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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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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一節

第二十八章

如果沒有刻骨銘心,就白來世上一遭。

第一節

穠華嚇得頭皮發麻,曾經簪子扎入他頸項的場景在夢裡不停地重現,她不敢正視,努力想忘記。可是今天又是一個輪迴,那冰冷的手柄落在她掌心,他強迫她握住。她怕得幾乎尖叫起來,他卻在微笑,輕聲問她,「怎麼了?不敢么?又不是第一次殺我,為什麼不敢?」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是么?說說道理。」
他凝眉看她,不說話,將另半邊的被褥揭開,在枕上拍了拍,示意她坐進來。她強忍著不適依言而行,他轉過頭去嗤笑了聲,「別忘了你是我教出來的,你心裏想些什麼,我一清二楚。建安淪陷,殷重元為安民心,必定親赴建安。到時候近在咫尺,你便會拋下我,來個夫妻團圓,我猜得可對么?」
她捂著領子,臉拉得老長,「先生是讀書人,讀書人守禮第一。」
「答應了你就不會抗拒么?」這世上哪裡有學生算計得過老師的,真打算強迫她,他有的是辦法。可是他不屑,將她劫來已經不那麼光彩了,繼續齷齪下去,只能讓她愈發看不起他。他悵然嘆息,「睡吧,明日再說好么?這村子偏僻,又沒有什麼遮擋,風比城裡大,當心受寒。」
她脹紅了臉,「你還沒有答應帶我回建安。」
他把匕首遞過去,她驚恐退縮不願意去接。他笑了笑,執意塞進了她手裡。靠得更緊一些,刀尖對準了心髒的位置,「就是這裏,刺進去會有很多血湧出來,要留神了,別沾染了衣裙。」
他碰她不得,一有接觸她就像被蜂蜇了一樣。心愛的人在身邊,總會渴望親密一些,可是這個女人不愛他,他只能傷嗟著,望洋興嘆。
「可是我想回建安。」她靠近他一些,盡量把語調放和緩,「你帶我回建安好么?鉞軍快要攻進城了,中瓦子的房舍,我爹爹的墓地,恐怕都保不住了。還有高斐和我孃孃,滅了國的當權者,沒一個有好下場。官家曾答應我不殺他們,可若是朝臣相逼,他左右為難,總不見得為了他們和眾臣反目。先生若能救下他們,就是我的恩人,到時候我心甘情願跟先生歸隱,可好?」
她奮力拋開了那匕首,驚迮往後讓,一直讓到床的內側,緊貼著牆壁,顫聲道:「你我何至於這樣?先生,你是我的老師啊!」
他皺著眉頭看她,「我昨夜一夜未睡,今天又整日奔波,加上舊傷還沒痊癒,身體有點撐不住了。你https://m•hetubook.com.com容我歇歇,別再同我鬧了。」
他掀起被子坐了進來,「廬山。」
次日天才蒙蒙亮就起身了,家主婆煮了湯餅,讓他們吃飽了好趕路。
那家的孩子倚在母親的身側,穠華笑著撫撫他的頂心,對家主婆道:「我們住客棧也是要花錢的,阿嫂收下是應該的。日後有機會,請阿嫂和大哥來舒州遊玩,我們好盡地主之宜。」
「多謝阿嫂照應。」崔竹筳取出緡錢交給她,「這裡有些錢,權當投宿的用度,請阿嫂莫嫌少。」
他已經瘋魔了,所以執念很可怕,會讓一個人喪失本性。
她心頭結起了冰,把血液都凝固住了。現在同他說什麼都是枉然,他勢在必得。她應該怎麼辦?怎麼才能和官家團聚?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她除了自己,沒有任何可以威脅他的手段了。她低下頭,橫了心道:「我絕不同你成婚,你若是逼我,我大不了死在你面前。」
他這話說得無理,進宮劫人是他一廂情願,難道還要她感恩戴德么?
她站在床上雙拳緊握,那模樣像只衝人呲牙的小獸,「我絕不和你同床共枕!」
他是個極縝密的人,一件事還未實行前,正反兩面都得想透徹。他知道她還不死心,難道要再冒一次無謂的險么?可是她的後半句話又讓他深思,一輩子那麼長,將個軀殼圈在身邊,又有多大的意思?他愛慕的是那個活生生的穠華,會撒嬌的,憨態可掬的孩子。如果摒棄一些東西,讓她變得死氣沉沉,就像整箱珠寶都丟失了,留下的盒子再精美,也毫無價值。
他靜靜聽完,嘲訕笑道:「你自小就害怕密閉,否則不會在永巷叫得聲嘶力竭。至於官家,別忘了他龍床上有了別人,酒醉的男人分不清面孔,是個女人就可以。如果太后這時突然改了主意命人殺你,你還能等到你的官家么?看見你的屍首,他至多難過一年半載,時候長了,自然就淡忘了。再過兩年,也許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帝王與常人不同,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夜夜笙歌舞分行。再要說痴情,大概也只有在夢中了。」
她有了主張,慢慢冷靜下來。要同他比智,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她是女人,女人有得天獨厚的優勢。尤其當這個人還愛著你時,很多不可能的事情也會變得有可能。
他抬頭看她,「該安置了。https://m.hetubook.com.com
「想念一個人是怎樣的感覺,如今你也體會到了。我這半年來就是這樣度過的,你三次同我見面,我必須強忍喜悅,裝得淡漠豁達,你可知道需要多大的自制力?我不能仔細看你,即便面對著面,離你不過三步遠,我依舊在想你。所以你現在憑什麼讓我放棄你?你要恨就恨吧,實在恨不夠,我這裡有刀。」他撩起袍角抽出了匕首,「像上次那樣,再殺我一回。殺了我,你就可以回去找你的官家了。不過這次要認準位置,務必一刀斃命。其實死對我來說是種解脫,當真能合上眼,我也就可以放下一切了。」
她怔怔望著他,知道想從他手裡逃脫是不可能了,不過可以轉變一下態度,哄他帶她回綏國去。官家曾經說過會去建安的,那座城早晚落在他手裡,屆時他要收攏權利,便會處置建帝母子。只要在同一座城池,一定可以再相見。
他登上腳踏,她沒有再反對,只是看著他,低聲問:「先生要帶我去哪裡?」
他伸手過去攬她,她睡迷了,叫了聲官家,緊緊貼在他懷裡。他怕她察覺,做賊一樣心驚膽戰。靜待片刻,她又睡著了,他方長長舒了口氣。
他聽完,當真笑起來,彷彿長輩發現孩子突然說了句醒世名言,有意想之外的驚喜之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分析得頭頭是道,乍聽很有道理。不過在我還未救出建帝母子前,你就已經向鉞軍求救,那麼到時我該怎麼辦?官家不是曾答應你饒恕他們么,你根本用不著為他們的生死擔憂。我去,不過白白將你送回他身邊,難道不是這樣么?」
「不行!」她回答得毫不猶豫,她的枕邊只能是得意,換成別人,即使什麼事都沒發生,她也會覺得對不起他。
她並不情願和他一頭睡,想起來腹內就翻江倒海。可是現在要哄他,不給點甜頭,他不願意上當。她垮下肩頭,用力攥緊了被褥,掙扎良久難以決斷,卻聽他低低說了聲,「實在不願意睡就不睡吧,明日上路,繼續往廬山去。」
他解開軟甲搭在案上,搖頭道:「李煜極愛大周后,可大周后崩逝后,還不是同小周后打得火熱!你告訴我,萬一官家是在臨幸了別人之後才發現你不見的,你作何感想?是不是就當一切沒有發生過,若無其事同那些嬪妃們共侍一夫?」她果然神色慌張起來,和_圖_書他復又一笑,「你期待的愛情,他短時間內可以提供,但日久年深,誰能夠擔保?誘惑太多,選擇太多,美人遲暮是最大的悲哀。到了那天,你還要與那些花兒一樣的年輕姑娘爭寵么?宮門深似海,若是失了他的寵愛,你還剩什麼?倒不如跟我歸隱,徹底離開這個名利場。我對你的感情你應該知道,我不會納妾,永遠只有你一人,這樣不好么?」
可是他的本性究竟是怎麼樣的,她何嘗看清過?明明是智者,圓融達觀,卻把春渥殺了。她敬他是恩師,結果他對她產生別樣的感情,她覺得恐怖,也覺得噁心。她是有丈夫的人,她的得意還在等著她,他奪人所愛是什麼意思?恐怕把她從大內劫出去,就已經不在乎她的感受了吧!
她又氣又急,反駁道:「我與雲觀的感情,其實先生看得很清楚,何必有意歪曲!和官家的則不同,是切切實實的愛。他尊重我,以我的喜惡為先,這些先生能做到么?你不過是打著愛的幌子滿足自己的私慾,何來這個勇氣同他相提並論?世上女子千千萬,多的是比我好的,你為什麼要覬覦別人的娘子?只要先生讓我回去,我絕口不提先生半個字,我可以對天起誓。先生可憐可憐我罷,我不能沒有官家,我想他想得快要死了……」
她憤然道:「活著讓你羞辱么?我不會學我孃孃,不會做第二個郭太后!」
她一面說,一面低聲抽噎起來,又怕被人聽見,用力捂住嘴,把痛苦和無望都掩在掌心裏。
「我沒有求你來救我,官家發現我不見了,自然會翻查大內,哪裡用得上你!」
外間有人走動,然後院子里響起一陣鞭炮聲,正月的空氣里總少不了硫磺的味道。
他頓在那裡嘆了口氣,「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在你心甘情願之前,不動你分毫,這樣可行?」
他也要考量,沉默了很久,並不立刻答覆她。穠華眼巴巴看著他,他臉上惘惘的,扶額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議不遲。」言罷探手過來解她領上紐子,「睡下吧!」
她說得鏗鏘有力,他歪著脖子想了想,真是個不錯的借口。罷了,這世上的事,有多少是時間改變不了的?要麼屈服,要麼毀滅。她父親是個痴情的人,所以最後玉石俱焚了,不過也是因為身邊沒有能夠開導他的人吧!她不同,女人再倔強,總有脆弱的時候。設兩個局,讓她知道他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好,何愁不能感動她?
抱著她的感覺是這樣的,他小心翼翼收攏手臂,那纖細的身體,觸動他心頭最柔軟的一塊。這是他看著長大的孩子,他對她的感情不比殷重元差分毫。如果她醒著時也能這麼溫順多好,他想取悅她,所以開始考慮她的建議。一個月內把事辦妥,她還有什麼話可說?他是在賭運氣,讓她心服口服,以後便再也沒有推諉的借口了。
他無奈反問:「讀書人就沒有愛人的權利?讀書人就應該坐懷不亂?」
她終於屈服了,只脫一件罩衣就躺了下來。眼角瞥見他,他臉上笑吟吟的,目光柔軟。她很覺得厭惡,背轉過身去,不願意麵對他。他倒覺得無所謂,離得這樣近,換做以前,當真不敢想象。他抬起手,想去為她掖被子,可是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莫看如玉的人兒,性情剛烈得厲害,春渥那時候笑罵她,開口就說她狗脾氣。人與人的待遇就是這麼大差別,她想念今上的時候表情哀凄,與他相處呢,只恨不得他馬上去死。他有時候很為自己悲哀,夜半做夢夢見她舉著發簪刺向他,醒來后感到無邊的寒冷和悲涼。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她的心落在了別處,即便收回來也沾染了別人的味道,不那麼完滿了。
「我要救母親和弟弟的心是真的,先生要是能辦到,至少有五成的希望得償所願。現在鉞軍已過虔河,但是要到建安,還有六百余里。大軍拔營行動遲緩,我們若是日夜兼程,能在城破之前趕到。官家接手建安,定是戰火平息之後,期間至少有一個月供先生活動,一個月內救出他們,我就隨先生離開。先生不用擔心我反悔,我不會不顧孃孃和高斐的安危去找官家,畢竟先生的手段我已經領教過了。」她提著一口氣,復又道,「但若是先生不顧一切執意帶我去廬山,那麼得到的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罷了,先生願意竹籃打水一場空么?」
陷在愛情里的男人傻,明知道有風險,也願意嘗試。路已經走到了這裏,不可能再回頭了,要想救一位亡國之君,難度有多大,可想而知。他悄悄將下頜抵在她額頭上,這是最後一次犯險,無論如何讓她少些怨恨,也算贖他先前犯下的罪孽吧!
她皺著眉頭,不太願意再多費唇舌了,只道:「我說過,官家是明君,明君要聽勸諫,沒有為所欲為的權利。那些諫官們別的能耐沒有,指手畫和_圖_書腳卻是全套本事。若一致要求官家肅清餘孽、穩固朝綱,到時候只怕官家為難。倒不如先將他們救出來,人安全了,比什麼都重要。」
那婦人連連點頭,又差男人取事先預備好的乾糧交給崔竹筳,夫婦兩個將他們送上車,便揮手作別了。
同聰明人說話,其實用不著兜太大的圈子,她頷首道:「先生文韜武略,我在你跟前不過班門弄斧罷了。我也不諱言,的確有這樣的打算,但我若是先生,就會考慮這個提議。」
那家主婆是實誠人,托著錢有些無所適從的樣子,「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住上一夜還收錢,顯得我們莊戶人鑽進錢眼裡似的……」
他就站在床前,與她膝抵著膝。燈火下的臉色泛著青灰,看上去陰森可怖。語調冷而硬,垂眼道:「愛情的壽命其實並不長,比如當初你愛雲觀,嫁給殷重元后三個月便退而求其次一樣,這次一定也可以。我與他相比,不過少了些野心,多了些痴妄,哪一點不如他?你要呼奴引婢,要錦衣華服,這些都唾手可得。他給你的愛,我照樣也能給你,乃至更甚,你還要什麼?」
他挑起了一道眉,「死了就再也見不到官家了,你可捨得?」
她氣白了臉,「你胡說,我知道他,他和別人不同!」
他推窗看了眼,沒有什麼異常。月正當空,到了人定的時候了。轉回身來,解開罩衣準備上床,她突然喝了一聲,「你要幹什麼?」
他眼裡浮起不耐的神色,「上次在城外,你為什麼沒有顧及師生情誼?既然對我動手,那麼以前的牽扯就都了結了,我不再是你的老師。我先前說過,從今日起我是你的郎君,欠你的婚禮,待安頓下來便補辦。不要再提什麼已為人婦了,烏戎人不在乎這些,只要喜歡,嫁過幾次的女人也照娶不誤。」
「倒是筆意外之財。」男人低頭看看那錢,「這裏偏遠,鮮少有人經過,我看那兩個人有些怪異。」
她不能硬碰硬,死過一回的人,想法也同常人不一樣。她放低了姿態乞求他,「先生,我愛的人是官家啊,你若是逼我,我永遠都不會快樂了。你願意看見整天愁眉苦臉的我么?你讓我回去吧,我會感激你一輩子的。」
他一向警覺,夜裡淺眠,留宿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不能不處處提防。大約四更前後,聽見她細細的啜泣,他一個激靈醒過來,屋裡沒有點燈,也看不見她的面容,料她應當是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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