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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輕聲安撫下，吃完飯的老婦人絮叨了幾句，就垂著滿是花白頭髮的頭，靠在算不上柔軟的座椅上睡去。

他們心情沉重，更多的卻是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安撫那個伏地慟哭的女人，他們只能用目光表示自己的致敬。

常大娘的事早已傳遍全軍，作為母親的兒子，每個人都無比衷心的希望這位母親能找到她的兒子，哪怕是見不到，只要能聽到他們活著的消息就好。常大娘花白的頭髮和滿是皺紋的臉，讓他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沒有人，希望自己的母親擔心兒子而哭泣。

但無疑，這個時候的她，是最脆弱的，無論從精神上還是身體上。

當劉浪念至此之時，雙目無神推開車門走下汽車的老婦人腿一軟，徹底癱軟在地。

或許是突然而來的安靜，又或許是心有所系，當劉浪站在車門前立正站直不過十秒鐘的時間，老婦人突然醒來。有些茫然的轉著頭四下觀看，還下意識的拉了拉讓身上無比溫暖的軍用毛毯，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所處的環境，然後，她看到了站立於自己面前不過一米外的劉浪。

「烈士家屬……」顧筱白臉色猛然一白。

但當劉浪轉過頭的那一刻，出於女性特有的敏感，顧筱白的心猛地一沉。

劉浪的聲音沒有停止。

只是，臉上還帶著一絲悲苦。顯然，就算是在夢中，她也在為她的兒子們擔憂著。

「余知道，把這個消息告訴你，您將會無比悲傷，余言辭薄弱無力，也不能安撫您的悲傷，但，余只能懷著和-圖-書無比沉痛的心情將他們的事迹全部告訴于您，他們犧牲于拯救國家民族的戰場，他們的死，重於泰山。

「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和常大娘說吧！」劉浪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做出決定。「你可以把你的所見所聞記錄下來，但我以我個人名義請求你，不要把今天的任何文字發表在報紙上，不管是第21集團軍的還是常大娘的家事。21集團軍並不是你今日所看之模樣，士氣如此低落，實乃非戰之罪。」

「作為烈士家屬，常大娘自然會有人去照顧。但，她不會需要將自己的傷口血淋淋的敞開在所有人面前。」劉浪的腳步微微一停，深深地看了顧筱白一眼，便繼續向前走去。

這個消息，對於心懷一絲僥倖的她來說，實在是太過悲慟了，哪怕她已經做好了一個或兩個兒子戰死的心理準備。

「為什麼？」顧筱白微微一呆，緊跟在劉浪身後。「常大娘一家都參軍保家衛國的事如果被報紙報道，一定會引起上層關注，那對她來說可是大好事，當地政府一定會對她妥善照顧。」

那幫先前還猶如喪家之犬滿臉灰敗沒了精氣神的潰兵們，並沒有發現，在那個伏地慟哭的女人面前，他們的身軀站得筆直，站得和曾經的戰場上即將要對日寇發動衝鋒時一樣筆直。

「長官，你說嘛！就算有娃兒斷胳膊斷腿，有我和娃兒他爸在，回家也能給他們口飽飯吃的。」老婦人有些艱難的繼續開口問道。

女人有直覺，男人同樣也有。

敬請節哀wｗｗ.ｈｅｔubｏｏk.cｏm•cｏｍ，以免傷身。專此恭請禮安！」

11月的風，已經有些涼了，但東南地區的風，格外的冷。

可是，劉浪有些繃緊的臉，讓這些在戰場上無比堅強的戰士們的心在下沉。

少尉楊大虎，參軍六年，擔任133師794團3營2連1排排長一職，於10月18日陳家行戰鬥中犧牲。

相對於劉浪和一幫軍人來說，雖然也穿著軍服，但小記者顧筱白作為軍隊中極稀有的年輕女兵，她的陪伴，顯然更能讓川人老婦安心。

「我的娃兒啊！」老婦人一聲哀嚎，撲倒在地。

劉浪走到車門邊上的時候，老婦人身上蓋著綠色的軍用毛毯，頭靠在椅背上，一頭花白的頭髮在11月的寒風中微微顫動著，卻睡得無比香甜。

聲音，猶如泣血杜鵑，令人不忍卒聞，就算是鐵石心腸之人，此時也禁不住熱淚盈眶。

余謹代表第20軍全軍一萬一千將士，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禮，您，是英雄的母親，您，是英雄的妻子。

新聞，需要真實，但政治，只需要有用的。

作為一個在戰爭中失去雙親的女子，顧筱白太懂得失去親人的痛苦了，她自然也能理解常姓老婦的焦慮。一個兒子在軍隊還在前線，已經足夠讓人牽腸掛肚，但那位大娘卻竟然有四個兒子包括她的丈夫都在前線和日本人戰鬥，換做是顧筱白自己，都不知道怎麼熬過無比揪心的日子。

是的，從顧筱白記者的角度出發，21集團軍的事的確是超出了她的認知，讓還未臨近戰和圖書場的她已經感到了戰爭的殘酷，一群在戰場上不吝生死的勇士，卻因為一場撤退而成了只想快快逃命的懦夫。但她知道劉浪不讓她報道的原因，一來是不想損毀這支曾經無比英勇部隊的名聲，二來也是為了宣傳的需要，此時的中國，需要團結一心和日寇作戰，任何負面新聞都不允許出現。

整個車隊周圍，因為劉浪的抵達突然變得安靜下來。

但那個「盡皆壯烈犧牲」六個字，卻是粉碎了她所有希望。

周圍一片安靜，安靜的空氣都彷彿凝固。

猛地捏了捏手中的電文，劉浪想告訴眼前這位眼中已湧上驚惶的戰地記者實情，但卻又有些躊躇。他擔心，這個悲慟而殘酷的消息，先擊垮了眼前這位不過雙十年華的女子。

那個可憐的母親，是要失去自己的兒子了嗎？那對於她來說，是多悲痛的事啊！

但常大娘一家都參軍這件事，無論是從政治需要來說，還是對於常大娘本人，都是大好事，劉浪卻不讓她宣傳報道，這就讓顧筱白有些想不通了。

……

「劉團長，您找我！是不是常大娘想打聽的事兒有消息了？」顧筱白的聲音隨之傳來。

但他們卻是悄然的站成兩排人牆，將可能來自兩側的襲擊給擋住，那是他們對長官在戰場上最有力的保護。

劉浪已經努力將腳步放輕，他不想將老婦人從睡夢中驚醒，下意識中，他也同樣希望這個消息能晚一點兒再讓這位母親知道。哪怕，大軍即將啟程。

周圍的士兵們見劉浪抵達，紛紛投來注目禮，沒有人出和_圖_書聲，也沒有人敬禮。獨立團歷來的規矩，一旦進入戰爭狀態，從士兵到軍官，不能沖長官行軍禮，這是鐵律。

「嬢嬢，這是第20軍陸軍中將軍長楊軍長托我向您轉達的一封信。」劉浪有些艱難的從掌心中拿出已經被汗水浸透的電文。

上士楊二牛，參軍五年，擔任133師794團1營1連2排班長一職，於10月16日陳家行戰鬥中犧牲。

所以，顧筱白對常姓老婦的事極為上心，接到劉浪通知她到臨時團部的通知，立刻就興沖沖地跑過來了。她希望，儘早帶給那位大娘一個好消息，讓她能放下心中憂慮的好消息。

顯然，這一路三千里，對於兒子們的擔憂和勞累，實是已經耗盡了這名老婦人的所有精神，稍稍一鬆懈，就讓她徹底放下所有防備。

上等兵楊成材，參軍兩年，任133師794團2營炊事班士兵，於10月19日陳家行戰鬥中犧牲，該士兵身負炸藥包，炸毀日寇坦克一輛。

「長官，是不是有我幾個娃兒和娃兒他爸的消息了？」老婦人眼睛猛然一亮，毫不猶豫地詢問。

作為兒子，沒有人想在母親面前表現出懦弱。他們，在這位母親面前，想起了自己曾經的責任，不遠千里趕赴戰場赴死，不正是為了守衛母親嗎？

就連他自己，在收到這封電文時，也不忍卒讀，足足花了超過三分鐘才看完電文內容。

獨立團所有女兵，在這次出征中皆被要求後撤，全軍都是大老爺們，唯一一名女子就是「老百姓日報」派來的戰地記者顧筱白，所以就和*圖*書被派去專門安撫那名已經身心俱疲的老大娘了。

劉浪拿著第20軍兩分鐘前才傳來的電文，雙目微潤望著遠方，直到急匆匆地腳步聲在身後響起。

顧筱白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淚大顆大顆的奪眶而出。至此，她終於明白劉浪方才所說的血淋淋傷口是什麼意思，三個兒子和丈夫全部犧牲的巨大創傷，別說讓所有人知道去慰問不斷提及，就是自己想一想，都會痛楚的難以呼吸。

劉浪沉默。

士兵們也同樣驚呆了，他們低垂著自己的眼瞼，沒人敢去看老婦人那雙近乎徹底絕望的眼。

面對這位母親，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哪怕他在走過來的路上，已經想好了十幾種回答她的方案。

聰慧的女子很快聽懂了劉浪的意思，常大娘的家人已經有人戰死了，這絕對算不上是個好消息。

上等兵楊三喜，參軍三年，任133師794團2營3連1排3班士兵，於10月15日頓悟寺戰鬥中犧牲。

冷得讓裹著軍用毛毯坐在車裡的老婦人，臉色比先前被潰兵碰到在泥地中，還要白幾分。

沉默。

周圍的士兵們，包括第21集團軍聽說此事的士兵，慢慢的朝這邊圍攏過來。

任何一個為拯救國家的戰爭付出三個兒子和丈夫性命的女人，都值得所有軍人的敬禮。

「常大姐，敬啟，余于午時驚聞大姐獨行千里于軍中尋子，特命人根據所提供番號及姓名尋找，並一一尋獲。身為一軍之長，余本應該帶他們歸來見您，但余無法做到了。您的三個兒子和丈夫，于淞滬一役，盡皆壯烈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