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贈杏花娘
檀郎與我就像唐明皇與楊玉環那樣，在長生殿起過生死不相離的誓言，卻又最終作決絕之別，即使如此，也不生怨。
所以年輕一輩多伏於她。
只是，看他面色凝重，握筆有力，書寫個不停的模樣，眾人不禁紛紛納罕起來。
方才賈琮寫了那麼多，在趙倫乃至曹子昂看來，必是賈琮在為杏花娘告狀。
他目光凜然的看著賈琮，心中冷笑。
一旁的杏花娘，又看一回后，再度淚流不止。
那位烏前輩聞言，面色沉了沉。
卻是富貴后忘卻誓言拋棄舊交，為了攀附上宰相門第，連自己的孩子都不認，寧肯讓他成為野種……
不過，紫雲樓里的氣氛，要比杏花亭那邊好太多。
沒等心生不妙的東道主曹子昂打圓場，烏廣元已經黑下臉來，咬牙道：「既然清臣敢寫，我還怕讀？」
至於緣何先放入芙蓉園？
更何況，哪怕眾人知道狀紙上的事為真，誰又會替一個妓|女張目？
驪山語罷清宵半，夜雨霖鈴終不怨。
不意今有聖天子在上，君明臣賢，而天下竟再出陳世美之流！
一個正低頭擺弄著什麼玩意兒的「書生」忽地抬起頭，問道。
贈杏花娘·擬古決絕詞柬友。
當今太後娘家唯一的後人……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若是在新舊黨爭之前，亦或是舊黨未式微前，烏廣元絕不敢這般和宋華說話的。
此人便是瓊林社的會首，芙蓉公子。
而接下來，則是賈琮之前奮筆直書的楔子：
賈琮心裏已經在笑了。
不過，當她目光落在第一行詩題時，就變了面色。
宋華生性雖善，卻並不怕事，見此眼眸一凝，就要開口。
「嗯？叫我作甚？」
只見紙箋上書道：
杏花娘的淚眼，已成滂沱之勢。
他連給唐明皇提鞋都不配！
多麼貼切啊，此句所寫，豈不就是那變心人？
可曹子昂呢？
但現在，舊黨眼見已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自認為新黨幹將的烏廣元，又怎會懼www.hetubook.com.com怕宋華？
然而沒想到的是，緊接著，曹子昂又給了他一個極順手的「取命刀」。
她之今日，豈不正和當年班婕妤被棄，以秋扇閑置做《怨歌行》相仿？
載著紙箋的木舟，順著小溪，悠悠的馳向了芙蓉園。
雖決絕而不生怨？
即使馬嵬坡訣別之後，也日夜思戀，做下《雨霖鈴》之名曲。
畢竟，賈家的當家人是賈母……
這讓全場人的注意，都集中在了賈琮筆下的紙箋上。
今特做此決絕詞一首，勸杏花娘與不仁不義人決絕……
而告刁狀的賈琮，卻必定會落一個為舊黨翻案張目，企圖打擊陷害新黨新銳，甚至玷污次輔威嚴的印象。
正當杏花娘又悲痛又遲疑時，卻見賈琮最後書道：
趙倫的面色更是隱隱成死灰色。
看至此，杏花娘面上已經沒了血色。
「陶陶！」
這時，卻見賈琮繼續提筆寫入正詞：
一連串的笑聲響起后，被圍攻的「書生」俏臉通紅。
等回過頭來，曹子昂就會讓賈琮知道，他不是李文德。
因而，這邊立刻奮筆疾書的賈琮，引起了不小的關注。
他甚至會逼迫賈家自己對付賈琮……
她雖生的柔弱，看起來嬌弱憐人，性子卻不是逆來順受的，她撅起紅嘟嘟的嘴，眼睛轉了轉后，「禍水東引」道：「周月彤，白燕婉，你們別冤枉好人，和我什麼相干？都是外面人亂傳的……分明是靜淑兄的好事將近，宋家姐夫才是靜淑兄慧眼親點哩！」
感激趙倫給了他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
只是今日心中著實有感，才以拙筆賦詞一首。
將紙箋捲成卷，放入第二艘木船內，放置於內河道中，緩緩的流向了烏廣元。
烏廣元聞言簡直氣樂了，心道賈清臣當真不知天高地厚，真以為是詩仙降世不成？
眾人大笑，白燕婉無語道：「陶陶兄，我們是在說君子陶陶，沒叫你這個陶陶。」
而正當杏花娘心灰意冷時，賈琮和圖書則微微吹乾了紙箋上的墨跡，又從石几一側取出尺許來長的木舟，將紙箋捲起后，放入木舟中。
只是芙蓉公子素來行事大氣，極有風采，朝野之間均是贊聲。
二榜排名第三的進士，亦是福建子，與曹子昂同鄉。
他嘲笑賈琮太年輕，也太幼稚。
賈琮卻淡淡道：「子厚不需再爭，既然烏前輩願意看，我再寫一遍就是。只是到底破了瓊林宴的規矩，所以一會兒還勞請烏前輩，誦讀出聲，琮亦想請諸位前輩指點。不知烏前輩敢不敢賞臉？」
「咯咯咯！」
連宋岩等當朝巨擘，都日漸抵不住寧則臣的攻勢，可見其手段之高，性格之強勢。
他很感激趙倫，非常感激。
方知其為不良人所騙，深感其痛，淚濕長衫。
何如薄倖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願。
唐明皇當初寧肯枉顧人倫，也要把楊貴妃搶到身邊，百般寵愛。
芙蓉園，紫雲樓。
至此，杏花娘微微一怔，目光有些愕然，這句分明是說：
詞句十四字，字字如利錐錐心。
最痛心者，分明是她遇到了一個無義的變心人，可周圍人反而都勸她，這隻是尋常事……
賈琮進逼一句，問道。
被稱為陶陶的書生聞言撇撇嘴，道：「莫非又在誇那曹子昂？我跟你們說你們偏不信，那個曹子昂可不是好人，他讀書的銀子都是靠騙青樓妓|女得來的……」
然後，他不用杏花娘的幫助，自己鋪展紙張，研磨好墨，提筆蘸墨書寫起來。
所以楊貴妃才至死不怨。
誰又能想到，檀郎今日驚會如此絕情？
他冷笑道：「好，既然清臣有此信心，我又何妨做個宣讀清客？」
烏廣元聞言，冷笑一聲，道：「原來是子厚兄……我倒並不是急著想看佳作，只是聽聞貴師叔工於書法，為諸多大臣青睞。往日想去國子監一見，卻礙於大司空嚴令不敢打擾。今日卻是個好時機，希望能目睹一番。」
心痛的緊，不忍再多想，杏花娘再讀：
余于崇康十和*圖*書二年四月初一，有幸赴曲江池瓊林宴，得遇杏花娘。
倒不是畏懼芙蓉公子的出身，論起來，陶陶也是正經的宗室貴女，金枝玉葉。
不過念及賈琮背後之人，他也不好當面撕破麵皮，便道：「既然如此，不知現在我等能否目睹清臣大作？」
看了眼身旁猶在沉重悲痛中的杏花娘，賈琮簡直滿懷深情的，遙遙看了曹子昂一眼……
思及當年當月，初次相見時，是何等郎情妾意，恩愛甜蜜……
吾家規矩，素以女兒為貴。
賈琮再不多言，提筆急書。
惜哉，當世不見包龍圖。
在看來，不說他二榜進士的貴重身份，僅一進學前輩的資歷，賈琮就不該這樣不卑不亢寸步不讓的說話。
事實上之前陳然、吳凡二人就這般羡慕曹子昂……
念及此，杏花娘心裏對曹子昂殘留的希望，徹底死了。
「果真？」
曹辰若真成了寧則臣的門下嬌客，賈琮乃至整個賈家的處境，都會變得十分被動和棘手。
賈琮從不因為是穿越者就輕狂自大，他能認識到曹子昂所帶來的嚴峻威脅。
她聲音不似其她人那般嬌柔輕靈，而是微微帶有一些沙沙的感覺。
滿是銀鈴般的歡聲笑語。
見其面色悲慟決絕，不欲苟生，大驚之下，問明緣由。
作為大家閨秀，素來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能有這樣的機會著實難得，怎能不珍重？
這是要寫《離騷》一樣的長詩嗎？
陶陶嘟了嘟嘴，先對那位「羽瑤兄」道了歉，然後在眾人善意的嘲笑聲中接過行卷，打開一看，眼睛卻登時亮了起來……
這個時候，許多人還在醞思，也有許多人在打腹稿。
副題為木蘭花，此為詞牌。
強忍著悲痛，杏花娘繼續看下去：
一氣呵成！
她發話后，陶陶雖不樂意，但還是閉上了口。
沒有證據的事，只憑一張狀紙就想搬倒皇上親點的今科狀元，那朝廷威嚴何在？
到那個時候，賈家至少有八成以上的可能，讓賈琮發揚「犧牲小我，和圖書成全大我」的精神。
因此先行此舉。」
更何況，賈家那一屁股爛事，根本不用去仔細尋摸，就能讓人隨手拈來，作為攻擊把柄。
眼見木舟已經遙遙過了皇城牆，不用曹子昂出面，他的擁躉們就開始發難了。
只待歸去后，稟明親長，護其不為姦邪所害。
完美到無可挑剔的題目！
只第一句，就讓杏花娘的心，似被一記尖刀刺穿，痛徹心扉。
與此同時，杏花亭內，賈琮也再度收筆。
眾人面色一變，就聽主座上一直含笑倚坐的書生抬起頭來，清喝了聲。
萬幸，趙倫給了他眼下這個萬金不易的良機。
……
「羽瑤兄，良辰吉日將近，日後再見面，咱們怕不能以兄弟相稱了……」
在眾人睽睽下，竟先放入了，外河道……
此人行事頗為謹慎，並不直接出手。
此時不用賈琮回答，宋華便道：「瓊林宴有瓊林宴的規矩，廣元兄若想要目睹我小師叔的佳作，安靜等候就是。」
也是新黨的鐵杆擁護者，他眼神居高臨下的看著賈琮，沉聲道：「不料清臣有此詩才，吾等尚未落筆，清臣已洋洋洒洒書寫了數百言。只是緣何不讓我等先目睹一番清臣之才，就先入了芙蓉園？難道清臣對今次芙蓉榜狀元之位，志在必得？」
這樣的人本已經夠難纏了，如今又搭上了內閣次輔，成了新黨魁首的乘龍快婿。
被這樣一個人惦記敵視，即使賈琮再謹言慎行，也總會被抓住馬腳。
甚至，許多人只會羡慕他風流不羈。
曹辰入了寧則臣的眼，根本用不了多久，他這個今科狀元，就能被捧成新黨新銳，身居高位，手掌大權。
語氣還是咄咄逼人。
芙蓉公子卻是不疾不徐，先用眼神安慰了下那位「羽瑤兄」，又對陶陶道：「口無遮攔，就由你當個宣讀相公吧。」
將之前所作，一字不差的又謄抄了遍。
而且紫雲樓中，竟然也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曲水小溪。
與杏花亭內的諸多進士們所幻想的不同，此處並ｗｗｗ•hｅｔuboｏｋ.ｃｏｍ.ｃoｍ非奼紫嫣紅。
是啊，曹子昂又如何比得上那唐明皇？
心頭輕輕一松，原來如此……
嬌媚的臉上，一雙修長的眼眸，格外有神。
然而，曹子昂卻沒有像趙倫那樣驚慌失措。
其實倒與杏花亭沒多大區別，一樣都是群頭戴璞巾，身著白色儒衫的「書生們」。
倒不是貪什麼狀元，只是聽說園中皆閨閣。
因為但凡曹子昂能回心轉意，她就絕不會和他決絕……
著實可恨啊！
眾「儒生」們根本沒打開紙墨筆硯，反而一起「圍攻」著主座下首第一位座上的「書生」。
這位小郎君莫非也要勸我看開些……
若如此，在以孝治天下的當下，賈琮能夠選擇的餘地就極少了。
賈琮聞言，眉尖一挑，淡然道：「烏前輩過獎了，詩才談不上，吾素來不善做詩詞。
吾雖深恨負心薄倖男不義，但年幼無力，不能為杏花娘鳴冤。
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
見此，許多人臉色都變了。
連布局，都與杏花亭沒多大分別。
「公子，第一艘木船已經進來，送上了行卷！」
「是極是極，到時，我們該敬稱一聲狀元夫人嘍！」
芙蓉公子正準備安慰面色難看的「羽瑤兄」兩句，卻聽得門外戴著尖帽做書童打扮的侍女捧著一紙卷進來，稟道：
唯有曹子昂，隱隱感覺到了不妙……
在新黨強勢走上風路時，整個大乾帝國都可以說是神擋殺神，佛當誅佛。
眾人聞言登時紛紛精神一振，目光灼灼的盯向侍女手中的行卷。
她雖感動賈琮之好心，可眼底其實還是有一絲猶豫。
也終於不再往前方主座方向看一眼，只是痴痴的看著那首《贈杏花娘》的詞……
他們納罕，杏花娘自然也提起了好奇心。
眾人聞言，目光再看向坐于中間的那位書生，取笑道：「是了，我們還忘了靜淑兄才是我輩第一人呢。聽聞那宋家姐夫，真真好性子。但凡與他交往過的人，再沒人說他一句不是。都說是君子陶陶，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