幾秒，又全部吐了出來。說真的，我不想掃林子豪的興，但是沒辦法，我接受不了那種奇怪的味道，當著他的面，毫不掩飾地吐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