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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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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三節

第十一章

第三節

她垂首看他,冷冷一哂:「秦高品,我的命也快沒了。」
她笑了笑,低聲道:「官家睡了,我閑著無聊,進去看書罷了,不會隨意動他的東西。我是皇后,就算官家要怪罪,有我一肩承擔,絕沒有叫你背黑鍋的道理……秦高品莫非信不及本宮?」
錄景聞言忙長揖下去,「聖人言重了,這原是臣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錄景揖手,臉上帶著愧色,恭敬道:「謝聖人垂詢,臣無恙。可是未能妥善護得官家周全,臣死罪。」
她近在咫尺,完美的臉,青澀的身體,如同憑空生出許多手來,不輕不重抓撓他的心。以前以為自己寡慾,即便喜歡,也不會有別樣的心思。可是她在身邊,他不由得想入非非。不管多親密,總還是不夠,還可以把距離拉得更近。
她卻很熱絡,擺手道:「應該的,你別管,快些睡罷!」說完不逗留,閃身退到屏風外面去了。
她大袖一拂,「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不成?你莫不是想離間我與官家?」
書屋算是很私人的地方,他辦事極有條理,其中擺設中規中矩,清對淡,薄對濃,各有各的玄妙意境。穠華站住了腳,撫著唇四下查看,心裏有忌諱,動過後都得恢複原樣。可惜找了半天,除了整櫃的書,就是些文房及香爐花草,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她有些泄氣,要抓住把柄不容易,畢竟禁中地方大,他的私房物件未必全放在這裏。
好啊,可算讓她拿住了!怪道他不許人進來,這是他的賊窩和_圖_書,當然害怕被人發現。看看這畫兒掛的位置,他還挺悠閑,躺下一拉就能看見,簡直無恥!
穠華平了心氣,不惱了,就是有點失望。他這麼處心積慮,自己到底落進他的陷進里,還做了他的皇后。現在回頭想想,真沒意思,這輩子無路可退,只得和這個奸佞一道過日子了。
她轉過身去,瞥了偏殿一眼,口中含糊道:「押班不必自謙,昨天的經過我都看在眼裡,自然是你當得起,我才會向官家保舉你。哦,你替我吩咐下去,命廚司燉當歸烏雞湯來。你親自看著,要文火慢慢熬,熬得越濃越好。」
他不單瘋,還是個極好的伶人,演什麼像什麼。這下子好了,被她戳穿了,看他拿什麼臉來面對她!
好個殷重元,她已經不知道拿什麼來形容他了,僅僅是不要臉么?不是,他是喪盡天良!
秦讓目瞪口呆,她揚了揚手裡的儺面,「你看好玩么?」
她也覺得自己這樣不太厚道,不過事已至此,容不得再遲疑了,轉身便進了殿門。秦讓不敢高聲說話,心裏又怕,疾步跟在她身後,期期艾艾道:「聖人……噯,聖人……」
她優雅地拂了拂衣裙道:「官家上身有傷,好好休息才是。我不去哪裡,就在殿中等你。你睡一會兒吧,睡醒了咱們再說話。否則叫孃孃知道,又要怪我帶壞官家了。」
她站住腳,細一思量,拐進了右手邊的穿堂里。那裡照不到太陽,很少有人來往,正好讓她冷卻脹熱的頭和-圖-書腦。
這才像話!她很滿意,笑道:「差事辦得好,回頭自有褒獎。」佯佯踱進了內殿里。
她哦了聲,「我也不許么?」
「怕什麼?」他跪在地上引人側目,她故作兇相地斥他,「快些起來!你越是遮遮掩掩,我越是要進去。你若不言聲,出了岔子有我。你若一徑阻撓……哼哼,我就說是你請我進去的!」
「怎麼坐在這裏?」他說,在她身後站定,「我以為你走了。」
今天天氣真好,皇后掖著兩手站在廊下眺望遠方。見錄景在抱柱旁侍立,體恤問道:「錄押班昨天有沒有受傷?」
她帶著儺面氣急敗壞走出了書屋,秦讓在門前蹲守,見她攜了東西出來,一時嚇得魂飛魄散。撲通跪下,膝行上前抱住了她的腿,壓聲哀告:「聖人,聖人……您這是要小人的命了……」
她眼明手快躍下床去,回身笑道:「官家傷勢未愈,最忌浮躁,當靜養。怎麼樣,膠棗好吃么?」
玲瓏的曲線,嬌艷的紅唇,對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心跳如雷,趨近、再趨近些,他想吻她,發乎情的,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
轉了半天有點累,她在榻上坐下歇腳,靠牆處有一根五色絲編成的流蘇,風吹進來款款輕揚。她也是好奇,隨手扯了扯,結果嘩啦一聲落下一副捲軸,把她嚇了一跳。定睛細看,畫上妙齡女子執扇而笑,那眉眼神情分明就是她。
他顯然不大滿意,只是不好發作,重又躺了回去。冷著眉眼道:「皇后hetubook•com.com勿走遠,我隨時會傳召你。」一面說著,一面嚼那膠棗。
他貼上去,可是有什麼橫亘在他們之間。一絲甜味瀰漫進來,原來她不知什麼時候摸了一粒膠棗,十分煞風景地塞進了他嘴裏。
帝后相處得如何,外人其實是霧裡看花,似乎恩愛繾倦,又似乎隔著一層,很難說得清楚。秦讓不大好回答,畢竟這位是皇后,若得罪了,以後日子堪憂。但今上的規矩擺在那裡,要是敢唐突,只怕連活都活不成了。便惶惶道:「官家曾有令,臣也是依旨辦事,還請聖人見諒。」
台階離地面有段距離,她放下儺面坐在階上,裙裾被風吹起,臉上涼涼的。仰頭看檐外蔚藍的天,碧空如洗,在她眼裡卻變得荒涼起來。
皇后在檐下慢慢打轉,踱久了無趣,便問秦讓,「官家平常在哪裡讀書?」
這歪打正著了么?她驚訝不已,看來這就是東宮的那副畫像吧!雲觀的運筆她記得,一起一落細膩婉轉,他曾經替她畫過一張撲流螢圖,就是這個用色!
昨天那種局勢,也虧得他拼盡全力替今上解圍,如果沒有他,今上不會只傷一條胳膊。她搖頭道:「等官家痊癒,我自當請旨替你討賞。錄押班忠心耿耿,我心裏很是感激你。」
禁中的娘子們,大概誰也沒想到她們的官家會是這樣的吧!她看著他努力裝出威儀來,簡直有點同情他。便不迭點頭,「我不走遠,在前殿等著你。你昨天流了不少血,我叫人燉當歸烏雞給你補元氣和_圖_書。」
她看著這面具,忽然覺得天旋地轉。之前她也曾懷疑,但龍圖閣那次的絳紫衣袍在燈下屈成了褚色,她一直覺得只有禁中黃門才穿那種顏色,便自發把範圍縮小了。誰知兜了個大圈子,真的終究假不了。
錄景躑躅了下,對秦讓使個眼色,自己領命去了。
秦讓嚇白了臉,反正阻止不了她了,哭喪著臉道:「臣在外……替聖人守門。」
身後有腳步聲,輕而纏綿。她沒有回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可以辨認得出來了,他的步伐有種一唱三嘆的哀致味道。慢慢接近,她抖擻起了精神,準備好好同他算算舊賬。
「躺久了不舒服,傷的是手臂,又不是腿。」
這個人真是……怎麼說他呢!她哀哀的,眉心緊蹙,覺得很屈辱。眼裡含著淚,努力不讓它掉下來,彷彿掉下來,連尊嚴也一併墜地了。
怎麼辦呢,難得進來一趟,空手而歸委實不甘心。裡間掛了半幅湘妃竹簾,隱約可以看見置了一張弦絲雕花榻。她轉進去,發現這裡是個別樣清涼的地方,陳設雅緻,處處透著小情趣。
她捂住胸,一陣陣氣血上涌,沖得她心頭髮顫。他究竟有多無聊,無聊到以捉弄她為樂。別人娶了妻子是用來愛護的,他就這樣拿她當猴耍。頭一回在龍圖閣,第二回乾脆進她的寢宮,張牙舞爪弄得她一身淤青。等她去柔儀殿找他,他還裝得睡意朦朧?
她嘆口氣,后撐著兩臂向上仰望,天上一片雲也無,那樣純凈的顏色,幾乎把人的魂魄吸hetubook.com•com附進去。她開始考慮應該怎麼和他對峙,總要挖出些什麼來。他不會莫名其妙關注一個人,通信九個月,其後三年雖沒有來往,難保他不會派人監視她。
他聽了實在笑不出來,訕訕道:「當歸烏雞……有翰林醫官替我配藥,皇后不必勞心。」
她又氣又惱,決定把畫摘下來,好好同他談談心。只是掛得高,不太好拿。左顧右盼,發現紫檀八仙立櫃旁有張杌子,正好可以拿來使一使。
秦讓還怔怔的,見她要挪步,忙道:「聖人往哪裡去?官家還未醒呢!」
秦讓呵腰應道:「官家的書房設在偏殿里,平時不許人隨意進出。」
她牽了大袖上去拖,不防衣擺鑲滾的蟬翼紗勾在櫃門的銅栓上,牽絆了下,險些勾破。櫃門被拖開一道縫,她順勢拉開,架子上搭著件紫色的圓領袍,肩頭織流雲暗紋,似乎在哪裡見過……她探手去撥,忽聽磕托一聲,什麼東西砸了下來。她彎腰去撿,抽出來一看,是個長著獠牙的饕餮紋面具……
不能自亂陣腳,對付他這種人,就要學得和他一樣會偽裝。
秦讓都傻了,獃獃看著她,不知道怎麼回應。
她唔了聲道:「我答應了不走的,向來說話算話。官家不叫人傳我,怎麼自己起來了?」
他沒有嚼,喪氣地裹在半邊臉頰,直起身問她,「你去哪裡?」
聽她話里的意思是執意要進去的了,秦讓嚇得跪下磕頭,「聖人萬萬不可,臣卑微如草芥,死不足惜,可聖人不一樣。官家的脾氣聖人是知道的,臣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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