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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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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一節

第二十六章

把我的人還給我,現在!馬上!。

第一節

他說會,「如果不想燒毀皇城,就必須有新君入主。我想建雙都,汴梁為東,建安為南。畢竟綏宮有百年歷史了,一把火盡毀,太可惜了。再說百姓要安撫,舊臣要處置,很多事情必須我親自去辦。」
她不置可否,自己的處境也不樂觀,所以沒有多餘的熱情去同情別人。說起崔竹筳,她心裏仍然非常難過。到最後他是一心一意想帶她歸隱的,若他沒有殺乳娘,她何至於那麼恨他?所以罪魁禍首還是烏戎,最該死的是烏戎靖帝,當然還有梁貴妃。
他說:「嗡嗡的,吵得頭都疼了,還不如回殿里來。」說著從袖裡掏出一套孔明鎖遞給她,「東華門外市集正盛呢,你聽,隱約能聽見人聲。」
「為什麼?」她疑惑道,「不是年關難過么?」
兩個尚宮相視一笑道:「娘子莫喊了,秦供奉眼下自身難保呢,恐怕顧不過來了。請娘子隨我們去吧,也省得拉拉扯扯,作派難看。」說是這麼說,話音才落就上手了,一人一邊扯住了臂膀就往外拖。
他翻身坐了起來,「綏國重文輕武,連軍士的刀劍都已經生鏽了,剛過邊界時有頑抗,再而衰,三而竭,如今只剩幾員老將苦苦支撐著。看來用不了多久了,開春便能攻入建安城。」他覷她臉色,怕她不快,吶吶道,「你惱我么?」
她攏著兩手笑道:「我們建安過年也有一些舊俗,比方往灶門上塗酒糟,叫醉司命。夜裡在床底下點燈,叫照虛耗……」說著臉上漸漸黯淡了,想起鉞軍一路攻城掠地,綏人今年的除夕必定是極難過的。
陸尚宮倒轉頭看鄭尚宮,鄭尚宮卻連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絕了,「承諾固然令人心動,也要有福消受才好。我們奉太后之命,不敢有半點二心。娘子還是靜待吧,是去是留,看太后的意思。」
她心裏亂得厲害,腦子卻清明,太后不殺她,不過是不確定官家的態度。過了今晚,明日官家會找她,如果不好收場,大不了放她出去;如果能遮掩,那麼毒酒和白綾還會遠么?
她沖秦讓擺了擺手,遣他自去辦事,笑臉迎過去道:「外面真熱鬧,官家去觀禮了么?」
說起來委實唏噓,半年死了四個,一個接著一個地送走,都是最親近的人……不敢回想,www.hetubook.com.com想起來便覺得日月無光。
她勉強笑了笑,想起初來和親那時的一路笙歌,現在卻要踏著鮮血和劍戟返程,便有種國破山河在的凄涼感覺。
她掩著大袖自顧自翻玩那鎖,停下來側耳細聽,的確有人聲鼎沸。在禁庭生活得久了,黃門和內人走路都要放輕手腳,宮裡向來是靜悄悄的,難得聽見喧嘩,便很覺得嚮往。
顧不上了,她心裏刀絞似的,如果官家誤把別人當她,那以後該怎麼辦?她一直知道自己氣量狹小,雖然身在後宮,卻不願意同別人分享他。他是她一個人的,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雨露均沾。當真發生那樣的事,那麼他們之間的感情大概就只剩死路一條了。
秦讓對插著袖子搖頭,「不是窮得不能活,誰也不願意做這個行當。進門笑臉相迎,出門被人罵短命郎,大過年的,咒也咒死了。」
在外面站久了,背上一陣陣冷上來。她轉身回殿里去,邊走邊道:「我不能出宮,禁中也不許祭奠。你替我派個小黃門出去,我乳娘的墓前,還有寧王、崔先生、阿茸,都給他們化些冥錢,讓他們好過年。」
她們說這麼多,無非是要讓她死心,也確實做到了,她好端端的一個人,瞬間被扎得千瘡百孔。努力掙起來,想往外去,被她們輕巧一推,便將她推得重新跌回地上。
穠華站在檐下聽外面喧天的鼓樂,單隻是聽著,也覺得十分的新奇。轉頭問秦讓,「禁庭每年過年都是這樣么?」
那兩個尚宮面上陰沉,反剪著她兩手拿絛子綁上,捲起一塊汗巾便塞進她嘴裏。到了門外上前一個內侍,扛起她疾步奔跑。她沒法呼救,只覺得冷風呼嘯著侵入衣擺,簡直像被剝光了呈露在冰天雪地里一樣。
抬頭看看天,天上陰雲密布,雪倒是停了兩個時辰,但也未見陽光。她如今就在這柔儀殿里待著,不踏出福寧門半步,禁中的情況也不知道,便問秦讓,「許久沒有貴妃消息,她目下如何?」
陸尚宮不由發笑,「官家答不答應是后話,生米做成了熟飯,一切自然就好了。娘子獨擅專房,一人吃飽,眾人受餓,未免有失公允。官家今天宴請眾臣,又遇上戰事大捷,心裏高興,多喝和_圖_書了兩杯,回柔儀殿時,只怕連人都認不得了。待開了這個頭,認人的毛病自然也就好了。所以太后請娘子讓讓賢,勻出些機會來給別人,一則為皇嗣著想,二則也為娘子博個好名聲,兩全其美。」
她聽了長長嘆息,熱氣在眼前交織起來,這個節令,當真冷得刻骨。
她嗯了聲,心不在焉道:「這鎖有意思,正好讓我打發時間。你不必管我,忙你的就是了。」手上動作卻漸慢了,遲疑問,「大軍可入建安?」
他有些失望,佯佯地,偏過身子枕在她腿上。她低頭看他一眼,也不去管他,只顧玩自己的。那尖尖的十指攏在廣袖下,頂上染了蔻丹,櫻桃般甜膩可人。
穠華掙起來,高聲道:「你們反了,這裡是柔儀殿!」
原以為會被送出皇城,但是沒有,她被帶進一條狹長的巷子,兩邊是青灰的磚,彷彿走不到盡頭。她勉強四顧,光禿禿的牆上偶爾開一扇門,沒有屋檐,也沒有窗。她明白過來,這裡是永巷,專門收押犯罪宮人的地方。
他含糊應道:「還要封賞,以慰眾臣一年來的辛勞。」說著牽她的袖子,「今晚你要一人用膳了,前朝大宴辦得晚,你別等我,也別守歲,早早睡下吧。後面連著五日休沐,我就有時間陪你了。」
她含羞笑道:「哪裡那麼快,就算有,也要到下個月才診得出來。」
那兩人果真站住了腳,福身道:「娘子請講。」
她叫得嗓子發啞,直到喊不出聲,沒有人來幫她。最後精疲力盡癱坐下來,徹底陷入絕望里。原以為已經歷盡了苦難,其實錯了。她活著,就是為了讓老天爺解悶,想起來便作弄她一番,饒是再堅強,也覺得快支撐不下去了。
她眸里升起一層迷霧,頓了會兒方低頭道:「這樣快,一路未遇抵擋么?」
她們走了,轟然關上了門,把她留在一片黑暗裡。屋子沒有窗,對面是夾道,只有縱橫交錯的欞子上滲透進一點難以分辨的深藍。她從小就對這種密閉的空間有難以言說的恐懼,把她關在這裏,簡直是逼她去死。手綁得很緊,掙不開,她跌跌撞撞站起身,又急又怕,混亂里用頭撞那門,撞得額角劇痛,卻停不下來。慢慢有蠕蠕的感覺爬過臉頰,她聞見腥甜的味和_圖_書道,料想大約是流血了。
他沒能在柔儀殿里逗留多久,鉞軍大捷,又適逢年關,今天格外的忙碌。他有他的事要辦,她便在柔儀殿里自我消遣,不必到寶慈宮與太后和眾娘子湊熱鬧,便懶梳妝了,崴身在榻上看書。最近都是這樣過,雖然無聊些,但每日都有指望。
尚宮一輩子不得出禁庭,若能回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不過對於有家口的人來說是個誘惑,對無家無業的人,風過無痕罷了。
她顫聲道:「你們放我走,我要見官家。」
秦讓應個是,頓了下又問:「崔竹筳的墓前也要燒化么?」
「今晚委屈娘子。」她被扔進了一間屋子,鄭尚宮提著一盞風燈照亮,摘了她口中的汗巾,俯瞰著她,冷冷道,「李娘子專夜,犯了禁中大忌。太後有旨,請娘子在這裏稍待兩日,騰出地方來,好讓宮中別的娘子侍寢,雨露均沾,以保皇嗣興隆。」
她笑了笑,「如此甚好,你去辦吧!」
她氣得渾身發抖,咬牙道:「你們這麼做,官家可答應?」
她很反感,也覺得她們來者不善,退了一步蹙眉道:「官家命我不許離開柔儀殿,恐怕要辜負太后好意了。請二位尚宮代我向太后致歉,明日一早我再去寶慈宮道新禧。」說著強自鎮定,揚聲叫秦讓,可是喊了半天也沒見人進來。
穠華無奈道:「這種錢來得倒輕巧,不過與訛詐無異,府衙不管么?」
他說沒有,「但已渡過了虔河,離建安只有一步之遙了。」
他說好,「等哪日有空,我再領你去瓦舍看雜劇和影戲。」言罷伸了伸懶腰,挨過來,蹭在她身旁說,「今日醫官來看過脈象么?有沒有好消息?」
天慢慢暗下來,城中鞭炮聲響徹乾坤。她胡亂用了些晚膳,命尚宮掩起殿門,正欲寬衣上床,有人打了帘子進來,定睛一看,是寶慈宮的兩位尚宮。
鄭尚宮搖頭,「我勸娘子省些力氣,這是巷子最深處,叫破了喉嚨都沒人聽得見。娘子還是認命罷,禁庭原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永巷裡有多少冤魂,數都數不清。這裏曾經住過太宗的魏美人,高宗的獨孤妃,哪個不是寵冠後宮?娘子應該慶幸,太后還念及舊情,沒有趕盡殺絕。若當真一杯毒酒灌下去,官家也救hetubook.com.com不了你。那日讓娘子回涌金殿,娘子沒有答應,就應該料到會有這天。且等兩日吧,官家若還在乎娘子,到時候自然放你出去。」
她忙到殿門上查看,秦讓縮著脖子退在一旁,想是出門的時候撞上了官家,錄景罵他是為解圍。
她吃了一驚,「進來怎麼不通傳?」
他閉上眼,聞她袖中淡淡幽香。這大半個月來風平浪靜,似乎這樣,此生便無憾了。前朝處理完政事回到柔儀殿,殿里有他的嬌妻倚門盼望,即便不說話,互相依偎著也心滿意足。
她看他一眼,沒有說話。起身將孔明鎖擱在書案上,回身問:「待城破,你會去建安么?」
「我與官家情深,你們應當是知道的。明日……也許是今晚,官家必定會滿世界尋我。汴梁城那麼大,上次班值兩日就能發現我的行蹤,這次也不會例外。」她知道現在不能硬來,只有好言好語同她們商議,才能留得一線生機。只是縛住了手,起不來身,匍匐在地,姿勢狼狽也顧不得,急急道,「我不與你們兜圈子,只想請二位通融些。太后縱然勢大,這天下卻還是官家的天下。太后總有老去的一日,到那時二位不要找個新的靠山么?只要我活著,東山再起指日可待,二位如今若對我施恩,他日我必定視二位如心腹。你們將我放了,我去求官家,許你們重金,或放你們出宮與家人團聚,如何?」
她們說完了要走,她掙扎著叫住她們,哀聲道:「兩位尚宮且留步,我有幾句話想同你們說。」
殿里溫暖,他昏昏欲睡,聽她低聲問:「今晚有大宴么?」
鄭尚宮笑得有些古怪,納福道:「今日辭歲,宮裡守備都鬆懈了,來時並未看見有人。太後有請李娘子,官家前朝大宴群臣,沒時間顧及娘子,娘子一人寂寞,還是入后苑與眾妃嬪在一處,大家也好熱鬧。」
她輕輕嘆了口氣,「你可以帶我一道去么?我孃孃和高斐,我要親自見你發落了才能安心。」
秦讓道是,「白天諸班值遊街,入夜有歌舞會,官家還要在大慶殿大宴群臣。雖說正開戰,但汴梁城內沒受什麼影響,外面街市上也熱鬧,賣桃符桃板、天行帖子,坊間攤子排出去老遠。」
他知道她心裏所想,頷首道好,「屆時少不得長途跋https://m.hetubook.com•com涉,你要做好準備。」
年前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將至除夕了,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日子就數過年。大鉞是刀劍勇猛的國家,但是逢著節日,也有孩子般的頑劣和肆意。建安像個文雅的儒士,年三十里不過帖對聯迎門神,士庶人家圍爐守歲直到天明,大鉞則不是。禁中一掃莊嚴肅穆的氣氛,諸班直扮天兵,戴面具,穿繡衣,執金槍龍旗。殿前司指揮身量魁偉,著金鍍銅甲扮鎮殿將軍,教坊使長得欠缺,醜陋肥胖裝判官。還有裝鍾馗、土地、灶神的,共計千餘人。在禁中大跳儺舞,掃蕩各處驅祟,然後出南薰門,轉過龍池灣復回禁中,這項活動有個專門的名稱,叫「埋祟」。
秦讓哦了聲道:「官家下令將她圈禁在宜聖閣,未得召見,不許輕易走動。雖沒有證據證明崔竹筳是受貴妃指使,但這種事,分明就是禿子頭上的虱子,官家又不傻,烏戎國君也知道厲害。先前烏戎人是想借貴妃登位的,現在貴妃反倒掣了烏戎的肘,恐怕烏戎人也要放棄她了。其實這些公主的命運,當真沒有什麼好的。有用之時抬愛著,待得無用了,各人自掃門前雪,連爺娘也顧她不得。」
秦讓卻說不會,「您在鉞國做皇后,鉞軍攻進城,必定繞開您的宅邸,府里人都會安然無恙的。」
「可惜出不去呵。」她笑道,「我聽說正月里更熱鬧,官家帶我上城樓觀燈好么?」
秦讓領命出去,她在榻上坐下,剛捧起書,聽見錄景的聲音,怒聲斥罵秦讓,「像個毛腳鬼,趕著去投胎么?」
秦讓看她意態蕭然,忙笑著打岔,「城中貧者卻都盼過年。」
秦讓說:「聖人聽過『打夜胡』么?那些窮人敲鑼打鼓挨戶乞討,給了錢,他口中念念有詞為你驅邪祟。若不給,還有一套招邪祟的唱詞。一般人家圖吉利,情願破財消災。」
這巷子如果是十八層地獄,那麼她就來到了十七層半。太深太深了,雖在皇城內,卻與柔儀殿隔著千山萬水。越走越偏僻,巷口上的兩盞燈籠杳杳看不清了,半空中傳來的驚天動地的聲響也在世界的那一端,與她不相干。
她點了點頭,「人死債了,不要計較了。只可惜我人在汴梁,走前囑咐府里管事逢年過節給我爹爹燒車馬的,現在打仗,怕人早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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