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忽然，它像明白了什麼。

海水裡沒有小魚小蝦，只有零星的貝類。

對一個行星來說，它的歷史太漫長，生命都算不了什麼，它以億年為單位，沒有磁場，它依然公轉自轉，只是自轉軸產生點變化罷了。

這條銀色人魚留戀地看了一眼龐大的塔拉薩女神號，然後再次湊近，冰冷的唇緊緊貼在夏意不斷出現血痕的嘴唇上，將氧氣度過去，然後手臂攏緊驀然向海面下沉去。

他在海里？！

水壓開始逼迫得夏意無法呼吸，從海水深處，浮出了大量冰藍色半透明的小水母，它們像蘑菇的帽子微微張合，成群地漂過夏意與人魚的身邊。

成片的紫紅色植株生在岩縫裡，雖然不高，但從夏意躺的位置望去，正好遮蔽了目光所及的所有空隙。它們根莖分明修長直立，像是微型的白樺樹，主幹筆直副枝斜張，最粗的主幹不過小指口徑，最細的地方如同髮絲，它們優雅又漂亮地聚攏在一起，從根部開始由紫紅逐漸轉為深紅，簡m•heｔｕｂoｏk•cｏm.coｍ直就像微雕的石版畫。

——繼續停留在海面上，夏意會死。

海面上是有輻射的，除非他想儘快去死，而且是跟游輪上那些屍體一樣凄慘，否則就只能繼續待在海水中。

人魚蒼白細長的手指在第二指關節以下連有半透明薄膜，手從海水裡抬起來，指甲尖銳且長，流轉著珍珠色的光澤，手指輕輕在夏意臉邊的血痕上一抹，然後含入唇中慢慢吮吸。

這場浩劫持續下去，地球會怎樣？植物枯死，氧氣減少，隨即到來的是嚴寒，面對太陽的時候再變成高溫，所有的水都會蒸發，最後兩級剩下部分固態冰冠，整個星球一片死寂。

夏意不自覺地揉著額角，那裡好像有針扎似的刺痛。

遠處是一個島，但露出海面的部分很少，往更遠處看有灰淡的影子，大約是暗流與礁石分佈的群島，海水較淺，但他是怎麼到這個地方來的？

淅淅瀝瀝的水聲遠遠跟海浪的聲音相合。

夏意睜ｈtｔｐs://ｗｗw.ｈｅｔｕｂoｏk•ｃom•cｏｍ開眼的時候，直覺自己還在做夢。

夏意嗆進一口海水，那咸苦的澀感讓他立刻屏息，本能地抬頭一看，海面居然如此之近，光線也明晃晃地照射在水底。

淡銀色長髮絲絲縷縷隨著碧藍海水纏繞過來，魔魅的紫色眼睛，那大約是傳說里的海妖吧，沒有看清容貌，只記得那近乎無色的唇，很冷，就像逐漸沉入海底時感覺到的死亡氣息。

他筋疲力盡地走回靠近海邊的那處岩窟。這裏太狹窄，他坐下來腿都伸不直，出神地看著水天一線的海面。

手在觸碰水面時有種欣喜的衝動。

這一小片海域，都是細軟的雪白海沙。

夏意微微抽搐起來，他照多了輻射，呼吸開始急促，從皮膚下滲出道道血痕，一些淺黃色的半透明液體也綻裂出來，這是一些皮下組織，當它全部潰爛的時候，人就會因為臟器功能衰竭而咽氣。而海水的鹽分過重，脫水嚴重會加快這一過程。

夏意耐心地等到太陽落和圖書山，才小心地將島轉了個遍。

他重複著深呼吸，然後潛水往前試探著游，折騰來折騰去，一個小時后笨手笨腳的狗刨式總算可以見人了。

夏意不敢隨便浮出海面，陽光正烈，每次他覺得很憋悶的時候才去換氣，也不知怎麼，似乎他能在水面下待的時間越來越長。

多麼可笑，他想，自己還在期待什麼，一艘船嗎？

細軟的沙礫上，間或有高低不平的礁石，成片的紫紅色海藻都隨著水波微微起伏，沒有魚類，也沒有蝦，死寂一片。

夏意落海的時候，時近傍晚，現在卻是正午，太陽刺眼地掛在天上。

夏意揮動手臂，試圖浮上海面。

「這是……」夏意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淡銀色的長發隨著人魚俯身，有一半散在夏意臉上。

一般想死的人，鼓足勇氣去自殺一次結果卻沒死成，醒來后都痛哭為什麼要被救，其實未嘗沒有「他都經歷過接近死亡的痛苦了，為什麼還沒有成功，竟然還要再一次忍受」這種情緒。

但這並不是末www.hetubook.com.com日的終結。

接觸空氣，與被水包裹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

於是歌聲戛然而止。

人類並不強大，也沒有神乎其神的能力，失去了他們自己製造出來的工具，文明也好，社會也罷，都註定走向崩潰，不管是核武器，還是高性能狙擊槍，都比不上一把刀好使。確切地來說，失去最重要最支持社會基礎的工具，人們還能怎麼樣？

之前他窒息失去意識時，似乎出現了幻覺。

銀色的月光就這樣透過水麵，一覽無餘。

夏意就在這種光線折射的迷幻里，逐漸失去了意識。

夏意饑渴又疲憊，他只能希望這次合上眼睛，可以無知無覺地在睡夢中死去。

用了三小時，夏意終於找到一個稍大一些的海島，他從海水裡濕漉漉地走上岸，走到一個風與海浪侵蝕出來的海岩洞窟里，歇了許久。

朦朧，飄忽。

人魚的身影逐漸地消失在越來越漆黑，越來越冰冷的海水裡。

海水微微晃蕩，它是海洋生物的天空，隨著波紋將光線均勻地折射在水面之和-圖-書下。

夏意最終還是決定看看有沒有生路，他深吸口氣，沒入海中。

無論多麼先進的輪船，失去了動力，也就是一堆可以浮在海面上的廢鐵而已，天長日久壓力艙再出問題，必然會沉沒。

這明顯是淺海，塔拉薩女神號連停駐都需要深水港，更別說它一直行駛在南海上。

1月11日深夜，被死亡籠罩的行星終於開始發生細微的變化，磁場在趨近於無的時候開始它一百萬年一次的地磁倒轉。

這裏只有大批海鳥曾經停駐過的痕迹，是個無人島，約莫抵一個足球場，僅有的植被也全部枯死了，夏意到現在還沒發現這個島上存在第二個生命。

夏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閉上眼睛。近乎貪婪地呼吸著攜帶海腥味的空氣，這時他稍微清醒了點，猛地變了臉色。

他並不會游泳，本來以為這將是個無比艱難的過程，結果出乎他意料，就像是從家裡浴缸里爬出來那樣，夏意那一點不規範的動作，竟然讓他輕而易舉地靠近了海面。

默默畫著十字，祈禱，然後等待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