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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徐傑誤會了宗慶，而是宗慶誤會了徐傑。聽得歐陽正被下了獄，徐傑一顆生起來的惡膽，早已佔據了所有的情緒。徐傑這般的表情，自然不是對宗慶的。

林子里傳來一聲冷笑：「哼哼！你當了一輩子的將軍，陣前而亡，便是歸宿。」

常凱話語說完，轉頭看向麾下士卒，開口：「弟兄們，來日再會！」

大同已破，所有軍將士卒毫不停留，又往得勝口奔去，去把守那座長城關口，不讓室韋人有絲毫可乘之機。

「文遠？」紅衣女子加大一點點音量再開口。

「大喜事呢，當大宴賓客，長輩們都要參加儀式。」女子在這城頭屍山血海中，閑聊這般事情，卻又毫不違和。

後面張立率領的大軍也在往大同來的路上。

徐傑只點頭，回頭翻身上馬，健馬飛馳就走，還有紅衣跟隨。

徐傑帶著何霽月與徐老八，卻往長青城而去，那裡戰事還在繼續，那裡還有常凱。

但是真到了如今這般萬不得已的事情，常凱其實也不願意去做，常凱有幾萬大軍的時候，室韋人還會把他當人看，真到了一敗塗地的時候，室韋人又豈會還把常凱當人看？

常凱不死，徐傑與常家的恩怨，就沒完沒了。

山林里的常凱，更是心急如焚，小道處的崇山峻岭，如何也尋不到宗慶，漫山遍野，打眼望去，閃閃爍爍的人影與刀光劍影，還有那四面八方傳來的喊殺哀嚎，已然連敵我都分不清楚。

徐傑遊走在林子里，並不難找到戰場所在。

常凱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口說道：「你走吧，但願你走得出去。」

上氣不接下氣的歐陽文峰面色堅毅，口中答道：「死便罷了。」

那林子里，到處散落著軍械，到處是人的屍首，時不時還能看到林中的猛獸與天上的飛鳥正在啃食著人肉。

宗慶見得徐傑這般目光看向自己，以為徐傑是誤會自己了，立馬說道：「徐傑，你把老子當什麼人了？老子豈能把你交出去，老子自然是說尋不見你。」

這個國家，這個天下……

徐傑聞言，吞了一下口水，並未答話，而是目光如狼一般m.hetubook.com.com環顧左右，上眼皮微微眯了下來，腦中似乎也在思索著什麼。

就如徐傑，面對登基之後的夏銳，往往有一種退讓的態度，甚至躲著避著，不忍他，不理他。

山林里無數的軍漢視線依舊還在徐傑身上，看著徐傑從那些高聳的樹木頂上飛躍遠去，直到消失不見，方才有軍將大喊：「緊密起來，圍上去，圍上去！」

連帶那先天高手，竟然也未反抗，就這麼癱坐在地等人來綁。

歐陽文峰卻不等馬車停穩，已然跳下車廂，飛奔往後，口中還在大呼：「文遠，文遠，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何霽月打量了一下人群中走出來的常凱，轉頭看了看徐傑，長劍已然橫在身邊。

只是死得太過輕易。

宗慶連忙又說一語：「金殿衛的人來了，要我把你交出去。」

文人及冠，相當重要的人生大事。當然，大多時候，也只有士人才及冠。一般百姓，人生中也沒有這一道程序，更不可能戴著冠冒下地干農活。也如很多說古代事情的規矩，後人見之，下意識以為這些規矩是所有人的，其實不然，能成文留下來的規矩，絕大多數是士人階層的規矩，與那些連字都不認識的大眾百姓關係並不多。

宗慶直到徐傑找來，才露面，開口第一句就是：「你終於來了，可把我憋屈死了。」

人，有時候會退讓，有時候會狠厲。

大同，早已亂作了一鍋粥。

就如此時的徐傑，面色目光，狠厲非常，似在做著什麼決定。就如要做惡事之人在做事之前的心理建設與自我說服。

徐傑點頭，轉身之時多留了一語：「常凱一死，我便回京，你當與袁青山速速帶大軍穩固長城防線，室韋大軍已聚，至少十萬，當日夜嚴防死守。」

「文遠，過不得多久，你要及冠了。」女子記得，記得徐傑是那一年夏季發大水的時候生的。那一年這個女子三歲，對那場大水依稀也有一些記憶。

「王爺，何必如此！！！何必如此！」

「嗯，你說得對，還是江湖好。」年輕人答道。

「常凱，你說得www.ｈｅｔubook•com.ｃoｍ對。京城裡的皇帝陛下當真是放不過我了。如此也罷，你就先走一步，到泉台聚將，待我再來黃泉會你。」徐傑答道。

留得在場所有人，包括那個先天高手，皆是痛哭流涕，更聽得還有人悲痛欲絕大喊：「王爺，你這是為何啊？弟兄們哪個不敢死啊？定能護得你突圍而去。」

人，娘生爹養，一日飯食，日復一日，長十幾年成人，可以娶妻生子，可以下田勞作，可以拿刀保家衛國，十幾年何其漫長，長大成人何其艱難。

到得這般時候，在這裏，已然沒有什麼對錯。能為常凱效死之人，自然也承過常凱足夠恩情。人多是這般，可以貪生怕死，也可以從容赴死。只為一個值得與否，能有這般效死的心腹，可見常凱昔日對待他人，並非刻薄寡恩之輩。常凱的野心，更不是空中樓閣，而是有足夠的現實支撐，比如這些麾下效死的心腹。

徐傑南去快馬呼嘯而過，便聽得身後往北的馬車裡一人探出頭來大喊：「文遠，文遠啊！」

「到底怎麼了？」徐傑又問。

那大同城頭，一個手握暗紅色寶刀的年輕人，早已不再廝殺，只是在城頭上，迎風而立，任由高處的風拂過臉頰，臉頰上的血跡早已風乾，夕陽在側，照在鐵甲之上，也散發出暗紅色的光。

若是細看，還能看到年輕人持刀的手，正在不住顫抖，年輕人似乎想忍住手臂的顫抖，卻又如何也忍不住。

「徐傑，你以為我死了，你就能活？你以為那京城裡的皇帝陛下就能放過你？今日之我，就是明日之你。我在黃泉路上等著你，到了黃泉，我還有大軍無數，日日折磨你！」常凱說得咬牙切齒。

何霽月也不戀戰，飛身隨徐傑遠走而去。

徐傑已然收刀，看著自刎的常凱，毫不停留，轉身再起，口中說道：「霽月，走！」

「老師說了什麼？」徐傑聲音有些沙啞低沉。

北邊不遠的山坳，傳來徐傑的呼喊：「常凱，我來了！」

鐵甲密密麻麻，山坳里的人，一個個癱坐在地，面色決絕又哀傷。

隨著聲音一起出現和圖書的，就是徐傑與何霽月。

徐傑目光依然，只問道：「金殿衛在哪呢？」

便聽常凱大聲回道：「徐傑，徐文遠！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徐傑腳步加速，往林子中鑽了進去。

徐傑抬頭喊道：「八叔，你帶文峰先去太原等我！」

常凱把刀插在地上猶如拐杖，忽然慢慢低下了頭，又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好像有些意志消沉，強打起精神，把頭抬了起來，還左右喊道：「弟兄們，今日犯險，全仰賴弟兄們用命廝殺，待得脫了險境，我一定重賞諸位兄弟恩情！」

徐傑，此時就是歐陽文峰的主心骨。

一聲回大同，似乎就又讓這幾百軍漢精神奕奕。

徐傑停住腳步，轉頭看向宗慶，面色狠厲非常，目光如狼看向宗慶。

「文遠！」紅衣女子輕輕開口。

常凱再次抄起長刀，牙關一咬，指著大同的方向，大喊：「弟兄們，隨我走！回大同！」

英雄到了末路，常凱似乎隱隱也有這種感覺。仗打成這樣，常凱忽然悲從中來，不是心腹不效死，不是常凱無智慧，天命如此！

「好，你自己小心。」徐老八答道。

歐陽文峰以往看到的徐傑，大多都是笑眯眯的模樣，春風和煦，春暖照人。歐陽文峰第一次看到這般的徐傑，似乎也嚇到了一般，支吾說道：「我臨來之時在牢里見過父親。」

歐陽文峰聽得連連點頭：「嗯，回京，回京救父親。」

這個聲音，常凱聽得出來，聽到聲音的常凱，抬頭在四周山嶺間尋了尋，已然尋到了那正在往山坳而下的徐傑。

隨即呼喊大作，到處吵雜不已。

惡向膽邊生的過程。

徐傑又沉默了，眉宇之間，皺松幾次，臉上頜骨處的肌肉，抖動幾番。

「嗯？」年輕人反應過來，轉頭：「霽月，怎麼了？」

「我父親，我父親……被拿下大獄了，關在緝事廠里。」歐陽文峰似乎忽然就長大了一般，說話的口氣也不同以往，舉手投足也帶有一種成熟的氣質。

早已筋疲力盡的常凱，在一處山坳里短暫停留休息著，轉身看著身邊這些人，幾百親衛營，兩個先天高手，一個個面如枯槁和圖書，又累又餓，日夜不眠，早已疲憊不堪。

「父親說……叫我隨著你走，帶著一家老小與所有人，遠走他鄉。」歐陽文峰答道。

只是徐傑如何也沒有想到在長青城外，竟然會遇見歐陽文峰。

一旁還有一襲紅衣，紅衣迎風招展飄蕩，這件紅衣，其實本是白衣。紅衣上搭著的長發，被|干透的鮮血結成了團，風不小，卻不見青絲飄舞。

卻也有人用蹩腳的漢語開口說道：「趙王爺，我先走了，出關去搬救兵。」

宗慶愣了愣，收回了笑意，答道：「北邊的山坳里，被困住了，只是他身邊之人戰力非凡，一時之間還殺之不得。」

「走，隨王爺回大同！」

徐傑不明所以，已然一躍而起，空中也有人來擋，也是先天。卻是這個先天，已然被一柄長劍攔了過去。

說完此語，常凱轉頭看向空中已經就到的徐傑，手一抬，軟倒落地，脖頸之間的鮮血，噴得徐傑滿臉都是。

「還是江湖好。」女子說了一語。

徐傑的刀已然捏緊，腳步也在往前。山林之間，漫山遍野的視線都聚在徐傑身上，所有人都停住了腳步與手中的動作，似乎人人都覺得這常凱，合該徐傑來殺，不該他人動手。

官道之上的軍漢，源源不斷往北趕去，半道上也碰上了張立，兩人不過匆匆一面，徐傑往南，張立往北，就這麼錯了過去。

回頭的徐傑，自然是看到了歐陽文峰，打馬停步。

徐傑也下馬來，看得歐陽文峰跑得踉踉蹌蹌，一躍就去，把歐陽文峰扶住，口中急問：「你怎麼到這裏來了？兵荒馬亂的，也沒個護衛，教人殺了去該如何是好？」

宗慶終於趕來，口中大呼：「餘下之人不必再殺了，押解到關口去，都押解到關口去。同袍軍將，保家衛國死得其所。」

「哦，及冠了，二十了，該戴冠了。」徐傑話語之間有些木訥。

宗慶面容帶笑，本以為徐傑在這勝利之時，也該是一臉笑意回應，卻見徐傑沉著臉，只問道：「常凱在何處？」

便聽有人開口：「王爺，小的這條命都是王爺給的，還給王爺又何妨！」

歐陽文峰心虛試探再問：「咱和_圖_書們遠走嗎？」

只是那山嶺之間出現的閃爍身影，早已漫山遍野而來。

「嗯，打完仗就回去。」徐傑答了一句，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刀，刃口已然沒有一處是完好的了，刀柄的護手與夾木，也早已崩裂，甚至不能再稱之為刀了。徐傑忽然有一種把刀扔下城頭的衝動，卻又忍住了，刀鞘是進不去了，唯有就這麼拿在手中。

只奈何，奈何今日還是落得這般地步。

屍山血海，再也不僅僅是一個詞，而是面前所有的一切，看到的，聞到的，聽到的，感受到的。

「遠走？」徐傑自問一語，立馬又答：「不走，待我殺了一人之後，回京！」

「回大同！」

忽然不知哪個山頭有人大喊：「在這裏，常凱在這裏！」

「走了，老子說尋不到你，他還能奈我何？自然是走了。」宗慶答道。

已然有士卒試著上前去綁縛，卻不見有人反抗，隨後所有人都圍上去綁縛俘虜。

宗慶知道此時的徐傑有些奇怪，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勁，卻又不知到底是哪裡奇怪不對勁，聽得徐傑安排，點頭開口答道：「這是自然，你放心就是，我守了一輩子的長城，知道如何應對。」

大戰如斯，實在可悲。死去的人可悲，活著的人亦然。

那室韋人頭也不回，轉身就去。去尋那逃出生天的路。

徐傑聞言起身就往北邊走。

層層疊疊的軍漢，慢慢緊密在一處，路邊捆綁在樹上的俘虜，也是漫山遍野。

徐老八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般的徐傑，能清楚感受到徐傑心中有一股莫大的怒火，卻又能清楚感受到徐傑此時正在壓抑著這股滔天的怒意。

常凱轉頭看著說話之人，目光複雜，倒不是對這個室韋先天的話語有什麼看法，只是他自己內心複雜而已。常凱何嘗又真正想過要與室韋人裡應外合？這一切不過都是政治操作而已，不到萬不得已，常凱豈能去做那般的事情？

慘烈在笑的常凱，忽然面色一正，口中喊道：「徐傑，本王豈能死在你手裡？」

徐傑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

常凱聞言，忽然大笑出來，笑得極為慘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