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劍
三
「將軍說得是！說得是！」廷尉點頭哈腰，轉身對著那些驗屍的仵作喊了一聲。
「這是什麼東西？」息轅湊上來。
為首的仵作整理衣衫，小步上來拜見，這次他捧過來的托盤比方才廷尉捧上的托盤還大了幾倍，更為濃重的惡臭味撲面而來，息轅幾乎要嘔吐出來。仵作揭開遮面的麻布，圓滿滿的一張笑臉。
「不錯，但是梁秋頌畢竟不是淳國公，他也不能調動風虎|騎軍，丑虎華燁不會輕易交出風虎的軍權，十年之內對下唐還不是威脅。」息衍若有所思，「不過，這才是我真正擔心的。梁秋頌冒險派了斥候來，到底是為什麼呢？不惜冒著得罪下唐的危險，除非是極大的利益，以梁秋頌的謹慎是不會動手的。」
「息轅，我們走。」息衍牽過了自己的黑馬墨雪。
「大家都說眀昌縣侯是梟雄之輩。」
「風虎的斥候潛入城裡，」息轅揣摩著，「是淳國對我們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用心么？」
重九，三一衛，七七五。
息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要多問，你傳我的令，立刻加派人手，跟著剩下的兩隊風虎斥候，一有什麼動靜即刻回報給我！」
按照帝國的軍制，騎都尉的身份還在一般都尉之上，軍銜不低，麾下至少也是上百人馬。騎都尉之上，就可以被尊稱為將軍了。這樣一個淳國軍官不明不白地死在下唐，無論對下唐國還是淳國，都是棘手
和-圖-書的事情。息衍對他擺了擺手，轉身直視廷尉和仵作，「這些不要寫進宗卷里去，派人仔細地清掃周圍，看見這樣的鐵環都收集起來送到我那裡去。屍體儘快燒了，不要留下任何東西。」
「不報是不行的。」息衍搖頭。
「有件奇怪的事，」廷尉吞吞吐吐的，「只是怕將軍看了噁心，屬下不敢拿出來。」
廷尉並不知道，禁軍武殿都指揮使的一個職責是負責三軍的斥候，收集各家諸侯的情報，也警惕其他諸侯派來的密探。息衍不在的時候，這些案子都是由息轅經手。兩個月之前，息轅已經接到密報，說有身份不明的三撥人馬隱瞞身份進入南淮城。在斷定了對方來自北方淳國，是風虎|騎兵中的斥候之後，下唐的斥候也就一直悄悄地尾隨著這些人。可是就在前天，下唐方面忽然失去了對方的行蹤。而區區一天之後，這些人莫名其妙地死在城外酒肆的火災里。
「一柄……極利的快刀？為何這麼說？」
仵作訕訕地收嘴了。他說著的時候，息衍已經悄無聲息地走開，漫步在廢墟中，目光掃過斷梁殘瓦。最後他停在一根未燒完的椽子邊，蹲下來吹去了火灰，原本肉眼難以分辨的一枚烏鐵小環暴露出來。它被牢牢地釘在椽子里，以息衍的手力也費了些功夫才拔了下來。息衍眯著眼睛，對光打量那枚鐵環，面無表情。
息衍微微眯起眼睛，掃視著廢墟。整https://www.hetubook.com.com個木屋都化成了灰燼，惟有半截大樑得以倖免，斜斜地倚在土磚砌成的山牆上。燥熱的焚燒氣味里，夾雜著令人嘔吐的焦臭。靠近山牆的一角，幾名白巾蒙面的仵作圍著燒得漆黑的屍體。一名軍銜低微的廷尉戰戰兢兢地捧著托盤走近，不敢說話，只是低頭站在一旁。他不太明白這樣一個普普通通的失火案怎麼會驚動了禁軍的統帥，遠處圍了一堆人探長脖子，也是來觀瞻下唐第一名將風採的。
「騎都尉？」息轅心裏一動。
息衍搖頭，「敖太泉三月上才戰死，現在的離國公敖之潤只有十歲。淳國現在想對下唐用兵，絕不可能。而且再怎麼大家現在的最大敵人都是離國公。」
「你們怎麼不怕臭？」息轅苦著臉。
「是的。」
息衍回頭，看見剛才的廷尉又站在了一旁。
「不怕，拿出來。」息衍輕描淡寫地晃了晃煙桿。
「這是？」
「保護他們？」息轅吃了一驚。
息轅偷瞥了一眼，見廷尉們沒有跟上來，才湊近了叔父的耳邊，「叔叔，剛才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風虎的軍戶鐵牒，只有淳國的煅紋魚鱗鐵才是這個質地，淳國風虎得意的風虎鋼鎧也是這種鐵打造的，」息衍搖頭，「堂堂一個騎都尉，死的真不是地方。」
「是！」他低下頭去避開了將軍的目光。
息衍點了點頭，「這麼說來，倒確實像是一隻手。」
「是，將軍。和_圖_書人身上筋脈韌實，骨骼堅硬，不說斬人，屠夫切肉的時候，切筋是用牛角細刀，劈骨用的是闊背板刀。要想一刀之內把人的肢體斬斷，絕不是一般人的手法，偏偏斷口還平滑，必定是刀勁凝聚，下刀又極快，而且兇手所用的刀，是一柄極薄的好刀。一般的刀，刀背稍微厚幾分，斬切的力量就無法凝聚如此……」
「是。」廷尉這才把藏在下面的一隻托盤捧上。
「你不要急，」息衍阻止了侄兒，「聽他說。廷尉們上陣未必是你的對手，可是要說擒賊斷案，你一輩子也未必能比得過這些老狐狸。」
「這是那種武器的一部分，仵作說得不錯，但凡是刀，殺人就難以做到傷口不卷，可世上真的有一種武器，是只有刀刃沒有刀身的。」
「是手，」廷尉看將軍並無太多的反感，鬆了一口氣，指點著殘肢，「將軍看，這裏本來是手指的，現在四根手指都被燒掉了，剩下這根是拇指。」
午後，陽光熾烈。
「你看鐵牒後面的字，『重九，三一衛，七七五』，重九是他的軍銜，也就是騎都尉，淳國風虎分為三十個衛所，每所一千戰士。這個人隸屬於第三十一衛，在軍中的編號是七七五。但是風虎本該是沒有第三十一個衛所的，其實第三十一衛，是風虎|騎軍秘密的斥候衛所。其中人馬都是從最精銳的騎兵中選拔|出|來的。以這個人的軍銜，在斥候中的身份很不低了。」
「芝蘭之室，久坐不聞其香和圖書；鮑魚之肆，長居不知其臭，」仵作滿是得意，「小的一家九代都是仵作，這份本事也是祖業，早就不分香臭了。」
他的聲音不高，可是廷尉卻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隱然有股威勢隨著息衍的注視逼迫了他，靜靜的彷彿大山的壓力。
「等一下！」息衍又低聲喝住了侄兒，「從鬼蝠營里調人，人要多，要最敏捷的、刀術最好的。不怕被風虎發現，一定要盯死，保護他們。」
奉此令者，風行虎掠；
仵作收去笑容，點點頭，「回將軍的話，正是如此。我們拼出的殘骸共有十具，斷肢倒有三十二件，這些人在被燒之前，必定是被人以一柄極利的快刀砍下了手腳，更有一具四分五裂，幾乎辨不出人形了。下手的人刀術之強，心性之殘忍，真是令人髮指。」
「將軍……」
息轅接過托盤遞給叔叔，息衍拈起托盤上烏黑的鐵牌，在手心裏掂了掂，隨手又遞給息轅。息轅接過仔細地打量，牌子的質地像是生鐵，敲起來聲音低厚，表面有絲絲縷縷的冰紋。牌子正面是獠牙暴突的虎面，背面則是雲紋，鐫刻著一行小字：
他把托盤轉過來，指點著殘肢的另一側，「這是斷口。雖然被燒過了，可是這斷口還是顯得太整齊了，屬下斗膽猜測，這些斥候不是被燒死的，而是起火之前被殺。」
息衍對廷尉揮了揮手，「你先下去。」
「接近凌晨下了一場細雨，把火澆滅了，殘肢沒和圖書有燒盡，我們還能看到幾個新鮮的斷口。可是以我二十多年仵作的經驗，真是看不出什麼樣的刀能把人身切成這樣，斷口異常的平滑，是同時切斷了筋脈和骨頭，連皮肉的翻卷也沒有，就彷彿熱刀割蠟一樣。」
「要上報給國主么？」
廷尉躬腰行了個禮，「少將軍想，這隻手雖然在烈火里燒過，可是五根手指還只掉了四根。那麼這隻手怎麼會被燒掉下來的呢？人的胳膊比起手指，可粗了許多。」
「熱刀割蠟？」息衍愣了一下。
「我知道是誰動手的了。蜘蛛的網已經打開，如果她想要捕殺全部的獵物，就算是我們出動全部鬼蝠，也未必能奏效了。」
托盤上蓋著一方厚實的麻布，遮住了下面的東西。可是一股刺鼻的惡臭直衝上腦，息轅忙不迭地捂住了鼻子，心裏知道廷尉把什麼弄了上來。息衍面無表情，上前一步把麻布揭開。托盤上赫然是半截殘肢，表面被燒得漆黑，只在裂開的縫隙里透出血肉的顏色。
「倒像是整個地被人切碎了？」息衍沉吟。
「你把死人的手拿過來幹什麼？」息轅受不了那股焦臭。
廷尉退下了，息轅湊到叔父耳邊，「這些人就是我們跟丟的那些風虎？」
「這是廢話了，」息衍笑，「整整一隊的斥候被不明不白地燒死在南淮城外，瞎子也知道其中有問題。可是到底是什麼人殺了他們，又放了火，你們到底有沒有線索？」
「是！」息轅調轉馬頭就要離去。
「沒有刀身？」