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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滿宮堂

作者:綠野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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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魄

第一章 落魄

「什麼好東西?」三川嚼著麵餅,好奇地湊過去看。
「你會殺魚嗎?」來人是第一次到這裏買魚,見這魚老闆白白凈凈,根本不像個賣魚的,倒好似個俊美溫和的書生,一時有些猶豫。
「當然能吃,這叫……魷魚……」提及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名詞,蘇譽一時有些悵然。
「呦,咱的二少爺回來了,今日的份子呢?」從偏門進去,就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婦人倚在廊柱上,伸手向他討要銀錢。
蘇家祖上原本是賣魚的,後來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封了個侯爵。雖說降爵世襲到蘇譽他爹這裏,已經是個不值錢的二等輔國將軍了,但勛貴畢竟是勛貴,沒有戰功的勛貴,靠著那些俸祿也能過得不錯。
「走開,你這畜生。」偏門處,一臉不耐煩的于老四正罵罵咧咧地往驢車上搬魚桶。
「店家,昨日咱說好的價錢。」蘇譽拿出二百八十文錢,指了指擺在角落的一盒香料。
可惜天有不測風雨,蘇譽他爹英年早逝。大伯欺他年幼想奪他的爵位,加之這些年家裡人都不善經營,早就沒什麼積蓄,又被喪事花去了大半,大伯母藉此苛待他,連飯都吃不飽!
氣勢恢宏的昭王府,與自家那破落宅院簡直是老財主與貧農的區別。這王府乃是皇上的同胞弟弟昭王的府邸,修得甚是富麗堂皇,蘇譽瞻仰了一番正門的鎏金牌匾,暗嘆一聲土豪,便鑽進了小巷。
店主看了看那一盒青黃粉末,又看了看蘇譽手中的銅錢,嘆了口氣:「罷了罷了,都賣給你。」
富貴人家每日都會買魚,放到第二日不新鮮了,主人家是不會再吃的,賬目上會算作扔掉,廚房裡的下人們若是自己吃不完,就會把這些魚賣掉。價錢自然十分便宜,許多賣魚的都會做些這種生意,包括跟蘇譽冤家路窄的于老四。
「來一條草魚。」有人前來買魚,蘇譽將手中的魷魚扔回桶里,笑著應了一聲,起身拿出笊籬,在裝了淡水的大木盆里撈出一條膘肥體壯的草魚,「客官你看這條行嗎?」
初春的京城,乍暖還寒。
「哈哈哈哈……」蘇譽看著三川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莫怕,這是好吃的。」
大伯母以為拿捏住了他,很是得意,還在絮絮叨https://www.hetubook.com.com叨地數落:「家裡都快揭不開鍋了,你還用這奢侈的驢車……」
驢子是蘇譽每日出去擺攤的必備品,沒有了驢他就得自己去拉魚,蘇譽聞言不由得停下腳步。
「喵——」小小的貓咪倒是很有力氣,被蘇譽抓起來仍然張牙舞爪地衝著于老四揮爪子。
趁此機會,一擊得逞的蘇譽一手抱著孜然粉,一手把掛在衣服上的貓捏住,轉身就跑。他打得是出其不意,若是真跟那一身腱子肉的賣魚匠對上,就這貴族少爺的小身板,再來兩個都不夠看的。
拐過街角,便是一家收舊木料的鋪子,蘇譽將板車上的大木盆和兩個大木桶卸下來,只留了盛著魷魚的那個半大不小的木桶。
東城的大街明顯要比西城整潔,賣的東西也完全不是一個檔次。蘇譽沒有在形形色|色的店鋪前多做停留,直奔向一家香料店。這家香料店常賣些西域的香料,很受京城貴婦人們的歡迎,只是前些日子進了一種奇異的香料,味道頗為古怪,擺在那裡無人問津。
大伯母聞言,臉色立時難看起來。宗正司是管勛貴事務的地方,世子廢立、爵位承繼、大族分家等都要通過宗正司。若是蘇譽去那裡賣魚,不就是明擺著告訴宗正司,他大伯苛待侄兒?他們還未湊夠送禮的錢,爵位沒定下來,萬不可出了差錯。
「啊呀!」三川嚇得往後躲,噗通一聲跌坐在地。就見蘇譽手上抓著個怪模怪樣的東西,軟乎乎的一大堆,泛著一種奇異的粉色,很是駭人。
「小哥,不是我說你,你怎的進了些這個!」那買魚的還未走,指著桶里的魷魚搖頭道,「這東西可沒人買。」
用剩餘的錢向賣糖葫蘆的陳老爹買了幾百根竹籤,蘇譽懷著即將發財的美好心情,準備穿過王府旁的小巷回家去。
夜色昏沉,要在這滿是高草亂石的坡地中找一隻巴掌大的小貓,著實不易,不多時,又來了一隊衛兵,拿著丈許長的尖頭叉,粗暴地刺向草叢深處。
「你這是兩塊拼的,最多三十文。」老木匠皺了皺眉。
蘇譽笑了笑,從懷裡掏出個白布包的麵餅遞給他:「今日瞧見了個好東西,跟魚老闆殺價忘了時間。」
當初和*圖*書見那西域商人把這香料吹得天花亂墜,說西域人如何如何喜愛,一時鬼迷心竅買了下來,誰知到了中原卻是一點都賣不出去。只是本錢在那裡又不願降價太多,最後跟蘇譽說定,二百八十文一斤。
大安朝的人偏愛吃江河湖海里的鮮物,因而捕魚賣魚的行當很是紅火,但主要集中在魚蝦螃蟹上,很少有人會吃這種魷魚,因為怎麼做都不好吃,漁夫們打撈到這些通常都會扔掉或者賤賣了喂牲畜。蘇譽聞言只是善意地笑笑,並不多說。
蘇譽沒工夫理會於老四的指桑罵槐,就見他踢的乃是一隻巴掌大的金色小貓,頓時蹙眉,快步上前,一把將那小小的一團抓到手裡。
不遠處的亂草叢裡,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將黑夜中發生的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停頓片刻,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好手藝!」提著殺好的魚,來人禁不住讚歎。
鬍子花白的老木匠看了半晌:「十文一個。」
見他這麼精神,應當是沒受什麼傷,蘇譽暗自鬆了口氣,繼而冷眼看著于老四道:「欺凌弱小,也不怕遭報應。」
「不可,那可是皇上的貓!」侍衛統領連忙阻止。
老木匠見狀,不捨得那塊老料,只得鬆了口。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木盆賣了五十五文。蘇譽數了數新得到的七十五文錢,加上今日賣魚得來的兩百一十三個銅錢,這些便是他如今的全部家當。
一道毛茸茸的金色身影倏然出現在牆頭,細看之下,乃是一隻巴掌大的金色小貓。在最高處微微頓足,以爪尖點了點光滑的琉璃瓦,似在猶豫。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小貓動了動耳朵,猛地跳下足有三丈高的宮牆。城牆對於那小小的身體來說還是太高,落地時踉蹌了下打了個滾,甩甩腦袋,迅速起身,轉眼便消失在茂密的草叢裡。
京城分東西兩邊,東城乃是富貴人家的居處,西城則住著平民,這條西平街便是西城的一條不大不小的道路,因著路窄不常走馬車,擺攤的比比皆是。窮人家的女人們不像深宅貴婦那般講究,自己挎著個菜筐就出門買菜了。
「嘿,小白臉,今日敢跟你爺爺我頂嘴了!你今早那慫樣呢?這兒可沒有潑婦給你撐腰!」于老四說著就m•hetubook.com•com擼袖子要揍他。
大伯母聞言,一雙細眉倒豎起來,冷笑道:「既然你母親不吃藥了,明日我便把驢子賣掉,省得你日日出去丟人現眼。」
三個月前,他因為意外摔壞了腦袋,昏迷不醒。或許是上天垂憐,讓他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是一個奇異的國度,有飛機、汽車等等他從未見過的東西,而他則是一個酒樓的大廚。夢醒之後,兒時的記憶變得模糊,夢中的記憶卻十分清晰,甚至夢中學得的那些殺魚做菜的手藝,都保留了下來。
「大娘,」蘇譽看著得意忘形的女人,冷笑了一聲,「您說得不錯,不如明日就將驢子賣了,我便推了車去宗正司門前叫賣,也省得走遠路。」
「小魚哥殺魚可厲害了!」三川見那人皺著鼻子,不服氣地說道。
這張大嬸是遠近聞名的潑辣性子,整條街都沒人敢惹,于老四聞言不由得縮了縮腦袋,又覺得這麼慫地怕個女人實在丟臉,梗著脖子道:「誰接了就是罵誰!」此言一出,頓時後悔得想把舌頭咬掉。
「小魚哥,今日怎麼這麼晚呀?」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男孩,穿了件半舊的棉褂子,黢黑的小臉因為剛剛過了冬,還留著兩片皴紅,笑起來憨憨的。見蘇譽來了,自覺地讓出方才蹲坐的位置給他擺攤,而後便熟門熟路地從驢車裡也摸出個板凳來,坐到他身邊。
新月如鉤,冷白的月光微弱如螢火,點滴在朱紅琉璃瓦上,映得整個皇城越發地寂寥。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突然在空曠的宮道上響起,驚起了數只飛鳥。
「怕什麼,不過是只畜生!」後來的那些人叫嚷著,尖頭叉的動作絲毫不停,鋒利的叉尖在月光下劃過一道道驚人的寒光。
這小孩名叫三川,每日都會來這裏賣雞蛋,因著蘇譽早上要去碼頭進貨,時常會耽擱時間,三川便提前幫他佔個攤位。
「母親昨日說那葯已經不必吃了。」蘇譽面色冷清道,懶得看那婦人一眼,徑自去拴驢子。他是老爵爺的庶子,但正房夫人沒有子嗣,便將他當嫡子養在身邊,三月前他爹死了,嫡母被大伯一家氣得病倒,為了供給嫡母的湯藥,蘇譽每日給大伯母上繳兩條海魚抵湯藥錢。
說起來也真是心酸,蘇譽和*圖*書雖然在夢境中學了一身本事,偏是個擅做川菜的。大安朝沒有辣椒,讓一個川味廚子情何以堪!尋遍了京城,也沒有找到一點辣椒的蹤影,倒是偶然地發現了孜然粉,聊勝於無,起碼能做些事了。
三川聽了這話便要去跟那漢子理論,被蘇譽拉了一把,他不是在西平街附近住的人,對於這裏的地痞混混們不能硬碰硬,只能故作無奈地沖最後一位客人笑笑。蘇譽天生長得溫潤,看起來就不是好事之人,配上這苦澀的笑,讓一干大嬸看著很是心疼。
蘇譽冷哼一聲,把揮著爪子的小貓掛到衣服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拳打在了于老四的鼻樑上。只聽「嗷」的一聲,于老四頓時被揍得涕泗橫流,條件反射地彎下腰去。
低頭看了看這雙修長的手,因為長時間接觸鹽水加之天氣寒冷,已經凍傷了好幾處,再不複原來的白皙。若不是沒有足夠的本錢,他早就去開個館子了,何苦在這裏做低成本低回報的賣魚生意。不過……轉頭看了看在桶里擠成一團的魷魚們,蘇譽唇角的笑不由得上揚了幾分,如今,有了一個讓他積累資本的好機會。
蘇譽接過銅板,苦笑一聲。
因著蘇譽長得白白凈凈,說話斯斯文文,這些個奶奶、大嬸們都喜歡跟他聊上幾句,加之那手漂亮的殺魚刀法,生意自然也就比別的魚攤好,剛過午時,便賣完了最後一條魚。
蘇譽笑笑,並不答話,拿出秤桿稱好,將拍暈的大草魚橫置於砧板上,快速地開膛破肚、剁頭去鱗,所有的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竟是比海邊的老漁夫還熟練。
「這怪東西還能吃?這是啥呦?」三川吸了吸鼻涕,從地上爬起來,坐回小板凳上,滿臉不信地看著蘇譽。
「快住手!」侍衛統領調轉槍頭,牢牢擋住企圖再次往草叢中刺的尖頭叉,其他侍衛見狀,也紛紛將手中長矛橫置,攔住那些翻攪不停的尖叉,兩撥侍衛間的氣氛立時劍拔弩張起來。
無奈之下,蘇譽只得重操祖宗的舊業,拉著家裡唯一的毛驢,出來賣魚。
收好那兩吊半銅錢,蘇譽牽著驢子回到了東城角落裡的一座宅子。這是個三進的宅院,青磚灰瓦已經頗為老舊,只有正門前的兩座石獅子還留著些昔日的風光。
https://m.hetubook.com•com理會被噎住的大伯母,蘇譽扔下驢車轉身又出了門。
「好哇,你敢罵我張翠花,也不打聽打聽老娘年輕時候是做什麼的!」張大嬸頓時來了勁,已經許久沒人敢跟她吵了,這次定要吵個過癮。
「那不賣了。」蘇譽彎腰,做勢要把木盆拿走,這木盆確實是好料子做的,若不是錢不夠,他還捨不得賣。
「仔細找,別讓它跑了!」侍衛首領中氣十足的聲音震耳欲聾,其餘的侍衛齊聲應和,將手中的長矛調轉過來,用不帶槍頭的一端在草叢中翻攪。
「切,賣笑就該去春意樓,在這西平街上能值幾個錢……」不遠處,長得五大三粗的賣魚匠冷聲說道,雖沒有提高腔,周圍的人卻都聽得清楚。春意樓是京城有名的小倌館,這話是說誰的不言自明。
蘇譽神秘地笑了笑,從木桶里抓出了一個東西,雙手捂著送到三川面前,突然張開手朝前一送。
「于老四,你罵誰呢?」接過蘇譽用稻草紮好的魚,年近四十的張大嬸立時掐著腰轉身瞪著那賣魚匠。
蘇譽一邊趕著驢子,一邊扶著驢車上的木桶,防止桶里的水灑出來太多。這水是家中屯的海水,若是灑了,桶中的海魚一時半刻就要死的。
到了每日擺攤的地方,蘇譽熟練地將驢子拴好,卸下車上的木桶和木架,三兩下支好砧板、刀具,又從驢車的角落裡摸出一個矮腳板凳,挽起袖子在木桶邊隨意地坐了。
這種事本不是什麼光彩事,大家心知肚明,但說出去就壞聲譽,于老四正惱著,見到蘇譽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朝那擋道的狠狠踢了一腳,啐道:「你這畜生,陽光大道你不走,偏撞到老子腳下!」
別看蘇譽是個賣魚的,他的身份說起來還是個貴族。
蘇譽接過油紙包的香料,抱在懷裡,忍不住露出幾分笑意,這東西才是他賣魷魚的關鍵所在,昨日偶然發現了這個,他就果斷地放棄了賣魚準備改行。因為這被稱為天山香的東西,還有一個名字——孜然!
街上很快圍了許多人來看熱鬧,那于老四被罵得接不上話,氣得快要背過氣去。蘇譽面不改色地默默收拾了攤子,趕著驢車悄無聲息地離去。
「這木桶十文一個也就罷了,可這木盆是整塊木料挖的,起碼八十文錢。」蘇譽蹙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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