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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呼沱水北岸的九門城到南岸的宜安城，幾十里長的道路上洪流滾滾，軍隊和輜重車隊正在齊頭並進，人流熙攘，車水馬龍，如同一條條飛舞長龍，嘯傲于呼沱水兩岸。

公孫豹微微頜首。以目前鴻山的防守力量來說，根本不可能堅守到天黑。公孫豹望著山下越來越多的趙軍，愁雲滿面。實在不行的話，只有放火燒山了，將輜重盡數毀去，但如此一來，桓齮和被包圍的十幾萬秦軍將士怎麼辦？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全軍覆沒？

正當趙軍將士還在猶豫著是繼續向前攻擊還是掉頭後撤的時候，密密麻麻的著火點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連成了一片，跟著一條長達四五里的火龍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翻滾著，肆虐著，惡狠狠地撲向灌木，卷向大樹……灌木燒起來了，樹林燒起來了，鴻山燒起來了，轉眼間大火如同一頭咆哮的猛獸，在呼嘯山風的推波助瀾下，席捲山巒。

「我派人再探。」長歌調轉馬頭，帶著一隊旅賁衛向西北方向疾馳而去。

再醒來已是日中時分，激戰已經停止。寶鼎在眾人驚喜的叫喊聲中緩緩坐起，「趙人退了？」

鐵戟帶著一抹血珠剌向了寶鼎。突然，一個蒼頭老軍從上層樹障跳了下來，用盡全身的力氣撞向敵卒。鐵戟調向，望空而刺，頓時穿透了蒼頭老軍的身體，鮮血噴射，順著戟柄飛灑到寶鼎的臉上。

曝布騰空而至，長劍如虹，一劍梟首。敵卒腦袋沒了，身體卻依舊撞了上來。寶鼎擋無可擋，倒飛而起，後腦重重撞在一棵凸出的樹榦上，頓時兩眼一黑，不省人事。

「擂鼓。」麃公大吼一聲，一拳揮出，「擂鼓迎戰……」

「起火了。」有人叫了起來。

麃公與公孫豹連連點頭。此策雖有風險，卻可挽救輜重和十萬民夫的性命，退一步說，即使風向變了，火勢失控，輜重燒毀，也無法幫助桓齮突圍了，但最起碼可以給十萬民夫和幾千名重傷士卒贏得足夠的逃亡時間。相比與趙軍硬拼做無謂犧牲來說，此策之利遠大於弊。

「公子，快來，快把你的阻敵之計告訴他。」公孫豹興奮地衝著寶鼎連連招手。

「大將軍……」荊軻催馬追上李牧，手指西北方向的天空，「大將軍快看……」

眾人齊齊抬頭望去，目露疑惑之色。

秦軍佔據了明顯優勢，人多，地形好，武器更是源源不斷，弓弩手居高臨下躲在樹障後面從容射擊，但這種種優勢最後都因和圖書為士卒的羸弱而化為烏有。

「咚咚咚……」戰鼓響了，趙軍開始攻擊了。

麃公手撫長須，再度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起火了，起火了。」瞬間，驚叫聲連成一片。

決策錯誤才是對秦軍的最致命一擊。一種無力感從寶鼎心底湧出，讓他極度沮喪。

寶鼎忍不住了，抓著王離的手站了起來，搖搖晃晃走出樹林，望下一看，駭然變色。山下趙軍密密麻麻，一個方陣接著一個方陣，旌旗如雲，人海如潮。遠處地平線上，還有軍隊正在急速趕來，其一往無前的氣勢震撼天地，讓人肝膽俱裂。

「公子，斥候探報，宜安辛勝將軍似乎全軍覆沒了。」王離的聲音里透出一股絕望，「赤麗也已失陷。」

「看那大旗。」寶鼎抬手指向一面迎風飛舞的戰旗。

麃公只看了一眼，緊皺的眉頭便舒展開來。

趙軍被大火所迫，旋即又被濃煙所罩，迫不得已，只好後撤。

瘋子，都是瘋子。寶鼎也不知殺了多少人，也不知折斷了多少根長矛，手中的烈日秋霜早已變成了一把血劍，樹障前面的山坡上也已堆滿了屍體，但趙軍狀若瘋狂，依舊前赴後繼，根本不給秦人喘息的時間，終於，寶鼎力竭，連人帶劍被一面鐵盾撞得倒飛而出。

麃（biao）公一夜未眠，臉色十分憔悴。他擔心赤麗戰場，那裡都是他的部下，以他的推測，李牧在決戰之前肯定要攻佔赤麗，以便阻截從太原而來的援軍。想到昨夜代北騎軍風捲殘雲般的驚人威力，他便有一種莫名恐懼。兩萬北軍將士未必擋得住這凌厲一擊啊，一旦城破，後果不堪設想。不過，相比起來，目前鴻山的形勢更為險惡。鴻山沒有軍隊，就靠不足兩千的短兵，靠一幫羸弱民夫，靠一群蒼頭老軍戍守輜重，根本不堪一擊。桓齮過度自負，如此部署，形同兒戲啊。

憤怒在寶鼎的身體里突然爆裂，血液突然燃燒起來，沸騰起來。寶鼎發出一聲震天厲嗥，烈日秋霜突然動了，它飛了起來，連同寶鼎的身體一起撞上了敵卒。長劍刺穿了敵卒，瘦弱身軀同時撞了上去。敵卒倒退兩步，兩眼瞪圓，驀然狂吼一聲，飛身撲向寶鼎。

「虎烈衛傷損過半，黑鷹銳士折了五個，重傷兩個，蒼頭老軍傷亡在三千以上。」麃公嘆了口氣，神情悲愴，「趙軍摸清了我們的虛實，正在增兵攻來。」

「你去準備一下。」麃公說道，「迫不m.hetubook.com.com得已的情況下，我們一把火燒掉輜重。」

趙軍將士大驚失色，再不猶豫掉頭就跑，上萬人像潮水一般向山下逃去。

「將軍找我何事？」唐仰有氣無力地問道。

唐仰不知麃公有何用意，但他現在神智有些迷糊，不假思索地脫口說道，「守個半天估計差不多，到了日中，趙人摸清了底細，隨即就會大舉進攻，那時就危險了。」

宜安城外，趙軍的決戰陣勢已經擺開，各軍按照部署，以城池為依託，在數里範圍內依次列陣。

寶鼎睚眥欲裂，厲聲怒吼，但他沒有力氣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蒼頭老軍先後倒下。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寶鼎咆哮著，努力著要爬起來。

很快，趙軍步卒推進到了山腳。盾牌高舉，弓弩手竭力射殺，敢勇冒著矢石奮力攀爬，雙方將士立即陷入了血腥搏殺。

鴻山再次忙碌起來，不過這次大家都很興奮激動，一掃先前的沮喪和絕望。直娘賊，老子打不過你，就一把火燒死你，燒不死你算你運氣好，但你再想攻上來那就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到那時老子早就翻山越嶺回家了。

寶鼎咧咧嘴，抓了一下頭，這才發現頭上裹了一塊厚厚的布，估計是後腦勺撞破了。幸好自己對痛感比較遲鈍，否則現在不要說上陣殺敵了，估計痛都把人痛死了。

黑色濃煙滾滾而起，它們隨著風向，向東南飄移，漸漸瀰漫開來，遮天蔽日。

日西中，趙軍擂響了戰鼓，第二次攻擊開始了，成千上萬的士卒在長達四五里的陣線上同時展開，一時殺聲震天，氣勢如虎。

王離搖搖頭，「斥候正在宜安附近打探消息。不出意外的話，上將軍很快就會抵達宜安，並與趙軍展開激戰。」

公孫豹、寶鼎和十六個黑鷹銳士守在正面山坡上。趙軍在這裏投入了重兵，攻勢如潮，但公孫豹、寶鼎、曝布等人太厲害，在無需防備身後的情況下，他們放開手腳，肆意砍殺，根本沒有對手。

眾皆沉默，心如重鉛。昨晚代北騎軍橫掃輜重營，擋者披靡，宜陽秦軍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根本擋不住那血腥而恐怖的一擊，極有可能遭遇重創。

「今日風向有利於火攻。」寶鼎說道，「輜重上山之時，我已命人挖好隔離帶，原意是防備趙人放火燒山，如今正好，我們放火，火借風勢，可以從山坡一直燒到山下營寨，完全可以把趙軍阻擋于山下。因為有隔離帶，和圖書即使風向有所變化，我們也能及時轉移。」

幕府長史一一記下，火速傳令。

秦軍箭陣發動，片片烏雲如展翅雄鷹衝天而起，旋即又一頭射向地面，發出驚心動魄的巨大嘯叫。

宜安一戰，歷史的真相是李牧傾盡代北之力南下作戰，而秦軍統率桓齮（qi）判斷失誤，做出了錯誤的決策，最終栽倒在自己挖掘的陷阱里。危急時刻，鴻山輜重雖然搬到了山上，但這對戰局能產生多大的影響？鴻山沒有軍隊，還是守不住啊。

李牧在官長將率們的簇擁下，縱馬飛馳，巡視戰陣。

唐仰匆匆而來，他也是一夜未眠，加上昨夜，他已經兩天兩夜沒睡了，眼圈紅腫，走路更是搖搖晃晃。

這是趙軍一個頂尖悍卒，殺氣凜冽，看得出他實力強大，不亞於任何一個秦軍的黑鷹銳士。幾個蒼頭老軍拚死阻擊。這名趙人連聲狂吼，手中鐵戟如電閃雷鳴，舞動間帶起蓬蓬鮮血，一顆顆白髮腦袋騰空而起。

唐仰吃了一驚，神智頓時清醒了大半，渾身驟感寒意，連打幾個冷戰。輜重燒了，大山隨即陷入火海，人怎麼辦？不會連人都燒了吧？

天亮了，朝陽衝出地平線，驅散了籠罩在鴻山的薄薄霧靄，一切無所遁形，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

忽然，遠處城樓上傳來陣陣叫喊，更有悠長號聲互連訊息。

從鴻山之巔俯瞰山下，十里連營不復存在，其狼藉凄慘之狀讓人觸目驚心，代北騎軍所過之去一切盡毀，讓人高興的是昨夜從黑暗裡衝出來的野牛群不見了，鋪天蓋地的代北騎軍不見了。

李牧轉目四顧，猛地高舉右手，厲聲斷喝，「明日，決一死戰。」

※※※

「殺！」隨著一聲震天轟鳴，趙軍材官如同二十支撼山大鎚，狠狠砸向了鴻山。

眾人黯然魂傷。曝布更是兩眼泛紅，淚花滾動。

公孫豹拿起一支長矛率先向山下衝去。寶鼎站直身軀，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仰天長嘯，彷彿要把心中所有的失望和悲憤盡數發泄出去。殺，殺敵去。寶鼎抓起一支長矛，緊隨公孫豹之後沖了下去。曝布、黑鷹銳士、數十名虎烈衛如影隨附，急速跟進。

「損失大嗎？」寶鼎急切問道。

「一旦失守，輜重怎麼辦？」麃公又問。

大火猶如神助，跟在他們後面一路狂追，時間不長，長達四五里的連綿山坡就全部陷入了火海，火借風勢，繼續向東南方向燃燒，向山下燃燒。

「不知宜陽現在怎麼樣了？」ｈｔｔｐs://wwｗ.hetｕbook•ｃｏｍ.coｍ王離忽然問道。

秦人退無可退，拚死阻擊。趙人卻是勢氣如虹，一往無前，他們就像高高掀起的大浪，一個浪頭打過來，第二個浪頭已經接踵而至，自始至終絕不停息。攻擊，攻擊，再攻擊，踩著同伴的屍體往上殺。

然而，當秦軍將士再極目遠眺時，最為擔心的一幕還是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隊隊的趙軍材官在朝陽下闊步走來，旌旗飛揚，鼓號齊鳴，步卒踏地的聲音匯成了一股震撼人心的轟鳴。二十個方陣在山腳下一字排開，氣勢驚人。

「鄭適將軍正在攻擊，不過……」長歌臉上的傷疤輕輕抽搐了幾下，眼裡露出了幾分無奈之色。這股濃煙肯定來自鴻山，秦人抵擋不住，只好放火燒山，如此一來，輜重盡毀，趙軍奪取鴻山輜重的希望徹底消失，決戰不得不立即開始。

這時公孫豹、寶鼎等人從睡夢中驚醒，紛紛跑了過來，一邊探看敵情一邊找乾糧吃。

「退了？」公孫豹臉色陰沉，「趙人狡猾，先狂攻消耗我們的體力，探查我們的虛實，接著派軍中武萃發動雷霆一擊。」

「鴻山。」李牧臉色微變，猛地勒馬停下，手中馬鞭指向了黑衣長歌，「鴻山可有消息？」

「急令司馬尚，黃昏之前必須趕到宜安城。」李牧當即下令，並做出了一系列部署調整。

公孫豹霍然醒悟，頓時又驚又喜，轉身跑進了樹林，把麃公拉了出來，「快看，你快看大旗，看風向。」

趙軍攻擊順利，進展迅速，但噩運就在他們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突然降臨了。

唐仰苦嘆。怎麼辦？那時還顧得上輜重？逃命吧。好歹這是大山，再往西逃就是層巒疊嶂的太行山，總能逃出一條性命。

眾人凝神再看，大旗正朝著東南方向獵獵作響。

趙蔥躬身應諾。

鴻山忙於準備放火之事，山下趙軍則在列陣準備攻擊。

曝布發出一聲驚天厲吼，一劍砍死對手，向寶鼎狂奔而來，但已來不及了。

李牧霍然回頭。只見西北方向的極遠之處冒出一股黑色濃煙，濃煙翻湧，急劇膨脹，很快便遮蔽了藍天白雲，就像有人突然在美麗的蒼穹上劃下了一道厚厚的污跡。

趙軍悍卒再度沖了過來。寶鼎極力想反擊，但他渾身痛疼、手腳疲軟，似乎連呼吸的力氣都沒了，只能眼睜睜地等死。

「你認為我們守得住鴻山嗎？」

趙軍敢勇逐漸攻入了第一道樹障，其強悍的攻擊力使得肉搏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雖然每hetubook.com.com一道樹障后都有一個虎烈衛，但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最終還是招架不住。

想想真的很可笑，自己太幼稚了，幼稚得以為可以改變歷史。現在看來真是一個天大笑話。歷史是一條滾滾長河，奔騰而下，洶湧咆哮，就算自己有實力了，也不過是長河中的一葉扁舟，隨波逐流而已，若想逆天而行，改變長河奔騰的方向，恐怕要變成盤古那等開天闢地的遠古上神才行。

寶鼎驟感窒息，胸口處更是傳來陣陣痛楚，渾身霎時冰涼，瘦弱的身軀在山風吹拂下搖搖欲墜。好厲害的李牧，一出手便如閃電一般，打得人毫無還手之力，更無喘息之機，催枯拉朽，風捲殘雲，太可怕了，怪不得他成為歷史上最後一道阻礙大秦統一的屏障，怪不得大秦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用反間計殺了他，此人如果不死，大秦休想打進邯鄲，更不要說一統天下了。

寶鼎抬頭望向山下。趙軍蓄勢待發，氣勢恢宏，激昂的鼓號聲回蕩在群山之間，直衝雲霄。忽然，一股強烈的窒息感席捲了他的身心，讓他頭暈目眩，匆忙之間一把抱住了身邊的樹榦。

「上將軍那邊有消息嗎？」寶鼎問道。

「看風向，看大旗舞動的方向。」

眾人也聽明白了，紛紛附和。隨即簡單擬了一個實施方案，麃公馬上傳令，召集人手做放火準備。為防止意外，又傳令馬上轉移傷員、工匠和暫時待命的民夫，戰馬和牲畜也隨同轉移，以備不時之需。

「沒有退路了。」李牧轉身望向趙蔥，揮了揮手中的馬鞭，「請將軍即刻趕赴肥下，整頓軍隊，于夜中時分務必抵達宜安，會合主力。」

寶鼎轉身望向東南，目光無意間掠過獵獵狂舞的大旗，腦中驀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轉身向站在背後的公孫豹問道：「老爹，上將軍如果今天下午抵達宜安，那留給趙軍攻打鴻山的時間就不多了，我們只要堅守到天黑就能度過眼前的難關，是不是？」

秦軍無心再戰，一門心思想著誘敵放火，所以只是以箭陣阻擊。一旦趙軍敢勇衝進樹障則急速後撤，不作接觸。

寶鼎大吃一驚，「來了多少人？」

麃公不待寶鼎邁步，已急步沖了過來，「公子，好主意，快說快說。」

「桓齮上將軍還有突圍的希望嗎？」王離不知道是問寶鼎，還是自言自語，神情茫然，目光恍惚。

兩軍鼓聲在山野回蕩，越來越猛烈，越來越密集，如同兩位勇士在空中激烈搏殺，群山變色，風雲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