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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不等那郎中一道回府了，方才不是說得好好的，請他去府里為老爺診斷？」澹衫在櫃檯上放了幾枚銅板作為補償，轉身忙跟上了宋瑜。

「堂屋無人，你可以去裏面等候。」霍川從他身側行過，善意提點。

街上人流熙熙，不少賣早點的小店尚未收攤，包子烙餅等各種食物的香味傳入鼻息，很是勾人胃口。車輦停在一處牆外，段懷清利落地步下車，快步往醫館門口走去。

兩人從身前走過，宋瑜緊握著薄羅的手後退兩步，慌忙低頭佯裝不認識霍川。薄羅被她抓到傷口，禁不住長嘶一口氣，委屈地抱怨了聲：「姑娘，您弄疼婢子了……」

在他百無聊賴之時，身後似乎又有車輦行來，與他這輛並肩停靠。

語畢兩人皆一滯，段懷清自知說錯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轉換話題：「聽聞宋家近來教你調香，結果如何？」

宋瑜停在醫館門口，思量片刻叮囑澹衫：「你去告訴段郎中一聲，就說我有急事不得不先行離去，稍後有人接他去宋府。」

宋瑜自以為聲音很低，實則一字不差地落入霍川耳中。

小學徒往宋瑜所在看了一眼，其中的埋怨不言而喻，他不大高興地回答：「這是隔著兩道街頭賣的五香豆末，生意極好，園主得空可以去試一試。」

豆末咸香撲鼻而來，蓋過宋瑜身上恬淡香氣。

男子斜和-圖-書倚在廊柱下，遙遙眺望園圃門口，隨口答道：「等車輦來接我。」

自打霍川開這個花圃后，便鮮少出門，大有歸隱田園的架勢。這次出門，段懷清就不由得在心裏盤算起，除了宋家香坊，還要帶霍川去哪裡看看。他早就聽聞平康里引入了許多年輕貌美的小娘子，只是還沒顧得上前往，以他的性子，豈能錯過？霍川以往便不愛招惹這些鶯鶯燕燕，雙目失明后更是未曾涉足。可他身為好友，總想著要帶霍川領略一番。一路上，段懷清自顧自地想著。

霍川睜開眼，在香味漸次遠離后，他拄著拐杖走下車。

譚義芳慌神的工夫，霍川已經起身招呼管事：「送客。」

管事來不及提醒，霍川便險些撞到他身上去，他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譚管事此言霍某擔當不起，請您另尋高明。」

霍川正靠在車壁閉目養神，隨口應了一句，並未擱在心上。

此時門口人煙稀少，小學徒懷裡抱著一個油紙包，從裏面拿出個噴香的大肉包，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段懷清上去給了他一頓爆栗，罵了句凈知道吃，兩個人就進屋了。他們再說什麼，霍川就聽不大清了，他耳中充斥著街道各色吆喝聲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

霍川不再發問，舉步轉入鏤雕圓光罩內，別有深意道：「挺香。」

她們進來時和圖書恰逢段郎中回來，宋瑜聽父親稱讚過他幾句，便想順道將他請回府中為父親治病。聽聞他行蹤不定，這次趕巧遇見，實屬不易。怎奈霍川忽然出現，將她的一顆心攪得七上八下，她也顧不得段郎中便轉身離去。

都怪宋瑜平日里將兩人寵得無法無天，這會兒竟然敢抱怨起她來。薄羅被她狠狠瞪了一眼，立即噤聲。她不知哪兒說錯了，只得癟癟嘴識趣地不再多言。

霍川冷聲一哼尤為不滿：「手腳粗糙，毫無眼色，我前日已打發他回去。」

廊廡下立著的男子，身材頎長清瘦，正是方才在耳房為霍川治眼睛的男子。

聽他話語決絕，譚義芳支支吾吾道不出個所以然，平常的好口才在霍川這兒毫無作用，他也只能瞠目結舌。

霍川嗯了一聲：「改日叫人送來便是。」

霍川毫無預兆地停住，嚇得宋瑜心漏跳幾拍，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地轉頭，問：「這是什麼味道？」

她不願意前來，那他便去見她。

段懷清不知他跟宋瑜淵源，雖心有疑惑但也痛快答應。

他聽見幾個丫鬟嘰嘰喳喳的聲音，說的正是段懷清的醫館，就知道大約是哪家的姑娘來抓藥了。他原本並未把這放在心上，然粗布帘子被清風拂起，不遠處傳來一種極淡的香氣時，他不由得愣住了。那香氣不似旁的姑娘身上香氣那般m.hetubook.com.com刺鼻，而是淡雅的清香。這種氣味他只在一人身上聞到過，而且絕對終生不忘。

他話里透出不耐煩，譚義芳見糾纏不得，唯有一步三回頭地跟在管事身後離去。

宋瑜從未想過會在此地遇見他，腦子中如一團亂絮，瞬間六神無主。忽而她又想起那日在車中他斬釘截鐵的一句：「你身上的味道，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薄羅覺得這人頗為熟悉，奈何想不起在哪兒見過，只當小姐一時失態，就從地上拾起錢袋喚了兩句。

霍川來過此處幾次，小學徒對他有幾分印象，從櫃檯後走出將他領往後屋：「霍園主是來找段郎中的吧，他正在後頭……」

其實，也不怪譚管事無能，蓋因霍川面無表情著實嚇人，他脾性古怪，陰晴不定，旁人都還能讓人從眼睛看出情緒，奈何他是個瞎子，眼裡並無絲毫光彩，深沉烏黑的瞳仁常常會將人席捲入深淵。再加上耳房那一幕，譚義芳再也不敢造次。

宋家臨時換人，他焉能不知其中緣由，多半是宋瑜不願意，宋珏才臨時找人替代了。他想起馬車裡宋瑜無助哭泣的顫音，是那樣軟弱可憐，甚至他靠近時都能察覺到她不由自主地顫抖。她這樣怕他，怎肯再有瓜葛？

慌亂間，她打翻一旁桌上擱置的五香豆末，登時豆香四溢，身後小學徒瞠目結舌。這是他的早飯和_圖_書，他還沒顧得上吃兩口，眼看著被人打翻在地，小學徒痛心不已。

此行無功而返，譚義芳心有不甘，此事霍川若不出面幫助，譚家勢必要賠大筆的銀子。可譚家哪來這麼多錢呢？到時候譚老爺怕是要典當家業才行……想到此，他斗膽攔住霍川去路：「霍園主，不看僧面看佛面，您跟我家老爺交情深厚，怎忍心坐視不理，眼睜睜地看著譚家落難？」

醫館內大抵只有她在拿葯，小學徒剛被訓完這會兒倒活力十足，熱情洋溢，按藥方給她各抓了三大包，仔細叮囑了煎煮的時辰，才將葯交到宋瑜手上。

其實，段懷清的醫術稱不上精湛，但他是個鬼才，專挑旁人不敢下手的疑難雜症醫治，效果往往事半功倍。其實他這種做法很冒險，稍微偏差便無力回天，所以平常人家不敢冒此風險，只有走投無路的才去請他，死馬當活馬醫。

他便是霍川口中的段郎中，段懷清。段懷清與霍川相識數十年，是霍川的至交好友。比起霍川，他更像是個閑散公子，整日東奔西走，四處遊歷，前不久才在隴州安定下來，開了個不大出名的醫館，整日以鑽研疑難雜症為樂。

霍川察覺他的存在，停步隨口問了句：「你怎麼還沒走？」

待兩個人進屋后，宋瑜抓起薄羅便往外走，澹衫已經付罷葯錢，見她行色匆匆不由得納悶。

車輦入城，徑直駛向ｈttｐs://ｗｗw.ｈｅｔuｂoｏk•cｏｍ•com城南街巷，段懷清解釋道：「我們先回醫館一趟，我有事叮囑。」

薄羅到一旁交付葯錢，宋瑜從袖筒里拿出錢袋遞給她，一回頭看到門口佇立的身影，倏忽睜大眼，渾身僵直，連錢袋掉在地上都渾然不知。薄羅正納悶，循著她視線往門口看去，那是一個穿鴉青直裰的男人，模樣倒是生得頂好看，再往上瞧她遺憾地搖了搖頭，可惜他是個瞎子。

這副坦蕩蕩理所當然的口氣聽了真讓人不痛快，段懷清挑眉看他，不由得好笑：「我是郎中，可不是你的貼身婢子。」

宋瑜小聲地向他致歉：「我一時大意，實在抱歉，一會兒我重新買一碗賠你。」

車外僕從要攙扶他，被他揮手攔住了，他問清了醫館的位置便獨自前往。

霍川駐足思量片刻：「陪我去宋家香坊一趟。」他額上留下的疤痕未褪，全是她的功勞，他們之間這筆「無頭債」，無論如何也不能一筆勾銷。

段懷清懶怠地收回視線，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拐杖上：「你不如同我一道去城裡走走，我的醫館新進了幾種藥材，對你眼睛或許有用。」

她分明是故意的，哪有丁點失手的意思？小學徒沒見過如此厚臉皮睜眼說瞎話的人，他低嗯了一聲，很不情願。

霍川相信他，不只因為兩人關係匪淺，更是他見多識廣，經驗富足，走訪大江南北頗有見地的閬中，定會比其他庸醫強上多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