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案
第十四章 突生變故
這種轄制首先就來自於皇帝。
唐泛無奈：「我也不想的，不知道老師竟然一句也聽不進去。」
皇帝就是皇帝，他也有帝王心術，會扶植出汪直尚銘萬通這些人去跟文臣對抗，搞一些歷代帝王都喜歡搞的平衡策略。
這個時候交通極其不便，唐泛雖然不是纖弱女子，但他也是孤身一人，再太平的盛世，路上同樣會有搶劫的盜匪，攔路的游兵，會有不測的天災人禍，碰上一個發熱著涼，還會缺醫少葯，若是在荒郊野外，更別提找什麼大夫，還有，自正統年間，各地便頻頻騷亂起事，像唐泛這種沒有什麼功夫在身上的書生，一個不慎卷進去，有可能直接就被亂兵殺了，管他是哪一邊的。
這話剛說完，就聽見門咿呀一聲被推開。
走向大門的時候，喬修月就帶了一點嬌憨似的道：「表哥，眼看就要入冬了，要不找個天氣好點的日子，你陪我到雲居寺去上香可好？」
從丘府出來的時候，潘賓抱怨道：「剛才你就不應該跟老師爭執，他說什麼就由他說去，忍忍不就過去了！」
喬修月咬了咬下唇：「那我從家裡頭找個婢女僕役過來幫忙照料呢？」
唐泛：「……」
隋州冷著臉對他說：「汪直此人喜怒不定，正邪難分，不值來往結交。」
這時候那些跟緊皇帝腳步的大臣們，有一部分反應過來了，開始贊同汪直，有一部分還沒有，所以繼續反對。
唐泛沒好氣：「不是春宮圖，就是風月話本，寫那些個神仙鬼怪，離奇軼事的，到底帶不帶啊！」
兩人說定了這件事，隔天一大早，就相約出門，前往丘濬府上。
再說屋裡。
唐泛二話不說，接過碗，捏著鼻子就咕嚕嚕灌了下去，眉毛眼睛全都皺成一團，連帶著隋州把桂花糖遞給他也是懨懨地擺擺手，毫無興趣。
汪直原本興沖沖地想要拿個西瓜來吃，結果唐泛告訴他，西瓜還沒成熟，只能吃顆葡萄，他頓時就興緻寥寥了。
當然，這兩人更多的應該是看在唐泛跟隋州的交情上，跟老大的好朋友交好就等於間接討好了老大，這其中的聯繫很好理解。
當然，就隋州自己本人來說，也未必非喬家表妹不可。
但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無敵，他還要受到不少轄制。
唐泛點點頭，何止知道，汪直還找他商量過呢。
唐泛搖搖頭：「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師的性子，他若是那等會逢迎上意的人，以他的學識，怎麼會到現在還是個國子監祭酒啊？」
丘濬看見他們來了自然很高興，忙讓人備茶，一邊招呼他們坐下。
唐泛先是笑了笑，而後正容道：「自太祖皇帝起便重用宦官，鄭和，侯顯這些人暫且不說了，如今的懷恩，也能算得上忠義之士，皇帝任用宦官已成定製，縱是出了一個王振，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皇帝對於宦官的信任，確實比外臣為甚。此其一。」
他口中說著病快好了，實際上還在那裡吸鼻子。
隋州剛走，阿冬後腳就進來了。
潘賓又道：「老師也是的，為何那般古板頑固，但凡稍稍圓融一些，以他的資歷和學問，現在也不該只是國子監祭酒了。」
「要不你去勸勸老師，讓他重新上一封奏摺，給陛下認個錯，陛下素來心軟，肯定會原諒老師的。你最受老師看重，你的話最管用了！」潘賓對唐泛道。
但唐泛不僅沒有死，反倒還活得好好的，更考上了進士，當上了官。
「也好啊，我與你一道去罷，總不能看著老師就這麼被明升暗貶罷。」潘賓道。
他越說越生氣：「你也知道如今國力不濟，仗不是想打就能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這一切都是銀錢堆疊出來的，國庫如今有這麼多錢嗎？打仗打仗，你說得輕巧，請神容易送神難，一旦把汪直放出去了，他不殺幾個平民百姓的人頭來冒充功勞就不錯了！」
「大哥，外頭又有人來探望你了。」
但隨著汪直說的次數多了，皇帝也會開始幻想起打勝仗的情形，哪個皇帝不願意開疆拓土呢？
幸好丘濬不知內情，否則要是知道自己的學生陰差陽錯得了萬貴妃和汪直的賞識，估計能嘔血三升。
丘濬雖然不是言官，但也有上奏的權力，他也上疏反對這次出征開戰，尤其反對汪直前往，覺得汪直純粹只是想要撈軍功，才會一直慫恿皇帝打仗。
潘賓道：「前些日子汪直上疏請求收復河套，這事兒你知道罷？」
這個人數已經挺多的了，畢竟唐泛又不是萬人迷，不可能人見人愛，而且京官清貧，那些跟唐泛不是很熟的，上門探望總要帶禮物，買不起禮物的，自然索性就不來了，送個帖子問候一聲，也算是盡到了心意。
但見隋州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對潘賓道：「大人，潤青剛喝了葯，等會兒怕是會早睡。」
唐大人自然也不例外，此時他正一邊用帕子捂住嘴巴打噴嚏，一邊又忙著摁鼻涕，見汪公公一臉嫌惡站在離他三尺遠的地方，不由無奈道：「汪公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唐泛摸著她的腦袋，粗聲粗氣道：「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了，咱們總不會流落街頭的，再說了，就算我流落街頭，你就不認我這個大哥了？」
他這說話著實口沒遮攔，十足張揚又任意妄為，若今日換了旁人，又是被當作女子一般調戲，又是把堂堂一個大男人比作小媳婦兒，早就懷恨上了，得虧是唐泛沒當回事，隋州又懶得跟他計較，這才任由西廠提督揚長而去。
小丫頭聽得眉開眼笑的：「好吧，大哥，那我以後再也不怨你多吃了，你還是多吃些才好，病了這一場，臉上都沒肉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逃難過來的呢！」
唐泛心裏也有些愧疚，他完全沒想到這事到最後會繞到自己老師身上。
唐泛這幾天忙於應付前來探病的人，自覺比平時去上班還累，聞言就道：「你出去說，就說我喝了葯已經睡下了，讓他留下名字，改天我會上門致謝的。」
唐泛去掐她的臉：「你再胡說八道，不用等你隋大哥娶妻，我直接就先把你趕出去！」
在隋州不發一言的冷眼之下，汪直施施然地鬆開唐泛，又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狀若親昵地道：「改天再來看你，好好養病。」
轉身氣沖沖就往外走。
唐泛：「……」
隋州搖搖頭，也沒再說話，看了守在屋外的那個西廠番子一眼，轉身離去了。
見他心裡有數，隋州也就不再說什麼了，把葯往他面前一遞。
誰知道丘濬臉色越來越沉，等他說完，就搖搖頭，冷聲道：「潤青，你太讓我失望了，本以為你就算不敢上書力爭，起碼也不會反對我的觀點hetubook.com.com，誰知道你竟然還站在汪直那一邊，你到底還有沒有身為文官的風骨？不錯，國朝宦官掌權確實是常事，太祖皇帝也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可你看看近些年來，跟宦官過從甚密的，最後有什麼好下場？就算是跟懷恩交好的餘子俊，也不敢這樣公然幫懷恩宣傳造勢呢！你真是青出於藍了，越發出息了！」
本朝宦官與大臣交往不是新鮮事，但也要顧忌影響，如果是懷恩那樣的也就罷了，汪直這種亦正亦邪的，很容易影響到跟他交往的人的名聲，到時候名聲一壞，官聲前途也就完了，隋州正是因為上次看到他們倆過從甚密的模樣，才會有此一問。
還有唐泛所任職的順天府里，通判魏玉和檢校杜疆也過來看了他一遭，小坐片刻，還帶來了府尹大人和衙役老王等若干人的問候。
這樣的官，跟那些只知道死讀書，讀死書，當了官又只會任上消磨度日的官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阿冬雖然平日里天真活潑，但她出身大戶人家的丫鬟，對這些內宅之事不可能真的一竅不通，一聽唐泛這麼說，就撲過來鬧他，一邊把嘴撅得老高：「大哥你說到哪裡去了！我才沒有嫉妒喬姐姐！我是在擔心你呢！」
實際上喬修月的父親已經另外物色了人選，對方父親在翰林院任職，自己也正在國子監讀書，可謂書香世家，與隋州這樣的錦衣衛畢竟還是有所不同。
這時候正好有人端茶進來，遞至潘賓跟前。
這就可以看出唐泛的人緣有多麼不錯了。
唐泛沉聲道：「河套不是不應該收復，而是不能急於一時，這是一場大仗，需天時地利人和才有必勝的把握，現在三者沒有一者符合，復套又從何談起？汪公為國收復疆土之心令人欽佩，只是飯要一口一口吃，打仗也一樣，北邊形勢多變，瓦剌韃靼強強弱弱，但不變的是大明的北面一直受到威脅。是以當年永樂天子遷都北京，為的便是讓往後歷代天子都能時刻警醒自己直面北虜，守住大明的北疆。」
唐泛又道：「所以收復河套雖然重要，卻不是唯一必須做的，要知道自從土木堡之變后，我方輸多贏少，士氣低落，瓦剌勢弱之後，韃靼又興起了。許多人認為我們反正打不贏，就乾脆龜縮不出，不行的時候就以金銀錢財賄賂韃靼，又或者讓他們進城劫掠一陣，他們搶完了，心滿意足了，自然也就走了。但凡汪公能夠將韃靼打怕了，讓他們不敢時時來騷擾，也就算是軍功一樁了。」
兩人出了街口便分道揚鑣，潘賓不忘囑咐他明日該去衙門裡上班了，唐泛則一個人默默地走在長街上，眼前繁華熱鬧皆不能入他的眼。
跟著汪公公過來的手下沒敢打擾自己老大跟別人的眼神交鋒，小阿冬可就沒這種顧忌了，她從唐泛的屋子走出來，手裡還捧著碗筷，見到這副情景，很是稀奇地咦了一聲：「你們怎麼站在這裏，不進去嗎？」
因為皇帝不想幹活，而底下的內閣宰輔們也沒有強勢到想拋開皇帝獨當一面，撐起這個國家，大家都想著抱緊皇帝和貴妃的大腿，得過且過。
給他送茶的竟然不是剛才見過的小丫頭，而是一身錦衣衛服飾的隋州！
汪直還確實就是這麼想的。
潘賓又道：「聽說朝廷上都反對得很，連十分寵信他的陛下也都駁回了他的提議，但汪直不死心，前兩天，正好北邊韃靼人犯邊的消息傳來，汪直又上疏主戰，還自請前往。」
丘家的人正在收拾行李，為前往南京做準備，雖說是去勸說，但潘賓和唐泛心裏都知道以丘老頭的倔強，是很難改變主意的。
沒奈何，這種看上去還像那麼回事的氛圍很快就被打破了。
潘賓說到這裏，唉聲嘆氣：「你說咱們這老師，真是不消停，他又不是言官，這裏頭有他什麼事，安安分分在國子監當祭酒不行嗎？現在好了，去南京當官，說得好聽，還是戶部右侍郎，整整升了一整級呢，可誰不知道，南京就是個養老的地方，去了那裡，還能指望有回京的一天？」
為什麼呢？
唐泛笑道：「秀才不出門，怎知天下事啊？當年家中父母早亡，我便帶著剛剛拿到的秀才功名出門遊學，南至滇南，北至漠北，我這是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唐泛看在眼裡，找了個機會對隋州說：「要不等我病好了，就找房子搬出去罷？」
如今周家舅父帶著家小回京，一方面是為了照顧老母，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兒女的親事。
唐泛一愣，忙問：「此話怎講？」
阿冬猛搖頭。
趁著這個時候，隋州將手裡的葯遞過去，唐大人正滿腔的豪氣干雲，兄弟情義，想也不想接過來，當成白開水似的仰頭便灌。
尤其是萬貴妃，雖然那天她對唐泛當著眾人的面問她是不是兇手這件事很惱怒，事後還氣沖沖地對皇帝說此人輕浮不堪大任，但後來唐泛不僅破了案子，還洗刷了她的嫌疑，這似乎又證明唐泛是一個有膽色，而且有能力的官員。
隋州道：「不打擾。」
汪直掌握西廠，又得皇帝和貴妃寵信，跟螃蟹似的，怎麼橫就怎麼來，朝廷官員都被他弄下去一撥，還藉著武安侯府案把手插|進勛貴的圈子裡攪和，看起來簡直無敵了。
反正到了那邊，天高皇帝遠，王越也是磨刀霍霍的主戰派，到時候還不是跟汪直串通一氣，任他們想怎樣就怎樣。
唐泛露出欣慰的神色。
唐泛深沉道：「在你眼裡，你大哥我就這麼不頂用啊？搬出去咱們就得風吹雨打了？」
他們的老師便是丘濬，目前在國子監任祭酒。
唐泛這一病，就足足病了半個月。
你能別坐那麼遠嗎，我只是染了風寒，又不是得了瘟疫……
唐泛道：「雖然咱倆交情好，你也免費讓我和阿冬住著，可說到底，這裏畢竟是你的地方，我那些朋友同僚總是出出入入的，不是很好，也打擾了你的休息……」
兩人正在胡鬧，冷不防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誰要娶妻？」
他擺擺手道：「此事不必多言了，我不會改變主意了，一個宦官本來就不懂得兵事，帶著兵到北邊亂打一氣，到時候就隨便砍點人頭冒領功勞，這也不是新鮮事了，土木之變還歷歷在目呢，陛下這就忘了先帝的教訓了，哼！難不成非得再來一次北京保衛戰才甘心么？」
現在早就時過境遷，唐泛當然不可能真像小孩子那樣吃醋鬧不痛快甚至阻止好友不能跟喬氏女郎親近云云，聽了阿冬這話，反倒懶懶一笑：「阿冬啊，你是不是嫉妒人家能親近你家隋大哥啊？照www.hetubook.com.com說你也還小，大哥不是不肯為你作主，你若是喜歡隋州，等再過幾年，你長大一些，我再去給你家隋大哥提一提，看他肯不肯收你當小妾，可你現在豆芽似的這麼一點，光是在這裏和我嘀咕也沒用啊！」
身為主人，隋州自然是要送客的。
但大明要想強大起來……那首先得把朝廷上那群吃乾飯的大臣都換一輪，然後如果可以的話，也得把皇帝洗洗腦，讓他不要那麼混日子。
面對隋州冰冷而強大的氣場，汪直視若無睹，調侃道：「隋百戶好生賢惠啊，又是奉葯又是照顧，再這樣下去，唐大人以後都不用娶媳婦了罷？」
結果他的臉完全扭曲了。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唐泛綿長的呼吸聲一起一伏。
一睡一醒，一站一卧。
直到外頭阿冬敲門喊他吃飯，這才轉身離去。
「監察敵情」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溫柔了，實際上就是同意汪直去打仗的。
他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眼睛也有些發紅，白皙如玉的肌膚映著略顯凌亂的鬢髮，雖然不復平日的整潔瀟洒，但這麼一眼看過去彷彿卻真有種孱弱的美感。
政治投資也好，感情投資也罷，總而言之，跟這人交好，以後自己肯定也會有好處。
那頭藥效上來，唐泛已經沉沉睡過去了。
任誰平日里是如何風儀動人的美男子，生病之下也甭想保持得跟原來一模一樣了。
只是喬修月似乎對隋州仍有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這才三番兩次上門，想要試探表哥的心意。
阿冬笑嘻嘻：「隋大哥的喬家表妹又上門來了。」
別看阿冬小小年紀，她也是很會算這筆賬的，而且說得有條有理。
阿冬答應一聲，正想往外走，那客人已經等不及自己走進來了。
唐泛聽著有些心虛。
「說起來，你也還算有幾分姿色，往後若是當不成官了，到街上倒賣點風月話本，估摸著有什麼大姑娘小媳婦去光顧你，生意肯定也不錯！」
因為從潘賓的話裡頭，也可以看出一些政局來。
不悅的聲音隨之傳來：「潤青啊，你也忒不厚道了，明明就沒在睡覺嘛！」
汪直有點不甘心，他年紀輕輕，這兩年執掌西廠，在宮外歷練，眼光很是厲害了很多，論朝堂上算計來算計去的那些心思，他不會比唐泛差到哪裡去，不過他雖然有外謀軍功的心思，又總想領兵，但在兵事上的水平，也就是一般般而已。
在他看來，汪直雖然也毛病多多，但有比較才有高下，他總算還有點大局觀，也不像尚銘那種宦官一樣只知道剷除異己，討好皇帝，不管動機是什麼，就衝著他能夠幫著隱瞞元良的事情，免於貴妃追究太子這一點上看，就比朝中一些官員強多了。
唐泛微愣：「都不是罷？」
阿冬小聲道：「大哥剛睡沒多久，隋大哥，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去做。」
但是這位成化帝又不是那麼強勢的人，所以他的主意就總會左右搖擺。
丘濬學問很好，但這並不妨礙他脾氣急躁，一旦打定了主意，誰也勸不了。
汪公公這才撣撣衣裳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隋州意味不明地勾唇一笑，越過他走進屋裡。
這事說到底，還是他鼓勵汪直去向皇帝提議的，就算不是「罪魁禍首」也是「幫凶」，誰知道到頭來卻把自家老師給坑了。
唐大人遲疑道：「可是……」
大明立國以來，成化朝是一個比較奇葩的朝代。
假如唐泛現在是六部尚書或內閣閣老，又或者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那麼一生病就絡繹不絕有人過來探病，倒也不稀奇，但問題是他現在只不過是一個區區的從六品推官，大家過來探望他，充其量也就是想結個好人緣，跟唐泛聯絡聯絡感情，又或者儘儘朋友的本分，而不是想從他身上圖點什麼。
汪直想也不想：「不像。」
那些與唐泛同一年考中進士的同年就不說了，他們之中大多數已經外放，還有少數名列前茅，現在還待在翰林院熬資歷——能夠在這種部門熬資歷是一種榮耀，不是每個人都像唐泛那樣「傻」得從翰林院外調的。
看到他控訴的表情，隋州眼裡浮現出淡淡笑意，將空碗拿起來，像安撫小動物似的把一塊桂花糖餵了過去。
唐泛平時多聰明的一個人，這會兒聽著完全是稀里糊塗的：「什麼我怎麼辦，你這話真是越說越不著調了！」
所以他的主意就開始動搖了。
相比之下，唐大人因為是文官，而且又生病的緣故，一眼看過去，強弱立現。
唐大人氣哼哼地撇過臉，表示不領情。
能不能別做出這種惹人誤會的舉動！
眼看就快要入冬了，北地寒冷乾燥，南方溫暖濕潤，潘賓提了兩瓶有祛除風濕功效的藥酒給老師，唐泛則帶了一些糕點，給丘家小孩子解饞，又買了些常用現成的藥丸，以備他們路上不時之需。
阿冬是典型的小老百姓心理，面對權勢熏天的汪公公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反倒是一聽到父母官，就連連咋舌，像看稀奇動物似的打量了潘賓好一會兒，這才蹬蹬蹬地跑出去煮茶。
萬貴妃跋扈已久，輕易不會把別人的討好放在眼裡，這次卻欠下唐泛一份大人情。
潘賓沒想到把小師弟喊來，非但不能把老師勸消氣，反倒火上加油了，忙道：「您消消氣，消消氣！」
喬家婢女正跟在他們後頭，見兩人似乎在說悄悄話，便很有默契地離了一段距離。
潘賓看也沒看，端過來喝了一口，不經意瞥了一眼，差點沒把茶都噴出來！
唐泛有點不好意思：「那個，你看我這幾天都生病在家，連門也出不了，聽說書坊里新近要上一批新書，我總不好勞煩隋州或幼妹出門去幫我買這玩意，還請汪公讓人幫我買幾本送過來罷，病中無聊，也好消磨時間。」
阿冬傷感道：「可不？大哥你俸祿那麼少，還那麼喜歡吃，天天吃那麼多東西，把人也給吃窮了，以後可怎麼辦，你每月給我買米買面的銀錢，我可是都精打細算用著呢，咱們現在院子里自己種點瓜果，再出去買點肉，每月還能留個幾錢銀子，給你將來娶媳婦用，可要是搬出去之後，這點銀子只怕也省不下來了，到時候你可怎麼辦啊？」
唐泛道：「那不就結了？有我一口飯，就有你的一口飯！」
丘濬對唐泛和潘賓二人很失望，覺得他們在官場上久了，連做人的基本原則也失去了，變得和其他人一樣唯唯諾諾，只知道隨波逐流。
唐泛：「……」
他賠著笑臉道：「您看，咱能不能打個商量，我這病好得都快差不多了，這葯要不就省了罷？」
眼見主人忽然莫名其妙和圖書發了火，還拂袖而去，她忙不迭一頭霧水地追上去。
也不等唐泛反應過來，汪直就哈哈一笑，徑自大步走了出去。
唐泛自然也不敢跟他提起自己跟汪直建議北征的事情，要不估計連師徒也做不成了。
「就拿太子殿下來說，當年他能夠輾轉宮廷，僥倖存活，也是全賴內宮的宮人們保全，等他登基之後，肯定也會對宦官更加信任的，這是人之常情。」
這就是為什麼大明總是拿這些人沒辦法，蒼蠅一群烏泱泱飛來，你一打，它們又四散了，過陣子再來，你人就站在那裡，目標大，蒼蠅隨時都能找上你，要怎麼辦？
唐泛雖然很贊同他對汪直的評價，卻道：「如今陛下寵信宦官，其勢難改，像懷恩這等嚴謹持身的畢竟是少數，皇帝更喜歡的，還是像梁芳、汪直、尚銘這種，能夠迎合自己心意的。所以就算不是汪直，也會是李直，張直，但凡能稍稍引導他往正路上走，能做點利國利民的事情來，也算好事。」
「其二呢，就算有力，也無心。現在朝廷早就不是土木堡之變前的朝廷了，你瞧瞧朝野上下，誰會主動提起複套一事？就連陛下本身，只怕也是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汪公此舉，自然是要碰壁了。」
隋州有點意外：「怎麼說？」
其中他所遇到的種種艱難險阻，又如何化險為夷，單是寫出來，也肯定是一個個精彩的故事。
汪直擺擺手：「這我明白。」
發生在東宮那件事，因為涉及宮闈，大家也只知道是韓方死了小兒子，兇手竟然還是他的大兒子，很是唏噓了一陣，萬貴妃的嫌疑被洗清，那碗綠豆百合湯自然也無人提起了，至於其它傳聞，雖說外頭隱隱綽綽地傳，可終歸沒有經過證實，都是謠言。
搞了半天，敢情這丫頭那麼關心隋州和周氏女郎成不成，就是為了這回事？
隋州點點頭，將茶具放下：「你們聊，我有事先回北鎮撫司。」
唐泛苦笑：「沒有的事，只是上次查一個案子的時候，正好陰差陽錯跟汪直認識了，他知道我是順天府推官，所以讓我過去幫忙打個下手而已。」
潘賓身上還穿著一件官服，瞧見唐泛糾結古怪的臉色，擺擺手：「行了行了，我今天來，是有事和你說！」
唐泛提醒道：「人走茶涼，最忌讒言，汪公別等回來之後，陛下和貴妃就已經忘了你了。」
潘賓使勁朝唐泛遞眼色，讓他別再說什麼惹老頭生氣的。
唐大人終於忍不住翻了個不雅的白眼：「要真有那一天，我一定到西廠門口去賣！」
唐泛道：「我這幾日生病了，都歇在家裡，一天十二個時辰里起碼要睡八九個時辰，哪裡有空閑去打聽消息啊，出了什麼事？」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還沒說出個重點來，唐泛也不打斷他。
唐泛慢騰騰道：「老師，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說不當說。」
「要不這樣，明日我就去老師那裡，勸勸他，看能不能讓他回心轉意？」他說著不抱希望的話。
自從出了周太后這號親戚之後，喬家便心心念念想著也往書香門第，簪纓世族上靠攏，人往高處走，周家舅父會這麼選擇，這也是正常的。
唐泛默默無語。
不管誰過來看，都會覺得這是汪公公色心頓起，在調戲唐大人。
但想來想去，貌似這兩人也沒什麼舊怨啊，難道是西廠跟錦衣衛天生就互看不順眼？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唐泛莫名其妙。
汪直站起來：「也罷！我就不想待在京城，成日跟尚銘爭那一畝三分地，實在沒勁，要干就干點大的，這樣才不枉到世上來走一遭。」
二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卻聽到外頭有人在叫門，隋州就起身走了出去。
大人，你怎麼能不照規矩來啊！哪有不請而入自己跑進別人屋裡的呢！
就像這一次，他一開始是不願意大動干戈的，所以駁回了汪直收復河套的建議。
女方好不容易主動開口邀請，隋州卻搖搖頭：「不了，這陣子唐泛生病，阿冬一人忙不過來，我須得在家看顧些。」
汪直壞笑：「帶，看在你幫了我不少的份上，這點小事本公怎麼都應該幫忙不是？」
畢竟他現在只是一個從六品小官，這些事情都離他太遙遠了，壓根沒必要為了這個跟自己老師過不去，管得也太寬。
縱然他官職明明比隋州高得多，也連忙站起來，乾笑道：「是隋老弟罷？我聽潤青說過你好幾回了，今日一見，果然一表人才啊！」
隋州淡淡道：「算了，別大費周章了，你與舅父他們同去就是，我聽說舅父有意為你尋一門親事，想必男方人品必是很好的，雖說我們是表兄妹，終歸男女有別，往後你還是少上門的好，免得落人閑話。」
汪公公早就覺得唐泛與旁人不大一樣，這下子他更確定了自己要在唐泛身上進行更多的投資。
隋州沒料到他會提出這一茬，眉頭一皺：「為何？」
隋州倒是爽快，直接就一句話：「自己喝，還是我來灌？」
他後面還跟著喬氏女郎和她家的丫鬟。
只是在聽見他們的來意之後，丘老頭就便得有些興緻寥寥了。
汪廠公雖然長相不威猛，偏於陰柔，但他的身材也絕對跟柔弱瘦弱孱弱一類的詞不沾邊，試想一下，一個跟隋州一樣從小習武的人，又能瘦弱到哪裡去？
唐泛聽得那個滋味喲，真是又想翻白眼，又是好氣，又是感動。
他在想，其實自己是不是專心辦案，少摻合朝廷大事會更好一些？
「既然宦官掌權不可避免，此事非你我能夠改變，那麼就算不是汪直，也會是其他人，雖說汪直掌管西廠之後，抓了不少官員下獄，不過細論起來，這些人里，卻沒有一個平頭百姓，這比東廠已經算是要好許多了，有西廠制衡，東廠也不敢過於猖狂，這也算是汪直的一樁好處。」
這兩天忙著照顧病人，病人又吃不了太多花樣，阿冬也懶得折騰了，聞言答應一聲，就往外走。
但就是這樣，師生見面還是鬧得不歡而散。
但眼前還有更要緊的事情，他道：「剛才說到哪裡了？」
唐泛有點無語地看著他：「河套地區重要，大家都知道，但河套地區易攻難守，註定了它就算被朝廷拿下來，也很難守得住，朝廷不願意花這麼大的力氣去搞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人奪走的土地，這筆賬算下來，他們覺得得不償失，這是其一。」
問題來了，眼看皇帝已經改變主意，反對的人見勸阻無效，漸漸也就偃旗息鼓了，只有丘濬還堅持不懈地上奏，言辭還越來越激烈，甚至對汪直頗有辱罵之辭，結果終於激怒了皇帝，揮揮手，讓他老人家收和-圖-書拾收拾包袱，去南京上任罷。
言下之意，你們別聊得太晚了。
那麼這個時候，說到底朝政就還是皇帝在作主。
若是她還記得這份人情的話，唐泛的升遷也指日可待了。
再加上本朝自英宗皇帝被俘之後，早就沒有早年的底氣，朝中「守險」的意見佔了上風，很多人都寧願主和，不願開戰。
隋州眼看著人家遠去，連表情也沒什麼變化，轉身就去了唐泛的屋裡。
這世上，經歷風霜磨難的人未必能成大器，但成大器的人無一例外都要經歷風霜。
隋州出去了之後就沒再進來，唐泛正有些奇怪，卻見阿冬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
隋州也不在意，直接抬起手，桂花糖就送入自己嘴裏了。
唐泛這幾天睡覺的時間比醒著的時間還長。
一個人學問成就如何，跟他的人品是沒有關係的，同樣，跟性格也沒有太大關係。
隋州端著葯走進來，好巧不巧正看見汪直居高臨下，一手捏住唐泛的下巴，令後者不得不微微揚起腦袋，身體卻還在床上擁被而坐，面色因為咳嗽的緣故，在冷白中泛出兩團嫣紅，鬢髮凌亂，衣衫不整，兩人距離又是如此之近，看上去很能讓人聯想到某些奇怪的地方上去。
潘賓壓根就沒顧得上搭理阿冬，他在床邊的椅子坐下，急急就道：「潤青啊，咱們老師恐怕闖禍了！」
隋州一走，潘賓總算鬆了口氣，方才迴轉過神來，覺得自己剛剛的表現有點丟臉。
喬修月的臉色一下子難堪起來，她狠狠瞪了隋州一眼，丟下一句：「你真是太可惡了！」
他也不知何時走上前來，一手挑起唐泛的下巴，左看右看。
這也是唐泛願意和他來往並提點他的原因。
唐泛差點沒被他噎到：「我看起來像是這麼不正經的人么！」
說到底，大家還是習慣了安逸的日子，擔心激怒韃靼人之後，重演土木堡之變的悲劇。
唐泛笑道：「喬姑娘客氣了，那一日本也是不知身份造成的誤會，如今誤會解開，自然也就沒事了。不過我如今染了風寒，唯恐過了病氣，還請喬姑娘不要久留才好。」
汪直皺眉：「但你之前也建議我往北面走，但如今不能復套，又有什麼軍功可拿？」
聽到唐泛這樣問，他就道：「你沒聽到朝堂上的風聲嗎？」
底下的大臣們也都看準了風向標，跟著起來反對汪直。
汪直狐疑：「什麼書啊，不會是春宮圖罷？」
他心裡頭不免埋怨丘老頭多事，但不管怎麼說終歸還是師生，能幫的話肯定要幫的。
前兩天，皇帝終於同意汪直的提議，任命都察院左都御史常致遠以兵部尚書銜提督軍務，保國公朱永為副帥，汪直監軍，率兵前往河套地區，監察敵情，若遇犯境者，可酌情擊之。
喬修月點點頭，又說了兩句客氣話，她對屋裡的藥味顯然也不是很適應，連坐也沒坐，只站在門口處與阿冬也打了聲招呼，便告辭離去了。
她一離開，屋裡就剩下兩個人。
倒霉的是唐大人。
唐大人一個大男人，平日性子疏闊瀟洒，跟那喬氏女郎也沒什麼舊怨，自然不會因此看對方不順眼。那日之所以鬧了點脾氣，不過是因為剛經歷過東宮一案，眼見死了那麼些本來不應該死的人，回來之後又看見阿冬和隋州跟著喬家表妹言笑晏晏（其實根本就沒有言笑晏晏，純粹都是唐大人的主觀片面看法），所以心裏難免就有種孤家寡人的寂寥感。
汪公公忽然跑到唐泛這裏來，又反客為主，神秘兮兮地關門，還把主人家給趕了出去，當然不是僅僅是為了來探望他的。
隋百戶身著秋香色團綉飛魚曳撒，腰間別著綉春刀，往房間里一站，潘賓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頓時頭皮發麻，哪裡還坐得穩。
唐泛啼笑皆非：「我這裏不讓你進不成？作出這副樣子卻是為何？」
他心不在焉地走著走著，不知何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喧鬧和爭吵。
在這半個月裡頭，陸陸續續過來看唐泛的同年就有四五個，其中還包括當年的狀元謝遷等人。
汪直一走，他就被教訓了。
唐大人果然被感動得一塌糊塗，向來口齒玲瓏的他卻忽然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
兩個人僅止於幼年時的情誼，又時隔多年，沒那麼多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的狗血情節。
不過老薛這人挺幽默，話又多，跟他頂頭上司完全不像，他在這裏坐了半天，唐泛屋裡的笑聲就沒斷過，只是唐大人的嗓子因為生病而變啞，又邊笑邊咳嗽，聽起來就像鴨子在嘎嘎叫，實在有傷市容，再加上隋州在旁邊一直冷眼瞅著他們，活像他們是在妨礙唐泛養病，最後薛凌實在坐不住了，把禮物一丟，拎著龐齊跑了。
隋州點頭：「隨便，回頭把剛才吃剩的粥熱一熱就好了。」
隋州拍拍他的肩膀：「你我雖認識不久，但交情深淺從來都不是以時間長短來計算的，彼此心意相知，方為朋友。你這人生來是要做大事的，對小節不甚在意。就算搬了出去，說不定哪天又要為房租或其它什麼問題而煩惱，倒不如直接安安生生在這裏住著。幾年之內，我暫且都不會成婚的，你不必有所顧慮，再說以我的身份，也沒什麼宵小敢闖空門，你在這裏住，我也放心些。」
所以沒搞定這些人，汪直就想去收復什麼河套，那簡直是不可能的。
唐泛還想再說什麼，被隋州阻止了，他問了個風牛馬不相及的問題：「汪直對你來說，是朋友還是同僚？」
汪公公最近估計正忙著跟朝廷大臣們因為北征的事情掐架，又要忙著搜查上次東宮案裡頭可能跟福如勾結的幕後內應，實在分身乏術，不過那並不妨礙他三不五時派手底下的人過來。
雖說隋州為人有些冷淡，可抵不住高大英武，外表出色，又兼之能力卓越，前途光明，隋家自然多的是上門提親的媒人，只是隋家父母向來做不得這小兒子的主，加上從前隋家和周家還有口頭上的約定，所以就一直擱置下來。
「所以學生以為，這次汪直北征，其實也是有所必要的，老師就不要為此氣壞身體了。」
然後不得不提的，自然就是西廠汪公公了。
北鎮撫司里，跟唐泛相熟的薛凌也來了，帶著龐齊。
潘賓聽了，越發愁容滿面，官場上師生如父子，本來就該當老師的來照拂門生，結果到他們身上卻反過來了。
隋州為他蓋好被子，又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
丘濬瞪了他一眼，笑罵道：「在我跟前還裝什麼老實，有話就說罷！」
潘賓還能說什麼，只能僵著臉說好好好。
汪直又道：「但人不可貌相。」
唐泛破案有功，在皇帝和貴妃面前都留下了印象hｔｔｐs://ｍ•hｅｔuｂook•ｃom.ｃom，但在外頭反而功勞不顯。
這都是什麼鬼……隋廣川你趁人之危啊！
唐泛道：「免了罷，酒是穿腸葯，色是刮骨刀，我怕到時候我這風寒還沒好，骨頭就被刮碎了。不過汪公若是有心，倒可以幫我個忙。」
他有了開玩笑的心情，就朝唐泛曖昧一笑：「我看你平日裝得風流瀟洒，卻也不像是個會過日子的，怎麼生了病，就一個大男人和一個小姑娘在邊上伺候著，要不要本公給你送兩個美貌侍女啊？」
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徹底強大起來，讓蒼蠅見了你就不敢靠近。
隋州也由此見識了他的人緣。
二人循聲望去，就看見隋州來到門口，好巧不巧聽到了半句話。
他本以為一席話說出來，有理有據，丘濬就是不贊同，起碼也不會像之前那樣激動了。
此時見唐泛神智清明，對個中玄妙都一清二楚，便滿意地點點頭：「那就不要再提搬出去的事情了，以後也不必提了。」
更值得一提的是，明代宦官其實不像許多人想象的那樣娘娘腔，其中不乏有高大威猛的漢子型人物，要不是不長鬍子，壓根都不會讓人發現。
他把椅子拖到門邊坐了下來：「這裏頭有什麼門道，你給我說說。當初你怎麼就篤定陛下不會同意復套？」
西廠的人名義上是奉廠公之命前來探望唐泛，每次也都提著禮物，但唐泛從隋州那冷得可以的臉色上來看，總覺得汪公公是故意來膈應隋州的。
唐泛見他看不上小打小鬧，無語道：「汪公，恕我直言，若河套那麼好收復，當年永樂天子如何英明神武的一個人，他早就收回來了，哪裡還輪得到我們？能夠打贏韃靼，不也是大功嗎？再說了，現在朝廷也沒錢支持你去收河套罷？」
其實隋百戶一點都不笨口拙舌，他平時只是不樂意多說罷了，一旦真說起來，那效果絕對比平時口燦蓮花的人還要強上百倍。
二人聊完正事，汪直準備起身告辭。
唐泛茫然地回過頭，冷不防迎面一個拳頭就砸了過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這一部分正直之士里，也有唐泛潘賓他們的老師丘濬。
他沒有說的是，得虧現在都城是北京，而不是南京，不然以當今天子的習性，在南邊耽於享樂，北方還不知道要被瓦剌或韃靼洞開多少次大門，侵佔多少次土地，現在為了北京的安危，好歹還有點危機感，不能把北京也丟了。
唐泛一笑：「朋友是要坦誠相待，肝膽相照，兩肋插刀，我和汪直之間，若說是朋友，還少了那麼點火候，你看我現在住你家，都快鳩佔鵲巢了，你讓我去住汪直家試試？我定是不會去的。」
要說隋州這三進宅子其實也不小了，但整個家裡頭除了他自己、唐泛和阿冬三個人之外，就沒有其它常駐人口，打掃屋子也是雇的短工，那些短工在京城裡是有自己的住處的，打掃完就回去，也不耽誤主人家的地方，以至於現在連個門子管家也沒有，開門還得主人家親自去開，不過這樣一來也顯得自在，像隋州和唐泛這種人不喜歡被拘束的，當然也就不喜歡看著沒那麼親近的人成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來晃去。
見隋州沒有跟著進去，阿冬有些奇怪：「隋大哥，你不進去么，那個人是誰啊，派頭那麼大？」
當然也還有一部分正直之士，不願意看到汪直這樣的宦官掌權，或者本身就反對打仗的，也跟著上疏反對。
唐泛：「……」
唐泛點點頭，臉上沒有意外之色。
唐泛提醒道：「汪直上疏主戰。」
唐泛：「……」
阿冬白了他一眼：「大哥你怎麼一生病就笨了！要是隋大哥跟喬姐姐成了親，那喬姐姐肯定要住進來罷？到時候我們怎麼還好住在這裏啊，不就得搬出去了？所以我當然關心了呀，大哥你又不會賺錢，我當然希望我們能在這裏住得越久越好，這樣你也可以多省一些錢了呀！」
唐泛無奈道：「師兄，我過兩日便可以去衙門了，有什麼事不能等那會兒再說啊，你都派魏玉他們過來探望過我了，何必還親自來一趟呢？阿冬，快給大人上茶，這位是順天府尹潘賓潘大人，咱們的父母官！」
又狐疑道：「不過話說回來，你年紀輕輕，官職也小，如何會對北疆局勢瞭若指掌？雖說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可朝中如你一樣的人也不多，我看那潘賓，雖當了那麼多年的官，未必就能說得出這些來。」
——前提是汪直剛才沒有看見他打噴嚏摁鼻涕的模樣。
「還有，自從土木之變后，大明國力日漸下降，從前還敢主動出擊，如今卻連人家打上門來了也不敢出手，長此以往，龜縮不戰，必然助長敵方囂張氣焰，讓周圍異族都以為我大明軟弱可欺。」
隋州：「你若願意，這裏以後就是你的家。」
唐泛微微動容。
潘賓：「對對，但是朝中大多數人都不主張開戰，但也有支持汪直的，結果兩邊就掐起來了，這其實也不幹咱們的事，不過眼看著陛下的態度有所鬆動，似乎要同意汪直出征了，結果這個時候，就有一撥人上奏彈劾汪直，說他好大喜功，為了一己私慾，又要窮兵黷武，非得把大明國庫敗光了才幹凈，還說汪直身為宦官，卻意圖染指兵權，實有重蹈當年王振覆轍之嫌……」
明朝雖然大，但它就擺在那裡，沒法隨時移動，目標顯眼，而韃靼人那些游牧民族卻是打游擊，來了之後燒殺搶掠，完了就走，碰到強的他們不敢來，碰到弱的他們就上，他們也不會在邊城駐居，敵暗我明，非常難搞。
潘賓對唐泛使了個眼色。
汪直問：「什麼忙？」
丘濬意猶未盡：「潤青啊，你這性子，若能靜下心來好好做學問，將來未必不能成為一代名家，可你偏偏要離開翰林院那個清靜地方，在外頭摸爬滾打，我聽說上回宮裡出了事情，還把你牽扯進去了？你現在跟汪直攪和在一起了？」
汪直撇撇嘴：「我向陛下上書請求復套，如你所料，被拒絕了。」
但另外一個聲音又在告訴他，其實他的觀點並沒有錯，要堅持自己的看法，不要因為跟老師意見不合就輕易退卻，古人也說了，位卑不敢忘憂國。
隋州道：「表妹聽說你病了，特地讓我帶她過來看看你。」
奈何兩人的心思不在一條線上。
阿冬道：「你想啊，若是隋大哥真與喬姐姐成親了，你怎麼辦？」
汪直聽罷微微動容，才算真正對他刮目相看。
吃貨雖然喜歡吃東西，但那肯定不會包括苦藥。
照說他這樣有點不把潘賓當回事，但在那股氣場之下，潘賓竟也覺得理所當然，並沒有感到哪裡不妥，只連連道：「好好，你忙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