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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大師微微一笑，仍不言語。張十三卻不耐煩地道：「哪來這些假模三道的禮法，他願意指點你，肯定是因為看你順眼才指點，有甚麼可感激的？不過你這小子學得倒也夠雜的，怎麼連華嚴宗的六相也學了？老實說，你到底是不是梅花門的？」

說罷，從碗中撈出一隻蝦來。那蝦被酒醉得暈乎乎的，雖然活著，只是亂晃，已然無力跳動。這老道長長的指甲將蝦頭一劃，然後在蝦尾處輕輕一擠，整隻蝦肉就被一下子擠到口中，然後細細品了一會，又喝了一口酒，笑道：「所謂『生吃螃蟹活吃蝦』，要的就是這個鮮勁！」

「哼，你一個雙修，老看人家姑娘，你說能有甚麼事？」張十三翻著眼道：「當時老道也留了點心，還想跟著看看。結果沒想到轉身就遇上了這老光頭，非要纏著我比試比試。這一比試，弄得天昏地暗忘了時間，結果來時已經晚了，那丫頭分明是被人下手采了真陰。只是可怪的是，一般邪修做這事，大多會用些手段，而且也不會取人性命，當事人都是不知不覺，只以為夫妻之間之事，事後也不會發現。不知這丫頭怎麼居然覺察出來了，反倒害了她一條性命。」

老道「哼」了一聲道：「秀才是孔子的罪人，和尚是釋迦的罪人。世上拿著孔聖人胡說、最不尊重孔聖人的，就是你們這些讀書人。最可和_圖_書厭的是還一個個都捧了孔聖人出來，扯虎皮作大旗。孔聖人要是地下有知，只怕當時也要氣死了。」

梅清一一向二人施禮。那張十三帶搭不理地點了下頭，苦大師則對著梅清微微一笑。

史夢竹聽了，也不由觸動心事，端起酒杯飲了，悠然一聲長嘆：「牛鼻子，你們這些修行中事，我是不懂的。甜妞這件事，其中透著古怪，你或許能為我解得一二罷？」

雖然只是一笑，梅清卻心中恍然一動，如有甚麼在心中炸開一般。只覺得從其溫和的眼睛，傳遞出的種種慈悲、感慨、苦痛、憂傷，諸般情感，一一歷過心頭，或歡喜雀躍，或痛不欲生，種種苦、種種悲、種種喜，如同走馬燈般清清楚楚地在神念間轉換，一時心神如醉。

「咄！」一聲喝呼，如晨鐘暮鼓響在梅清心中，這才將他一縷神念，從識海中喚回。梅清回過神來，抬頭再看，只見面前三人，依然圍坐一團，只是面前不知甚麼時候擺了兩個海碗，一碗中堆著螃蟹，一碗中卻是酒香撲鼻，數只大蝦在其中浮沉不定。

「得得，你有理。知道你這吃貨喜歡這口，剛才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了。」史夢竹笑道：「那醉蝦還容易些，鹵蟹總得要隔宿才好。你這吃貨早不打個招呼，我也只能現淘換去。」

「最耍賴就是你了！」老道跳起hetubook.com.com來指著老和尚道：「你們華岩宗這甚麼六相法，和說話有甚麼區別？你還裝著修甚麼閉口禪，其實比我老道說得還多！」

一邊說著，史夢竹又回過去。對在一邊愁眉苦臉的梅清道：「卻是光顧鬥嘴，忘了介紹給梅小友。梅小友，這位老道呢，乃是在下一位至交好友。姓張，道號十三。你別看他窮凶極惡的樣子，倒不是個壞人；這位和尚。乃是苦大師，修的是閉口禪，因此從不說話的。」

「誰說不喝酒了！今天要不把你莊子里的酒喝個底兒掉，我就改行當和尚去！」老道雙眼一翻，氣哼哼地道。

「我說老道，你這不是瞪著眼瞎說么？在下哪有你說得這般。」梅清不滿地言道：「當時我們一眾數人都在場，可都見你搗亂來著。」

張十三「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子知道甚麼？老道這張鐵口是說咱牙口好，甚麼東西都咬得動、吃得下，和算命有甚麼關係了？難道你不說你的門派，老道我就非知道不可了？我偏不想知道了。吃蝦，吃蝦！」

「看我說得好就吱一聲唄，裝模作樣的，長了張嘴罷，一不說話、二不吃飯，你說算是甚麼事？當年你們佛祖不也牛肉照吃么，也沒見就成不了佛。天下最假的，就是你們這些和尚！」張十三說得興起，嘮嘮叨叨地道。

說到這裏，張十三又冷聲道：「和圖書還沒問你，既然沒你事，你大白天弄個紙鶴顯擺甚麼，想做甚麼去？」

「這就怪了？他吃素也好，辟穀也好，我都不去管他；我吃點蝦蟹，憑甚麼他就來管我？」老道振振有詞。

史夢竹道：「你們修行中人偏這多規矩，其實不管哪宗哪派，不都是道門中人？就像我們讀書的，管你是哪一家出來的，最後都是孔聖人的門徒。」

苦大師聽了張十三之言，卻點了點頭，端起面前杯子一飲而盡。只是他那杯中只是清水，卻非美酒。

張十三臉也沉將下來，取了一隻蟹爪吮著，慢慢言道：「那丫頭是被人用採補之法，取了真陰去。當日我在酒樓，見了這丫頭真陰充沛得有些出乎尋常，當時便有些留意。當時這小子也在那，眼睛賊溜溜地看著人家，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就是個吃貨。」史夢竹笑罵道：「還全吃些生的活的，你就不怕人苦大師生氣？」

「史老頭，你怎麼就知道他不是壞人了？哼哼，這年頭，表面道貌岸然，其實壞得流水的傢伙多了去了，你可別讓他三言兩語，就給矇混過去了。」老道瞪著史夢竹叫道。

梅清笑道：「雖然不是睡一覺就會，倒也差不多。老道你不是自稱張鐵口么？怎麼不算上一算？」

「那你們這修道的便真了么？我聽說現在聖上尊崇道教，弄得一幫老道當神仙待，封得一品二品的都是高ｈtｔps://wwｗ.ｈeｔuboｏk•cｏm.cｏm官。也不知道你們修的甚麼道，煉的甚麼真。」史夢竹「呵呵」笑道。

梅清本自強大的神念，如同流水轉過石崖，在其間流旋盤繞，盡得其意，卻又毫不糾纏，轉瞬再轉向另一處風景去，流連其間，漸漸不知其所在。

梅清見張十三問話，登時收起恭敬之態，眼睛一橫道：「我又沒感激你，又用得著你教訓了？甚麼梅花不梅花的，在下無門無派，難道還不許了？」

清冽中帶著一分淺淺紅色的酒漿從酒罈中傾出來，筆直一線注入瓷碗之中。霎時間酒香滿室，老道眯著眼睛，深深地一嗅，又持碗到嘴邊輕啜一口，閉眼咂了半天，這才長長呼出一口氣道：「好酒！唉，有兩三年沒聞過這個味了。」

一聽史夢竹之言，張十三臉色由紅而白，由白而青，端起酒碗咕咚咚一氣飲盡，這才氣哼哼地道：「提那群道門敗類做甚麼？他們不過看那皇帝老兒有幾分氣運，想藉此磨去自己那點業力，躲過天劫，妄想取巧飛升。卻不想想，天自有道，哪是那區區小手段能耍弄的？就是因為從前朝張留孫投靠朝廷以來，弄得天下道門大亂，邪門歪道，都出來攪動是非。現在就連你這小村裡，都有妖孽之事了。嘿，可恨呀，可恨！」

張十三「呸」了一聲道：「胡說八道！道無師不行，無門無派？那你一身修為哪來的？難不成是睡了一覺就會ｍ.hｅｔｕboｏk•ｃoｍ•com了？」

「也是你這老牛鼻子運氣好。」史夢竹手持小杯，將酒一口抿下，回味著道：「這胭脂米可不易得呢，用來釀酒，都有些可惜了。去年我託了幾個老友才弄了幾斗，今天都便宜你這老貨了。」

「哼，反正你們兩個一唱一和，我一張嘴說不過你們兩張嘴。」老道忿忿地道。

「罷么罷么，咱們三人也有些許時候不見了，老是在這說嘴做甚？牛鼻子，我這有新釀的胭脂醉，你要是非說話不喝酒，那我們就不管你了。」

在梅清修習觀法六相時，曾經在碧真的指引下，一一感覺過這般情節。然而碧真當時之法，如霧中觀花，只形其大略而已，怎如今日，便如伸手可及、抬掌可觸一般，如此真實，如此清晰。

「你這老牛鼻子，怎麼脾氣是越老越辣了。」史夢竹不以為忤，搖搖頭道：「在下這雙眼睛還不瞎。梅小友目光清正，絕非你所說的淫邪一流。」

「嘿嘿。」老道笑得見牙不見眼道：「管你說甚麼，老道我只當聽不見，進了肚裏才是真的。對了，你那鹵螃蟹、醉大蝦的怎麼也不見上來些個？莫不成堂堂史莊主，就弄幾杯薄酒糊弄事么？」

「大師成全，晚輩不勝感激。」梅清恭恭敬敬地站將起來，向著苦大師深施一禮。

老和尚面帶微笑，做了一個合什的手勢，一言不發，眾人卻明明感覺得到他帶笑言道：「貧僧這張嘴卻是未說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