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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頤已經喝完了苦藥，一邊咳嗽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韓忠彥也同樣坐在了椅子上，侯子侯仲良和武好文，則侍立在程頤和韓忠彥背後。

而武好古想在界河商市建立一所大書院的想法，卻讓紀憶看到了建立明儒學派的可能性。

這男子就是侯仲良，後世稱為「侯子」的大儒。他是河東太原人，祖上是北漢名將，號稱勇不可當。不過在侯仲良祖父一輩就棄武從儒，走上了科舉等第的路線。而這位「侯子」之所以被稱為「子」，他走的自然也不是科舉入仕的道路了——考科舉是做官的路線，但是儒家作為一個學派，當然不能只有做官一條路線了，必須有人做學問。

這還可教？武好文有點失望。

想法很好，不過手段卻是很欠缺的。摩尼教遲遲不能合法化，這就讓摩尼教的世界觀無法和儒學融合，也就沒有辦法建立起一個「明儒融合」的學派。

三觀之中的前兩觀，人生觀和價值觀，用儒家的話來說，就是「倫理綱常，四維八德」，就是怎麼構建一個儒家理想中的社會秩序——北宋儒生的人生觀、價值觀大體上還是挺正確的，只是在這麼實現儒家理想社會的問題上，除了寫文章之外沒有什麼別的手段了……用儒家的話說，這就是典型的知易行難啊！

韓忠彥和武好文來訪的時候，程頤還在病中。他披著一件厚厚的木棉布做成的棉袍，站在門階上相迎和圖書，發出一連串極為劇烈的咳嗽。

因為他也想補齊儒家的「道」，不過不是用佛道去補，而是用摩尼聖道去補——光明正道對抗黑暗邪魔，光明君子對抗陰暗小人，天降聖人傳播儒家大義建立王道樂土。

因此後世人認為的儒學和科學一定犯沖，純屬是無稽之談。至少在北宋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北宋不過就是有些士大夫認為技術創新是「奇技淫巧」，是「藝成而下」的「小道」罷了。

侯子侯仲良還有他的老師程頤、程顥就屬於做學問的儒生，做大了就是大儒，做不大就是措大了。

程頤笑了起來，點點頭道：「孺子可教也。」

原來這間陋室之內還生著爐子，火苗子亂竄。

韓忠彥在旁插了句話：「須得如實回答。」

韓大相公其實是真心在為女婿盤算的……秘書省是個很有前途的清水衙門，宋朝官場上有「十年校書」的說法，意思在秘書省踏踏實實幹上十年，從正字做到校書郎，對於少年得志的官員來說，這是很漂亮的履歷。

和來訪的韓忠彥見過禮后，他轉身復又回到房間裏面，韓忠彥和武好文也跟了進去，兩人都感到一股迎面撲來的暖風還有濃烈的中藥味道。

啊？武好文有些發愣，如何做官得向自家大哥武好古學啊！人家多會做官？才入仕兩年，就已經爬到橫班了。

「是啊。」韓忠彥摸著鬍子笑道，「老夫這m.hetubook.com.com女婿天資聰穎，才18歲就中了進士，如今在秘書省做正字，將來多半要走儒臣的路子，所以得趁年輕多學一點。」

「小婿明白了。」

而在「十年校書」期間真正學通儒學，對於今後的仕途，同樣是助益頗多的。

武好文現在不明白，所以他才要學啊！

「好酒，好酒……對了，崇道兄，你再和我說說界河大書院的事兒，你是為這個才想拜入東坡門下的？」

這是儒家的缺陷，同時也是儒家的優勢。

也就是說，要從佛道的神學體系中上找一個簡單的答案，但是也不排斥其他的方法——這樣的路線從21世紀的觀點來看，肯定是落後的。

是啊！已經是進士第六了！武好文心說，還學什麼儒啊？而且儒學那點東西，自己都已經修通了，修不通怎麼考得上進士第六？

但是在12世紀初，其實大家都這樣。科學理性只是神學的一個分支，是用來證明而不是質疑神的工具。

「好啊，老夫先問個問題。」程頤當然不能不給當朝宰相的面子了，笑著問武好文，「望道（武好文的字），你苦修儒學的目的為何？」

而中國的儒學在後來之所以走上了保守主義的路線，其實也是天方教理性派一樣，擋不住蒙古人的屠刀而已……而在野蠻人的屠刀之下，神學的生命力，肯定是超過科學的！

相比之下，中國的儒家還是最開明的。和_圖_書巴格達的天方教理性派學者要是敢質疑真主，多半就是大石頭砸死了。基督教那邊更不用說了，火刑柱伺候啊！大宋這邊，佛祖老君隨便質疑，亞龍灣都不用去的。紀憶那廝信奉明尊的，要是在羅馬直接可以開燒烤了，在大宋這邊誰在乎？

十年校書之後，選人四階肯定過了，年紀約莫三十上下，官場閱歷也有一些了，就可以去地方上做大縣知縣，知縣任上只要沒有什麼劣跡，以後的升遷就會很順利了。若是在儒學上有點名氣，出幾本著作，再找人「炒一炒」，四十歲之前就以朝臣的地位入京再任儒臣了。到時候就不是去秘書省，而是去翰林學士院了（翰林學士院不是翰林院），位列宰執也就是幾年的事兒。

「師聖。」程頤笑著對自己的學生說，「從現在起，你就教望道如何做官吧。」

「相公，令婿可是進士第六啊，真的還要跟隨師聖修儒嗎？」

在北宋，儒學的研究氣氛其實是很盛的，大師輩出，學派林立。比較著名的就有以二程為首的洛學，由申顏、侯可、張載所創立的關學，由王安石領銜的新學（王學），由蘇家父子兄弟領銜的蘇氏蜀學，由大儒周敦頤所創立的濂學等等。

也就是說，儒家的「道」不是一個答案，而是一個問題。這一點就是儒家和宗教最大的區別所在。

這是大實話，不過武好文也不怕入不了程門，入不了更好……

而這些https://www.hetubook.com.com儒學大師們都在研究什麼呢？當然不是研究寫作文了，儒學不是文學，更不是考試學，作文當然要寫，但這個不是主要的研究方向。

儒家沒有一個萬能的上帝或是真主或是佛祖，可以創造出一切，可以給出一個無法證偽終極的答案——比如人死後靈魂上天堂就是個無法證偽的答案。

而優勢則是有利於儒家的學者去探索「道」，去吸收他家的精華……呃，儒家故步自封是後來的事情。至少在宋朝，各個儒家學派還是很積極的在求道、尋道，甚至不惜從別的學派和教派那裡吸收養料。大體上的路線就是儒學為宗，融通三教，兼采諸子。

而三觀中的世界觀，用儒家的話說，就是「道」，就是《論語·里仁》中，朝聞道，夕可死矣的「道」！

「來來來，您品品，這是我們界河商市的特產酒中仙。憶之兄，咱們一醉方休！」

……

「是啊，憶之兄，小弟正是為這事兒來找你的，這所大書院應該走包羅萬象的路子，最好能吸收全天下的學問。不僅要有孔孟之道和諸子百家，還得有西方的學問……你家是海商，又是信奉摩尼教的，西方那邊，該是有不少路子的吧？」

儒學的研究方向用後世人比較能聽懂的話來解釋，大致上就是人生觀、價值觀和世界觀！呃，三觀一定要正確啊！

鐵爐上還掛著個藥罐子，藥水已經燒開沸騰，水汽和難聞的藥味噗噗湧出。

聽了m•hｅｔｕｂooｋ•ｃom.cｏm韓忠彥提出的要求，程頤咳嗽了幾聲，就反問了一句。

武好文想了想，答道：「為了做官。」

武好文驚訝的表情，被他老丈人韓忠彥盡收眼底，韓忠彥笑道：「望道，你雖然是進士，但是卻只是把儒學當成了做官的敲門磚，並不真的懂儒家的道理。如果不學通了道理，你的官是做不大的……可明白？」

缺陷在於世界觀的缺失，沒有一個萬能的神，沒有一個無法證偽的終極答案，因此就不容易團結和利用愚民。

喝的是「酒中仙」，說的是儒家的大事兒。

……

紀憶雖然是小人，但卻是個精通儒業的小人，真才實學比武好文可強多了……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的，他其實也是個大儒！

武好文行過禮，然後仔細端詳了眼前的老人一會兒，老人可能有七十歲了，留著稀疏的白鬍子，看上去有些虛胖，面色蒼白如紙，透出一抹病態的紅潤。

但是「小道」也是「道」啊，不少宋朝的大儒自己都挺喜歡搞「奇技淫巧」的，也沒聽說哪個儒因為這事兒給打發去了亞龍灣——哦，蘇東坡就是個「奇技淫巧」的儒，不過他去儋州和「奇技淫巧」無關。

武好古已經到了清池縣城，在一個簡陋破舊的衙門的後院里，和他的「老朋友」紀憶一塊兒正在喝酒說話呢。

一個長得非常高大雄壯，留著一部絡腮鬍子，彷彿是個武夫的中年男人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葯湯，來到了程頤跟前，「老師，該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