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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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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第二節

第十三章

第二節

他不耐煩地重申,「說了沒什麼,皇后別管。」
穠華畢竟不是木訥的人,處在一種全新的際遇中,愛情呼之欲出,人心也會變得異常敏感。他這話一出口,她很快明白過來,進延福宮前的風平浪靜都是假象。他醞了一肚子氣,或者很多地方向她暗示過,可都被她忽略了,所以他忍無可忍,決定來質問她。
她終於回過身來,夕陽下的眼睛明亮,像浸在水底的曜石。唇邊帶著笑,輕聲道:「官家這樣開解我,自己做到了么?你有什麼想法為什麼不直接同我說?像剛才那樣落落難合,臣妾心裏惶恐得很。」
兩個小黃門,約摸只有十二三歲年紀,穿著虎皮裙,一個戴牛頭,一個戴馬面,抱在一處摔跤決鬥。擂台地方小,統共一張八仙桌見方,搭得又高,戰敗的人被推下去,就勢翻滾躍入水中,有點水鞦韆的意思。她看得興起,鼓掌叫好,命人賞錢。
「你親手做的,不要苗內人幫忙。」
她嘟嘟囔囔抱怨,「增添情趣……就沒有別的辦法么!」
她別開臉說:「官家看錯了,我沒有生氣。」他抓著她不放,她推搡了兩下,「時候差不多了,我要去看角抵戲了。」
「我哪裡不正經了?」他笑道,「怪你的手指像菱肉,我看岔了。」
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但是遇到感情問題,他似乎遠沒有她想象的心機深沉。她是個欺軟怕硬的人,與他鬥智不是對手,裝糊塗是一把好手。她倚著扶手憑欄遠眺,鬆快地嘆了口氣,「雨停了,天氣轉好了,你瞧這庭院多鮮煥,我為什麼要生氣?」
他戀戀不捨退後,「那皇后好好休息。」終於橫了心,轉身出去了。
她鼓起腮幫道:「我有手有腳,難道我就那麼傻,不能憑自己的能力辦成一件事?」
「官家……」長而婉轉地一聲嗔怪,把跳角抵的人都叫停了。她愈發不好意思,提裙站起來,往水榭那頭去了。
可是她很受用,繞了這麼大的圈子,原來真的只為和他相遇。
她微笑著,站在一架花開富貴屏風前,恬淡的美,叫身後那叢錦繡黯然失色。她回了回手,「官家去吧,明早咱們再見。」
換了寢衣安置,陌生的殿宇,一個人睡著有些害怕。翻來覆去難以安枕,時候長了頭也和*圖*書隱隱生疼。早知道應該讓春渥陪著來的,白天玩得盡興,到晚間就苦了。延福宮嘉木成林,棲息的鳥兒也多,偶爾一聲怪叫,牽扯她的心肝。到最後還是坐了起來,推窗往移清殿方向看,殿里燭火亮著,他應該還未睡吧!
他以為剛才感情增進一大步,她不會趕他走的,沒想到還是要同他分殿睡。
他送她回蕊珠殿,進殿里把人都轟走了。她往後面走,他趨步跟了過去。她回過身來,視線游移,「官家回寢宮休息吧,時候不早了。」
他面沉似水,大概意識到了什麼,剛才的煩躁收斂起來,又是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坐到一旁,拍了拍膝頭,緩聲道:「我以為那日福寧殿爭吵過後,你我之間至少可以坦誠一些。皇後年輕單純,不該被套上枷鎖。在宮人面前你是皇后,在我面前,你只是我的娘子。娘子與郎君說話,不需要太多奇巧的心思。」
那就好,今上很滿意,他也覺得不錯。
這麼沒份量的掩飾等同承認,所以還是試出來了,她一直仗著他有那個毛病,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憂患。現在聽說有治愈的可能,是不是最大的保障突然沒有了,她心慌了?
她起先還很優雅的樣子,聽完就變了臉色,「這種病能治愈么?誰說的?」她有點著急了,「這是治不好的呀,真的,是心病!哪個醫官說能治愈的?傳他來,我要與他好好談談。」
這時候米菱上市了,煮熟后是黃櫨色的。他拿刀破開,一個一個遞與她。她拔了銀簪剔出菱肉來,邊吃邊問他,「你今日招提刑司的人問那樁事,可有什麼消息?」
他說沒有新進展,「你放心,內城加強了戒備,那些亂賊混不進來。」案子同東宮有關,這些他自然不會和她說,說了徒增她的煩惱。如今他只盼她和雲觀不要有任何牽扯,在宮裡安然做她的皇后,別人的生死與她無關。
她心裏很不痛快,剛開始分明帶著挑釁的意思,後來局勢扭轉,她竟受制於人了。他這個毛病不是絕症嗎?她以為一輩子好不了,所以太后同她說那些的時候,就算抵觸,她也不會真正往心裏去。可是他卻說可以治愈,為什麼能治愈?治愈后他會流連後宮,任何一位娘子都能和他撒嬌,坐在他膝頭https://www.hetubook.com.com,歇在他懷裡。
「你不高興,那延福宮就來錯了。」她彎腰把盆撿起來,擱在一旁的花几上,復趨前兩步覷他,「究竟怎麼了,你同我說呀。他們伺候得不好,我來伺候你。」
「但哪天若是治愈了,後宮要雨露均沾,也是無可奈何。」
她頷首,「我知道。」
這麼大的人,還像孩子似的鬧,做出來不怕丟人!她抱著袖子上迴廊,廊子用卧欞欄杆圈著,她氣呼呼倚坐一旁,看雨水匯聚成一淙細流,從象首的長鼻子里噴出來,流進前面的月池裡。心裏漸漸沉澱,過了一會兒聽見窸窣的腳步聲,回頭看,他穿好了衣裳從裡間出來,徑直走到了她面前。她突然覺得又氣又好笑,憋住了轉過身去,然後聽見他低沉的嗓音,「皇后怎麼能不生氣!」
那手指在他面前指點,他有些尷尬,「我那時在看角抵,沒有仔細留意。不過這下子看清楚了,下回不會弄錯了。」說著正了臉色,「皇后無需大驚小怪,你我是夫妻,夫妻間這種事是增添情趣,你那樣急赤白臉幹什麼?」
她不服氣,高高擎在他眼前,「我染了指甲,怎麼能看錯?分明是你故意的!」
水榭上搭舞台,伶人拂長袖,潔白的緞子舒展開,湖風吹過,從蓮上一漾,捲起一陣淺淺的幽香。
她轉身就要走,他一把掣住了她的手肘,笑道:「不過一說,皇后何必生氣。」再看她的臉,最近似乎養得不錯,略胖了些,愈發顯得明媚可愛了。他輕輕搖她一搖,「明明說好了不生氣的,現在這樣算怎麼回事?」
他笑著說好,「你做成了,我日日戴在身上。」不知不覺太陽已經落山,天邊只余輕而朦朧的一層光,他命人拿燈籠來,自己挑著,帶她出了迴廊上水榭,去聽伶人唱歌,看黃門演角抵戲。
她驚得腿都軟了,他就那樣強勢的,沒有半點容她拒絕的餘地。然而都是新手,經驗顯然不足,畫冊上教怎麼行房,卻沒有一本教人怎麼接吻的。他在她唇上親了又親,大概就是那樣吧,反正很銷魂。鼻息相接,心跳如雷,七月里的天,兩個人抖作一團。親完了,只覺背上涼涼的,中衣濕了大半。
他低下頭,想了想才道:「我不能同別人接近,你是www.hetubook.com•com知道的。」
她忽然覺得喪氣,「官家喜歡那些娘子嗎?太后一直為皇孫的事著急……」
寂靜像凍住的湖面,人陷在裡頭,伸展不開手腳。她尋光走過去,緞子做成的軟鞋,落腳幾不可聞。離後殿越來越近,就隔著一架海棠刺繡屏風。她舉步上前,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腳下站住了側耳聽,後面隱約傳來微聲低吟,像睡夢中呢喃的譫語。他在幹什麼?她心口突突地跳起來,驀然聽他含糊叫了聲穠華,她嚇一跳,差點就應了。然而再等待,殿中悄然無聲,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在黑暗裡點了點頭,「很好。」
她逐字逐句聽著,後面的過耳便隨風了,只有前半句留在心上。有了皇后便會有太子,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離她很遙遠,遠得難以實現。
這下子今上滿意了,摸摸后脖頸,換了個十分輕鬆的語氣,「認真說,這不是什麼大病症。小時候孤僻,不願意和人來往,後來漸漸大了,參与了國事,每天應付那麼多的官員,身不由己。其實現在比起以前算是好多了,譬如皇後進了宮,我對你就沒有太多避諱。若是哪天下定了決心,和諸娘子往來與同皇后無異,那麼去別的閣分喝喝茶,下下棋,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卻淡淡的,「太后是太寂寞了,才會整天想抱孫子。宮中既然迎來了皇后,不久便會有太子的,何必著急。至於禁中的娘子……有五位是我為王時奉命收進王府的,其餘全是登基后選拔。算算時間,最短的也有一年多了,若是喜歡她們,也不會等到今天。」
他很高興,轉過頭看天邊,夷然道:「直來直往多好,皇后心裏有什麼不痛快,全都告訴我。無論如何咱們大婚了,雖沒有圓房,總歸是夫妻。這世上我才是你最親的人,這個道理苗內人告訴過你么?」
他說有,把手裡的燈籠拋進了湖裡,燭火傾倒,燃起了竹架上的油紙,照亮他的臉。她不明所以,想問他幹什麼,他兩手捧住她的臉頰,很快把唇印在了她嘴唇上。
避世不過一兩日,頭天來,第二天還得回去。
她聽得訝然,「你去過四方會館么?我怎麼沒有見過你?」
不知戳了他哪個痛處,他愈發的憤懣了,擰過身子高抬下https://www.hetubook.com.com巴,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穠華取了燕服披在他身上,他僵著雙臂不願意穿進去。她忙了半天,忙得一身汗,終於耐不住,撐腰道:「你這樣彆扭,我當真不管你了,你自己穿!」言罷一甩袖子,昂首闊步出去了。
「皇后……」他裝模作樣問她,「怎麼不看了,這就要回去么?」
她嗯了聲,乖巧地倚在他身旁,沒有任何二心和陰謀。他將手搭在她肩頭,她剔了菱肉喂進他嘴裏,以前不怎麼喜歡吃這些東西,可是從她手中出來,便覺得是絕頂的美味。
湖面上迴廊曲折,她走得快,他怕她絆著,挑了燈急急追趕。一盞燈籠在夜色里穿行,漸至岸邊方趕上她。她害臊,不想面對他,他心裏也緊張,只管扣著她的手不放。
她在燈下怨懟望著他,「官家不正經。」
她把手放進他掌心裏,細細撫摩他指尖紋理,「其實我不喜歡你和別人在一起,可是我怕得妒后的惡名,只有裝作大度。那個毛病要是治好了,你去御幸後宮,也是應當的。我只是怕你漸漸發現了新樂趣,我這皇后做得太悲凄。」
穠華站在那裡,撫撫眉眼,再撫撫嘴唇,心裏一陣陣甜上來。他親了她,那時候緊張得簡直要死過去似的,除了聽見自己隆隆的心跳和他急促的呼吸,別的什麼都感覺不到。也許愛上一個人,會對其他人硬了心腸,她有負罪感,覺得很對不起雲觀。時常想起他,拿他和今上做對比,有時候腦子糊塗了,有些分不清誰是誰。她好像愛著今上,可是想起雲觀的早殤,又讓她心痛難當。如果現在雲觀站在她面前,她恐怕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了。
他問:「怎麼樣?」
他牽起她的手,像十幾歲的少年,拉著心愛的姑娘在郊外狂奔。耳邊風聲呼嘯,心裏異常快樂。帶她來延福宮是對的,大內住了那麼多人,卻是個人情最淡薄的地方。高牆束縛了天性,容不下真摯浪漫的愛情。
「我離得很遠,你自然看不見我。」他笑了笑,「本來不想告訴你,說出來,連帝王威儀都沒有了。」
挑了件交領長衣披上,她從蕊珠殿里出來,不管值夜的黃門側目,徑直去了他的寢殿。移清殿也分前後殿,前殿辦事,後殿就寢。她推門進去,隔了兩層簾幔,看見後殿燭光跳動。
她一定m•hetubook•com•com是愛他的,一定是!一個人愛另一個人,吃醋就是最直接的證明。比如他將雲觀視作情敵,她一提起他,他心頭就擰成麻花。現在她也是這樣,可見她對他沒有無動於衷,她還是在乎他的。
她替他整了整腰上佩綬,「你曾送過很多東西給我,發簪、香囊、寶帶,還有團扇,我卻什麼都沒有給過你。過兩個月木犀花開了,我做香珠讓你佩在衣襟上,可好?」
穠華吃了個半飽,最後一顆依舊送上去,這次他沒有立刻來接。她正起疑,感覺一點溫暖從指尖擴散開,她怔了怔,待回過神,臉上轟地一下便燒起來了。
她背靠著他,一隻菱角掰成兩半,一半自己吃,一半餵給他。她有雙纖細白潔的手,指尖染了鮮紅的蔻丹,濃艷對素凈,有種妖艷的誘惑性。每次捏著菱角遞過來,他總凝神細看,心頭怦然驟跳。腦子裡描畫著,若是有點曖昧的小接觸,應該也無傷大雅。可是想了很久,因為怯懦,最後都作罷了。她面前菱角的殼越來越多,他暗暗著急,再猶豫只怕沒機會了。
他站住了腳,怕太熱情惹她反感,也許她還沒有做好準備,得給她些時間。他平了平心緒道好,「皇后也早些休息,我就在移清殿,若是有什麼事,你只管來找我。」
湖邊上蚊蟲多,他聽見她啪地一掌打在脖子上,吸了口涼氣說:「咱們回去吧!」
她聽得火起,站起身道:「隨你!太后的教誨果然是金玉良言,官家哪天打算御幸了,差人告訴我一聲,我一定給娘子們封個大大的利市。」
他深深望著她,望進她心裏去,「我從來只有你,也不會同別的人在一起。咱們小時候有過一面之緣,雖談不上愛,但你一直在我記憶里。雲觀回大鉞后,每常寫信給你,信差來往我都知道。那時候我就想,應該搶先一步把你接到身邊來,只是怕你不答應,便一直未能成行。後來綏國有通婚的意願,得知派遣的公主是你,我緊張得半個月沒有睡好覺。你端午進城,歇在四方會館,我曾出宮偷偷看過你……」像這樣表明心跡的機會很少,他自己先紅了臉。政治、時局,暫且不去談,只知道這是他的皇后,是要與他共度一生的人。即便有些失儀的地方,就像尋常的夫妻那樣,丈夫在妻子面前丟了臉面,也沒什麼可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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