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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庭

作者:尤四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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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 第三節

終章

第三節

廊下殿頭又入內回稟,「廢帝高斐,率子弟素服,待罪闕下,聽候陛下發落。」
太后出居是有損今上顏面的,這招以退為進辦得好,果然令封后的事暫緩了。畢竟是聖母,官家如果一意孤行置太後於不顧,那麼當真和昏君無異了。
「有眼色,回頭都有賞。」他的手慢慢撩起她的裙裾,在那肉嘟嘟的臀上輕撫,「我適才一個字都看不進去,你猜我在想什麼?」
她蓋住了臉,露出上揚的紅唇,嬌俏的樣子令他心浮氣躁。他在她光致的頸項上親了幾口,「我正批閱奏疏,你來勾人魂魄作甚?」
她笑得縮作一團,「那些內人也真是,見我來偏殿,竟都退出去了。」
他驀地翻身起來,將她壓在低下,「明日冊立皇后,封高斐為茂國公,郭太後為安國夫人。賜斐襲衣玉帶、黃金鞍勒馬、金器千兩銀器萬兩,你看可好?」
穠華答得很爽脆,「陛下乃聖主明君,斐率宗室子弟歸附大鉞,是懼陛下凜凜天威。陛下寬宏,天道好生,以前情罪悉與寬釋,不單是為安撫綏人,更是為了安撫整個中原。」
殿上果然開始爭長論短,走失過的後宮女子冊封皇后,的確大大不妥。反對的朝臣有太后壯聲勢,復又鼎盛起來,穠華心裏糾結,那次逃亡失敗后,她身上的宮砂還在,這點官家是知道的。可畢竟是私密的事,大庭廣眾下說出來終歸不好。自己倒還罷了,官家是君王,折了他的顏面,豈不讓眾臣笑話么!
他開始耐心親吻她,吻一下,分開端詳她的臉,然後鼻尖相抵,唇與唇若即若離。
比方說一個人壞話,絕沒有當面口沫橫飛的道理,她這樣先發制人,打了眾臣一個措手不及。又是嗡嗡的一陣議論,御座上的人挑起胸前垂掛的組纓,若不是離得遠,簡直可以看見他眼中春風十里。他說:「李氏所陳誠是。朕復立李氏,不為私情,只為天下蒼生。李氏體仁則厚,履禮維純,又為朕孕育皇嗣,勞苦功高。眾卿休再議,再議則觸犯天威,倒不如議一議如何減免稅賦,如何擴建宮苑。立后的事,今https://m.hetubook.com.com日就定下了,國不可一日無君,后位懸空也是同樣道理。」
她笑起來,「官家想得真周到。」
他咽了口唾沫,「朕從來不說假話。」
太后哂笑道:「陛下有后,老身自然高興,但要先辨清孩子來歷,老身方笑得出來。退一萬步講,就算李氏懷的確是龍種,先前禁中怪事頻發,官家幾次險些被毒害,都與李氏有關。這樁樁件件,到如今也未有個論斷,陛下要立這樣一個滿身嫌疑的人為皇后,可是要棄大鉞百年基業于不顧了?」
她說:「頭胎男孩好呀,官家需要太子傳繼宗祧,我們生個男孩,然後再生個公主。」
他捋了捋她的發,「真那樣,也只有遂她的心愿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朝中眾臣竊竊私語,有過半的人反對,理由很簡單,李氏多次走失,失德敗行,難以統御後宮。當然也有極力贊成的,謂李后堅韌忠貞,道洽紫庭,順便也將今上的情深意重盛讚了一番。
紫宸殿里爭執不下,那些養尊處優的官員們打起嘴仗來誰也不輸誰。正難分高下時,殿門上忽來一人,姿容艷麗,著褘衣,盛裝入大殿內,眾臣登時噤了聲,面面相覷。
穠華當真被氣得打顫,但是轉念再一想,阿茸下毒尚且解釋得通,香珠里顛茄的由來,卻至今是個未解之謎。
對於她的事,他何嘗不周到過?以前是個孤獨的人,孤獨到一定程度就很懶,要求環境不變,這樣可以不用動腦子。後來她出現了,他開始琢磨很多事,從前到后,每個細節都考慮妥當,所以有了心愛的人,至少會變得柔軟。他怕他的稜角划傷她,同她在一起時總不忘掩蓋起來。捧著她、順著她,只要她高興,這樣就很好。
她倒是很平和的樣子,掃視眾人,笑道:「諸臣對復立我一事多有疑義,今日我來,有幾句話要當面同諸位說。我與官家結縭,是為聯姻。如今大鉞滅綏,正值兩國相融之際,復立綏國公主,難道不是對綏人最大的誠意么?太祖皇帝開國之時,尚對降軍諸多禮遇,和_圖_書我乃陛下親冊正宮,無端廢黜,復立,有何不可?」
她立在他身側,他垂眼同她相視一笑,以一種懶洋洋的語調吩咐宰相,「皇后復立的事,交由王簡承辦。今日擬詔,明日辰時于大慶殿授金冊金印。著內外命婦道賀,一應禮度復按祖制。皇后近來委屈,另有金銀賞賚,以慰辛勞。」
太后又是一驚,「陛下打算如何處置高斐?綏國國君不處死,就應當入獄,如何還讓他在外面走動?」她覺得有點疲於應對,郭績對她來說就是個噩夢,從十七年前起一直到今天,從來都在噁心著她。以前是她自己,現在是她的一雙兒女。如果官家不判處他們,那她這太后豈不是要在他們的夾縫間求生存了?
她倚在他懷裡搖頭,「我是在想,哪天太后執意要為你選后,你應便罷,不應她又要出居,到時候怎麼辦?」
聽著倒真像那麼回事,可他說斯人已逝,難道是知道了什麼?
他笑了笑,「我在算哪天坐的胎,三個月應該已經滿了。」
「我若是受制於婦人,對不起景靈宮裡的祖先。」他支著引枕道,「大軍剛剛凱旋,朝中有許多事要料理,汴梁城中還有烏戎細作,我必須慎之又慎。」他轉過頭望她,輕輕笑了笑,「后位是你的,跑不掉。為了補償你,明日特許安國夫人進宮陪你。涌金殿今後就作為你宴客的便殿吧,福寧宮是禁地,外人不得入內,你需要個地方會見親朋。」
她的嗓音輕而甜美,他拉過她的手貼在臉上,「一年生一個,生到我三十歲,我們就有七個孩子了。」
御座前的人自然坐不住,才剛撤了寶慈宮的禁令,太后還沒緩過勁來,就急匆匆跑到紫宸殿發難,她究竟圖什麼,沒人弄得清。今天皇后是穿著褘衣來的,如果沒有太后鬧的這出,力排眾議封了便封了。現在橫生枝節,太后竟拿出自請入道的姿態來,存心令他為難。
太后卻是不管的,她一心阻止這場冊封,根本不為任何人考慮。御座上的至尊心裏澄澈如鏡,母子間的情義不知從何時起蕩然無存了,著實叫人痛https://www•hetubook.com.com心。他只抱定一個宗旨,什麼都是題外話,他就是要給心愛的人應有的位分,刀山火海他也敢行。他站起身,立於王座前,朗聲道:「朕與李氏大婚,婚後半年並未圓房。李氏依附於朕時,清白與否,朕最知道,太后莫要緊抓這個不放。李氏被劫二十余日,朕尋回她時,她差不多已有兩個月身孕了,所以皇嗣是朕的骨肉,這點毋庸置疑,朕不容許有人詆毀皇嗣,更容不得有人污衊李氏。太后是朕的母親,難道不為朕有后感到高興么?」
果真小時不親,長大了便越行越遠。道理講不通,只有任性妄為了。他廣袖一拂道:「是誰所為都不重要,今日皇后是一定要立的。既然李氏願令提刑司重查,那就命裴然著手,定要抓出個內鬼來。」
太后氣得變了臉色,有種空做小人的難堪。她極力反對,結果她的兒子根本不將她當回事。她看著眾臣拱手長揖,自己站在那裡就像個丑角,除了博人一笑,再無其他。
她抬起臉,燈下眼眸明亮,「官家不怕天下人唾罵么?」
她被他盤弄得氣喘吁吁,「定是些不潔的東西。」
所以朝堂上原本議論聲一片,等他表明了態度,立刻便沒有人置喙了。太后左右觀望,那些手執笏板能言善辯的相公們竟都沉默下來,簡直匪夷所思。
「臣妾不明不白背負這樣的罪名,早就不耐煩了,還請官家動用提刑司徹查。事發之時,大鉞尚未對綏興兵,牽扯了各方利益,在場眾位都是明白人,我不說,心裏自然也知道。我只是不太明白,太后現在拿這個來阻止官家復立皇后,豈不是殺雞用上了宰牛刀?綏已被滅,如今的精力應當放在哪裡,不言自明。還是太后心裏只有一個綏,其它全不在考量中?」她挺直脊背道,「那串香珠是我親手做的,贈與官家定情,我卻往木樨花里加顛茄,讓我的罪狀昭然若揭,這是蠢人才用的方法。我雖駑鈍,尚知道避嫌的道理,將性命系在手串上,我斷做不出這種事來。只有那些一心要栽贓於我的人,唯恐眾人看不出元兇是誰,www•hetubook•com•com才會這樣安排。太后明察秋毫,切不要被人蒙蔽。」
事情確實應該查個水落石出,否則永遠是病灶,觸之生痛。現在她並不擔心官家懷疑她,但是硬要栽贓在她頭上,她也是不依的。
次日臨朝,事先得今上暗示的通議大夫出列,雙手獻上了奏疏,朗聲道:「今戰事大捷,天下歸心,然後位懸空,有違祖制。李氏恩遇無雙,有沖敏之識,淑慎之行。臣啟陛下,復立李氏,以安天下。」
太后臉上沒有笑意,被慢待了那麼久,每個眼神每個表情都散發出敵對情緒來,只說且慢,「茲事體大,如何這樣草率便定下了?老身冒著再被圈禁的危險,也要勸陛下一勸。李氏通外男,逃出禁中一月有餘,據說懷了皇嗣,老身聽來,滑天下之大稽。皇嗣乃是社稷根本,如何確定就是陛下子嗣?若要談孕期,陛下莫忘了,李氏被貶瑤華宮,隨烏戎姦細出逃,弄得滿城風雨。期間也有幾日與別的男人共處,清白與否,誰能作證?陛下如今要復立她,日後大位不明不白旁落,陛下南征北戰,豈不為他人作嫁衣裳?還請陛下三思,若聽得進勸導最好,聽不進,便將老身送入道觀,老身也當一當史上頭一位被貶的太后。」
他邪肆一笑,「你正經議事?上來就趴在我身上?自己不端,還指責我不堪入目?」
太后唇角微微牽了牽,「我的兒,你大業有成,孃孃心裏很歡喜。只是這禁中我無法再待下去了,還是出居延甯宮,了此殘生罷。」語畢著內人來扶,慢慢往殿門上去了。
她腿顫身搖,幾乎跌倒。今上伸手將她攙住了,好言喚了聲孃孃,「斯人已逝,那些往事便讓它塵封吧!孃孃看,兒攻下了綏國,假以時日便可一統中原。兒沒有辜負孃孃的教誨,也感念孃孃的生養之恩。皇后是個好女人,若孃孃拋開成見,婆媳定能和睦相處。我如今有妻有兒,只要禁中無事,就能靜下心來開創我的萬世基業。孃孃尊榮無雙,在禁中頤養天年,有什麼不好?兒女孝順,過不了多久又有孫輩承歡膝下,孃孃還稀圖什麼?我只一個孃孃,https://m.hetubook.com.com孃孃也只有我一個兒子,母子之間毫無芥蒂,共享天倫之樂,不是最大的幸事么?」
太后哼笑一聲道:「兩省曾經領命追查過,可曾查出頭緒來?事情過去了好幾個月,再要追究,恐怕都成老生常談了。既然你證明不了自己的親清白,就請陛下暫緩封后。禁中若沒有看得上眼的,責令入內省選室女備後宮,陛下另選就是了。」
所以她妖后未做成,蠱惑君王一條起碼辦得還不錯。只消一個眼神,今上便徹底繳械了。他今時不同於往日,版圖擴張,君王的威儀便更盛。誰若一心同他作對,綏國好多股肱無處安排,降臣比這些土生土長的祿蠹可好用多了。
穠華聽完心滿意足了,太后的出現只是小困擾,並沒有真正難住今上。他這股不管不顧的勁頭,她看著那樣喜歡!其實后位的意義,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後設想的那麼複雜。她是個簡單的人,只是想同普通夫妻一樣,得到一個名分,能夠有資格與他同進同出,他的身旁總有她的一席之地。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高斐和郭太后的封賞下來了,穠華心裏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晚間夫婦二人坐在床上說話,她還在惦記太后提起選室女充後宮的事,悶悶不樂。
一點笑意從唇角流淌出來,她說好,「我信你。」
他才說完,內侍殿頭又立在殿門上通稟,高呼太后至。穠華愣了下,心裏隱隱有些憤懣,看來作梗的又來了,這位可比臣工難弄得多。
有妻在身旁,他伸手在她小腹上摸了摸。三個月,肚子有些突出了,腰身也不再那麼完美,但是他覺得她真好看,從來沒有這麼好看過。他側過身,把頭枕在胳膊上,「皇后,你希望菡萏是男孩還是女孩?」
他看她模樣,只當她是為了后位的事不高興,低聲勸慰著,「過不了幾日的,待風頭過去了,詔書就頒布下去。」
「心不正,眼不正,看見的東西也都不正。」她分開手指,從指縫裡偷覷他,「我來同你正經議事,官家就做出不堪入目的事來。」
穠華雖不快,但畢竟拿不出證據。心裏又憋屈,便回身哀凄望著今上。
她詫然,「果真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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