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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終究還是說謊了。

姬騫將兒子摟在懷裡，朝妻子挑眉道：「只顧著自己玩，卻把孩子丟在一邊，你這樣的母后，真讓朕大開眼界。」

他們的承諾，原來都無法兌現。

當然，姬騫不會在明面上苛待她。對外，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貴妃，萬氏的一切罪責都與她無關，可個中區別，又何需旁人點明？他甚至派了這些人來監視她！

不是瓔珞，而是另一個容貌平庸的婦人。她力氣大得不像女子，輕輕鬆鬆就讓萬黛動彈不得，聲音里也沒有絲毫感情，「貴妃娘娘，玉體為重，請隨奴婢回殿內吧。」

萬黛看看自己的手，指尖被凍得發青，薄薄的皮膚下血管清晰可見。這具身體是這麼陌生，像是即將枯萎的花朵，瀰漫著衰敗的氣息。她都快忘了自己年輕時的樣子。

她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除非那個人能讓我做皇后，否則我不會嫁的。」

慕儀笑成一團，抓著他衣襟道：「你真是太不要臉了……」

她終於等到了他的道歉，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夜風微涼，她緊緊抱著情郎的身子，那樣用力，彷彿下一瞬他們就會彼此失去。

大概幾年前，她曾在宮裡看到過姬騫和溫慕儀一起，帶著他們的孩子。許多時候，她都覺得溫慕儀太過偽善，就好比這次，皇長子明明是那個山野村女的賤種，她卻能把他和-圖-書視如己出。更可怕的是，她自己並不覺得這是偽善，反而全心投入了進去。

日子一日復一日的過去，她以為自己已經麻木得可以接受一切，卻在這樣一個夜晚，被那個夢打碎全部平靜。

不過這樣也好。到最後，他們都辜負了彼此，回頭地下相見，還能互相指責。總好過再無干係。

如果他還在她身邊……

她不知道他們發現她沒有，應該是發現了，但他們並不在乎。他們堂而皇之地恩愛著，不去管別人會是什麼想法，只因那些東西影響不到他們分毫。

瓔珞眼眶紅紅，萬黛只覺得疲憊。她的父親死了，弟弟也死了，連那些她看不上的叔伯親戚都死了，只剩下她還活著。活在這污濁的塵世，以最不堪最屈辱的面目，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何堅持到了今天。

後來她就不願意再出去了，哪怕只有很小的可能，她也不想再看到他們恩愛。那樣的畫面總是在提醒她，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這一切就是屬於她的。屬於她和他的。

半個月後的深夜，她冒著生命危險潛入了東陽宮。姬謇沒她以為的那麼落魄，一身白袍站在院中賞月，而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瞬，眼眶就倏地紅了。

她喜歡母儀天下的榮耀，喜歡他帶給她的尊貴，可當那一切都被剝奪后，她唯一的心愿，不過和_圖_書是能陪在他身邊。

這些卑微的、螻蟻般的宮人，並不懼怕她這個高高在上的萬貴妃。

窗外雨聲淅瀝，貴妃萬氏在她三十三歲這年的深夜，嘔出了第一口鮮血。

他目瞪口呆，姬騫展臂將慕儀攬在懷裡，朝兄弟倆吩咐道：「去後面推我們。」

而她的一生，也在這晚，隱隱看到了盡頭。

皇次子小嘴一扁哭了起來，皇長子卻乖乖去後面推鞦韆，周圍的宮人要麼在笑，要麼就忙著哄孩子，居然出奇的和諧。萬黛靜靜站了很久，一句話都沒說地離開了。

瓔珞抽噎道：「是啊小姐，大公子生前最擔心您了，就算是為了他，您也要保重身體……」

她身子一軟，跪倒在地上。瓔珞驚叫一聲，架住她的胳膊，她卻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嘴。好半晌拿開后，掌心一片殷紅。

雨水飄到臉上，瓔珞跪在腳邊哀哀哭求，萬黛看著前方雨幕，忽然提步走了出去。磚地沾了水越發冰涼，她赤足踩在上面，像是又回到了得知死訊那個凌晨。

她再掙扎了一下，婦人順勢放開了她，瓔珞連忙擋在兩人中間。她表情怯生生的，卻是在望著僕婦。連她都知道，如今的合襲宮，自己已經不是說一不二的主子了。

她和皇長子一起大笑，惹得皇次子叫嚷著要玩。溫慕儀故意不理他，小皇子急得蹦蹦跳跳，被人從後面一把抱和_圖_書起來。

他讓她什麼都別做，她就乖乖聽話，什麼都沒有做。她只是安靜地等著，等著他拿回屬於自己的身份，等著他風風光光來萬府迎娶她。當然，她也有過擔憂，卻又立刻安慰自己，最壞也不過現在這樣了。陛下不會捨得殺自己的親兒子，如果姬謇再次落敗，無論是流放還是幽禁，她隨他一起便是。

姬謇定定看她許久，終是把她摟入懷中，「對不起……阿黛對不起。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錯。對不起……」

姬騫把皇次子放到地上，再讓大皇子從鞦韆上下來，皇次子滿心以為要輪到自己了，卻發現父皇居然取代了哥哥，坐到了母后的身邊。

她不顧一切撲入他懷中，彷彿雛鳥回歸母親的懷抱。姬謇驚訝地捧著她的臉，追問道：「阿黛妹妹，你怎麼來了？」

她說完就笑了。如果那個人還活著，他們大概也不會一帆風順，溫慕儀和姬騫存在的問題，換了他們同樣存在。家族和夫君，這抉擇對所有女子來說都是那麼艱難。但就像溫慕儀最後做了選擇那樣，她的困局也不會是永遠。

自打一年前萬殊落罪、萬氏傾頹，她在這宮中的地位，就連最末等的采女都不如。

那晚之後，她又開始了等待，這一次卻是充滿了幸福和忐忑。他不再對她有所隱瞞，他告訴她，他並沒有放棄，一直在暗中計劃奪回儲httｐs://ｍ.hｅtｕｂoｏｋ.cｏｍ•ｃｏm位。萬黛欣喜於他的坦誠，用生命起誓不會將這些話泄露出去。

她站在御花園的大樹后，看溫慕儀和皇長子一起盪鞦韆。她認得那個鞦韆，是姬騫專門為她做的，他挑的木頭他選的地方，附近有灼灼桃花，每年春天都美不勝收。

她本就穿得少，被雨水打濕后，狼狽地貼著身體。長發糊在臉頰，萬黛仰頭望著天空，表情似哭似笑。她想大喊，想吵得整個皇宮都醒過來，想讓那些人聽到她的憤怒。

這一回，她是真的不想再見任何人。把自己鎖在院子里長達六個月，父親終於忍無可忍砸開了她的門。他怒氣沖沖說了很多，她卻始終沒有反應，直到他表示要再給她訂一門親事，她死水般沉寂的臉上才終於有了表情。

她抓住他的手，眼淚順著臉頰滑下，「太子哥哥，我們一起逃吧。你帶著我一起逃吧。」

她抓著心腹侍女的手，用最後的力氣，朝她虛弱地笑了，「瓔珞，我死之前，會送你出去的……別害怕。」

她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多，卻每回都不愛吃藥，姬騫趁機派了一大堆人來照顧她，讓合襲宮也變得如同監牢。

口中的甜味還在，是血的味道，她忍不住想他被割破喉嚨的時候，是不是也嘗到了同樣的滋味？

溫慕儀吐了吐舌頭，「原是你見識少，現在該感激我才是。」

無論如何，都比現在要好。

ｈttps://ｍ•ｈｅtuｂｏｏk•ｃom.ｃoｍ死在那個男人的劍下。死在她苦等他歸來的路上。

那時候的她，也是這樣。從骨頭到每一寸肌膚，都涼透了。

他居然輸了！

其餘人隨著她道：「貴妃娘娘，請回殿內吧！」

萬黛冷笑，斜睨跪成一片的宮人。他們對上她的視線紛紛閃避，然而那只是禮數使然，他們並不懼怕她。

她繼續往前走，手臂卻被人握住。

可是他卻死了。

瓔珞哭著說：「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太醫！快去叫太醫啊！」

閉上眼睛前，她這樣想著。他答應了要娶她，要讓她當母儀天下的皇后，可如今，他在地底爛成森然白骨，她在深宮淪為仇人妃妾。她發過誓要為他報仇，要讓害死他的人付出代價，可現在，他的仇人身登九五、夫妻恩愛，取代他成為這個天下的主宰。

如果他還活著……如果他還活著……

她語氣里有真切的惶恐，她在害怕她會死去嗎？是了，到如今，這個侍女僅剩的親人，也就是她了。

她被淋得跟落湯雞似的，身子卻一陣冷一陣熱，腳步遲緩地往殿內走去。瓔珞陪在旁邊，眼看就要跨進門檻，她忽然問道：「再過半個月，就是大公子的忌日了吧？已經一年了，也不知他在那邊好不好。」

就算沒有榮華富貴，她也想留在他的身邊。

她輕聲道：「你說，如果太子殿下還活著，我現在會是什麼樣子？」

父親被她氣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