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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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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三節

第十六章

第三節

她眨著眼睛看他,「官家自己怎麼不吃?」
她的手彷彿有魔力,挪到哪裡,哪裡便燃起一簇火,然後成燎原之勢,奔走向四肢百骸。他暈沉沉的,不知身在何處,中衣下的心跳得難以自持。她還算是個不錯的學生,願意學,接受能力也強。手在被下四處遊走,觸到某個地方,引發他一連串的抽氣。他希望她不要停,可是她的動作越來越慢,待他終於按捺不住時,她卻枕在他肩頭,鼾聲漸起了。
今日是八月十五,城中夜市直到天明。靜坐內庭,可以聽見笙竽悠揚,孩童嬉戲的聲音。原本大內過中秋是極熱鬧的,不想今年卻例外了。這樣大的一輪明月,宮闕里冷清寂寥,很有些凄涼的惆悵。都是因為她,她的魯莽和自私,險些釀成大錯。害得太后和娘子們連節都過不好,實在很愧對她們。
她披上了烏金雲綉衫,穿過前殿往露台上去,還是原來他們雕花瓜的地方,勾片欄杆密密匝匝,頂上出卷棚,兩掖垂竹簾,清風少許,流光皎潔,是個賞月的好地方。他在那裡,坐在桌旁,怔怔看著天上的月亮發獃,大約還在考慮雲觀的事吧!她走過去,輕輕喚了聲官家,他回過神來,指指圓凳讓她坐。因她不喝酒,只往杯里倒了茶。
「我這回記住了。」她訕訕道,「我和官家好好的,才能報答他的恩情。」
他低聲耳語,「別說話。」
她羞愧地垂下頭,「娘的話我總是聽過就忘……」
他勾起唇角,慢慢捋她的發,親了親她的耳垂道:「又不是馬,站著睡覺么?我抱你回床上去。」
他說去罷,「我也收拾收拾,今天是中秋節,人月兩團圓的好日子。先前這麼一鬧,恰好把宮宴都鬧散了,我陪你一道賞月吧,就我們兩個人。」
「吃吧,別愣著。」他勉強笑了笑,「這是我們在一起過的頭一個中秋,是值得紀念的日子。」
尚宮領命去辦了,她在桌旁坐下,兩個人罷了,菜卻鋪排了一桌。奶房玉蕊羹、鵪子水晶膾、鯽魚假蛤蜊……都是她平時喜歡的。她突然覺得很心酸,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了。
沒有聽到她說殺死他,有點小小的遺憾,不過這樣也夠了,她若真和榮國長公主m.hetubook.com•com一樣,他也未必會愛上她。
她們忙扶她起來,阿茸道:「婢子們本就命如草芥,聖人回來了便好。你這一屈膝,不知道折了婢子們多少壽元。」邊說邊給她拆頭,問,「雲觀公子人呢?他可被官家拿住了?」
她不以為然,「不是有你么,你會就好了嘛!」
「我沒有。」她怯怯道,「就算曾經愛過,自從同你在一起,我就移情別戀了,這點是我不好。」
他聽她說移情別戀,居然覺得好笑,「你是陳世美。」
春渥抹淚應了個是,上前來攙她。她腳下踟躕著往偏殿去,走了幾步扭頭看他,「官家……」
顛沛了這半天,又遇上前所未有的困局,原是沒有胃口的,只是怕掃了他的興,便頷首應了。進了偏殿里,阿茸給她脫衣裳,她不聲不響,自己只管吞聲飲泣。春渥一味地嘆息,「你今日真是欠妥,大大的欠妥。這麼多的人,你就這樣讓官家下不來檯面?我見雲觀還活著也嚇了一跳,原來你前幾日魂不守舍就是為了這個么?」
蠟燭點在條案上,他懷裡抱著她,眷戀這份安逸不願起身。矮榻上恰好有他的佩玉,隨手摘下來遠遠擲了過去,啪地一聲,蠟燭熄了,玉恐怕也碎了。她聽見響動嘟囔了句,「早知道就我去了,好好的東西給砸壞了。」
她矮下了身子,拉著乳娘和阿茸說:「是我的錯,當時太著急,沒想那麼多。我做事顧前不顧後,沒有給你們一個交代就冒冒失失跟他走了,現在想想,若是官家和太后拿你們泄憤,我不管到了哪裡,這一輩子定是不得安穩了。」
他說得很透徹,回過頭來想想,和雲觀七八年的感情也不過爾爾。她明白他的話,爹爹不在了,所幸現在有他守著她。如果不來和親,也許看不透雲觀,他就算奪回了天下,只怕也想不起她。
他聽了忙盥手剝蝦,看她心滿意足地嚼,心裏漸漸安定下來。還好回來了,相比她被帶走,今天雲觀的出現也不算什麼了。沒能把人抓住,沒關係,他有的是時間。明日朝堂上索性開誠布公地談,如今天下大定,就算雲觀把當年的事抖出來,他也不怕那些吃他俸祿的www.hetubook.com.com官員來彈劾他。彈劾君主就是意圖謀反,趁著時機把那些不歸心的收拾乾淨,他後顧便無憂了。眼下最叫他欣慰的是她,付出一些代價,能讓她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比什麼都重要。他認人的毛病只怕一輩子都治不好了,三宮六院形同虛設,皇嗣還得靠她。
她含淚點了點頭,「我是陳世美。」
她低低嗯了一聲:「官家就這麼抱著我,我有些困了。」
他說得很平淡,她卻聽得五味雜陳。如今該向他坦白,要好好過日子,就讓他知道她心裏的想法。她說:「其實我一直在想,若他能放棄回朝的計劃,我就跟他走。沒有了家國河山,我同他做伴,以後的日子再艱難,總算有個照應。可是現在看來是我一廂情願,我簡直就像個傻瓜……」
他說會,「一輩子愛你。」她沉默下來,眼睛貼在他的頸項,有濡濡的濕意傳來。他輕輕搖了她一下,「難過了要哭,高興了也要哭?別哭了,今天流的眼淚太多了,小心傷了眼睛。」
十五的月光皎潔,窗戶上層鑲琉璃,可以讓光透進來,她說把燈熄了罷,「咱們看月亮。」
她說是,「秋社那天就和他見過面了,他不讓我說出去,我便沒有告訴你。他今天突然出現,我沒有別的辦法,我怕他被捉后保不住性命,畢竟曾經有過那麼深厚的感情,我不能見死不救。」
他嗯了聲,「吃飯吧,光顧著說話,菜都涼了。」
他說不太餓,「我替你剝蝦。」
春渥嘆道:「時勢造人,遇見了太多的不平,又吃了那麼多的苦,再也不是綏國不問世事的貴公子了。若全怪他,似乎欠公平,可是他做出的這些事,委實叫人灰心。再怎麼樣不該把人扔在半道上,好在官家及時趕到了,若耽擱了,或是沒遇見,後果真不堪設想。」仔細替她擦洗了身子,攙起來穿上衣裳,切切叮囑道,「如今知道誰好誰壞了,就不要再三心二意,踏實同官家過日子吧!先前我還和你說的,夫妻總是原配的好,才幾個時辰便印證了,這回信了罷?」
紀念什麼呢,紀念她的無知和狼狽么?她嘴角抽搐,眼見要哭,他忙道:「有什麼可傷心的?我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你身邊,陪你賞月吃蟹,還不夠么?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哪裡當得你這樣惦念?」
「他說帶我走不方便,可是我知道,他是想讓我回禁中,還欲圖謀日後。」她失望地搖頭,「他只盼我能毫髮無損,卻不擔心我回了禁中會落個屍骨無存。若不是官家寬宏大量,我還能活命么?人吃虧上當不過一次,我對他已經仁至義盡了。以後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再念舊情了。」她抬起頭拉住春渥的手,凄聲訴苦,「娘,我在野外時害怕極了,到處都是黑影,我怕有鬼,也怕有強盜,我連哭都不敢放聲。那時我就在想,雲觀不要我了,官家也恨我,我就找個地方自己死了算了。後來官家找到我,竟不曾責怪我一句……我覺得自己愧對他,沒有這個臉面對他了。」
春渥無奈道:「我就知道你是這樣,主意大,心眼又不密,這麼下去怎麼成?」
「不理他。」
她鼻子有些發酸,那是雙操控天下的手,如今用來給她剝蝦,大材小用了。她叫人來伺候他盥洗,自己拿茶水漱了口,抬起雙臂說:「官家抱抱我。」
他的臂膀有力,抱她起來,送進後殿里。她鑽進被窩,他立在床榻前看著她。她怕他離開,如今他不在跟前她就覺得心裏沒底,便抓著錦被小聲說:「官家和我在一起。」
她依言吻他,伸舌在他唇瓣舔了舔,「這樣好么?」
迷迷滂滂的夜,迷迷滂滂的神智。藕荷色的鴛鴦緞面在月色下折射出寒光,只是細微的波動,略顯得匆忙。
他悶聲一笑,「我活了二十三年,還是頭一次聽人說我好,感覺有些古怪……皇后,這世上最愛你的兩個男人,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在你身邊,不要去相信別人的空話。我曾同你說過,你坐鎮中宮,鳳印在你手上,那才是真的。別人許你江山,許你無上尊榮,都是空口無憑。他對你指天誓日的時候,我已經把能給你的都給你了,你還要拿我同他比么?」
她看著碗盞里的蟹肉,皺眉說:「我不愛吃蟹,我愛吃蝦。」
春渥聽得驚愕,「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來!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麼把你扔下?」
中秋賞月,單有螃蟹沒有花雕總欠缺了什麼m.hetubook.com.com。她回頭叫來人,「替官家溫一壺酒,好祛祛寒氣。」
他嘆了口氣,「其實你錯了,你並不愛他,只是年少時對愛情的憧憬,把依賴和喜歡當成愛。愛情不是這樣的,你或者他,你們的愛情都不純粹。真的愛一個人,不會拿他的性命冒險。他把刀鋒抵在你脖子上時,有沒有擔心過你的安危?那樣利的刃,稍有一點不慎就會要了你的命,你自己不后怕么?以後別那麼衝動,你就是個半傻,在宮中看看書,綉繡花,哪個娘子品行不端整治整治她就罷了。那種出人頭地的事就留給我吧,把你那股俠氣收起來,別叫人利用了。」
「會一直愛我么?」
清輝灑了一室,那種淡淡的藍色照在梳妝台的巨大銅鏡上,反射出一片光,在牆上投下圓而模糊的亮。她躺在他的臂彎里,光是躺著亦不夠,把人扣過來,手臂橫亘過他的胸膛,撫他另一邊的肩膀。他心頭痙攣,學著她的語氣撒嬌,「皇后,親親。」
她搖頭說沒有,落寞坐進浴桶里,掬起水狠狠潑在臉上,然後兩手扣住桶沿,把臉偎進了臂彎里。
他斜眼看她,「如果他再來,你當如何?」
他原本有些猶豫,料她今天必定倦了,不想打擾她。結果美人相邀,他立刻從善如流,脫了罩衣回身看,她仰在枕上,睡眼惺忪的樣子迷糊得可愛。夜裡冷了,兩個人相互依偎著才能取暖。他把她摟進懷裡,嬌小的身子,正好填補他心裏缺失的那一塊。
「他半道上丟下我,自己走了。把我扔在荒郊野外,四周圍一戶人家都沒有……」一避說,一避氣哽難忍,眼淚落進水裡,激起小小的漣漪,「我現在想來還是覺得很心寒,我是全心全意為了他好,他就這麼對待我。」
她轉過臉,同他認真對視,紅著鼻子,眼裡還有淚霧,「官家,我以後一心一意跟著你。」
「我不是惦念他,是覺得丟人。」她低聲囁嚅,「被人扔了,又讓你撿回來,繼續靦著臉做你的皇后……官家把我廢了吧,讓我去瑤華宮修道。」
她把他兩片唇含在嘴裏,吃相不大好看。他推開她,嘆了口氣說:「這又不是蝦,怎麼使還沒學會么?平時挺聰明的,這方面笨得厲害!」
「我一個人會有和*圖*書什麼用?」於是他教她,怎麼樣舔舐,怎樣糾纏。她慢慢悟出心得來,發出微微的鼻音,牽動他的神經。他的手從她臂彎滑下去,掐在纖細的腰肢上。
他聽了冷冷看她,「我把你撿回來,就為了送你去修道么?若要挽回顏面,在郊外應該一刀殺了你嫁禍雲觀,到時候他就算渾身長嘴也說不清了。可我沒有這麼做,你是我娘子,死了這個位置就空了,沒人能頂替。」
春渥和阿茸哀哀對看了一眼,安撫道:「人就是這麼跌跌撞撞著長大的,遇見一些事,結識一些人,有的人給你瓊琚,有的人給你傷痛。不要緊的,磕著絆著了,爬起來繼續走。認清了好歹,知道以後應當怎麼處世,沒人會同你計較的。官家待你好,你也一心一意待他,忘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自己的丈夫才是一輩子的依靠。你已經擁有這麼多了,何必放棄了再從頭開始?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兩下里一對比,可不高下立現了么。」
他聽了發笑,只得起身把她抱進懷裡。她兩手在他身後扣住,臉拱啊拱,拱開他的交領,他的領口暖暖的,有悠長的清香。她悵然說:「世上再也沒有人像郎君這樣縱容我了,你會一直對我好么?」
他早就看穿了她,然而即便是責怪,也帶著寵溺的味道。她靠過去一些,抱住他的一條手臂倚在他肩頭,「官家真好。」
他愛憐地看她,她還有些稚氣,在野外尋見她,真像只被拋棄的貓兒狗兒,可憐到極點。現在安然的,能好好吃些東西,眼波又活過來了,還是原來的她。
他微笑點頭,「我會一直善待娘子。」
春渥點頭說:「我也知道,這是人之常情。只是我適才和阿茸很心痛,以為你真的跟他走了,留下我們這些人,不知應當怎麼面對這場變故。」
他說很好,「繼續。」
她點頭沉思,阿茸卻喃喃道:「雲觀公子怎麼變了個人似的,咱們同他認識這些年,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他點了點頭,「你確實很傻,現成的皇后不當,跟著別人亡命天涯。我對你不好么?你不是說愛我的么?莫非只是隨口說說,你心裏還喜歡他?」
今上不說什麼,她不能喝酒,先讓她飲薑湯,然後拆了蟹,一點一點把肉剔進她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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