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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州：「你忘了你在那賊窟里差點連命都丟了的事嗎？就算他家裡再困難，你給個一百兩也就頂天了，怎麼事事精明，放到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做事沒個計劃，花錢自然如流水！」

他們更想知道白蓮教的情況，包括所謂的總教在哪裡，教徒到底有多少，分佈在哪裡，他們最近在籌劃什麼陰謀等等。

汪直道：「當時你們往小路之後，我便折返官驛去尋來馬匹，又分出兩撥人，讓他們循著兩條官道追過去，然後就過來找你們，但這中間來回往返，又要找馬，耽誤了不少工夫，否則也不至於現在才到，那幫錦衣衛也真是沒用，若換了西廠走這一條路，別說讓你身陷賊窟，早就將這幫跳樑小丑打得落花流水！」

但總教那邊得到的錢少了，自然會派人下來查，所以九娘子就來了，沒想到這時候正好鄧秀才的手下不長眼，綁了兩個不應該綁的人，事情鬧大了，連萬通也保不住他，鄧秀才不得不帶著人跑到荒村暫避風頭。

唐泛撣撣衣袖，鎮定自若：「我確實先逃了出來，而後又聯繫了錦衣衛與西廠，他們就在五里之外，很快便能趕來！」

這個地下小迷宮其實不算大，因為地窖就那麼幾個，主要是連接地窖與地窖之間道路彎彎繞繞，十分曲折，很容易迷惑人。

大家便都「是啊」「是啊」地附和。

因為這段往事，當今天子登基之後，對袁彬也是優容禮遇有加，只是他年事漸高，所以不再管著實務，只掛了一個錦衣衛指揮使的名頭，這次皇帝有意教訓一下萬通，就又將袁彬請出山。

隋州不肯收，他還硬塞進對方懷裡，強迫隋州收下。

唐泛說那麼多虛張聲勢的廢話，本來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對方識破了，眼見南城幫的兩個壯漢提著鋼刀大步朝自己走過來，不由厲聲道：「住手！援兵就在你們身後！」

這袁彬是何許人也——救駕有功，而且救的是先帝。

但也虧得是他們這樣的交情，否則旁人聽了，定會覺得難以理解，說不定還要翻臉。

可惜這兩年來，錦衣衛、東西廠暗地裡調查，也沒什麼進展，這個組織隱藏得太深，以至於連汪直他們都查不出什麼端倪，只能抓點小魚小蝦湊合。

隋州道：「阿冬如何約束得了你，以後你將俸糧兌鈔之後，交一半到我這裏來，我替你保管，以後你花完手頭的錢之後若還需要用錢，需要和我說一聲，我同意了才能用。」

……莫非是淬了毒的暗器？！

結果因為九娘子與鄧秀才不和已久，又正好來了個唐泛，她就利用唐泛來跟鄧秀才鬥法，最後反倒把自己性命給鬥了進去。

袁彬的資歷和聲望，連當今陛下都要禮敬三分，那是萬通這種便宜外戚拍馬都趕不上的。

他們之所以能自由活動，正是方才唐泛留給阿冬的瓷片起了作用，小阿冬趁著亂局將自己解綁之後，也給其他小夥伴鬆了綁。

這就是事情的來龍去脈。

汪直皺了皺眉，明顯不願意多事，在他看來，將這幫孩童找到，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方才那些羽箭，也都是從西廠番子手中射出來的。

如此七彎八繞，兜兜轉轉了半天，中途還要避開可能有人把守的道路，唐泛總算找到一個貌似出口的地方，因為那裡有往上的斜坡，還有兩個人在把守著。

另一方面，從鄧秀才口中，唐泛他們也得到了不少關於白蓮教的消息。

唐泛笑道：「別人都想著陞官，我可不樂意。」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微微的騷動，聽說官府的人將至，南城幫的人都露出微微的惶惑之色。

唐泛道：「你不是從那條官道去追了，怎麼又能及時趕來？」

更重要的是，包括朱永幼|女和耿侍郎孫子在內的一幫孩童並不大礙，只是受了點驚嚇。

什麼暗器，分明是幾塊瓷碗碎片！

雖然變故不過片刻之間，鄧秀才看似瘋狂，但腦子卻清醒得很。

另一個道：「再等等罷，要是太早走，被二當家看見了，也要怪罪我們的。」

內宮十二監里，以司禮監和御馬監權柄最大，每個部門裡還有掌印和秉筆，簡單來說就是老大和老二。

隋州面無表情：「你真是慷慨大方。」

他已經竭盡全力拖延時間，奈何隋州他們遲遲沒有現身，縱然有萬般伎倆，也敵不過一力降十會。

他二話不說往前竄去，唐泛跟在他後面嘮嘮叨叨：「大哥，你可要救出阿菡，阿菡不能出事啊！」

然而如果九娘子死了，隋州他們又還沒到，自己就會陷入十分危險的境地。

說起這事，唐大人就更不好意思了：「我見那同年家中清貧困苦，老家尚有四個兒女嗷嗷待哺，他自己在京城租住的房子卻還快要到期，籌不出銀錢，便將那兩百五十兩都給了他。」

唐泛還以為隋州在誇他呢，厚著臉皮謙虛：「哪裡哪裡，扶危濟困是我輩中人應盡責任，反正這錢得來不費勁，花了也不心疼！」

「是啊！」龐齊也道，「你只是時運未到，不要喪氣。」

末了他還鄭重警告唐泛：不要沒事找事！

後者一個漂亮的躍起，穩穩在半空中接住刀，反手又砍傷了一個賊匪。

阿冬答應一聲，又轉身離開。

《大明律》里將拐賣人口稱為略人，拐賣良人比拐賣奴婢還要罪加一等，誘取良人及略賣良人為奴者，皆杖一百，流三千里。

大蠢貨！

九娘子剛才想要色|誘唐泛，還要說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自然要將自己的貼身護衛遣開去，唐泛不稱九娘子而稱呼阿菡，也是為了讓那護衛知道自己與九娘子的關係已經非比尋常。

話說那白蓮教的歷史可追溯至北宋，到了元末明初，世道混亂，英雄輩出，也正是白蓮教蓬勃發展的時候，當時名義上的教主，便是與本朝太祖一併逐鹿天下的漢王陳友諒。

唐泛自然不能等鄧秀才安撫人心，立馬搶在他前頭道：「二當家，老實說，我並不願將你逼得無路可走，但是你既然殺了九娘子，與白蓮教決裂，就再無退路，如果再跟官府交惡，到時候兩面不是人，只怕處境堪憂，即便是逃往山中，朝廷出動軍隊，剿滅你們也在頃刻之間！既然如此，為何我們不能握手言和？只要你將那些孩童都交出來，我就可以在汪廠公和北鎮撫司那邊為你說情，你的兄弟手下也都有一條活路，何樂而不為呢？」

但他就是這麼做了，這電光火石之間，沒有任何矯情做作，虛飾偽裝，有的只是下意識的舉動。

在那之後，又經歷了不少世事波折。

在西廠的手段之下，任鄧秀才是銅皮鐵骨，也只有乖乖招供的份，他說自己只知道白蓮教有一位大龍頭，也就是教主，十分神秘莫測，別說鄧秀才，連九娘子這樣從總教派下來的人，也沒見過教主的真面目，除了總壇之外，白蓮教的勢力遍布全國，也就是在各地設立分壇。

直到妖道李子龍事發，皇帝震驚兼且震怒，錦衣衛和東和圖書西廠這才合力出動，加大打擊力度，四處搜捕白蓮教妖徒，不過敵暗我明，縱使錦衣衛和東西廠手段狠辣，但整個國家這麼大，那些妖人隨便往百姓中間那麼一藏，就很難揪出來。

暗號也很玄乎，白蓮教內自有一套對應的暗號，鄧秀才自然悉數交代了出來，不過他又說，為了防止出現叛徒，這套暗號定期會更換，每次總教使者過來的時候，都會將下一次需要用的暗號順便教給他，而不會一套暗號一直沿用下去。

而且他告訴唐泛，早在妖道李子龍案發之後，宮中就被徹查了一遍，當時別說白蓮教烙印，就是身上有點疤痕的人，都被單獨挑了出來，送入東西廠輪番審問，在那之後，與白蓮教沾邊的姦細都被抓了出來，其他沒事的也會定期檢查，他們身上根本不會留下什麼白蓮教的烙印。

然而所有人都沒想到，就在鄧秀才即將砍向唐泛的時候，後者忽然從懷中摸出不知何物，劈頭蓋臉地砸向鄧秀才。

他與薛凌二人，如今依舊在隋州手下辦事，卻已經升為百戶，也算是官運亨通，不光是他們兩個，還有原來隋州帶的一干老部下，大都提升了，如此一來，大家都知道跟著老大有肉吃，對隋州自然越發忠心耿耿。

唐泛大喊一聲「刀在這裏」，便將綉春刀從那人背上抽了出來，也顧不上被濺了一身血，便將綉春刀朝隋州拋過去！

可惜這些內情，鄧秀才全部不知道。

總而言之，時局一旦平穩，沒有可趁之機，白蓮教就好像從人間徹底消失一樣，無跡可尋，一旦稍有風波，他們又會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攪風攪雨。

他這番解釋倒也有趣，眾人哄堂大笑，原本還想安慰他的人，見他如此豁達通透，也都閉上了嘴。

然而鄧秀才他們又與白蓮教勾結，自然不能等同一般的拐賣，歷朝歷代對與謀反有關的罪名判得最重。

過了幾息，本該砍到頭頂上的鋼刀遲遲未至，預期的疼痛也沒有到來，卻聽見耳邊破空之聲響起，他不由得睜開眼睛，便發現眼前的情勢早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隋州向來不愛多管閑事，他這輩子所管的閑事，幾乎全都管在了唐大人頭上。

阿冬從懷裡掏出一條帕子遞給他，那是之前唐泛在上元燈會上猜燈謎贏回來的獎品，當時阿冬懷裡塞了一堆東西，光帕子就有三條，此時不用白不用。

蠢貨！

誰知道鄧秀才壓抑已久，早就有殺人滅口的心思，正好這裏荒郊野外，只要把九娘子的人馬都解決了，再栽贓給官府，誰也不知道是他乾的。

不過這次純屬意外。

對方道：「別提了，我們每年都要給他們上繳銀錢，他們倒好，什麼都不用做就坐享其成，二當家早就想和他們翻臉了，反正這次有官府的人來摻合，到時候把那娘們的死往官府上一推，誰也懷疑不到我們頭上！」

在這樁孩童走失案之後，南城幫自然被連根拔起，不說鄧秀才、三當家這樣的幫派核心，在西廠與北鎮撫司合力搜捕的情況下，一個普通小卒都沒被放過，通通被抓去審問，南城幫算是徹底在京城土崩瓦解了。

因為一旦被鄧秀才逃入深山，就等於龍歸大海，到時候可真就難覓蹤跡了！

本來在上次前赴江西辦理黃景隆案后，他就已經升為副千戶，按理說短期內都不可能再有升遷了，但是因為孩童走失案，皇帝對萬通與賊匪勾結不滿，就請回了袁彬坐鎮錦衣衛。

還真別說，自從隋副千戶榮升隋千戶，又執掌北鎮撫司之後，這威嚴是一日盛過一日了，原先訓人就夠有架勢了，現在板起臉，簡直能讓人不敢吭聲。

問話的那人卻是知道九娘子與白蓮教的關係的，連忙道：「可她不是總教的使者么，就這麼殺了她妥當嗎？」

另外一人道：「九娘子死了，二當家讓我們準備撤退呢！」

唐泛嘆了口氣，卻是如釋重負的表情：「這能怪誰？當初我跟你們說走這條路，你偏不信，白白耽誤了不少時間！我們當時抓到了一個南城幫眾，卻沒料到他身中一刀，斷了兩指，還敢說謊，隋州他們才四個人，又怕人手不足，只能集中往山上去追趕，你們能及時趕到，也算這幫賊匪氣數已盡，不然估計我的性命也要賠在此處了！」

他一面還沒有完全跟白蓮教撕破臉面，該交的錢照樣上交，只是借口生意不利，逐年減少，另外一邊他就跟萬通打好關係，甚至將寫意樓的生意利潤分給萬通一半，左右逢源，好不痛快。

唐泛當然不是在為九娘子擔心，這女人看著好說話，還準備將孩童們送還給唐泛，但那只是因為她想和鄧秀才作對，而絕不是因為她是什麼良善之輩。

阿冬他們是鄧秀才的搖錢樹，鄧秀才不會輕易動他們，否則也不會為了他們甘願冒大不韙，與朝廷作對。但唐泛就不一樣了，他對鄧秀才壓根沒有任何作用，還會成為他逃亡路上的累贅。

那一刻，他想把唐泛大卸八塊的心都有了！

等到那兩撥人馬陷入混戰時，唐泛早已避入前面拐彎處堆放食物的地窖里，等到許多人都跑去加入戰團的時候，他便從那藏身的地窖出來，徑自跑向前方，希望能夠尋找到這裏的出口。

隋州離得近一些，本來應該也來不及的，但他仍舊想拼一拼，所以他沒有像汪公公那樣破口大罵，而是加快身形，迅若閃電，化作黑影一般，手中提著綉春刀，全力刺向鄧秀才。

他先前頭上被敲了悶棍，後來證實確實是流血了，在地窖時雙手也被捆綁出血，又被辛石頭推倒過一次，當時雙手被捆，不利行動，膝蓋當即就磨得青紫流血，還有後來被瓷片划傷的脖子等等……

汪直與梁芳都是同行，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後者還是前輩，汪直當然不想得罪梁芳，更何況這次的事情已經牽扯出了一個萬通出來，皇帝在得知萬通收受南城幫的賄賂之後，雖然看在萬貴妃的面子上沒有對他怎樣，不過又將袁彬請出來坐鎮錦衣衛，也算是剝奪了萬通的權柄，給他一個小小的警告。

卻見那頭的通道有幾個人跑向把守出口的兩人，後者其中一人問道：「出什麼事了！」

在阿冬他們之前，也不知道還有多少孩童淪於他們之手，就連那個實為傀儡的丁一目，其實也沒少摻合打下手，他們手上也不知沾了多少無辜的鮮血，所以這幾個人的死，其實一點也不冤枉。

於是從此以後，隋千戶除了管北鎮撫司那一攤子事，回到家還要幫唐大人管著錢，真是內外皆握大權，羡煞旁人也。

他已將唐泛當成了死人，一邊說著，一邊翻身上馬，而另一輛載著孩童的馬車已經開始往前駛去。

隋州：「……離題了。」

那人倒有幾分腦子，聞言就遲疑道：「那我們豈不是要受到總教和官府兩邊的通緝？」

鄧秀才他們預備用來將孩童們載走的馬車依舊被用來載阿冬他們，和-圖-書只不過方向調了個方向。

唐泛刀下逃生，撿回一條命，總算得以鬆一口氣，后怕之後，身體一軟，索性坐在地上。

千戶是正五品，別看品級不好，還是武官，但錦衣衛千戶權力已然不小，南北鎮撫司下屬五個衛所，千戶就執掌其中之一。

其實也用不著唐泛說，護衛已經聽見不遠處傳來的兵器相接之聲了。

他又道：「鄧秀才他們之所以從地窖里跑出來，是因為南城幫在前方山上有處寨子，可以前往那裡暫避風頭，等將人抓回去之後，還要問清方位，將這座寨子連根拔起才好，還有，南城幫的勢力肯定不止鄧秀才帶的這麼點人，城中各處必然還有其它勢力，還請汪公除惡務盡，將他們一一掃蕩剿滅。」

唐泛故作沉痛：「你們想吶，我現在才從六品，就要深入賊窟，被打悶棍，還差點死掉，要是再往上升一升，那還不得去跟白蓮教匪首死磕啊，弄不好明年今日，你們都沒法跟我坐一塊喝酒了！」

北京這邊由於是皇城所在，又有錦衣衛和東西廠坐鎮，白蓮教也不敢太過張揚，所以沒有在京城設立分壇，只是扶植了像南城幫這樣的外圍勢力。

唐泛無心再聽那兩個人的話了，他心裏暗暗著急，生怕阿冬他們被鄧秀才帶走，便又循著原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正在他殷殷叮囑的時候，冷不防隋州一聲大喝：「潤青閃開！」

兩人說話之間，鄧秀才縱然武藝超凡，也寡不敵眾，終於被擒住。

汪直拒絕的理由很簡單，他本來就是抽空回來辦差的，現在差事辦完了，自然還要趕回大同去，沒空再瞎折騰。

但他們當然沒有真正銷聲匿跡，洪武年間，由於皇帝強勢，白蓮教不敢出來作亂，等到靖難之役時，永樂帝與自家侄子爭奪皇位，白蓮教便又冒出來支持建文帝，在他們看來，年輕軟弱的建文帝，自然比身經百戰，精明強勢的叔叔要好控制。

唐泛微微變色，便也顧不上其它，直接就往外面跑。

這些年，因為萬通的緣故，錦衣衛上下被他攪得烏煙瘴氣，小人橫行。

不算那些被亂箭射死，在打鬥中被殺的，南城幫這次連同二當家和三當家，一共有七個活口留下。

九娘子嬌喝：「你敢！」

果不其然，那護衛一聽就臉色大變：「他們在哪裡！」

一直以來，南城幫便是白蓮教一手扶植起來的，他們乾的勾當與京城其它黑道勢力沒什麼區別，所得利潤需要大半上繳總教。

這事讓唐泛美了半天，他誰也沒告訴，就告訴了隋州一人，還跟隋州一人分了二百五，美其名曰分贓。

汪直神色一凜：「此話當真？」

他不用轉頭也知道對方是誰：「汪公為何不去幫忙，反倒在這裏涼快了？」

就在此時，由遠及近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

這裏與他先前去途徑阿冬她們藏身的地方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唐泛堅信以鄧秀才的狡猾，肯定不會只設置了一個出入口，否則萬一被人堵住，就等於是瓮中之鱉了。

一個問：「二當家讓咱們殿後，那咱們什麼時候走合適，總不能等人都走光了再走罷？」

大家忙活折騰了大半夜的工夫沒有白費，事情總算告一段落，勉強圓滿地落幕。

鄧秀才冷笑：「你說得輕巧，可惜你不是皇帝，否則我便信了你，如今我由暗轉明，對姓萬的來說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他恨不得把我推出去背黑鍋，又怎會因為你的求情就饒了我們！與其在別人手下苟延殘喘，不如自立山頭，寧可死在金銀堆上，我也不會去給人家當奴才！」

雖然傷勢總體不重，但全身可謂傷痕纍纍，還好都是因公負傷，於是唐大人就心安理得地請了半個月傷假，順便為隋州慶功。

先前那同伴道：「那二當家說的那小子還找不找？」

唐泛猛地回頭，便見鄧秀才提著染血的鋼刀朝他奔過來，神情瘋狂而扭曲，面露森森殺意，顯然是戰局忽然逆轉使得他一敗塗地，他不甘束手，想要抓這些孩童當人質了。

汪直他們雖然沒能將白蓮教剷除，但總算拔除了南城幫這顆白蓮教設在京城的釘子，也算大功一件，不過唐泛覺得，南城幫既然能與宮中搭上線，將幼童發賣入宮為宦，只怕不止行賄萬通，在宮裡說不定還有其它門路，建議汪直深查。

到了英宗時期，皇帝自己不爭氣，受身邊宦官慫恿，就決定親征，結果千里迢迢跑去當了瓦剌人的俘虜，後來事實證明，慫恿皇帝的王振，就跟白蓮妖教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而後對方又勾結了瓦剌人，企圖趁著大明群龍無首之際一舉攻下北京，并吞大明半壁江山。

只聽得叮叮叮幾聲脆響，那些東西悉數都被打飛，有的碎成幾片，紛紛濺落在地上。

理所當然，這個提議被汪直拒絕了。

卻見馬車帘子被掀開一角，原本應該被綁縛起來的阿冬，此時正蹲在裡頭往外探看，她後面還藏著好幾個腦袋，那些孩童緊緊揪著她的衣角，表情害怕之極。

後者的失敗已成必然，只不過早晚而已。

鄧秀才大驚失色，連忙將手中長刀揮舞起來，將周身護得滴水不漏。

隋州不解：「那是何事？」

但鄧秀才是個有野心的人，久而久之，他就感到不滿，心想憑什麼苦活累活都是我在干，好處卻全由你們得了？他便處心積慮想要藉著攀上萬通，靠向朝廷，與白蓮教劃開界限。

他的表情實在太鎮定了，一人面對南城幫二十幾個人，面無懼色，侃侃而談，無形中令那些南城幫眾不由自主就相信了他的話，那個貌似三當家的老者甚至對鄧秀才道：「二當家，他說得也沒錯，我們如今已經和白蓮教翻了臉，最好別跟官府的人鬧得太過，否則只怕雙面受敵……」

那些東西黑乎乎的，還有好幾塊，乍看像是暗器，很鋒利，還塗了什麼東西在上面的樣子。

在唐泛看來，他並沒有覺得他是朝廷命官，就比那些孩子高出一等，卻正因為是父母官，所以更應該身先士卒保護百姓。

汪直自然被萬貴妃叫去訓了好一頓。

隋州道：「反正我那還有空房子，要不你搬過來與我同住，我也日日對你好，如何？」

唐泛奔出不遠，就瞧見方才跟在九娘子左右的護衛，連忙道：「這位大哥，你快去看看，阿菡與二當家打起來了，二當家要殺了她！」

這兩個部門的老大都深受皇帝的倚重，尤其是梁芳，因為走了萬貴妃的路線，更加如魚得水，朋黨眾多，在宮裡的勢力很大，汪直也不敢輕易招惹他。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他先保全住自己，趁著這場混亂伺機逃出去，再去搬了救兵回來，將鄧秀才等人一網打盡，也可以救下阿冬他們。

「大哥，你沒事罷！」阿冬蹬蹬蹬跑過來扶住他。

伴隨著鄧秀才殺了九娘子，準備撤退轉移，唐泛的待遇也隨之從「非殺不可」變成「看見了順便殺」，但他並沒有因此和*圖*書感到絲毫的高興。

這也是因為九娘子太驕傲自滿了，以為憑著總教巡使，南城幫客卿的身份，鄧秀才不敢對她怎樣，所以處處與鄧秀才對著干。

他不得不回身，咬著牙對付隋州。

一個背心插著一柄綉春刀，另外一個腦袋上插著一根羽箭。

唐泛道無奈道：「昨日潘大人找我出去，兩人在外頭吃了頓飯，誰知道快到了付賬的時候，我那師兄就肚痛去如廁，我只好先給了，回來之後他倒是想給，我哪裡能收他的錢啊！」

對方道：「剛才為了收拾那娘們，一時有些亂，正巧外頭接應的人又來了，另外一個出口就出現了片刻空檔，二當家和三當家疑心那小子趁亂跑了出去，反正等會如果你們瞧見了，就一併殺掉了事！」

隋州手中空蕩蕩的，便不難看出方才是他射出手中綉春刀，才將其中一個想要殺唐泛的人解決掉。

所以唐泛非但不能讓九娘子死掉，還要把她的人找過來幫她，這女人跟鄧秀才不是一條心，而且沒他那麼狠，反倒有許多商榷的餘地。

本要砍殺他的兩名大漢應聲倒下。

汪直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他離得遠，根本不可能阻止鄧秀才的刀砍向唐泛，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邊大罵出聲。

那兩人便小聲說起話來。

現在鄧秀才為了殺九娘子，將手下人都召了過去，這兩個人卻還在這裏，說明他們把守的位置一定很重要，也一定就是出入口之一。

所以隋州現在是拿著正五品千戶的俸糧，當著從四品的官，升遷速度之快，著實令人眼紅嫉妒，不過隋州面臨的，同樣是空前壓力，如何收攏人心，如何服眾，如何讓底下那些人聽從自己的差遣，樣樣都是難題。

隋州見薛凌喝多了酒，整個人搖搖晃晃半靠在唐泛身上，忍不住伸手將他扯開一些，輕斥道：「站沒站相！」

他雖然掌握著整個南城幫，但說白了還是白蓮教的外圍份子，沒有資格參与教中的重大事務。

有功夫傍身的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說唐泛這種普通人了，他幾番出生入死，真是拿著賣白菜的錢，乾著賣小命的活。

一頓酒宴賓主盡歡。

那些人陸續離開，唐泛遠遠跟在後面，隱隱聽見他們說外頭已經有馬車來接應，不由更加著急，眼看他們出了地洞，便覷了個機會也跟著跑出去，躲在旁邊的大石頭後面。

令牌就是當時鄧秀才從九娘子手中奪來的總教令牌，那個含金量最高，可以號令白蓮教眾，但如果你光有一塊令牌，對不上秘密暗號的話，那有令牌也白搭。

想及此，也顧不上什麼先保全自己了，直接大喊一聲「站住」，又從石頭後面走了出來。

如此環環相扣，嚴格縝密，所以白蓮教才能躲過官府的搜捕打壓，代代相傳至今。

那些曲意奉承萬通的，就能成為萬家的座上賓，那些跟他過不去的，就被他利用錦衣衛的權柄鎮壓打擊，像之前隋州所說的那個言官，也正是因為彈劾萬貴妃姐弟，所以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而渾身是傷又累得要命的唐大人也懶得單獨騎一匹馬了，免得中途打瞌睡摔下來，直接就與隋州共用一騎。

不過明顯已經遲了半步，從前方山林竄下四條人影，朝他們這裏撲了過來，細看正是隋州四人！

不及片刻，緊跟其後的，還有錦衣衛，以及西廠番子們。

酒酣飯飽之際，薛凌從座位上起身，走過來，用力拍著唐泛的肩膀安慰道：「潤青，我看你不像個倒霉相，將來一定能夠高陞當大官的，現在且不要泄氣！」

什麼地方都要講究資歷，懷恩和梁芳兩個人分別是司禮監和御馬監的現任老大，就連汪直和尚銘這兩個新貴，也只能掛個老二的名頭罷了。

這種情況下，反倒無人去注意唐泛的去向。

所以汪直也很鬱悶，他在皇帝那邊得了讚賞，卻轉頭在貴妃面前吃了掛落，當然不願意再去得罪什麼梁芳，警告了唐泛一番之後，隔天就直奔大同，一心一意立軍功去了，眼不見心不煩。

朝廷對此非常頭疼，只是各派勢力互相傾軋，常年以來勾心鬥角尚且不及，皇帝自己又無心政事，任用奸佞庸才在朝廷里混日子，哪裡分得出精力來對付這種組織龐大嚴密的邪教。

她的聲調之中，不乏氣喘吁吁，可見逐漸處於下風。

不過像唐大人這種異於常人的人，聞言反倒喜滋滋地點頭：「這樣也好，有了你的約束，我就不會亂花錢了！」

那人大吃一驚：「九娘子死了？怎麼死的！」

這無疑節省了許多時間，唐泛大喜，跑到馬車邊上，將阿冬與其他孩童一個個接下來，又讓阿冬將他們帶到旁邊大石頭後面藏起來，告訴他們除非壞人伏誅，否則都不要出來。

雖然汪直也是萬貴妃的人，但他可是萬貴妃的弟弟，奴婢再親，還有弟弟來得親？

袁彬年紀雖大，卻老當益壯，作風硬朗，一來就將錦衣衛南北鎮撫司的兩個頭頭，也就是萬通的心腹爪牙拿下，萬通恨得咬牙切齒，卻對他無可奈何，也沒法到皇帝那裡去告狀了，只因袁彬就是皇帝派下來整治錦衣衛的。

唐大人不好意思道：「這還沒到月中呢，我俸祿就快用完了。」

如今南城幫與白蓮教的關係一露出水面，不必唐泛多說，連帶著賴老大，六指李那些京城黑道勢力，汪直他們自然就會去調查了。

綉春刀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殺至，滾滾刀光殺氣湧向鄧秀才！

原本鄧秀才是要被腰斬的，不過因為他坦白從寬，所以格外開恩，讓他自盡，末了再將頭砍下來——腰斬無比痛苦，為了能死得舒服點，鄧秀才不惜將自己所知道的通通吐出來。

開什麼玩笑，他雖然還沒娶妻，可家裡也有侍妾，又經常流連於秦樓楚館，讓他過去天天對著老大那張冷臉，估計比殺了他還難受。

桌上四個鍋，邊上擺著四大盤肥嫩羔羊肉，另外還有青菜、菌菇、粉絲等各色配菜，蒜蓉、醬油、小蔥、香油、花椒等各色調料，自己搭配，自己動手，吃的就是一個氛圍。

天大的蠢貨！

雙方戰作一團，勝敗只是遲早的事情。

鄧秀才又驚又怒，當機立斷便喊眾人：「風緊扯呼！」

隋州：「你們總不會去的仙客樓吃罷？」

唐泛拱手道：「二當家，我敬你是條漢子，能否打個商量，你將那些孩童留下，但走無妨，等會兒錦衣衛和西廠的人來了，我自然會幫忙攔住他們，不讓他們追上你，雙方各退一步，這樣如何？」

在這次事件中，除了在與南城幫眾打鬥時負傷的人之外，受傷最重的反倒要數唐泛了。

大家都很累，馬兒的行進速度也不快，加之路途不平，一顛一顛的，唐泛坐在隋州後面，就在這樣的節奏中，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口水還流了人家一背。

這次不單是隋州，連同薛凌等一干人，托袁彬之福，也都往上提了一個台階，自然皆大歡喜。

唐泛萬般無奈，跑也跑不過人hetubook.com.com家，心道吾命休矣，索性閉上眼睛，引頸受戮。

九娘子如果死了，鄧秀才下一個要殺的，就是唐泛。

南城幫每年都要定期向總教上繳稅收，時間不定，都由總教那邊派人過來，鄧秀才他們只負責接待，而且每年的使者也都不定，前兩年的使者是一個叫竹和尚的人，今年則是九娘子，雙方以白蓮教的令牌、口號為聯絡方式。

這一場風波也鬧得雞飛狗跳，京城所有黑幫勢力重新洗牌，賴老大、六指李這些幫派首領同樣被「請」去問話，一時間所有人都得夾起尾巴做人，戰戰兢兢，生怕跟南城幫沾上關係而倒霉。

鄧秀才抬起手，制止了對方繼續說下去，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唐泛，此刻便冷冷道：「差點連我也相信了你的話，你根本就沒有援兵，還敢在這裏虛張聲勢！」

「沒事。」唐泛疲憊道。

「對啊！」大家都起鬨。

唐泛：「……」

唐泛哦了一聲：「一頓飯下來也就一百個錢左右罷。」

他看見唐泛，先是一愣，而後陰笑：「本來以為你跑了，打算放你一條小命的，結果你又自己跳出來，還真是茅廁里點燈，找死！」

回家的路上，隋州見唐泛眉間鬱郁，心想他在外人面前說得洒脫，但心裏肯定還是介意的，便對他道：「禍兮福所倚，凡事好壞相依，這次升不了官，未必是壞事，說不定前面有別的好事等著你。」

這舉動在不相干旁人看來實在有點傻，因為唐泛本身沒絲毫功夫傍身，完完全全是普通人一個，而且他手裡也沒有任何武器，根本沒有與鄧秀才一搏的實力，他這一撲，無異於以卵擊石。

隋千戶無語望天。

對方道：「你傻啊，找什麼，逃命要緊，等我們跟二當家上了山，官府都找不到我們，還擔心泄什麼密！」

誰家手裡沒有幾條人命，幾樁案子，這些地痞勢力再囂張，也敵不過官府存心想要對付他們。

老將出馬，不同凡響，這裏頭也有講究，隋州做得好了，轉正就指日可待，但要是做得不好了，隨時都可以將他踢下去，多的是人覬覦那個位置，這也算是間接鼓勵隋州拚命去干。

此時鄧秀才殺了九娘子和她的兩個手下，已經帶著眾人從另一個出口撤退，饒是他動作再快，也被一群孩子拖了後腿，光是將他們從地窖裡帶出來就花費了不少時間。

原來是這回事。隋州有點無語，冷臉抽了抽：「……錢都用哪裡去了，你們今天請我吃飯，你出的份子錢好像也就幾百文罷？」

唐泛：「我不是在愁這事……」

唐泛來不及細想，連忙躲入旁邊一處凹入的陰影里。

潛于暗處的白蓮教並沒有消停，而是繼續默默發展著自己的勢力，等待合適的時機，在那之後的仁宣二帝，使得國家進入平穩發展期，政治還算清明，百姓們日子也好過起來，沒有白蓮教能夠施為的餘地，他們也像是從人們的視線里徹底消失一樣，不復蹤跡。年輕一些的人，估計還沒聽過這白蓮教的名頭。

鄧秀才不為所動：「還不給我動手！」

這是鐵了心想要殺人滅口了！

真正使得局勢逆轉的，是汪直帶過來的人馬！

眼看出口就在咫尺之遙，唐泛卻不能上前，只能躲在暗處，束手無策，這種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情況實在令人焦急而又無奈。

他知道抓唐泛當人質是沒用的，對方不過一個小官，無足輕重，隨時可能被放棄，于自己無用，要抓人質，最好就是抓那兩個大官的女兒，他們才是這次官府不死不休追過來的真正目標，只有將他們抓在手裡，自己才會真正安全。

鄧秀才獰笑：「因為你被抓來的時候，我早就親自搜過身，將一切物品都搜出來，你拿什麼去通知官府的人！剛才看你裝得挺像，差點被你蒙了過去！還不給我殺了他！」

薛凌立馬嘿嘿地笑，不吱聲了。

大家都知道這鄧秀才乃是此行首領，只要抓住了他，就是大功一件。

但唐泛他們想知道的自然不止這些。

換了半個時辰之前，如果他能離開這裏，一定趕緊去搬救兵，但是現在唐泛一心只想著不能讓這幫人就這麼跑了，不然以後要找阿冬他們就更難了。

其他人已經陸續被制住，空出的人手蜂擁而上，將鄧秀才團團圍住。

反觀唐泛，接連辦成了兩樁大案，立下了兩件功勞，前者替萬貴妃洗清嫌疑，後者尋回官員家眷，深入賊窟與南城幫鬥智斗勇，可謂拼卻性命，不余遺力，上頭卻連點犒賞都沒有，品級也依舊在原地踏步，唐泛本人倒是沒什麼，但熟悉的朋友難免要替他不平。

唐泛面不改色，挑眉道：「何以見得？」

像這一次，要不是唐泛親耳聽見九娘子承認，也不會想到這個買通了萬貴妃的弟弟萬通，儼如京城地頭蛇一般的南城幫，竟然還跟白蓮教有勾結。

對方不耐煩：「少廢話了，二當家說了，山寨那邊過來接應的人到了，趕緊收拾收拾，趁著官府的人還沒來，準備撤退！你們這邊留守出口之一的要負責殿後，免得被敵人從後面打了！還有，被羅瘸子綁來的那小子跑了，你們看見他沒？」

妖道李子龍曾令得皇宮人心惶惶，事後調查證明他與白蓮教有關，自那之後白蓮教這三個字便正式擺到明面上來，令人不得不正視。

薛凌嚷嚷：「這話聽著就口是心非了罷，哪有人不樂意陞官的啊！」

但見汪直帶著大隊人馬由遠及近，先是射箭立威，而後加入戰局，瞬間就使得隋州他們如有神助，徹底在人數上碾壓了鄧秀才他們。

現在袁彬一來，風氣頓時為之一變。

隋州越聽越不對勁：「先前你從那個白蓮教女人手裡，不還拿了五百兩嗎，就算給了我一半，剩下兩百五十兩也沒這麼快用光罷？」

鄧秀才一看，那個氣啊！

後來陳友諒身死，勢力為本朝太祖并吞，太祖皇帝意在天下，自然對白蓮教這種若即若離又不太服從管教的組織很是反感，不單不接受他們的投誠，反倒毫不留情地予以剿滅，從此白蓮教便又由明轉暗，偃旗息鼓。

不管如何，這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為了給隋州慶賀，唐泛和薛凌等一干隋州的老部下們便在外頭擺了一席——不是仙客樓，那裡實在是太貴了。反正大家都是熟人，京城裡的吃食很多，也用不著非選在那裡。

如此一來，大家看到萬通都不敢吭聲了，那些什麼牛鬼蛇神，自然也要退避三舍，乖乖地夾起尾巴做人，免得被殃及池魚。

唐泛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一旦朱永的女兒被鄧秀才抓在手裡，到時候就沒人能阻攔得了鄧秀才了，是以他想也不想，不是往旁邊一躲，而是朝鄧秀才撲過去！

任是唐泛智計百出，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法子。

但他隱隱悲觀地意識到，這場內亂可能很快就會結束，鄧秀才人多勢眾，九娘子是敵不過他的。

唐泛一模，果真有條細細的血痕，估計是剛才鄧秀才把瓷片和圖書擊飛時，他不經意被濺射到的。

大夥折騰一夜，雖然一樁功勞擺在眼前，都沒什麼經歷慶祝，個個一臉疲憊欲死。

所以雖然他很想跑向阿冬那裡，馬上就將他們救出去，但理智仍然告訴他不能這麼做。

但唐泛卻心急如焚，他趁著鄧秀才他們無暇他顧，跑向那輛載著孩童們的馬車，就怕再晚一點，那些孩童會被狗急跳牆的南城幫眾抓去作人質。

只見那兩人答應一聲，隨即又是一陣腳步聲遠離。

唐泛正好扭過頭，看見他的表情變化，也知道他在想什麼，就緩緩道：「南城幫，與白蓮妖徒有所關聯。」

他現在孤身一人陷在賊窟里，憑他一個人是沒法將那些孩童帶出去的，不然估計還沒出得去，他自己被殺了不說，還會連累那些孩子受苦。

那護衛自然顧不上他了，直接就撥開人群沖了進去。

是的，隋州又陞官了。

機會轉瞬即逝，被唐泛這麼一打岔，鄧秀才已經錯過了挾持孩子作為人質的機會。

萬通鬱悶死了，他當然不敢對皇帝怎樣，但不妨礙將氣撒在汪直身上。

兩個敵人，一個想要你死，一個想利用你，你會如何選擇？

他苦著臉道：「但是前天我上同年家裡去拜訪，發現他家已經快窮得揭不開鍋了，就請他到外頭吃了頓飯，這又花了五十個錢……感覺一次也沒用多少啊，怎麼好像一下子就花光了？」

唐泛挑了一間老字號的食鋪，叫楊記羊肉，那裡的羊羔肉最有名氣，他提前包了一個包間，叫上自己在順天府交好的幾個同僚，還有隋州、薛凌等一個錦衣衛，大家團團坐在一桌涮羊肉。

也就是說，白蓮教烙印確有其事，但那只是針對中下層的教徒，像九娘子這種總壇使者，身上根本沒有，當時她也很可能只是在嚇唬嚇唬唐泛，試探他的心意罷了，根本不能作為甄別教徒的憑證。

那看著像淬了毒的地方，則是碗上的青花紋理！

結果沒想到這次又押錯了寶，侄子落敗，叔叔當了皇帝，白蓮教被迫再一次沉下水面。

唐泛離得不遠，卻也聽見鄧秀才忽然一聲大喝：「還愣著作甚！併肩子上，將這女人殺了，不能讓她回總教告狀！」

最後這句話寓意深遠，以唐泛的聰明，不難聽出其中內涵。

對方笑罵：「你這小子是不是也被那娘們的美色迷惑了，就關心這個呢！」又壓低了聲音，「她是被二當家殺的，連同兩個手下，你說那娘們處處跟二當家過不去，二當家忍她那麼久，不殺了她才怪！」

隋州繼續面無表情：「這錢怎麼就得來不費勁了，你是去偷還是去搶了？」

唐泛：「那倒不至於，就在順天府衙門不遠的餃子鋪，吃的魚肉餃子和白菜豬肉餃，你還別說，他們家的手藝不比城北餛飩攤子差，現在天氣冷，等開春了會有雞毛菜餡，那叫一個鮮美……」

南城幫與內宮勾結，雖然未必跟梁芳直接有關，但肯定瞞不過梁芳的耳目，說不定其中的好處也沒少孝敬梁芳，這件事深查下去，難免就會扯到梁芳身上。

當年土木之變時，袁彬就隨駕左右，護衛英宗，甚至跟隨英宗一起被擄，對其照顧有加，君臣歷經患難，感情非一般臣子可比，後來袁彬又幫著先帝復辟，可謂功勞赫赫。

唐泛拿著帕子往脖子上隨意一捂，摸摸她的腦袋：「你去照顧好那些弟弟妹妹們，別讓他們亂跑。」

唐泛一不留神，那兩柄鋒利的鋼刀已經到了跟前，躲也躲不開。

汪直道：「大局已定，此案能夠告破，本公便是有功，何須親自上場！」

更重要的是，因為北鎮撫司的頭頭剛被袁彬拿下，這個位置沒有人坐，袁彬就讓隋州暫代北鎮撫司的鎮撫使一職，這還是考慮到他越級升遷，怕他不能服眾，所以沒有直接提拔，而是以兼任的方式讓他暫領北鎮撫使。

這些事情雖然跟隋州沒有直接關係，不過由於他牌子硬，有能力，很快就去掉了官銜里的那個副字，成為名符其實的千戶。

「大哥，你流血了！」阿冬指指他的脖子。

鄧秀才和九娘子打架的動靜驚動了不少人，大家看著兩個首領自己打了起來，都有些不知所措，紛紛涌到那個地窖的通道入口，立時將入口給堵住了。

唐泛心想怎麼又來了個三當家，轉念一想就恍然，剛才他去見鄧秀才的時候，旁邊除了九娘子，還坐了另外一名老者，估計就是那個勞什子三當家了。

都說戰場上瞬息萬變，唐泛丟出瓷片爭取的那短短几息時間已經足夠，隋州已經趕到！

此時唐泛身後就出來一聲嗤笑：「真狼狽！」

還有其它幾支羽箭，要麼射在馬匹上，要麼射在人身上。

那人道：「沒有，我們在這裏把守，半刻都不敢離開，一個鬼影都沒瞧見！」

鄧秀才所能交代的，全部僅止於此。

這一通掃蕩下來，京城立時顯得乾淨了不少，據順天府老王他們反饋，最近連順手牽羊的妙手空空也消停了許多，剛從外地來北京城的人都以為京城的治安一直就這麼好，還在感嘆「天子腳下果然就是不同凡響」云云。

阿冬謹記唐泛的囑咐，知道這些壞人輕易不會殺他們，便有意磨磨蹭蹭，慢慢吞吞，又故意跌倒在地，抽泣著說走不動路，那賊匪沒有辦法，直接提起她的后領就往前帶。

唐大人被訓得像個孩子似的不敢抬頭，羞愧道：「是是是，我回去一定讓阿冬幫忙監督我！」

鄧秀才手底下的人也不弱，尤其是他那幾個心腹，身手更不必說，單是隋州幾個人去而復返，充其量只是讓鄧秀才折損幾個人手，不至於讓他們如此慌亂。

這不是在辦正事，大家又都喝了酒，薛凌便也不怎麼懼他，反倒笑嘻嘻地開玩笑道：「大哥對潤青兄可真是好到沒邊了，連我們這些鞍前馬後的手下弟兄也比不上啊！」

在空曠的野外，這樣一聲大喝不啻平地驚雷，將那幫人都嚇了老大一跳，鄧秀才更是立時迴轉過身。

汪直不願意多事，原因其實很好理解：他雖然權勢滔天，可權柄大多集中在宮外，伸不到宮內去。不單是他，東廠的尚銘也一樣。在宮內如今說得上話的只有兩個人，懷恩和梁芳。

馬匹受傷受驚，嘶鳴一聲便將人掀翻在地。

沒了西廠的支持，唐泛一個人當然不可能去追查宮廷，所幸阿冬和一干孩童全都平安無事，罪魁禍首也都抓住，尤其是南城幫的鄧秀才和三當家，以及那個被鄧秀才當作傀儡擺設的幫主丁一目，通通都被判了斬立決，其它幫眾則判了流放充軍。

知道得更多一些的是九娘子，不過她和她的兩個手下都已經被鄧秀才幹掉了。

唐泛點頭：「這是我在地窖中親耳聽見，南城幫只是白蓮教下屬一個幫派，也是白蓮教斂錢發財的一個來源，只是鄧秀才不甘被人指使，方才便在地窖中與總教使者起了內訌，並且將她殺害，等你們抓住鄧秀才之後，不妨搜搜他身上，定有那枚白蓮教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