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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調

作者:墨寶非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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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舊 第二十二章 終是緣淺

第三卷 那一年,眉目依舊

第二十二章 終是緣淺

李隆基抿唇不語,手上漸添了些力氣:「我知道我虧欠你很多,當初大婚日,我就曾很清楚告訴你,這世間你可以打任何人的主意,唯獨我的父兄、永安,你不能動他們分毫,否則不論你是太原王氏,還是什麼人,都是個死字。」
她手微用力,示意我起身坐到身側,我忙站起身,虛坐在了她身側。這樣的姿勢,如此的神色,倒真像是當年在大明宮的情景。皇祖母每每想起少年事,都會拉著我的手,讓我這樣靠著她,聽她慢慢地說。
她曾經說的那些過往,年少時聽來都不過是唏噓,現在再想起來,卻已經感同身受。不過生死起伏數年,我已如此心力憔悴,她自祖父死後在宮中這麼多年,獨自撐到今日,又是怎樣的苦楚?
因是奉旨獨自入宮,我沒帶任何婢女,獨自出了王府。此時正是掌燈的時辰,臨淄王府門前,卻不復往日的熱鬧,僅有一輛馬車候著,婉兒就站在車下,一看見我的臉,就很明顯地蹙了下眉:「你這『紅顏禍水』當得,也太寒磣了些。」
他定定看我:「今日的事,我不想牽扯你。」我笑:「王妃為尊,既然郡王要拿她性命,永安又豈能苟活?」他怔了下,自唇邊溢出一抹苦笑,眸中分明沉了下來,過了半晌才道:「如果我說,今日是她害得你,害得大哥呢?」
我頷首:「是,永安不是婉兒。」
說話間,夏至已退了出去,獨留我兩個相對。
我被他弄得一時哭笑不得,倒是消散了心中不少鬱結。
我還不及多想,皇祖母已經靠在塌上,對我招了招手:「永安,不必跪了,直接到朕身邊來。」我應了是,忙走過去,跪坐在一側,苦笑道:「永安又給皇祖母惹禍了。」
他嘆了口氣,晃了晃頭:「永安啊永安,記得當年我和你說,酒疹可大可小,萬萬不能掉以輕心嗎?」我哦了聲,這才明白這葯是為了什麼。
我看著她,過了很久才道:「這話……是他教過你的吧?」她直直看著我:「奴婢跟了縣主這麼久,眼見縣主化解一段段危難,卻未料真會有這麼一日,與郡王所言一般無二。」
過了會兒,才搖頭道:「永安沒有。」
不過片刻,屋內就只剩了他們兩個,還有我一個外人。
「成器能為你做到如此,朕的確沒有料到,」她嘆了口氣,「朕當初以為,隆基如此看重你,才是你最好的歸宿,現在看來,或許錯了。」我心猛地一跳,不敢說話,只定定看著她。
婉兒嘆了口氣,幽幽道:「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看你自幼走到現在,護著護著就成習慣了,若是我無能為力也就罷了,如今我在你皇祖母那裡還能說上兩句話,難道就真讓我這麼看著你死?」
可他終也和我自幼相識,縱是我明日即死,也不願今日任由他去生生找死。
如果世上再無永安,他也會少些負累,而我也不必再整日提心弔膽,過得如此辛苦……想到這兒,眼前已是陣陣發黑。
說她入宮前是如何,入宮后是如何。
冬陽本是在外堂等著,看我這樣子立刻白了臉,跑上前道:「夫人這是怎麼了?」我搖頭,心跳得越來越慢,像是隨時都會昏倒,不敢開口也不敢動。她見我如此,更是急了,伸手想要架住我,卻被夏至低聲喝止:「不要動夫人,去倒杯茶。」
無論是她們哪一個,都算是女子中的異數,如同眼前的皇祖母一樣。
「夫人這次入宮……穿什麼好?」她臉色發白,似是很緊張。
我沒再繼續問,仍是心頭陣痛著。她既不知情,那就不必再平白添上一個人來憂心他,我看著她,疲累道:「多謝你一杯茶摔醒我。」她似是鬆了口氣,剛要伸手扶我,又被我揮手擋住:「今晚,能不能陪我坐在這裏?」
相對著沉默了很久,我才道:「這件事,你不要攪進來,否則在太子那處會很難交待。」沈秋說是太原王氏鬧到皇祖母面前,可這背後究竟有誰在推波助瀾,誰又能說得清楚?
當初我不過是誤打誤撞,撞破了皇祖母和沈南蓼的私情,可為何李成器也會在韶華閣外偷看?或是,為了別的什麼?這麼多年來,我竟沒有機會去問他。
她拉起我的手,很慢地掃過我臂上的傷口:「朕雖在宮中,卻並未耳聾眼花,王寰做過什麼,說過什麼,朕都已經聽說了。」我低下頭:「既然皇祖母已經知道,那永安就不再說什麼了,一切只聽皇祖母的安排。」
她看著我,似乎是在想著什麼,我明白話到此處,也該https://m•hetubook•com.com是決斷之時了,便起身為她添了杯茶,端到她面前,跪下道:「皇祖母說了這麼久,也乏了,先吃些茶潤潤喉吧。」她接過茶杯,並未叫我起身,我也就這樣垂頭跪著,看著地面出神。
活詔,那就是要我入宮,遠離臨淄王府。
沈秋口中的那個他,唯有李成器。
我剛才伸手接過,就聽到院門被猛地敲響,很是用力。我懶得理會,她們兩個就也不動,直到院子里一些婢女被驚醒跑出來,見我們都不理會,也無人敢上前開門。
李清剛才還沒傷,如今這樣顯是因為勸阻,被李隆基傷到了。
從大明宮到太初宮,凡是用了真心的女子,有幾個得了善終?
沈秋的話,沒有十分把握絕不會如此肯定。如今太子是最正統的繼位人,婉兒和武三思都已明著暗著站在了那一邊,如果太平姑姑想要做什麼,能幫他的只有李成器這處,對她來說,結盟總好過各自為政。
婉兒怔了下,沒料到竟是有這樣的旨意,回頭看我。我對著她點了下頭:「姐姐回去休息吧。」她攥了下我的腕子:「無論如何,到最後先保住自己。」我又點了點頭,這才跟著其中一個宮婢入了門。
我想了想,回道:「應該是為永安說情。」
我勉強笑了下:「若早知皇祖母看透了一切,永安當日也無需演下那場戲,落得今日的地步了。」既然她已點破一切,我又何必再強裝下去。
「你可知道太平剛才來是為什麼?」
我看著她,呆了半晌才道:「為什麼,你會選擇誓死追隨壽春郡王。」其實算起來,除卻我與他寥寥無幾的相見,除卻他和狄公、和張九齡的情誼,他對我來說幾乎只是世人傳聞的那些話。
她倒是有些意外,很深地看了我一眼:「永安,你是頭次這樣和皇祖母說話,可真是抱著必死的心了?」我搖頭,苦笑道:「永安只是想到,我雖不知皇祖母的苦心,可卻也費盡心力走到今日,很簡單地想要讓他們活的平安。可剛才聽到皇祖母的話,才算是真正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過是場笑話,一直努力的也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如果早知今日,我倒不如當初如婉兒一樣立誓不嫁,落得清凈。」
她搖頭,扶著我上車,待合了門才道:「那日,多謝你。」我笑:「一切全憑姐姐自己化解,那日若沒有我現身,說不定更容易些。」她拉住我的手,攥了很久才說:「我是謝你心裏還有我,那日你為的一跪,怕是這宮裡再無人能做了。」
她定定看我,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就因為太子一脈陰盛陽衰,才有我的存身之處,你懂嗎?永安。你想想,如今對皇位虎視眈眈的這些人,哪個不是有自己的倚仗?相王有幾個爭氣的兒子,太平本就是手掌重權,我對於他們是可有可無的,唯有太子那處,我還有存在的價值。」
我猶豫了下,才問出了一直想問的:「他傷勢如何了?」
我抬頭看她,她才又接著道:「朕不想要你的命,但要安撫太原王氏,還要安撫朕的幾個皇孫,也要讓太子那處安心,讓你叔父武三思安心,更要讓朕的女兒安心,你說說看,朕該如何做?」
我想了想,才道:「當初隨義凈大師抄經時,有幾套素凈的衣裳,隨便挑一套吧。」
從院內到府門口,都是宮內的人。
他眼中閃過些暗沉,這才又一躬身,退出了門外。
王寰淡看他:「殺又如何?不殺又如何?當初大婚日,你把我丟在喜房,匆匆離去,我就知道註定這一生,都要屈居在武永安之下。或是更久之前,當年在三陽宮中聽你對她說日後不管娶何望族,都不會讓她受分毫委屈時,我就已經認命了,」她頓了下,神色漸有了些恍惚,「我一讓再讓,你一逼再逼,身為王妃卻終身不能再有骨肉,在這王府中我可還有何地位?」
可他終是猶豫了。
到了殿門外,就有幾個面生的宮婢在候著,見到婉兒立刻躬身道:「陛下有旨,要武夫人獨自入殿。」
明晃晃的燭火,映著他的笑顏,我詫異看他:「你怎麼也知道這句話?」他靠著椅背,低聲道:「你說呢?」我沒說話,他又道:「我大哥失了聖寵,已遠離喧囂浮塵,我偏就留在這宮中,還不是被他這四個字騙的。」
我實在難消受他的玩笑,揮了揮手:「沈太醫,有命再會。」
剛才進門,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人,無論是李隆基那處的,還是王寰這院子的www.hetubook.com.com都是嚇得臉色蒼白,瑟縮著身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皇祖母當初逼你完婚,是不想看到他們兄弟兩個為你相爭,」她看著我,繼續道,「隆基待你的心思,朕看的明白,他的脾性,朕也非常清楚。他很像是太宗皇帝,卻更感情用事,成器更像是朕的兒子章懷太子,卻用情更深,沒想到這兩個都在心裏放了你,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
太平親眼見薛紹冤死獄中,婉兒親手擬下李賢的廢詔,就連小小的一個婢女宜平,也是先落胎,再被人轉贈。所以太平忘了,婉兒忘了,而我怎麼能忘?
我看著她認真的神情,竟一時說不出話。
我不說話,她也不動。
她不看我,倒是看李隆基:「是我,又如何?」李隆基晃悠悠起了身,「王寰,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院外唯有李清一個,早已是狼狽不堪,看樣子是私自跑來尋我的。他一見我露面,立刻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剛想開口時,我已擺手:「你步子快,先去拚死攔著,我立刻就過去。」他聽我說完,也顧不上回話,立刻就大步跑走。
他若有帝王命,就絕不會揮劍斬下去,他若是命短之人,就算我再做什麼,也不過是枉然。
「永安,」他忽然正了神色,「這麼多年過來,他早非當日任人擺布的永平郡王,你只管入宮去,餘下的交給我們。」
又是一個生死相隨。
我坐了大半夜,身子都已酸麻的不行,腿更是生疼著。
李清聽到聲音,立刻道:「要出大事了,快去請夫人出來吧!」夏至回頭看了我一眼,我搖頭,什麼也不想管,她這才又道:「夫人今日真的不舒服——」話未說完,李清已經急得又拍門:「郡王要拿劍斬殺王妃,夫人再不去就真的來不及了!」
我沉默下來,心中卻想起了太平姑姑。
再醒時,已是在自己房內。
「是很難,有時也想著,就像縣主所說就這麼算了,可最後才發現,忘掉了才是不值,我怎麼能為了李重俊這樣的人,就忘掉了他?」她反握住我的手腕,「我不及縣主滿腹才學,說不出什麼有道理的話,只想著,來人世走一回,既然能讓我遇到他,相守那麼幾年,也就足夠了。」
她仍舊笑吟吟看著我,眼中卻多添了幾分複雜:「你若是婉兒,今日就不會見到朕,而是直接被賜死在臨淄王府了。朕身邊只需要一個婉兒,可忘情斷義,可心胸如男子,也可從善如流,討朕歡心。」
冬陽膽戰心驚看我,又看她:「要不要……先將夫人扶進去?」
她雖如此說,但武承嗣畢竟是我叔父。
他緩緩搖頭:「猜不透,不知道。」我瞭然,或許是因為剛才的葯,腦子漸有些不清楚了,只低聲道:「李隆基是不是又入宮了?」他又搖頭:「你皇祖母既然下了這樣的旨意,又怎會讓他輕易入宮?」
因為久睡的原因,剛才睜開眼,眼前都像是蒙了層薄霧。像是有人在遠處說著醒了醒了,然後就有人湊過來看,朦朧中像是沈秋的臉,對著我苦笑了下。
死詔,那就是以我的命,壓下此事。
她苦笑道:「他虎視眈眈,不就盼著能捉到什麼?」
「抬起頭看朕。」
今日我喝過酒。
那句「日後」,很是隨意,我卻聽得有些恍惚。
她搖頭一笑:「你不是婉兒,你也做不了婉兒。」
她額間的嫣紅,很美,也很刺目。
如果沒有遇到李成器,我與李隆基的賜婚,又何嘗不是她真正的恩寵?
我分明在這室內,眼前卻是李成器的傷和今日那一幕。心裏忽然有個聲音在嘲笑著,這天下恩怨糾葛,誰能真正說得清對錯,即便爭了對錯又有何用?一日夫妻百日恩,該化解的終會化解,該了結的終會了結。
夏至見我起身,忙去拉開門。
忽然,砰地一聲碎響,夏至竟然把茶杯摔碎,散了一地。
這句話,問得是她,又何嘗不是在問我自己?
我走過去,對王寰行禮道:「王妃受驚了。」王寰雖是目色僵滯,看到我仍是有了些反應,沒出聲,緩緩挪開了目光。我這才又看李隆基:「郡王這是酒喝多了?」他看我:「永安,你是不是又在暗罵我不知好歹,衝動任性?」我笑了下:「永安不敢。」
我看著那葯碗,緩緩地笑了下:「怎麼,不是你先說的嗎?看到你,的確都不會有什麼喜事。我不過是昏倒了,卻讓你來,光是想想就覺得很嚇人了。」
車仍舊搖晃著,向著太初宮的方向而去。
皇祖母淡淡地嗯了聲和圖書:「的確,我這女兒難得肯為什麼人開口,如今卻為了你來說情,倒真是讓朕意外,不過細想想也就清楚了,她終究是李家人。永安,你可有何要求朕的?」
「李隆基這次把事情鬧大了,惹怒了太原王氏,」沈秋輕描淡寫地看我,「聖上已經下了旨,召你入宮。」我做了數種猜想,卻未料到是這句,怔忡了片刻才輕聲道:「死詔,還是活詔?」驚動了皇祖母,那就絕不簡單。
這些婉兒能做到,太平又何嘗沒有做到?婉兒可眼見著李賢客死異鄉,太平可眼見駙馬薛紹冤死獄中,然後……仍舊歌舞昇平,繼續笑著活下去。不同的是,婉兒縱有傲人才氣,卻仍要依附於人,而太平卻是天生貴女,活得更快意隨性。
而我,哪一個都做不到。
我閉上眼,過了片刻,才又睜開:「你怎麼來了?」沈秋神色無奈:「說實話,老朋友見面本應該高興,可我這身份,卻又讓人高興不起來。」我不禁笑了下:「是啊,這麼多年,凡是見到你,都沒什麼好事。」他端起一碗葯,示意夏至把我扶起來,這才遞給我,抱怨道:「我是濟世救人的醫者,怎麼落在你口裡卻如此不堪了?」
我怔了下,這才明白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夏至去煮了茶來,遞給我。
他是李隆基的心腹,竟也被傷了,看來李隆基今日的確是真下了殺心。
我啞然看他,竟還是……頭次有人如此問。
有一種感情,不死無休。
「沒什麼,快走吧。」我說完,便示意冬陽扶著我快走,此時也顧不得什麼酒疹了,只盼著他能清醒些,讓我能來得及趕到。
我靜靜看著她,她猶豫了很久才輕聲道:「奴婢的親生父母都是死在武家人手裡,是郡王遣人救下,才算是留了性命。」我看她眼中明顯的哀情,重嘆口氣:「抱歉。」她苦笑:「雖不算是血債血償,但武承嗣已死,此恩怨也算清了。奴婢雖讀書不多,卻也並未糊塗到嫉恨天下所有的武家人。」
或許因為我是武家人,又是年幼入宮,她當年對我的確很是特別。
「看你眉頭深鎖,該不是又想些勞神的事?」沈秋低聲打斷我。我抬眼看他,猶豫了下:「當初你大哥,也是李成器的人?」他愣了下,忽而又笑:「永安,你這輩子是不是心裏只有他了?自己都性命攸關了,卻還惦記著這些瑣碎事。」
夏至見我下床,忙伺候洗漱,待坐到銅鏡前梳頭時,她才輕聲道:「夫人?」我嗯了聲,沈秋說婉兒就在門外,可為何一直不露面?她見我神色恍惚,又叫了我一聲,我這才看她:「怎麼了?」
那邊兒似乎更急了,終於不顧禮節開口,大叫著夫人夫人,我聽著是李清的聲音,才算是緩了口氣過來,示意夏至去打發掉。夏至這才走到門邊,對外頭低聲道:「夫人已經睡下了,有什麼事明日再說吧。」
我嗯了聲,他索性拉了椅子坐下,仔細打量我:「永安,你怎麼就如此坦然?」我看了他一眼,頭昏的厲害,索性閉眼靠著:「生生死死的,我也算是和皇祖母耗了很多年了,都是她一念間的事情,多想無益。」
我沒回頭,也沒停下,一路走到屋子裡才覺腿軟的發抖,扶著門撐著。
夏至在我身邊已有兩年,我卻從未問過她一句關於李成器的話。早忘了有多少次的欲言又止,只怕隨便一兩句,就讓自己記起他,記起過去的很多事。
我低頭看手,因為今日墜馬,從手心到手臂都有了些細傷,深深淺淺的很是駭人,眼前一幕幕疊加的,卻都是他身上的錯綜傷痕……
「當初姐姐為我做的,我從沒忘記過,」我反手握住她的手,終於說出了心底話,「太子太過懦弱,即便有一日拿的天下,也必然是交到韋氏手中,她又豈會容得下姐姐這樣的女子?你可想清楚了?」
我再難多說一句話,只想這麼靜坐一會兒,想想從前與婉兒整日嬉笑怒罵,想想皇姑祖母曾攬我入懷的慈愛,想想初入大明宮的欣喜之情。
沈秋似是看穿了我,搖頭笑道:「很清醒,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如你所願,讓他睡上兩三日。」我嗯了聲:「那就仰仗你了。」他挑眉:「他若是插手,最多死你們兩個,我要真敢讓他錯過時機,怕是要跟著他一塊給你陪葬了,這買賣不划算,實在不划算。」
這兩者之間,能左右的只有皇祖母,更簡單地說,是皇祖母對我是否還恩寵依舊。我問完,看沈秋的神色,竟分不出是好是壞,不禁苦笑道:「眼下我命懸hetubook.com.com一線,你倒是坦然的很,死活也給句話,讓我能安心睡一覺。」
我愣了下,沒想到皇祖母忽然這麼問。
過了會兒,我才很輕地點了下頭:「是,那天馬場之後,我才算徹底明白,我與他這輩子只能是不死無休了。」他回味著我這話,低聲重複著那四個字——不死無休,到最後才長嘆一聲,起身道:「風流天下,天下風流,這世間唯有李成器敢擔得起這四個字,可誰能想到,他這『風流』二字,不過也只是為你一人。」
我忽然想笑,笑自己這時候還去多管閑事。
當初在這裏一跪再跪,都是為了李成器,今夜這件事和他沒有絲毫關係,我忽然只覺輕鬆,不想再去費盡心力爭辯。死詔,活詔,都不過是天子一念罷了。
那些在外人口中的血雨腥風,皇權爭奪,從她口中講出來卻是大明宮中的風光旖旎,長安城的熱鬧非常。哪怕是那段在感業寺的日子,她都把剃度出家講的風輕雲淡,甚至偶爾還會笑著說自己當時都嫌自己丑。
我知道她說的是我的臉色,無奈地笑了笑,掃過她額間的紅梅:「這疤還能好嗎?」自婉兒用此妝面遮擋傷痕起,宮內外有不少女眷都熱衷追捧著,描下這梅花妝,美則美矣,可誰又能猜到這背後的種種?
一時間,整個院子就這麼立了不少人,卻安靜的滲人。
我看了他一眼,把碗遞給夏至,靠在了床頭:「說吧,你為何會來?臨淄王府雖然落魄了些,卻還有自己的醫師,何必勞動宮內的沈大人?」
那杯茶近在咫尺,她咬唇看我,像是端著一杯救命葯。
這一句話,忽然讓我想起了韶華閣那個夏夜。
我對東陽搖了下頭,才開口道:「都下去吧。」眾人聽我這麼說,有鬆氣的,也有緊張的,都是猶豫著,直到李清定定看了我一眼,叩頭退下時,才都紛紛跟隨著,退了個乾淨。
真正的盛世永安?
宜平端著水,手始終有些發抖。水面一波盪著一波,漣漪相疊,看得我莫名心慌,過了會兒,我才澀聲道:「把水放下吧,我自己來。」她看看我,本想再說什麼,我已經伸手接過銅盆,放在了一側。
難道就這麼輕易逃脫,真就能如此容易?
我搖頭,拍了拍她的手:「去吧。」
我這才扭過頭,茫然看她。她的唇有些異樣的紅,竟已被自己咬破,她未看我,倒是先看冬陽:「你退下,我有話和夫人說。」冬陽平日本就是聽她的多,此時見她如此模樣,再看看我,竟真就退出屋子,守在了門外。
這是頭次,我希望他可以昏睡數日不醒,別再趟入這場渾水。
或許是這幾日心情的反覆,難得見到老友,心裏總是有些暖意。
冬陽用力扶著我走到大門時,我才有了些緩和,可又覺得心莫名跳得厲害,夏至挑著燈籠走到我身側,立刻低呼道:「夫人可是染了病?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怎麼就滿臉都是紅疹了?」
我看著她,想起李成義剛才舉杯時的神情,想說些什麼,到最後還是盡數咽了回去,只輕聲道:「快去吧,呆得久了,李重俊肯定不會有好話。」
夏至接過冬陽的茶,忽然跪了下來,冬陽被她一嚇,也立刻跪了下來。「夫人,無論今日發生任何事,也請先喝下此茶。」我輕搖頭,靠著門框,緩緩坐到了地上,沉默了很久才啞聲道:「都下去吧。」
我的立場,她再清楚不過。
夏至搖頭,冬陽看她篤定也不敢耽擱,立刻去倒了杯茶,我看在眼裡,聽在耳里,卻覺得一切都和我毫無關係,只怔怔地看著一人高的燈燭,眼前一陣清明,一陣虛白。
他笑:「盛世永安,你不想看了?」
忽然覺得很累,累得只想一睡不醒。
我和他終是太不幸,繞不過,也忘不掉。
她詫異看我,默了片刻才點點頭,起身出門,似是交待了冬陽幾句話,冬陽立刻去關上了院子的門,落上鎖。兩個人一左一右地立著陪我,我就這樣坐在門邊出神,腦中乾乾淨淨的,沒有任何念頭。
李家武家,我為了這之間的利害關係,日夜難安了十年,卻看不到半分希望。從前年少懵懂,只念著嫁給那個玉笛橫吹的永平郡王,然後一步步走進其中,再難抽身。那皇位與我究竟有何關係?身受聖寵的武家貴女,本該日夜歡歌,然後再擇個如意郎君,帶著如山嫁妝,去享那舉案齊眉的福氣,不是嗎?
我心中一驚,李隆基又在做什麼?竟然真敢去動王家人?
回王府的馬車上,我總是不停想著宜平的話,讓自己分神分和*圖*書心,不去想馬下那一幕,不去想李成器的傷勢。李隆基始終坐在我身邊,不言不語,直到下了車,跟著我走了三四步,才忽然停下道:「你早些休息,不要多想。」
李隆基坐在椅子上,一把劍就架在王寰的肩上,緊貼著脖頸,分明已有了血跡。我倒吸口氣,正要上前,忽然被東陽拉了一下,我看她神色,才注意到李清已被傷了手臂,垂頭跪在一側,頓時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當年我的自作聰明,保得他一時,卻難算到如今的結局。
說完,未給我任何說話的機會,便喚了夏至入內,對我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夫人這病算無大礙了,日後切忌再貪杯買醉。聖上有旨,夫人一旦轉醒,需即刻入宮面聖,不得耽擱,」他說完,才撫著額頭低笑,「壞了,外頭有婉兒候著,怎麼這旨意先一步被我說了。」
我愣了下,待暮然反應過來,心猛地一抽,徹骨刺痛已滿布全身。
不過草草洗過,水就已是混濁不堪,她剛想端起去倒掉,我已經握住她的腕子:「你還想著他嗎?」她怔了下,抿唇一笑:「忘不掉,也不想忘。」我看她的眉眼,想起剛才李成義舉杯的神情,更是心酸上涌:「會不會太難為自己了。」
她只是笑,不躲不閃,任由劍鋒又划深了一分:「請郡王動手吧,折騰這麼久,耽擱郡王休息了。」李隆基眼中分明是殺氣,那劍就差稍許,便是咽喉之處……
我搖頭:「或許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呢?或許是皇祖母就是要看看,哪個會為我說話呢?或許……」她笑著打斷我:「永安,你就別或許了,我答應你,到了宮裡看時機說話。其實太平也在,我還摸不准她想做什麼。」
我能想到的也不過是,死詔與活詔的區別。
「一般無二?」我苦笑看她,「他竟猜到了我會有撐不下去的時候,那他可曾告訴你,我若有一日不在了,你當如何自處?」夏至抿唇看了我半晌,才道:「我兄妹二人是誓死追隨郡王的,奴婢既已受命跟隨縣主,那就是生死相隨,無論陰陽兩界。」
意外地,她沉默了很久,才忽然問了句「這傷處理過了嗎?」我嗯了聲:「都已經處理過了。」她微微一笑:「女人最怕就是受皮外傷,沈秋師承孫思邈,那倔老頭最擅養護之道,日後讓他好好給你醫治,免得留下什麼傷疤。」
心有李成器,身嫁李隆基,這一世都只能是相王這一脈的人。可她就偏偏選擇了太子,我不想和這樣聰明的人為敵,更不願有刀兵相見那一日,憑她的才能和聖寵,若能依附李成器這處,自然最好,即便不願依附,若能置身之外也好過他日為敵。
夏至也被嚇了一跳,又回頭看我,我看著院里下人的眼神,再看冬陽已無血色的臉,終是扯了扯冬陽的袖口:「扶我起來。」王寰若真是死了,李隆基還不知道有什麼禍事,這一府的人也必是被他牽連……
夏至見再無外人,才開口道:「縣主,奴婢不知今日發生了什麼,讓縣主如此眼若死灰。奴婢只知道,既然走到了今日,那就一定要繼續走下去,只有活著,才能看到真正的盛世永安。」
太子?叔父武三思?亦或是太平公主?
該來的終歸會來,或許當年我在太初宮那一跪,就註定要被她刻在心裏。可笑的是,我竟然還以為自己能攔住,能化解,到最後都不過報應在身上,還連累了李成器。
念及至此,我索性狠了心,躬身道:「郡王請三思,永安告退了。」說完,我轉身就向門口走去,還未走出三兩步,就只覺得眼前發黑,沒了任何知覺……
入殿時,太平也正告退,不過匆匆掃了我一眼,卻像是有很多意味。
她說的這些,我不是沒有想過,可……我還想再勸,她已經搖頭岔開了話題:「好了,如今你是入宮領罪,應該先憂心自己才對,竟還分神管我的事,」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臉頰,笑道,「別怕,我會為你求情的。」
「不過,還好,」他意味深長看我,「你這次倒是保住了一條人命。」我知他說的是王寰,只小口喝著葯,直到喝了大半碗了才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李隆基不會說殺就殺的。」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他不過沉默了一會兒,我就已經覺得頭昏沉沉的,一陣陣刺痛。
那日李成器將我護在身下,我就知道,他今日能為我拼了命,日後他面臨生死大難時,我也絕不會袖手不理。所以,婉兒和太平如此女子,必會青史留名,而我只求能和他一起看到盛世永安,便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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