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猜測
第三節
慕儀不願讓他知道自己蠢得靠在艙身上睡了一晚，只是咬牙不答。秦繼得不到回答，無奈道：「艙內備有舒經活血的藥酒，可要某進來找給你？」
他自己換了便罷，居然連秦姒墨也換了裳服！至於這麼優待俘虜嗎？她這邊可是連個梳頭的婢女都沒有啊！
秦繼看她小臉微微漲紅，知情識趣地住嘴，扭頭看向朝陽，「小姐說得是，此間確有壯闊美景。」
要到楓華亭，必得先穿過環繞亭周的一大片茂密的楓樹林，慕儀一路左顧右盼，但見綠草如茵，繁花如簇，有潺潺流水穿過林間，叮叮咚咚的聲音和拂面的清風讓二人心頭微微放鬆，就連秦繼的表情也都柔和了幾分。跳過三條小溪之後，終於透過樹木間隙看到前方空地上，一座古樸的石亭安靜矗立。
聯繫？他們不是在江心漂了一晚上么，這個混蛋是怎麼跟那個混蛋聯繫上的？
秦繼聞言沉默，心頭莫名的一陣煩躁。隨手將包袱拋到一旁，坐回船頭拿出陶塤又開始吹奏。慕儀坐在船艙內，聽著塤聲高高低低地傳進來，慶幸地拍拍胸口，好險好險，差點就圓不過去了。
秦姒墨語氣平靜，「《芙蓉花事》。」
所以，他直接走出去就是因為察覺到了埋伏的高手，於是決定先拿下再說么？
秦繼看著她裝模作樣的感嘆，似有所悟，「小姐為何不曾梳髻？」
秦繼沉默片刻，還是給了她面子，「床頭的木匣內有銅鏡木梳，陶罐內有清水，可供小姐理妝之https://www.hetubook.com.com用。」
秦繼第一次露出了傲然的表情，「這天下能追蹤到小青的，無論是猛禽還是輕功高手，怕是都還沒生下來吶！」
禽獸！她咬牙切齒地腹誹。自己生死未卜，連頭髮都沒得梳，這個傢伙居然還有心思換裝打扮！這麼招搖站在那裡是要做什麼？說書么！
似是沒察覺到她的腹誹，姬騫眼神溫和地看向慕儀，柔聲喚道：「阿蕗妹妹，一切可好？」
第二日晨起，慕儀才深深地領悟到自己昨夜的錯誤。因著自幼身側仆婢成群，導致她從無獨自在外過夜的經驗，更不知道原來沒有躺在高床軟枕上安睡通身便會疼痛到這般地步，連稍微活動一下手臂都讓她覺得骨頭像碎掉了一般。
裏面傳來翻找東西的聲音，兩柱香后慕儀挑簾而出。一頭烏髮梳得微濕，柔順地披散肩后，裳服雖是昨日的，卻穿得十分整齊，半分看不出凌亂。
她鎮定地走上船頭，看著徐徐而升的朝陽，微笑道：「旭日壯闊，真是世間美景。」
秦繼這才想起適才自己一時性起跟她開的那個玩笑，又是大大一怔。
「胡說八道！本小姐就是不喜歡盤髻，有何不可？且我尚未及笄，不梳正合適！你不要以為長得好看幾分就可以對我隨意猜測，當心我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
塤的音色自帶一股悲戚、哀婉，秦繼的塤聲更是無奈又彷徨，慕儀聽著這綿綿不絕的塤聲，摸摸還有些灼hetubook.com.com熱的臉頰，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闔眼靠在艙身上，本想休息一下，但許是這一日太過勞累，不一會兒意識便模糊了，竟就這樣在這簡陋的船艙睡了過去。
尚在思索，卻見兩聲兵刃相擊的聲音，周映手中長劍已經飛出，釘在一株楓樹粗壯的樹榦上。許知劍雖在手，脖頸上卻已架上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刃。
慕儀抿唇一笑，「小青，你好啊！我是阿……阿蕗！現在我們是朋友啦！」看向秦繼，「所以是小青替你去給我世兄傳信？可它要如何找到他們呢？」
說得好像自己跟人家打過一樣，慕儀鄙夷。
裏面沉默了半晌，傳出一個悶悶的聲音，「族中長輩做主，待我及笄適年之後，便要將我嫁給一位藩王，為……為貴妾……」
還沒想完就見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從天而降，手中寒光冷冽，直直朝秦繼了招呼上去……
慕儀眸光一閃，覺出幾分異樣。周映會被派來保護她只是因為她是姬騫手底下身手最好的女子，許知則強在輕功，素日專司的是監視追蹤之事。這兩人都不是姬騫豢養的影衛中身手頂尖兒的，對上武功卓絕的秦繼就算是偷襲也勝算無幾，遑論是這樣明明白白的硬打？可他為什麼沒有召回武功更高的幾個影衛，依然選擇讓他們來打這必輸的一場呢？
姬騫滿意地點點頭，扭頭看向秦繼，「昨日情況危急，多虧秦君照拂小妹，某在此謝過了。」
慕儀惱羞成怒，「那我便一頭扎江www.hetubook.com.com里，淹死算了！」
慕儀神色不變，「出門在外，梳髻太過麻煩，且青絲合該任其披散，盤髮結髻失了自然之道。」這是秦姒墨的口吻，她也算現學現賣。
秦繼立在艙外，聽著裏面小姑娘的慘呼連連，忍不住道：「艙內備有床鋪，你怎麼也會弄成這樣？」
腦中忽又閃過昨夜那個陰差陽錯的擁抱，更是羞憤氣惱，暗下決心，一定要趕快忘掉忘掉忘掉！
姬騫雖素有「精於騎射，每發必中」的名頭在外，打架的功夫也夠得上一聲高手，但對上秦繼這種級別的就根本連瞧都不夠瞧了。難怪他都不好意思出醜，只肯讓手下來丟這個人……
「它叫小青。」秦繼輕聲道，「它好像很喜歡你。」
慕儀扯起唇角乾笑三聲，「呵呵呵，一切都好，有勞世兄惦記。」
秦繼唇畔慢慢浮起笑意，「小姐莫不是不會梳髻？」
秦繼也覺得自己失態了，輕咳一聲，拾起竹蒿用力一撐，「半個時辰后我們便可上岸，屆時小姐可用些早食，此時還請進艙內休息吧。」
黑色的身影是許知，白色的則是周映。兩人皆是眼神冰涼，揮出的每一劍都透著昭然的殺意。秦繼手執長劍與二人纏鬥在一起，雖暫時難分勝負，但就算是慕儀這樣毫無武功之人也能看出，秦繼取勝只是早晚的事。
忽地想起一事，他問：「方才小姐說，我若傷了你，餘生便會被溫氏與皇家共同追殺，怎麼，小姐不是只是聚城溫氏的旁支庶女么？」
所謂楓華和圖書亭，乃是聚城之外一百里之地的一處石亭，因亭周遍植楓樹，每到秋季便是楓葉紅於二月花，絢麗華艷，故此得名。
敗局既定，一直旁觀戰局的姬騫依舊不急不惱，笑吟吟地朝秦繼微一拱手，「久聞秦君武功蓋世，今日領教，果不其然！」
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他都太過失常。
「不不不！你不可進來！」慕儀驚叫，「我，我尚未理妝，怎可見外人！你要敢進來我就立刻投繯縊死自己。」
正胡思亂想，卻聽到秦繼說：「某已與小姐世兄聯繫，約好今日巳時三刻於楓華亭相見，屆時小姐便可安然回到兄長身邊了。」
慕儀想到馬上就要上岸，實在不願還是這副樣子，聞言正中下懷，立刻一瘸一拐地進到船艙內繼續跟三千煩惱絲搏鬥。
秦繼走在她前面，側眸打量身後女子一臉自在，實在不知該怎麼評價她才好。一會兒靈慧通透得了不得，一會兒又呆鈍到這個地步，莫非真的是傳說中的大智若愚？
慕儀見他擺明不信的神色，暗暗咬牙。天知道方才她忍著劇痛對著鏡子糾結了多久，才把頭髮梳成了這個可以見人的模樣。從小到大走到哪裡身邊不是一堆人伺候，她從來不知梳個髮髻竟這般困難，早知道定要學上一學，今日也不會這般丟臉了！
「姒墨在的地方，小青就能找到。」
秦繼也滿意地點點頭，「如今正是芙蓉花開之時，此曲很是應景，甚好。」
同一個威脅用第二次明顯不如第一次好用，秦繼平淡的聲音隔著船艙傳www.hetubook.com.com來，「此處是青凌江江心，小姐恐怕難以找到地方自縊。」
時辰已到巳時兩刻，慕儀立在不遠處的一顆大楓樹后，遠遠看到姬騫換了一身藏青曲裾深衣，玉冠束髮，立在亭內顯得十分俊逸瀟洒。秦姒墨則是一身秋香綠雲錦曲裾，烏髮綰成靈蛇髻，佩點翠鑲藍寶蝴蝶插梳，坐在亭內的石凳上，表情有幾分漫不經心。
秦繼本來立在她身後，此時忽然提步而出，直接朝楓華亭走去，慕儀愣了一下才想這人怎麼這麼放心，難道看我一路配合就覺得這會兒我不會逃了？他就不怕姬騫已經在周圍埋伏了絕頂高手、只待他不注意便直接將她搶走？沒了籌碼他還怎麼交換啊！
秦繼長劍慢慢從許知脖頸上收回，神色淡淡，「兄台客氣了，舍妹不是也給兄台添了許多麻煩么？阿墨，今日晨起撫的是何曲子？」
慕儀看他這副模樣，就像一個為子女自豪的父親一樣，直白狂妄得讓人忍不住喜歡。
青凌江縱貫盛陽與聚城，秦繼停船的江岸距離楓華亭已經不遠，慕儀用一根白絹帶把長發束起來，一邊吃著糖葫蘆一邊津津有味地欣賞江畔景色，不像是被挾持，倒好似出來踏青覽勝一般。
秦繼看出了她的疑惑，手指放入口中吹了一聲，便見一隻通體青碧、尖喙血紅的小鳥從船艙后猛地衝出，興奮地繞著慕儀飛來飛去，翅膀撲騰鳥鳴啾啾，十分歡快的樣子。慕儀被它繞得眼花，又有些高興，伸出手指讓它落上來。
「那你就不怕對方循著小青的痕迹，找到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