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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如此。此外，依現在我們所讀到的，片面的儒學，也主張禮儀，而非攘夷。」

龐取義整個人都糊塗了。

他就這麼旁若無人出了營帳。

趙文華下令追殺鬼倭，卻從未說過可以放下浙江直奔南京追殺，伏于南京守株待兔，對其它地方不管不問，這不正是先前張經、周疏、曹邦輔戰術的翻版么？

「我是徐海，我很絕望，我知道下次再聚集這種規模的倭寇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時候大明依然會有殺不盡的官兵，下一代的能將也將嶄露頭角。靠這些倭寇正面交戰，也許永遠也到不了蘇州，只因這些倭寇與自己有本質上的不同。」

「戚將軍，楊參議……」龐取義見二人許久不言，心下也是打鼓，「你們倒是說說啊……」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乃中華上國，一切的中心，無須開疆擴土，剩下能做的，只有內部爭鬥。而夷人之間，水深火熱，始終是國與國之間的爭鬥。」

「所以才叫賭。」徐文長眯眼繼續看著作戰圖，「其實……即便是賭，也是有跡可循的。」

月上枝頭，楊長帆終於出了營帳。徐文長還沒有走，雙手背在身後望著一輪殘月。

悲哀的人，因停滯的思想，因天子的固步，這一個個強人，只能在這黑暗的迷宮中苦苦掙扎，不斷的死去，不斷的新生，直至黑暗迷宮毀滅。

「我徐海眼見奪故土希望渺茫，最終只好亡命一搏。」

龐取義這才鬆了口氣，原來自己與二位猛人的看法是一致的，看來自己也不軟。

相反，趙文華的窮追猛打戰術在眼下的局面完全無法發揮和-圖-書作用，個體戰鬥力與機動性的差距造就了「人多了追不上，人少了打不過」的窘境。

「可還是有問題。」徐文長不假思索問道，「書中確實有述，南洋有百國，大者大約紹興轄區大小，小者不過舟山一嶼，這樣的夷人，強破天又能如何？」

「我畢竟不是徐海，不知道他到底什麼想法，只能認為他出於某種執念，必須去南京。」

即便是天才，也只能看到眼前的世界，他不知道我們正在迷宮中對撞內鬥的時候，迷宮外已是怎樣的盛景。

徐文長點了點自己的腦門道：「我自己想不通，於是我假想自己是徐海，假想自己是倭寇，沒想到，一瞬就想通了。」

「除了兩個人，其餘人繼續追。」

「徐海與汪直不同，始終覬覦故土，而且希望利用倭寇的力量爭奪故土。經營發展多年，終於在今年成功調來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倭寇部隊，盤于柘林，曠日持久，與我軍交戰半年有餘，雖損數千，但殲滅我軍已有數萬，可即便如此，依然難入滸墅關！倭寇久戰思鄉，錢財也早已堆滿了貨船，滸墅關一役后再無戰意，遂退回東海。」

楊長帆與戚繼光之間，也各自閃出了一絲特有的欽佩。

他只是說出了賭法，最終決定賭不賭的並不是他。

保家衛國固然重要，但還沒有生死重要，若是壯烈犧牲還有的說，問題是眼下的局面更有可能死得不明不白，張經的蒙冤至少點醒了一些人。

「這題是永遠解不完的，但總比放棄不解要好。」

「……」

可眼前的事是一件非同尋常的事和*圖*書，面對的也不是尋常的人，無論是楊長帆還是戚繼光，他們都對自己充滿自信，卻又對這場賭沒那麼大信心。

「秦淮河，他夫人成名的地方。」

「倭寇的家在九州，而自己的家在大明。倭寇不會為取蘇州、杭州拼盡全力，吃飽了就會走的，而大明軍隊再不堪，數量還是有的，即便不停的死，不停的堆，也足夠磨掉倭寇的耐力。」

「夷人有皇帝，夷人的皇帝也沒有太大的不同。」

「謝謝。」徐文長露出了由衷的微笑，「一個厲害的秀才。」

「既然不知道他們要去哪裡，就必須確定他們想要做什麼。」徐文長俯身點了點地圖，「這一點同樣困擾了我很久，不過我在應考的時候已經想通了。」

二人都不急著說話。

「應考的時候？」楊長帆驚道，「怎麼有這工夫？」

徐文長思緒轉換極快，立刻又將自己化身為夷人。

「怎麼講？」

徐文長啞然，他完全不知道楊長帆在說什麼。

「我要告訴你，你的想法，我和戚將軍都是認同的，你比我們都要厲害。」

「何跡之有？」

逼自己出兵，就是在試自己，自己大老遠奔南京「擁兵自重」，根本就是找死。

若是尋常的人，尋常的關係，尋常的事，場面上級別最高的戚繼光必然會說「楊參議意下如何？」，然後楊長帆再謙虛一下子「還是要戚參將決定。」

四十名倭寇，進軍南京？

一心為官，並且跟對人的，至少能落個好仕途。

「放棄不解，更安全。」

「快快說來。」戚繼光迫不及待催促道。

「難道不是么？」

「為什https://m.hetubook.com.com麼偏偏是南京。」

他儘力朝著楊長帆所說的那個方向去想，努力地想。

但徐文長不是尋常的天才，他可以認為自己是一位海盜頭子，同樣可以認為自己是別的什麼人。

放在現在的楊長帆身上，這個決策無疑更為敏感。

「破題過後，時間還很多，又不讓退場，只好想多餘的事。」

「那夷人憑什麼？」

楊長帆唏噓長嘆：「雖然我認為徐先生是對的……」

想了很久，他才問道：「夷人，難道沒有皇帝么？夷人的皇帝難道與我們的皇帝不同么？」

徐文長轉頭拍了拍楊長帆：「那走吧，明早還要繼續追。」

最可悲的人，他的命運最終是皇上決定的，而他從被彈劾到丟掉性命，也許根本就見不到這個人一面，連開口說一個字的機會都沒有。

楊長帆與戚繼光默然不語，龐取義看過二人後，略顯遲疑地說道：「這法子……行不通吧？」

可見，英雄所見略同，有才之將，對付倭寇的戰術如出一轍。只是這戰術，偏偏不是趙文華喜歡的戰術，這個戰術雖然實用，但表面很不好看，會犧牲掉太多的東西，影響到一些人的利益與面子。

「那是因為文長看不清倭人的真面目，也沒看清我中華上國的處境。」楊長帆開始敞開了說，「你能想象有一天倭人艦隊會全殲我們的艦隊么？你能想象有一天倭人會佔據我們大半江山，屠盡南京城么？你能想象有一天八路夷人洗劫順天府么？你能想象我中華上國，有一天成為夷人眼中的夷人么？」

「那西洋和東洋呢？弗朗機可不是南洋的。ｈtｔｐs://ｍ•ｈeｔｕbｏｏk.coｍ•cｏｍ」

現今的軍帳中，同樣面臨著這個問題。

「你以為我們繼續追。」

「題，可以一步一步解。」

「聲東擊西，左衝右突，肆虐東南腹地，讓明軍疲於奔命，我自己也會不停地奔命，我要將東南的兵力分佈攪混，首尾不能呼應。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沒有時間去掠財劫色，我專攻衙門衛所，專殺大明的軍官縣官，讓大明的官員兵力疲於調動。」

徐文長泯然一笑：「這句話其實妙在挑不出錯。說不上對，也解不了題，其實毫無意義。」

「哪一句？」

「用最少，最精銳的一批人，打一場難以想象的戰役。」

「這……太荒唐了吧……就因為這個？」龐取義撓著頭無法理解徐文長的思維，「這有什麼意義么？」

戚繼光沉聲扼腕：「但我們不可能這樣做。」

「就算，就算他進了南京又如何？」龐取義瞪大雙眼，完全無法理解，「指著這幾十人守城么？」

二人對視一番，同時搖頭。

「哪兩個人。」

張經一貫作風正派，打了有史以來對抗倭寇的最大勝仗，卻是那樣的結局。

「現在所有的問題，都不是夷人與我們的問題，而是我們與我們的問題。能解決我們與我們的問題，其它問題就都不是問題了。」

徐文長毫無期待地問道：「商議完了？」

「西洋的史料，我是找不到的，你找得到？」

楊長帆一把提起徐文長大笑道：「隨我上馬！」

一心做事，並且做成事的，並不一定有好結果。

「只憑一點。」楊長帆伸出一根手指，「夷人，知道自己是夷人，知道自己周圍有很多與自己相似的夷和圖書人。」

賬內三人瞠目結舌。

「所以叫賭。」徐文長長舒了一口氣，也不行禮，就此向帳外走去，「我說完了，餘下的將軍們商議吧。」

的確太過異想天開，因此即便是徐文長，也承認這是在賭。

「什麼？」

張經很強，也許給他五年，在光明的戰場上他同樣可以蕩平倭寇；但戚繼光更強，他強在可以在黑暗的戰場上生存下去，去實現自己的光明。

「無非四個字——狗急跳牆！」

是為官還是做事，是唯趙文華馬首是瞻，還是以除鬼倭為己任。

「只要時間夠長，總會有機會。」徐文長說著，瞳色漸亮，一指點向這幅地圖上的最北邊緣，「我的最終目的地是這裏！」

「我畢竟不是徐海。」徐文長神色一轉，嘆了口氣，「所以叫賭。」

「……」

楊長帆默默走到他身側。

「還在固執於此么？」楊長帆不禁輕嘆，「文長此前的話，我越品越對。」

趙文華攪屎半年，彈劾功臣，榮升尚書。

這後面還藏著更關鍵的東西——為官之道。

「可不知要解多久，更不知能不能解或者解完。」

龐取義瞪眼驚道：「可連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啊！」

「！」戚繼光雙目不覺瞪大，「南……南京？」

「賭他們去哪裡。」徐文長低頭望向作戰圖，「守株待兔，如同楊參議此前舟山一役，一旦確定賭哪裡，全軍疾行，趕在鬼倭到來之前設伏。」

「好了，不說了。」楊長帆擺了擺手，他只希望讓徐文長想到一些他始終不可能去想的事情，餘下的他自會理解，「另外，有一件事你幾乎料到了，但還差一點。」

「商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